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邓华玲这间小院还保留着原有的样子,河流才有个歇脚的窝。
他正要踏进院子,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狗叫,那声音撕心裂肺,听得出狗肚子里的坏情绪。
应该是出了什么状况,他觉得是哪家进贼了,这撕咬声明显不是针对主人的。他有些好奇的赶了过去。
虽然光线不好,但从躺在地上的女人发出的声音可以判断,她遇到了麻烦事。那狗对着巷子的尽头狂吠不止,像是那边有什么东西。
赵立春站在旁边吓得哇哇大哭,他妈赵柳枝的腿破了个洞,倒不是因为这个站不起来,而是被方才突如其来的黑衣人吓坏了。
河流跑过去,将赵柳枝拉起来,“出什么事了?”说着,他抱起赵立春,擦了擦他脏兮兮的脸。
赵柳枝也哭成了稀泥,“千刀万剐的,我的钱,我的农资钱,让人抢走了。”边说,赵柳枝边望向巷子那头。
河流掏出在山上用的矿灯,照到巷子里,里面除了几只打架的猫,什么也没有。
“谁干的?”
赵柳枝拍着膝盖,弯下腰,她好像对目前的境况彻底失望了。那是她刚从农户手里收回来的部分农资款,那还是家里男人在矿场辛苦卖命换来的,一家老小省吃俭用就为了给赵柳枝凑钱。这可好,她刚拿着钱出来,钱在手里还没热乎,就被人抢走了,天又黑,她哪知道什么人干的。
巷子尽头拐到另一个巷子,河流判断,抢钱的人已经跑远了,要想找到,基本不可能。
他搀扶着赵柳枝回到了农资店,又给她烧来热水清理伤口,“以前河西镇从来没有这些事,人饿死大街上都不会偷别人一颗粮食,现在倒好,能吃上干粮了,反而养了些偷鸡摸狗的。这世道怎么了。”
河流从未对这里的人失望过,有的人犯过错,但后来都改正了,比如赵长山和荷香莲。可现在出了这些有伤风雅的事,那就不是填饱肚子能解决的了。
河流帮着把赵立春洗了个澡,去卫生所买的了点酒精双氧水,给赵柳枝送回来后就回去休息了。
至于那个抢劫者,他心里还放不下。那晚怎么也都睡不着,只好把他的石头倒出来,在矿灯下面一块一块的研究着。
投入到兴趣当中,他竟再没了睡意,直到五更鸡叫,才又背着包上了山。
当然,第一件事肯定是把赵柳枝的遭遇转告给赵长山,他太知道一个女人脆弱的时候需要什么,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赵长山收到消息后扔下手里的工具就往山下跑,连句谢谢的话都来不及说。
夫妻俩对河流的这次小小举动深有感触,在他们需要帮助的时候,有这么个人能及时出现,这是难得的。
赵柳枝抹着赵立春脑袋,对他说:“以后,河家人就是咱们的大恩人,你长大了要学会报恩。”
赵柳枝的话的确没错,要是没有龙女,就没有她现在的日子,要是邓华玲不带着三个孩子回到河西镇,他们就看不到今天的变化。
但这些事赵立春还不知道,也没到记事的年纪,赵柳枝跟他说的时候,他只知道扮鬼脸胡闹,不清楚意味着什么。
赵长山一整天都陪着妻儿,还特意割了两斤五花肉回来。正到午饭时候,外面来了个人,赵柳枝以为是来买东西的,让赵长山开门。
门一开,赵长山一惊,“怎么是你个东西,蒙大哥,你也出来了?快快快,进来坐,你是真有本事啊,能把我找到。”
来的人叫蒙禾,比赵长山年长四岁,是赵长山服刑期间的狱友,两人性格相投,在号子里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只不过蒙禾过失杀人,判了六年,呆的时间比赵长山长。
赵长山出来的时候就把地址告诉了他,让他有空过来。没想到他还真的来了,不但来了,手里还提来好烟好酒好肉。
“咱两之间你还客气什么,下不例外啊。”赵长山把蒙禾引进来,站在赵柳枝面前。
赵柳枝看着眼前这个人,他那长相,身型,眼神,跟昨晚遇见那人如出一辙。
想必蒙禾自己都没想到,好兄弟的媳妇昨晚遭到了他的抢劫。他一眼就认出了赵柳枝,马上把眼睛挪到一边去。这么一个简单的小动作也将自己的身份完全暴露了,想不承认都难。
赵柳枝不知该如何说起,只觉得赵长山怎会交这么一个人,看看他手里拿来的东西,哪一件不是用她的钱买的。
她脸一冷,抱起赵立春转了出去。蒙禾自己也感到十分难堪,但既然这样了,他只能跟赵长山坦白。
他把东西放在桌上,给了自己一巴掌,“我浑啊,我不是东西,我人面兽心。”
赵长山的注意力还在赵柳枝扬长而去的疑虑当中,这边蒙禾的举动又让他一头雾水。
听完蒙禾的解释,赵长山才明白过来,他端起的茶杯重重的落在桌上,“嗳,蒙大哥,有困难你找我啊,刚出来,怎么又犯糊涂呢。”
看得出赵长山的难处,按理说,这时候他应该直接将蒙禾撵走,不收拾一顿送派出所就不错了,居然还给他上起了教育课。就是因为在监狱的那段时间,蒙禾成为了赵长山的心理导师,若没有他的疏导,以赵长山以前的狭隘,在监狱里不会有好日子过。从这方面看,他又是赵长山的恩人。
可就算是恩人,也得考虑媳妇的感受,对赵柳枝来说,他就是个强盗,让她如何产生好印象。
人都上门了,赵长山不可能把他撵走,这次事件只能当成一个意外来处理了。
他让蒙禾在家待着,他上荷香莲那接赵柳枝回来。
到那的时候,赵柳枝正跟荷香莲抱怨,正好他来,荷香莲就说了他两句,“你怎么回事,什么人都往家里招?要不要你媳妇命了?我问你,要是昨晚上他把你媳妇杀了,你是不是也是这个态度?”
知道荷香莲的意思,赵长山也不是狡辩,他没有办法解释,因为不管怎么解释,她们是暂时理解不了他跟蒙禾的狱友情谊的。
只商量的跟赵柳枝说道:“回去吧,儿子也饿了,蒙大哥说要亲自跟你道歉,给他个机会。”
荷香莲一听这话就来气,差点跳了起来,“你走走走,我这不差她娘俩的饭,赵长山,亏你是个男人,有这么对媳妇的吗?你让她吃这么大亏了于心何忍?她就住在我这,不回去了。”
赵长山的嘴哪扛得住荷香莲攻击啊,他也就能说说赵柳枝这样的老实媳妇。他用手碰了碰赵柳枝胳膊,以一种祈求的语气再次说道:“走吧,跟我回去。”
赵柳枝吃软不吃硬,看赵长山也挺为难的,身体刚要站起来,被荷香莲一把按了下去,“赵柳枝,你能不能有点骨气,人家都不重视你,几句话就把你说动了?你今天就在我这,你不敢说你男人,我来替你教训,就不信了,做了错事还有理了。”
赵柳枝只好又坐下来,嘴里弱弱的说了句,“你回去吧,等他走了我再回去。”
荷香莲一听,脑袋都快炸开了,心想:你赵柳枝实在太气人了,这么轻易就把底交出来了,我帮你说了半天的话,让你一句又送回去了。
赵长山没能从荷香莲手中接走赵柳枝,蒙禾也就没有机会道这个歉,他只能给赵长山赔罪了。
这顿饭也成了赵长山为蒙禾准备的接风宴,这样一顿带着负罪感的饭对蒙禾来说每一口都难以下咽。
出狱之后的蒙禾已是个无家可归的人,入狱前在西华市一家国营单位开车,一直没有家室,家有老母,独身居住在老家,很少回去看望。入狱后就跟老母亲断了来往,这件事也成为他心里的一块病,加上原来供职的国营单位对他进行了开除处理,让他成了真正的无业游民。其内心疾苦可想而知。
酒过三巡的蒙禾对自己的处境有了种莫名的悲凉,在他内心深处,藏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就算和赵长山在监狱最艰难的时候,他都没吐露出来。
但今天他有些藏不住了,一方面有愧赵柳枝,一出来就对好兄弟的家人做出不道德之事,一方面呢,能够安稳的坐下来吃顿饭对他来说是件感动的事。
加上酒精的作用,他终于没能忍住,吐出了当年入狱的实情。
“我是个司机,在西华市的大街上,哪个不羡慕,哪个司机想开车撞人,那是躲都来不及的事。但我没办法啊,我妈要做手术,就是一脚油门的事。他们就让我把那个教授撞了,我没怎么踩油门,可那人不经撞,死了。结果我就进去了,是这帮人毁了我。”
蒙禾说出这个惊天秘密,让赵长山一下精神起来,他甚至有些气愤,“谁?他们太无法无天了,你就这么甘愿受罚?不揭发他们呢?蒙大哥,你糊涂啊你。”
蒙禾又何尝不知,他又喝了一杯,无奈的摇摇头,“我妈确实需要钱啊,我不同意,我妈就只能等死,拿我六年时间来换我妈的命,不亏。”
话一出,赵长山不自主站起来,给了他一嘴巴,“蒙禾,你们在蓄意杀人,这是重罪,六年?你难道没自责过?你怎么能这么轻松就说出来。”
岂止自责,自杀的想法都有过,在得知杀害的人是西华大学教授龙海洋之后,他恨不能一头撞死自己。但这些都没有意义了,当他把龙海洋这个名字说出来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此刻龙海洋的墓碑就在后山上立着,他的儿子就在矿场上。
赵长山的酒被吓醒了,他的思想突然走到一个艰难的路口,从情理上说,蒙禾已经受到惩罚,为了母亲生死选择这样的人生经历,不是他的本意所为。这件事对他来说已经结束,可从法理来说,事实的真相才是告慰死者唯一的礼物。
他做梦都没想到蒙禾会跟龙海洋的死牵连在一起,他想到的是当年邓华玲将龙海洋尸体运回来时候的样子,那一家人的惨状,从天堂跌入地狱的感觉,现在他都忘不掉。
这样的谋杀应该受到重新审判,是啊,赵长山的确成熟了,他虽然敬重蒙禾,但不可违背内心。
一看蒙禾,已经不省人事,他将其拖到椅子上,反锁上门,特意告诉赵柳枝千万别回去,然后急匆匆的往矿场赶去。
这件事必须让河流来决定和处理,对于受害者,知道真相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