在此之前的每一天,龙女和胖子都像是这个城市里的两个孤魂,游走不定。这在龙女看来,也许是一种极为轻快的生活状态,比起从前的大屋子,她更喜欢眼前的这个破庙。
虽然它不是永恒,但对两人来说,每一个时刻都是生命中美好的汇集与放映。她好像看到了生活的真谛,不再对左右环境挑剔,可这并不代表她要做一个游手好闲的人。
眼前这大堆木板就说明了一切。
吃完饭之后,龙女一个人离开了观音庙,将胖子留在了木板旁边,她走得匆忙,并未告诉胖子她的去向,也没说何时归来。胖子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交流方式,因为他知道,不管龙女出去多久,她早晚会回到他身边。
从外面办完事,龙女掏出父亲留给他的老怀表看了看时间,六点整。她小跑着回到观音庙,等待着属于她的紧张时刻。
两人盯着外面的大门,风将它吹的咯吱咯吱,胖子并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每次他只负责出力,连缘由都不太懂得。
直到外面传来汽车熄火的声音,一股无力和沉闷的混杂。车上的人陆续走进来,黑压压的搁在龙女身上。
带头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大哥,头发别在耳朵后面,操着一口标准的川音。
“我要的货在哪点?”
龙女抱着肚子,慢条斯理的说:“钱呢?”
“货都没得看到,讲哪样钱嘛,你当我脑壳晕?”
说着就往前走了几步,龙女咳嗽了两声,从地上捡起早就准备好的火把,掏出随身携带的煤油打火机,随即点燃。”
“东西就在我后面屋子,给了钱再往里走,要想硬来,我一把火烧了,我看贺老板要钱还是要命。”说着,举着火把就退到了身后的里屋。
带头大哥一看这情况,和同来的兄弟交流了几分钟,做出要强攻的样子。
“诶,来真的是不是?我可跟你们说好了,我这把火一下去倒是没什么,贺老板连带要是进了局子,看谁给你们发工钱。到时候你们一个个都喝西北风去吧。”
龙女的这番话算是说到点子上去了,大伙一听,好像真是那么回事。又都往后挪了几步,并不情愿的扔过来一个水泥丝袋,里面鼓鼓囊囊。龙女用脚底下试探了一番才打开核实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窃喜。
“好,我就喜欢讲信用的人。”
说着一把将胖子拽到边上,“兄弟们,请吧。”
说话间,大家伙都冲了进去,掀开盖着木板的破布,黑压压一大堆,足足有好几百块。够他们忙活一宿了。
趁大家往车上装货的功夫,龙女早就带着胖子溜了。门口留下来堵他们的几个人都一一被胖子撂倒在地,现在都捂着肚子哭爹喊娘呢。
本想着空手套白狼,将龙女的货抢了,但留在看守所做笔录的贺老板做梦都想不到,他的钱就这样打了水漂。而就在大家开着两台货车回到工地准备连夜换掉旧木板的时候,被等待在那的公安以不许破坏事发现场为由给制止了。
花了五万块本来是要买平安的,但却买了堆废品,什么忙都没能帮上。
龙女坐在手推车后面,胖子飞驰的奔跑在西华市寂静的马路上,龙女感到自己做了件正义的事,顺便教训了一顿贺老板这样的不良建筑商。
不过,对龙女来讲,游戏还远没有结束。得知贺老板因安保松懈导致工人因公殉职而卷入官司一事,所有的工人都闲了下来。施工现场被查封,所有机器都停止了运转。贺老板带出来的这帮农村劳动力一下子成了无头苍蝇,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过了足足五天,等龙女拿着这笔钱在市中心租下一大间商业用房之后,才不紧不慢的回到这个工地。
这时候,剩下的人已经不多,很多人都大难临头各自飞了。她出现在工地的时候,带头的那位四川小伙第一个跳了起来,“就是这个婆娘,把老子的饭碗砸了,今天就要了她小命。”
冲过去准备出手的时候,龙女从兜里掏出来厚厚一沓钞票,横在拳头前面。那拳头先是在空中颤抖,随后慢慢的变得无力,最终五根手指头全盘散开,像一根根霜打的茄子,瘪了。
“想不想跟我干?想的话,拿着钱跟我走。”
那小子不服气的横道,“骗人的婆娘,既然你来了,就不要想着回去。”
龙女意识到对方要来真格的,退了一步,“今天我就是来送钱的,贺老板咎由自取,你们用不着同情他,你们的工友没有得到安全保障,要是那天换成是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爬上去,照样死翘翘。还在这卖命起劲,真有意思。没看到政府贴的封条嘛,在这等什么?等死啊?”
说着,龙女将那一沓钱拍在了对方手上,气愤的转身走了。
那钱就像是一颗热烈的心脏,在他手掌拼命的跳动着,这是兄弟们的血汗钱,出来大半年,一分钱没见着,今天总算开眼了。
他摸了一把鼻涕,往前冲去,“你等一哈,你说的是真的?跟你干?”
龙女会心一笑,点了点头,“叫什么?”
“他们都叫我二宝,还有我弟弟三宝,都跟你走。”
用如获珍宝来形容龙女此时的心情一点都不为过,她之所以回来找这些所剩无几的工人,就是因为他们是有良心和懂得感恩的人。贺老板那样的奸商他们都不舍得背叛,这样一群人如果不带着他们走,岂不是可惜?
这盘棋让龙女给下活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成功,中间但凡出一件意外,都将面临险境。但她的勇气将她救了下来。在这混乱的都市幻境中,她找到了自己的一席之地,活了下来。
她发誓再也不混迹脚手架这类的买卖行当了,跟建筑行业有关的所有买卖她都不会再参与。因为这不是趁热打铁的时代,她得罪了贺老板,建筑商这个圈子不可能容得下她。经过这件事,恐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那些个心怀鬼胎的建筑商都会对龙女敬而远之。
在这市场经济即将崭露头角的时机下,龙女决定投身农资行业。她太了解自己了,没有过硬的本事和起码的专业能力,想要在工业的铁轨下立足,显然不切实际。就连轻工业她也不打算做。只有农业能让她稍微感到舒适,因为她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生活了世世代代的农耕百姓,土地里生出来的文化盛满了包容和无穷无尽的爱,农民的脸蛋上写着诚实的字样,他们就算是张嘴骂人都能让你感觉到无比的真实可信。
这就是龙女选择投身农资的原因。
可这些事,在她卖掉四合院的时候还没太想明白,她更像是一个穿梭在热带雨林的亚马逊女人,喜好于奔波和游走。就像当年龙海洋想让她从事文学行业,她偏偏选了体育特长生一样。
她的骨子里注定有一股能量需要释放出来,而这个时代已经铸造好了开启能量之门的钥匙。可惜的是,绝大多数人还沉睡在东方的黎明前,他们仍旧试图将梦里的幻想拖得越久越好。只有像龙女这样少数的人,开始了头脑风暴,开始了勇气的较量。
相比之下,河康就没有那么顺利了,他温和的性格多数表现在承让和谦虚,他活在艺术的世界里不能自拔,甚至错将生活当成了笔下的艺术。
所以当艾自民从山上回去之后才会联名镇上的农户准备再次去发起攻击。
刘三早就清楚艾自民的主意,他这么一个狭隘的人虽然看不到智慧和理性和结合,但却牢牢的和土地连在了一起。如果说在河西镇谁最热爱土地,或许没有一个人比得上赵长山。没错,河西山就是他带领大家连续开垦三年的成果,他将自己对粮食的热爱看成了生命中最为崇高的信仰,任何理由和有妄割据他想法的理由都将被视为绝对的敌人。
因此他才如此的怨恨河康,怪他与之竞争岌岌可危的人力资源。
今天是河康的成品下山组装的第一天,赵长山带领大家早早的等在了河康家门口,手里握着扁担锄头,一个个露着胳膊光着腿,精瘦精瘦,就像被烧过的木头棒子。
邓华铃关上门一遍遍的祈祷,她清楚河西镇过去经历了不堪的一段记忆,现在又在上演另一段让人心痛的转瞬即逝的回忆。
她祈祷河康可以跟外面这帮人和平共处,她相信思想的不同不代表情感的割据,她认为一切崇尚爱和美德的追逐都值得褒奖,不管是锄头或是木锯,它们出自农民之手,最终会握手言和的。
刘三远远的坐在人群十米开外的地方,像是一块拦路的臭狗屎,赵长山已经对这个刘镇长采取无视对待的措施,从起初的攀谈到协商,最后沦为陌路,成为挡他上山的绊脚石。
就是这样一道特殊的风景让这个狭长的巷道充满了乡间生活的无尽写意,爱与恨,美与丑,还有现在和将来,河西镇人民不可预知却又无可阻止的未来,将一同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