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华玲诚意满满,尽管龙海洋已声名狼藉,但死也该讨个说法。
她离开看守所的第二天,蒙禾突然就要求和钱光明见面了。
这个时候,有关贺之敬参与谋杀龙海洋的事传的满城风雨,贺响也就是这时候才听到事关父亲的不好声音。此刻,父子二人坐在家里的客厅,一句话不说。
半小时过去了,贺响想听他说句实话,但贺之敬一点反思的意思都没有。因为,在河康工厂发生变故的这段时间,他办了一件事,这件事足以让他心里踏实一阵。
郭长军进看守所之后,妻子就看过他一次,说了几句不疼不痒的话,然后再没去过。
钱光明为了突破他心理防线,将他妻子偷情的事全盘告知给了他。那几天郭长军确实痛苦,他这一辈子,挣下的钱都花在了这个女人身上,但换来的结果却如此凄凉,他感到人生受到了极大的欺骗,就算苟且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就在他精神世界走到尽头,在蒙禾的轮番指证下,他几乎要开口。但这时候,看守所里传来一封密信,信上谈到他儿子郭毅,这封恐吓信一看就是贺之敬所为,他试图拿郭毅来封郭长军的嘴,简直卑劣不堪。这让郭长军想到当年贺之敬对待蒙禾母亲的做法,简直如出一辙。
当年蒙禾为了母亲眼睛健康考虑,应下了这份差事,如今要让他郭长军闭嘴,又拿他儿子来威逼。郭长军虽然也是利益链上的人,但无疑也只是贺之敬的一颗棋子罢了。
贺之敬面对儿子的质问如此无所畏惧,其强大的自信让他蒙蔽了双眼,他忽视了一个看不见的事实:郭长军即便没有龙海洋案件牵扯着,仅凭他刺杀钱光明和绑架蒙禾两项罪名,已经宣判了他人生的完结,加上他苦心经营的化工厂,那个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去今也不再属于他,更别提妻子的背叛。
这三项中的任何一项都足以击破他的意志,将他打回原形。
因此,在贺之敬没弄清楚局势的情况下,虽然做好了随时出逃的准备,但风暴到来时,他根本没有逃走的时间。
郭长军见到钱光明的时候,终于吐出了实情。将当年龙海洋遇害的前后经历全盘托出。
龙海洋跟郭长军的合作得益于贺之敬的搭线,也因此,贺之敬在第一化工厂有了利益分成。
相比之下,龙海洋就没那么幸运了,因贺之敬帮龙海洋从魏立新手中拿走了专利权,龙海洋也因此评上了二级教授,在专利获利方面,说好的转化资金并没有给到位。
让龙海洋不满意和难以忍受的事,在专利权到期之前,贺之敬试图将其终生转让给郭长军,好从中拿下笔大额,但遭到了龙海洋反对。
因郭长军得益于这套专利技术,根本不想放手,而龙海洋这边,因为得不到利益而心生不满。想拿回专利重新转让他人。
在此情形下,便有了郭长军联合贺之敬谋害龙海洋事件的发生。
这就是一个因利益冲突导致的悲剧,当深陷其中的人意识到知识和财富之间的微妙关系的时候,在那样一个清贫的岁月里,又有几个人能坚守住底线呢。
钱光明在接受完郭长军招供之后,带人连夜将贺之敬带走了。
贺响就那样看着,一个浑身正义的年轻人,怎么看也察觉不出他会有个什么样的父亲。
因为一个被利益托起来的专利,四个家庭陷入了各自的泥泞之中。
因为案件牵扯贺之敬这个厅级干部,又有郭长军这位国企高管,因此,给西华市带来了极不好的影响。
正因为这两个人,龙女接手第一化工厂之后,其经营权和人事权的关系一下子就变得不明晰了。她现在暂时把厂子交给政府查办,凡是郭长军任职期间的账目都要走一遍,这里面涉及到工厂的职权改革,硬件设施更新及用人制度等方面。
也因此,她终于可以跟龙海洋有个交代了,在去河西镇看望父亲之前,龙女特意去找了找魏立新,亲自替龙海洋道了歉,并通过魏秋风,给他留下了十万块的巨额现金,算是对他的补偿。
对魏立新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当年之所以给河流写那封匿名信,就是想替龙海洋完成心愿,虽然他不清楚龙海洋死因,但对于专利,他比任何人都要关心。
龙女让魏秋风转告老人家,专利过户申请手续政府已经介入办理,相信很快就能把证书还给魏立新。
是的,龙女为父亲做了她能做的一切,把龙海洋丢掉的尊严尽可能的往回捡起来。
而对于河流,这个默默承受了太多心酸的大哥,她却不知该如何安慰。若不是贺之敬当年察觉他过问龙海洋的事,也不会对他进行人身打击和排挤,他前途无量的职业生涯也不会草草结束,这不仅浪费了龙海洋一生的心血,更让河流的人生拐到了另一种可能,一种谈不上是好是坏的可能。
邓华玲坐在副驾驶上,艾家和洛伊丽各自抱着孩子坐在后面,是的,她们要回一趟河西镇,人生的一个阶段结束了,可能对邓华玲来说,是真的结束了。一路上除了孩子打闹,谁也没说话,洛伊丽心里仍然怀揣着对龙女的那种恨,不过,当他抱着河成禹,感受着肌体传递的温暖的时候,又觉得一切都过去了。
她不会主动去说什么,又似乎没什么需要再说的,因为一切都摆在眼前,她们在过去这两年的时光里,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见证了失去和获得,在荣辱中交替逢生。
河康跟河流提前一天回到了河西镇,这里的景象跟一年前相比,已经大不一样,就连荷香莲也从外县请了两个酿酒师傅,这两年大家日子好了不少,买酒也不赊账了,她也能余出钱来扩大酿酒规模。
听说邓华玲要回来祭坟,特意送了二十斤过来。此刻,这一大坛酒就摆在龙海洋坟头前面,兄弟俩又一次聚在了这个地方。所不同的是,上一次他们亲手替龙海洋挖了坟坑,那一晚,雪花飘飘,这今天,绿草四野,地里庄稼齐刷刷连成一片。只是那时候的他们,人生还在深不见底的迷茫中回旋,如今走了一遭回来,发现除了岁数大了,唯一的收获是竟有了妻儿。至于事业,那只是人生的一种可能,或精彩或平凡,就像龙海洋,没有坚守住内心的平凡,走向了事业的极端。
一家八口人,这是邓华玲不敢想象的,那时候她带着兄弟二人出走,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她用坚守换来了一个家庭的诞生。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家庭跪在龙海洋的坟墓前,像是在做最后的道别,更像是在为新生而牧歌。那无声的歌从地心升上来,冲开了他们内心的枷锁。在这透着和风的山头,他们的心被吹动了,好像新的人生就要到来。
等大家都离开之后,河康一家三口还留在那,除了艾家,没人知道河康要做什么。
他从西华市出发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决定了,他带上了当年邓华玲亲手交给他的那个木盒子。
没错,他来到河西东坟前,就是要把他这套工具亲手还给他,他决定再不踏入家具制造业了,他的心已经为此粉碎,再无生还之力。
他内心的倒下源于对现行市场的憎恨和妥协,他从一个话不多说的人变成一个商贩,期间蜕变可想而知,可当他真正获得成功的时候,却又因没能看清这谭浑水而活活溺死其中。
他的心就这样被淹死了。
他显然跟龙女不是一路人,他绝无制衡能力,只想清净的活着,但这样一方净土显然没让他遇到。
现实的一棍子将他打到了河西东坟前,他无奈的磕了几个头,在墓碑前刨了个坑,把木盒子埋了进去,算是对河西东一生的告慰。
他已经试过,从失败到成功,最后还是失败了。
艾国得知他这个决定的时候,心中充满了不甘,他说他不会离开原料厂,他们会一直坚持在这里。
河康没有什么要交代给他们的,他只是感到无比的欣慰,他当年带领他们走向这个行业,在遭受巨大打击的情况下,他们还能坚持下去,这是信仰问题。
他羡慕他们还能遵从信仰的活着,而他,一个失败的符号,只要他出现在家具行业,大家都会把他当成那个弄虚作假之人,他难以混迹了,退出是唯一选择。封长海无良,夺走了他的商标权,但至少河氏这个名字还在市场存留着,不管封长海用什么办法去洗刷河氏的污点,那都不是他所关注的了。
因为他的儿子河贞六岁了,到了背上书包上学的年龄,他也经历了人生的悲喜,是时候去找寻内心那个真实的自己了。
他决定在河西镇住段时间,等情绪有所好转便将孩子送到学校。
可清明节一过,这里就阴雨连绵的铺卷开了。加上多年矿山开采的缘故,终于在雨水的浇筑下,发生了矿体坍塌。
赵长山任职镇长之后就不去矿场干活了,而是成天琢磨怎么把农产品的产量提高的问题。他每周都会到县里开会见人。所以一直没时间关注矿场这边的事,当那天他顶着雨回到镇上的时候,这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好在没有人员伤亡,河康得知灾情后迅速赶到了现场,并将加工厂的兄弟们全部调了过来参与救援。
虽然最后只有几个轻伤,但问题是,这次矿体坍塌引发的山体移动和泥石流,直接将河西镇吃了上百年的井水给截源了。
一开始,山体滑坡后,井水发生混浊,再后来,汩汩流淌的井水突然没了动静。自上而来的地下水通道没了。
这个问题严重了,上年纪的人散布谣言,说这是河西镇不好的征兆,这是老天要断他们的命。理性一点的则认为这次事件主要是矿场引起的。
上次矿渣引发的农作物污染还在大家心中留有阴影,马上又来这么一下,这让大家的耐心到达了极限。
赵长山看着一锅粥的镇政府大院,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