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作为文联的老职员，又是当前畅销书作家，洛伊丽回到西华市的第二个月，省文联遍策划了关于《归来》的签售会。

洛伊丽很少参加这种活动，但这本书对她意义重大，也就应了下来。签售会连续进行了两天，但排队的人丝毫没减少。考虑到洛伊丽身体原因，主办方为她策划了书友见面会，并开通了她的邮箱。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好久，没有为洛伊丽的生活带来什么滔天巨浪。事业的成功可能只是外人看待她的一种评判罢了，她自我觉得人生并没有想象的成功，甚至对她而言，成功已经不是人生最重要的板块。

她觉得自己守着河流对她的余情就能度完残生，可生活的又一个波浪还是在她毫无准备之下到来了。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河流出去下棋，她在家看书养花。快递员敲了敲她的家门，然后把EMS递到她手。她已经很多年没收到过这样的东西。

她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找来剪刀，坐在院子的凳子上，轻轻打开这个包裹方正的东西。

啊，是她的书，是谁把《归来》邮寄到这里，她翻开书本，发现上面做了些标注和感想，几乎每一页都有。

“哪位读者朋友这么用心？”她在心中盘问着，这是入行当作家之后，她收到过最好的礼物。那天下午她忘记了做饭，捧着书一直在看，看那些一字一句的对她文字的认可和提议。直到河流饿着肚子回家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时间很晚了。

她把河流叫过去，让他也看看那些批注，河流随手翻了几页，“嗯，看来你还是被人理解的。”

河流捡起邮寄包裹纸，看了看上面的地址，“奇怪，连个地址都不写，现在的人做事太不严谨，看来你的读者不期望你回信了。”

河流不再参与到洛伊丽的个人幸福中，他钻进厨房做饭去了。洛伊丽几乎是连夜将书上的标注看完的，那一晚她失眠了，对方就像住在她心里似的，竟然将她书本里的字字句句琢磨的那么透彻，那些标注基本代表了她写书时的全部情感。

她认定，除了自己，不可能有人能全部理解她想要表达的东西，但那个人又是谁呢？

平静的生活被这样一个邮件给彻底打乱了，她多想亲自见一见对方，但不见也无妨，见书如见人，既然思想已经发生碰撞了，不见就不见吧。

可能上了岁数的原因，洛伊丽折磨了自己半天才从这个圈里绕出来，她是一个多么清醒和智慧的女人啊，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这件事激起了她的遐思，但很快又从她脑海里退出了，从未出现过一样。就像她在内心告诫自己那样，她已经完整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不用再去谈论，尽管生命的板块有所缺失，但她一路走来，收获远大于失去。

这对人的一生来说，已经赢了。

她也很多年没回河西镇了，虽然那里没有她儿时的记忆，但河流的根在那，她甚至跟河流提议回到河西镇去，但河流没同意。

他不是不想，他考虑更多的还是洛伊丽的身体，毕竟岁数大了，市里资源充沛，不会给他们的老年生活带来负担。

不过，有一个人她是一定要去看的。

此时的龙女早已功成身退，曾经的农资女王现在已经把公司股份转让出去，她也该退居二线，把时代还给年轻人了。

洛伊丽的到来她等了快三十年，自从洛伊丽第一个孩子流产之后，她俩的关系就跌进了深渊。那是两个女人为保住各自家庭作出的反抗，那样的反抗带来了破裂的连锁反应，她们成了受害的那个。

不过，时间让她们又回到了这里，是的，不管你相不相信，时间是修复情感最好的东西，如果没被修复，说明时间还不够长，但不管你能不能等到那天，请一定相信，它终将会到来。

龙女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孩子也已经离开身边，虽然身体还硬朗，但精神远不如年轻时候。这样看来，她跟洛伊丽身处的状态别无两样，她们都成了无人问津的老人。不管她们曾经为别人作出过多大的贡献，但她们终究回到了只有自己的生活场景。

热闹，也许不再是她们生命的核心和必要，她们贡献了自己，光辉已照耀过生命，剩下的就是战胜最后的平静。她们必须为从平静中站起来而作出思想的努力，这甚至比刀光剑影的生活还要残酷，这需要她们极其坚强的意志力。

因为距离余生的终点也许还有很长的距离，她们没有别的选择了。古稀之年，剩下的也许就是人生回忆的细嚼慢咽了。

龙女拉着洛伊丽的手进了屋，两姐妹久别重逢后的亲密，远远胜于从前。这便是看透人生后的包容与体谅。

两位老人的眼睛有些模糊了，她们望着彼此，却什么话都讲不出来，能够这样坐在彼此身边，代表了冰释前嫌，甚至一句抱歉的话都不用讲。那样的话反而是种多余，因为她们相互走进了对方的生命，明白了对方的苦与乐，她们不再争执和奢望，她们奢望过能够获得的已经获得，她们奢望过不曾获得的也就不再追逐了。

那真是长长久久的一周啊，洛伊丽在龙女家整整待了一周，期间河流过来了两趟。最高兴得莫过于河流了，这两人的关系是横在河流心中得一道坎，他一直没把这个关系梳理明白，所以承受着最大程度的心灵遭遇。

现在好了，一切都过去了，兄妹俩终于能放下过去，拥抱彼此了。为此，河流特意给远在外面的河康打了个电话。河康对河流还是臭着脸，一点没变，“什么事？”

“什么事什么事，好事，你快回来，我告诉你啊，洛伊丽老婆子回来了，她现在就住在阿泽这里，你要回来的话，咱们好好聚几天。”

河康一听，沉默了一会，说，“你个老东西，我以为你要打一辈子光棍了，没想到还是回来了。我就不凑热闹了，替我给她俩问好。”

“你看你，怎么不回来呢，你……”

龙女把电话抢过去，“康啊，怎么，跑出去这么多年还没玩够啊，跟你说，我可听说你儿子要结婚了，再不回来，人家庄晓洁都要把孙子给你生出来了，你还躲什么躲，抓点紧，我们在家等你。”

河康一听，急了，把电话咔嚓一下挂掉，“孙子孙子，什么叫给我生，不去。”

艾家的身体比前些年好多了，这全依赖河康的照顾，这些年在外，对河贞的事基本不过问，甚至连电话都很少打。河康对儿子的方式这辈子都没变过，还是那样的冰冷无情。

不过，艾家像是听到了电话那头的谈话，“什么？晓洁要生了？哎呀呀，连婚也不结，肚子先大起来了，这怎么搞嘛。赶紧收拾东西，咱俩去四川看看。”

“看什么看，不去，爱怎么怎么，跟咱们没关系。怎么，好日子过够了，要去折腾自己了？”

艾家被河康气的不行，“死老头，你不走是吧，你不走我走。”

说着就要去收拾东西，河康悠然自得的喝着茶，画着画，由着艾家去折腾。等她把包拎出来摆在他面前，河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疯婆子。”

他拎起艾家的包，又放回到屋里，然后才好好开始说话，“这眼看就要过年了，你跑去干什么，大哥电话里也说了，洛伊丽回来了，咱们家这么多年没聚拢，是该回去一趟了。我手里的工作还没做完，你等我几天，武汉那边催的紧，赶在年前我把东西给人家送去，然后就回家。”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非得惹人生气，艾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跟他这么多年漂泊在外，全靠画画谋生，有时候龙女会偷偷给艾家寄点钱，但都没让河康知道。不管怎么说，日子清淡很多，但不影响夫妻俩的感情。他们陪伴彼此，真的没有分开过，虽然跟儿子的关系走的不近，可并没将父子之间的关系拉远，因为河康从小就知道，亲情浓于水，再远的距离也无法疏远人心和血脉的交接。

艾家赶紧给河贞打了个电话，把他们要回老家过年的事告诉了他。河贞接到电话的时候很激动，这些年他去找过几次父母，但都是陪他们在外地过年。回家，多么美好的词，加上家人的团聚，那就是锦上添花的大好事。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过年了，这样算下来，正好是庄晓洁的预产期。孩子的出生定会给这个家带来额外的惊喜，这个春节注定是充满意义和幻想的。还有赵立春，他也要回去，他们这些离家的学子一定要赶回去，不管工作再忙，因为这将是他们和父辈最为难得的一次心灵相约。

他抱着庄晓洁的肩膀，看着外面零零散散雪花，呀，这是山沟县城才会有的雪，西华市那样的大城市是看不见雪花的。雪花让人以安静，刺激人的睡眠，伴随着屋里的电暖箱，两人居然有些困倦了。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河贞迷离的眼睛突然睁开来，他把庄晓洁扶回到沙发上，然后把门打开。

杜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