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赵立春在河西县中学的成绩算是名列前茅，但把他拿到西华市第三中学，很快就成了垫底的角色。
高二的第一学期，他们遵守诺言，来到了河西县找赵立春。就在他教室里进行功课辅导，因为是周末，所以没有外人打扰。但有时候门卫值班的老大爷会上来催促一下他们，河贞给老大爷买了几斤苹果，问题就解决了。
从那之后，每隔半个月的周末，他们仨都会聚在一起，庄晓洁帮赵立春补习英语和语文，河贞负责理科全部。不管刮风还是下雨，这样一份坚持从未间断过。
赵长山得知情况后，每次都会开车到县城请他们吃饭，但他们时间宝贵，不能出去下馆子，赵长山就只能把饭菜带到教室。
他是多么的感谢河康啊，生出这么一个懂事的儿子，又是那么崇拜荷香莲，在那样一种压力之下，居然能让庄晓洁成长为一个强大的人。他想起了当年跟河康对着干的时光，他们那代人啊，没有过不去的仇恨，他们只是为了几口粮食而绊拌嘴，现在条件好了，他却很难再看见河康了。
现在艾国的家具事业趋于稳定，随着封长海和陈亮的倒下，河氏家具的品牌也得以正名，现在很多外地的客户都从艾国这拿货。如今的交通也发达了，送货比以前方便很多，生意自然也就上去了。
赵长山这些年的精力都放在农业发展上了，没怎么关注过艾国的厂子。但现在他清醒过来了，不是因为他的儿子得到了河家的照顾，而是他意识到了“大家庭”的概念。
为了艾国家具厂扩张的事，他还特意找来贾美丽商榷，想要她在省里找到一个能够配套的项目，就像龙女的农田生态系统规划项目。那样的话，有政府的文件支持，风险就会降下来。
不过，艾国并不是这样想的，他很诚恳的对赵长山讲了自己的想法，他首先感谢了镇领导的关怀，自从他跟河康在西华市吃了大亏败下阵来，他就没打算把这个厂子做大。原因很简单，手工家具的制作一旦规模化了，质量一定会拉下来，市场也一定会被无形的资本介入，到时候便做不出想要的家具了。
这是艾国从河康血淋淋的教训中总结出来的。河康在这个问题上反复试探，而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说明这条路走不通。不管是方法不对还是没有找到适合的人来做这件事，那都不重要了，现在刘二娘给他生了一儿一女，现有的手工艺人通过家具厂也已经盖起了自家小楼。这样的生活循序渐进，平稳向前，不是金钱能买回来的。
因此他拒绝了贾美丽跟赵长山的好意，让他们把精力多放在农业升级和镇里的旅游业开发上来。
这件事没能做成，对赵长山来说多少有些遗憾。为此他特意去了一趟西华市，算是去看看曾经的老朋友。
不幸的是，因为艾家身体的原因，他没能坐下来跟河康好好谈谈河西镇的现状，而是转去了医院。检查的结果并不太好，因为常年在纤维粉尘浓度过高的服装厂上班，艾家的肺已经严重受损，医生建议马上住院治疗。
赵长山不能做什么，偷偷帮河康交了住院费，着急忙慌的离开了。他要即刻赶回河西镇，把情况告知大家，河康对河西镇有恩，这个时候大家必须站出来帮他一把。
河流跟龙女在得知情况后也都相继来了医院，作为大哥和二姐，看着弱不禁风的艾家，心里多少不是滋味。他们这个弟妹，跟着河康吃了一辈子苦头，没有享受过一天好日子。到头来还把身体搭进去了，这是河家亏欠艾家的。
龙女找来医生进行了交流，专门对她的治疗进行了现场计划。
河康明显老了很多，他一个人捧着手，坐在就诊室外的凳子上，就像一只青猴，显得格外的无助。
他再也不像年轻时候那样倔了，他捂着自己的脸，感受着鼻孔呼出了热浪，那是生活对他发出的警示。空无一人的长廊里就他在那坐着，他回想着艾家这些年跟他吃过的苦，不禁放声大哭起来。
河康啊，你终于肯向生活低头了，你终于看到了自己所不能及的地方。你的爱人躺在里面，你却无能为力，你没有充裕的金钱，不能为她提供好的医疗条件，你只能捧着手来回搓着。
你看看，还是你的亲人们，他们不止一次的出现在你需要的时候，而你却对他们的付出无动于衷。
他真的反省自己了，深刻的进行了灵魂的对话。
艾家嗓子干巴巴的，说不出一句话，她看到了她的男人为了她，为了生活而流泪，那是她这辈子看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两个月后，艾家出院了，医生说根治不了的，余生只能慢慢调养了。性命不是问题，但下半辈子恐是要遭罪了。
这种遗憾不是金钱多能弥补的，这样一个结局对河康来说太过沉重。他没法说服自己让艾家就这样带着痛苦陪他终老下去，那是残忍的。但他又没有选择余地。
那段时间，河康开始了很长的思考和打算，他决定在工厂努努力，等攒够河贞上大学的钱，他就带着艾家离开这里，他要带艾家去外面看看，去新鲜的空气中体验不一般的人生。
无疑，艾家的身体给河贞带来了从未有过的感触，自从母亲出院之后，他便更加努力的热衷于打工了，虽然政府一再强调禁止雇用未成年人工作，但河贞总能找到缝隙钻进去。
他要替父亲分担一切，他的大伯，舅舅和姑姑都给他们家送钱，但都被河康送回去了。他说：艾家生病了，你们拿钱出来，是你们有情，我领你们情，也感激你们。现在艾家出院了，你们再拿钱出来，那是对我们活着的不尊重。
是啊，他把问题辨得很清，他不能一味的接受那样的好，河贞也反感亲戚们这样，如果他们来者不拒，那和街上的乞丐有何区别。
因为他们四肢健全，也算得上知识分子家庭，他爹是大学生，不出意外的话，他以后也是大学生。这样的家庭难道要捆起双手，靠人救济吗？
显然不是，他们已经受了太多的帮助，这辈子恐怕都还不清，他们的心里已经容纳不了更多的爱的给与。他们需要在原本贫困的道路上走下去，因为河贞相信，他以后一定能改变家庭的现状。即便他很清楚目前的家境多半是他爹人生抉择上的一个失误所致，即便他知道，只要他们愿意，他的姑姑会给他们找一个轻松谋生的事业，但那不是他爸妈想要的。他们不是甘于贫困，他们也不是没有过富裕，他们只是没有了伟大的梦想。
因为不伟大，所以甘于平庸，但谁说平庸就不能孕育伟大呢？河贞就是他们这个平庸家庭中的那个伟大。
庄晓洁现在有一个担忧，河贞把大量的课后时间花在打工兼职上，会不会给他带来影响？
这是必然的，即便河贞是个天才，但白天脑力劳动，晚上体力劳动，他不是铁打的，这样的血肉身躯迟早会被拖垮的。
带着担忧，庄晓洁找河贞谈了一次，河贞最烦别人跟他说这些事，因为同样的话题，河流跟龙女隔三岔五跟他说。他以为庄晓洁能真正的了解他，可还是让他失望了。
“我的事你还是不要管了，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你还是好好搞搞你的专业课吧，就你这样还想考北大。自己的麻烦事都没处理好，就别替别人操心了。”
庄晓洁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她现在也懂事了，不会再去找河贞的父母商量这些事，尽管她对河康的家庭教育不敢苟同，但也都抱着尊敬的态度，毕竟河贞这么多年来，成绩从来没落下过，人品也还说得过去。这就说明他们的家教是没问题的，所以她不想把烦恼带给他们，只能自己找河贞沟通。
她太着急了，才会去触碰河贞的底线，河贞拒绝她的好意倒没什么，他不把自己的前程当回事才是最让她恼火的。
“我知道你牛，每次都考第一，我只是提醒你别掉以轻心，你爹就你一个儿子，别忘了你对他们的承诺。现在你不全力以赴，走进考场的时候你拿什么保证结果。”
庄晓洁的话确实说到了重点，自那之后，类似的话她从来没说过，河贞也确实不太去饭店了。
大家都来到了一个相对平稳的人生阶段。一模过后，庄晓洁和河贞分别摘得了三中的文理科状元，赵立春打来电话，也把自己的一模喜讯告知给他的同伴。
三人意识到，过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就会走向人生的另一个可能，那是他们用青春和汗水换回来的成果。那晚上他们相约在河西县庆祝，就在县中学外的烧烤摊上，他们喝着饮料畅谈着人生。
三月的和风吹着他们的头发，在夜晚的灯光下，掀起了他们心内的喜悦。
很快，烧烤摊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的说话声渐渐被掩埋。周围有人在咳嗽，那人一杯一杯的喝着啤酒，然后咳嗽声越来越大。
庄晓洁背过去，尽量不去看那些人。过了一会儿，马路上响起了救护车的声音，人们好奇的看着那辆车驶过，好像跟他们此刻的生活并无关联。
河贞无意的抬头看了看新闻联播，新闻里正在播报有关重症急性呼吸综合征的消息。
他问赵立春，“看新闻了吗这两天？”
赵立春抬头看了眼电视，“哪有时间看，学习都忙死了，怎么？”
河贞回头看了看那咳嗽的中年人，心里有些不安，对赵立春说，“咱们仨你最有钱，去买单，今天早点散了。我俩赶最后一班火车回市里，不跟你扯了。”
正合庄晓洁意，急性呼吸道传染病的事她读报纸的时候看到过，再看新闻，感到很不安。拉着河贞就走了。
后来经赵立春证实，那晚上救护车拉走的那位，正是河西县的第一确诊病例。第二天，县中学就实施封闭式管理了。
想想都觉得后怕，第二天新闻就铺天盖地来了，西华市陆续接到了前来就诊的病人，也都依次确诊了。
一场SARS冠状病毒的战役在西华市打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