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聪的严厉监工下,手工刨出来的木板不仅过了眼睛这一关,更重要的是,经过工匠们一双双手的触摸,练就了他们眼手配合的默契和直觉,对打磨程度的判断做到了肢体和眼神的双重感应。这是机械加工给予不了的东西。
这,就是揉进了匠人精神的手工品。也是河康执意选择手工打造的初衷。
河康在河西镇的壮举传到了远在西华市的河流耳中,他为弟弟的一番作为深感激动,虽然他还是坚持认为机械比手工更适应市场,但他无法抹去河康内心想要达到的高度。
也就是从这时候起,他认为这个弟弟身上突然多了一种可怕的力量,让他这个留学海外的高材生多了口喘不上来的气息。
许畅作为魏然的学生,经过河流跟陈院长的调解,已经被安排到河流实验室开展研究工作。对许畅来说可谓近水楼台,可以天天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但对贾美丽来说就不一样了。她一出现在实验室,总感觉有两挺机关枪对着自己,她就像一个被刨除在外的个体,没有了和傅俊生的争执,吵闹,没有了拌嘴和相互诋毁。她要面对的是一对被导师亲手安排到一起的情侣。
这让她难以适应,对于她这种性格的人来说,不找河流理论理论肯定不是她的风格。
河流清楚,这个不省心的贾美丽迟早会找他,因此早就做好了准备。这天他再一次的给三人开了个单独的会议,没有杜鸿的参与,就他们四个。
三人相继来到河流办公室,贾美丽一个人站在门口的位置,用不太友好的眼光看着他们仨。
“贾美丽,你过来,我这里不需要门神。”
许畅转过头,微笑着看了眼贾美丽,并朝她招了招手。贾美丽翻了个白眼,漫不经心的走了过去。
“什么事,说吧。”
她一直都如此,没有半点学生的样子,河流早就习惯了。等三人都落座之后,他从抽屉里拿出来三个大袋子,逐一发给他们。
“打开看看。”河流的眼睛充满期待,希望学生们能够满意。
傅俊生是第一个打开袋子的,贾美丽在拨弄自己手指头,根本就不想打开。
“呀,河老师,防辐射服?咱们X光实验室建好了?”
傅俊生所说的X光实验室是省里答应为西华大学化学系搭建的,目的正是为了方便河流在化学晶体结构上做出成就。
河流将双手放在桌上,解释道:“没错,总算建起来了,单晶衍射仪,石墨单色器,一全套设备。这套衣服是我跟省里卫生厅申请的,整个西华大学共五套,杜老师和我各一套。这下,你们可要给我好好干了。”
河流一边说,一边观察贾美丽的表情,发现她没反应,便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打开看看啊。”
贾美丽总算抬起了头,但她叹了口气,身子往后一靠,将这份厚礼推向河流,“我还是做有机化合物合成吧,矿物晶体结构不适合我。”
傅俊生听贾美丽这么说,认为她肯定是疯了,河流在国外主攻的就是矿物晶体结构的解析,偏向结构物理化学这边,而有机合成更多的偏向材料科学,河流虽然也接触,但对他来说,并不专攻。
“贾美丽,跟我们一起吧,河老师是行家,有机化学是魏老师在的时候做的工作,你……”
“河老师,我真的不想做晶体结构,不感兴趣。”
说着,贾美丽就要走,被河流给叫住了。
“你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有没有考虑过实验室条件?我手里有这个项目,咱们一起来完成不是更好吗?有机化学不是不能做,你要感兴趣,可以同时开展嘛。”
贾美丽没有转过身来,“不用了,有他们两个就够了。”
河流自以为他带着新建的实验室和项目,绝不会有哪个学生选择拒绝,在国内,能够做这项工作的单位寥寥无几,这是很多研究生可遇不可求的事。可贾美丽却偏偏不走寻常路。这让河流陷入了极度的烦恼当中。
倒不是觉得她的选择有错,而是他不想将精力过于分散到其它领域,但现在看来,他把自己想得太过优越了。
还真有学生不喜欢前沿领域的。
为了这个事,河流找魏然聊了聊贾美丽的事。他这个人从来不问学生家境,认为那是在搞歧视,现在看,是他工作方式不对。
魏然太了解贾美丽了,魏立新在的时候,贾美丽就没少给他惹麻烦,整个西华大学就数她最有个性,没有一个人能管得了。一打听才知,原来这位是省教育厅一把手的千金。难怪这么盛气凌人。这个秘密,就连和住一起的室友许畅都不知情,只知道她家境殷实,殊不知站在了教育口的金字塔顶。
在知识和法理面前,任何的权利都不应该成为施压的工具,而是要用于提升和完善它。
这句话是河流在心中所秉承的做事原则,可如今,他可能需要换一种沟通方式了。倒不是惧怕什么,他只是不想放弃任何一个掉队的人。将知识和技术带回来,是为了传承,而不是歌颂。
“怎么联系到贾贵平?”河流问魏然。
魏然摇摇头,“咱们这种小喽喽,哪有机会跟厅长大人认识,不过嘛,你问问我爸,他应该知道。”
“魏老师?”
“怎么?不信?跟你说,贾贵平也是西华大学毕业的,是我爸的第一届学生,亲学生。”
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还有这层关系,河流摸了摸脑袋,“找你爸就算了,估计现在他还对我有想法,他调岗的事闹的挺不愉快的。”
魏然会说话,赶紧解释道:“没有没有,那是省里的安排,科研需要的嘛,咱们省矿产丰富,不在学术上做强做大,岂不可惜?你能回来,父亲也高兴,他就是舍不得工作了几十年的老地方,有些情绪是正常的,这个你要理解。”
这么一说,河流算是宽慰了许多,“这么说我可以去咯?”
“下班你跟我一起回家,有事我帮你顶着,化学系发展还指望你呢,可不能让你受了委屈。”
和魏然这个人聊天,确实能给人带来一种全新的气息和视觉。魏立新也有很长时间没见到这个后来居上的人,聊起来竟来了兴致。
爷三人居然喝了几杯,席间魏立新谈到龙女的深明大义和奉献精神,谈到河康敢干敢闯,给河流的评价则是长了一个科学家的脑袋,却有一颗糊涂的心。
河流请他赐教,魏立新说,“说你糊涂是因为你看不清事实真相,你太爱自己的这摊子事业,忽略了家人的处境。”
河流干了杯中酒,“阿泽的事我应该去找她问问的,但自父亲去世后,她对我就保有成见,很难坐到一起说几句温和话。往往是三两句就吵起来,很让人崩溃。”
他们这一家子实在太乱套,明明是有情有爱,却个个都是好强的人,人都说刚柔并济,三根铁棍在一起,谁都拧不过谁,不吵才怪。
“当时贾美丽入我课题的时候,是他爸亲自给送来的,这个事校里领导也都清楚。我这人一向不太愿意收有背景的学生,往往不好管教,其中缘由你们也都清楚。好在贾贵平不是那样的人。”
“是你教出的好学生。”河流拍了拍马屁。
“贾美丽这个孩子啊,从小就聪明,考西华大学的时候,成绩全校第一。但就是想法太多了,说白了就是野。贾贵平基本没时间管教,媳妇呢,不是打麻将就是搞聚会,很少花心思照顾孩子。时间一长,孩子也就这样了。”
魏立新说完这席话,也干了杯里的酒。站起身来回到了屋中,再也没出来过。
河流一个人走在街道上,知道这次碰上块硬骨头了。但他没有一丝的惧怕,甚至还很有信心。
因为许畅的关系,贾美丽很长时间都住在家中,河流上门拜访的时候,挑了个她不在的时间。正要敲门,就听见里面在争吵。魏立新说的那些话,在此刻得到了验证。
他在屋外站了很长一段时间,想改日再来,又觉得没有必要,夫妻之间的矛盾本不该牵扯孩子。等里面停下来,他才伸出手敲门。刚敲两下,门嘎吱一下打开了。
崔敏打扮时尚,烫着爆炸头,穿一双红色皮鞋,脸盘子就更不必说了,该抹的都抹。
“你谁啊?”她显得极不耐烦,甚至于看都没看河流一眼就做出要逐客的态势。
河流稍微往后退一步,客客气气道:“您好,我是贾美丽研究生导师,您就是孩子母亲吧?”
只见崔敏眼睛往上一翻,朝里面喊了一嗓子,“你宝贝女儿给你找事了,你来吧,这个家我一分钟待不下去了。”
说着,用喷满香水的身体挤开河流,噔噔的下楼了。
等待他的是贾贵平前来开门,但这个时候的河流显然有了几分紧张,甚至觉得没有为这次拜访做好充分的准备。但事已至此,他没有退路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