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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贵平用一种不慌不忙的步调走向门口，他的打扮跟中学老师差一不二，中规中均，短发，细长的脸，体型偏瘦，少不了戴副眼镜。
他走过来的时候面带笑容，并伸出手跟河流做肢体交流，“河流？河老师？”
“贾厅长好，我叫河流。”他稍微俯下身去，使劲握了握手，“打扰您和爱人了。”
“不不不，快请进来，不打扰，是我让你见笑了。就这么个人，都吵习惯了。”贾贵平如此的温和，很难想象贾美丽的性格是如何练就的，对了，是她妈，肯定拜他妈所赐。
河流进了屋，屁股不知道该往哪儿搁，被贾贵平带到了喝茶的小方桌，他笑眯眯的斟茶，一举一动都透着高级知识分子才有的涵养，从他情绪调节能力上很容易看出作为一个政客该有的从容和心态。
刚才他跟崔敏可大吵了一架啊，现在却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河流无法想象他是怎么去调整和释放自己的。
“我家贾美丽在学校惹事了吧？”贾贵平将倒好的茶水递过来，问道。
“没有没有，现在的孩子都懂事，很少惹事。”河流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没想到在领导面前还是不够从容。他急于掩饰的谎言也没能瞒住贾贵平阅人无数的双眼。
“河老师，你可是咱们省引回来的高级专家，可不能为一个毛孩子求情，这个做法不对，不实事求是，我要批评你。”
河流赶忙放下茶杯，知道贾厅长给了自己一个台阶，所以赶紧下来。
“没大的问题，同学之间总是会有矛盾，其实我倒认为贾美丽这个孩子很有自己的想法，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这一点很难得。”
贾厅长把手放在膝盖上，有节奏的敲打着，“她喜欢有什么用？她的喜欢对吗？符不符合现阶段发展需求，有没有恰合时宜的资源和机遇？这些东西啊，年轻人不会去考虑的。”边说，他边摆了摆手。
“是我们把她给宠坏了，这个事我负主要责任，大学毕业跟她妈结了婚，第二年她就出生了，那时候我在西华大学当助理研究员，后来魏老师把我推荐到省化工厂做技术，反正啊，一直都到处跑，这样的家庭，是愧对孩子的。你不是第一个来我家的老师，在我印象中，这些年起码有十多位来拜访过，这些话我讲了不知道多少遍。直到她成年，可还是没有改变，实在是我的过错。”
一看贾贵平这么自责，河流抓紧安抚道：“我的想法跟您还不同，像贾美丽这样的学生，要是放到国外，可能会有更好的发展，她太有想法和见解了，就算想法是错的，那也不怕，科学在于探索嘛。进门之前我一直想让您劝劝她跟我做晶体结构试验，但就在刚刚我想明白了。贾厅长，我不能抹杀她的想象力，既然她喜欢有机化学，我全力支持她。”
贾贵平一听，将手从膝盖上抬起来，“就等你这句话呢，河老师，你把我最想说的话给说了。你要知道，很多人踏进我的家门是有压力和目的的，我呢，从来不会为孩子的事出力，这是权力的滥用，这一点我必须提高警惕，知道吧。所以我就怕你让我做决定，就像你说的，孩子有权选择自己的未来，就算失败了，她也获得了成长。我支持你的想法，理解万岁。”
河流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觉那双看似被捆绑的双手突然得到了解放，竟没了半点的不适。
他没有在领导家多做停留，沟通完毕之后便迅速返回，他并未回到学校，而是去了趟四合院。
购买房屋的不是西华市本地人，他们来自北方，花了一万重金买断了土地使用权。院里的旧物已被处理干净，龙女也不知了去向。
看着曾经热热闹闹的一个家变成如今这样，不由得想起龙女当初对他的那些责备，顿感到这些惨淡的光景都是拜自己所赐。
这个时候的龙女，正带着胖子在西华市最热闹的建筑群蹲点，胖子手里拉着手推车，车上零散的堆砌着他拾来的螺丝钉。路过的建筑工人时不时的看看他车里的货。
他们已经在这等了好几天，一周前，龙女低价从西华市国资规划处托朋友买的废旧木材板还堆在城外一个破庙里。为了见到建筑商，龙女从市东边跑到西边，就为了把那批木板卖出去。听工地伙计说，他们要见的人今天能到。
所以来的特别早。
龙女穿着一件厚实的青色棉布衫，里层装的全是一张张人民币，那是卖房子的钱。邓华铃劝她别卖，但还是没管用，那是龙海洋的东西，邓华铃不好管太多。
到了下午三点多，人还是没到，龙女有些不耐烦了。西华市又不是你一家搞建筑的，我何必在这死等。正打算要离开，从工地里跑出来两个灰头土脸的小伙子，行色匆忙，眼睛里已经没了神色。跑的太着急，出来的时候撞到了胖子，活活将自己撞倒在地。头上的工程帽都撞飞了。
胖子握着拳头要过去，被龙女劝住了。
“出什么事了里头？”
龙女一猜工地就有情况，否则两人不会这么惊慌。
其中一个爬起来戴上帽子，吞吞吐吐说道：“死……死人了……”
另一个帽子都来不及捡就跟着跑了。龙女将脑袋伸进简易门里，见两百米开外的楼层下面汇集了密密麻麻的工人。
“胖子，好好看着车，不要惹事，我过去看看。”龙女指了指里面，对胖子说道。
“我跟你去。”胖子一听龙女要走，扔下推车扶手也要跟去。
龙女一跺脚，“听话，不听话给你送回河西镇。”
这下好了，胖子终于不敢动了，老老实实待在原地。这是龙女最有威慑力的一句话，屡试不爽。她捡起那顶安全帽，钻了进去。
偷偷摸索到人群外围，怎么也进不去现场。她没有办法，拍了拍外面一位大哥的肩膀，“嘿，怎么了？死什么人了？”
那大哥好几天没刮胡子了，长的五大三粗，看这个带着帽子的小白脸，爱答不理的指了指头上的脚手架，“摔死了，脚手架断了。”
龙女一听，赶忙退了回来，她也不害怕东西再掉下来，竟爬到五层楼的窗户检查起那些脚手架，一看才知，这些东西都已经陈旧不堪了，不出事故才怪。与此同时，她感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趴在楼层边缘往下看，下面的人像一只只鸭子，领头的被围在中间，很快派出所的人就来了。
“谁？谁报案了？”贺老板正是这片楼群的建筑商，出了人命自然是大事，但凡让派出所查个底朝天，他保准负主要责任。
就在这夹缝求生的时刻，龙女以最快的速度跑了下去，一把将贺老板从人群中拉出来，跑到五十米外的侧墙处。
两人气喘吁吁，贺老板顿了顿，看着龙女说，“干什么？派出所来人了，你想让我跑路啊？让开。”
龙女把帽子摘掉，一头黑发落了下来，“贺老板，你当然可以急着去投案，不过，我这有个主意，或许能保你小命，不知你有没有时间听听？”
贺老板擦了擦额头的汗，惊慌的问道，“你谁啊？干什么的？”
“贺老板，我检查过你的脚手架，我没猜错的话，至少用五六年了吧，你胆子真够大的，旧的掉渣的东西你还敢用？”
“闭嘴，你算哪根葱，我劝你不要胡说八道。”
龙女根本不把贺老板的话当回事，继续道：“你不怕公安调查，你现在就可以走，到时候一旦查出你安保措施导致的事故，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建筑行业混了。你要是听我话，或许能保住。怎么样？”
贺老板头脑很乱，出了这么大的事，又跑来个不知名的女人跟他说道，但他觉得龙女说的在理，他也想有回旋的余地。于是咽了咽口水，把嗓子清出来，“什么办法？”
龙女转过去，洋洋得意道：“我手里有一大批木板，八成新，你要是有诚意，东西卖给你，今晚你就想办法安排工人把脚手架都换下来，废料我负责帮你拉走，怎么样？”
贺老板将信将疑的看着龙女，眼皮跳个不停，又擦了擦汗，“你有货？在哪？”
“当然有，就看你有没有诚意。”
“少废话，钱不是问题，要多少？”
龙女将背着的手伸出来一个手掌。
贺老板瞪大眼睛，喊道：“五千？”
龙女转过身来，凑到他跟前，“是五万啊。”
一听这么多，贺老板脸色大变，“你疯了？那破木板最多一千块，你要我五万？”
“不要算了，实话告诉你，西华市市场上的脚手架，能用的基本都在我那，你要不信，可以花两天时间去试试，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恐怕到时候，你没那个时间了。”
龙女说着就准备走，出去五六米，贺老板思前想后，说，“今晚七点之前，我派人取货。东西在哪儿？”
“好，痛快，城外观音庙。我等你到七点，七点不来，你别想再看到这批货。记得带钱。”
就连自己都不太确定这件事能不能成，不管是趁火打劫还是什么，龙女管不了那么多，在这白驹过隙的时刻，不抓住机遇就永远的错过了。所以，再大的风险她都要试试。
她忐忑，也激动，见到胖子的时候，她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走，带你吃肉去，晚上咱俩好好干一票。”
胖子拖着他从工地捡来的螺丝钉，龙女坐在手推车上，两人徐徐的离开了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