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意外总是在人最无准备的时候降临,它们就像长在人身体里与生俱来的寄生虫,总会时不时的出来折磨你的生命。
许畅能想到的是河流在事业上遭遇到的种种意外,但生活上的不顺遂带来的刺痛却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洛清风带来的消息打断了他们同投资人的第一次会谈。河流留下许畅,落魄惊慌的离开了现场,他张着嘴,想要跟洛清风表达什么,可嗓子里干巴巴的,像是粘了一层玻璃渣,稍微蠕动都会带来剧烈的刺痛。
他两眼冒着火光,坐在洛清风的车里想象着此刻躺在床上等待他裁决的洛伊丽。
他觉得洛伊丽一定悲伤坏了,他的到来也抚平不了她半点伤痛,不仅如此,还会带去让她感到畏罪的自责感。
不过,他还有另一种感觉,似乎只要他一到医院,就马上会成为那个裁决生命的审判官。是的,洛伊丽等着他做决定,这个明知道结果的决定。
时间仿佛停止了一样,车怎么开都到不了医院,他跟洛清风没有一句交流的话,似乎他们两个男人都是这场事故的罪魁祸首,谁也没有脸先张口说话。
洛伊丽在病床上已经悲伤得有些意识模糊了,河流将她手捧起来的时候,她将头深深的埋在枕头里,不愿面对他,不愿面对这个世界。
河流坐到床边,声音有些颤抖的安慰道:“我们还会再有的,是我没照顾好你。”
洛伊丽听到这一句,终于是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藏在她身体里,就像个赶不出来的魔鬼,而只有河流宽大的胸怀才能将其释放出来。
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从惊喜到意外,仿似场长长的噩梦。而这梦醒后的现实,才成了考验这个家庭真正的镜子。
龙女经过这番不理智的折腾,给两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带来了巨大的伤害。
这让她跟河流之间原本快愈合的亲情又再次出现裂痕。而这次,似乎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让他流出了滚滚鲜血。
洛伊丽出院后,河流已经在西华市找了龙女三天,但一点消息都没有。
洛清风给她办下来的贷款她也没去跟银行交接。总之,她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突然间躲了起来,谁也找不着她。
最担心她的就是邓华玲了,洛伊丽出了这样的事,邓华玲内心充满了自责,但同时又被羞辱感占据着。这让她在今后的生活中没有办法面对和洛清风之间的亲家关系。
这是继河西东跟胖子母亲偷情之后的三十年里,她又一次被这戳破脊梁骨的感觉压迫到。这简直要了她的命,在过去这么多年的母女关系中,她居然没有从龙女身上看到过这样的影子或势头,她为自己作为母亲的疏忽而深感自责。
是什么样的人生考量才会让她不得不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但不管什么理由,在邓华玲的人生信条里,做出破坏别人家庭的事来,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不值得原谅。
此时此刻,她真怕这个好强的女儿想不开,但又真想替死去的龙海洋给她一巴掌。
邓华玲真的难以接受这样一种现实,似乎龙女做出这种事,那个真正被耻辱和黑暗包裹的人才是她一样。
接连好几天,她一面给洛伊丽熬汤煮药,一面想象着这个女儿会去到什么地方。她甚至连跟洛伊丽交流的胆魄都没有,他们家任何一个人,从此以后都不能在洛伊丽面前提及龙女两字。
如今的邓华玲真的成了世界上最孤独的那个人,这是多么残忍的事,一个是儿媳妇,一个是感情至深的继女,而现在,她却不能同时在心里装下两人。
这让一位腿脚不便的老人如何度过她的余生,且不说天伦之乐会不会有,就连起码的人情交流都会受限。
这样的人生真不如没有。
但邓华玲有一个超出常人的品质,那就是她的忍受力和大局观。有了这两点,她先能做到让洛伊丽在一个安稳的环境中把身体养好,等她跟河流的生活又恢复原样的时候,她才有机会去到龙女身边。
是啊,她一面痛恨着龙女,一面又为之感到惋惜和悲痛。最让她难以插手的是龙女与河流之间的关系。
因为洛伊丽没保住孩子一事,河流将主要责任都推到了龙女身上。所以才会到处找她,他就是要当面跟她划清界限,当面问她为何要将自己的缭乱生活带到他的家庭中来。
也许这一切早已注定,从当年龙女给河流发出传真的时候就已经在孕育。
技术入股搞矿石标本的事河流不敢松懈,与他矿石晶体结构理论研究所不同的是,标本的价值主要体现在矿石的稀有性和外观的观赏性,而X光所获得的晶体结构无法通过肉眼识别,也就无法落实到观赏性上。因此,现在他只能通过对结构的分析来反过来设计雕刻模型,通过光学原理来还原出晶体的结构。
这就需要用到他在西华大学时的X光射线实验设备。好在这几年省科技厅在锡矿项目的预算里采购了一台,他不用顾虑跟杜鸿打交道的事。
但目前,他要回一趟河西镇,在贺响的安排下,他第一次来到了矿洞,目的是发掘色彩上占优的锡矿石,用于第一批矿标的开发。之所以选择锡矿做这件事,就是为了靠拢省里的重大项目,他这也算项目的一个周边产业。
贺响说他这个生意说不定能挣大钱,他之前跟河流谈过想一起做这件事,但因为各种原因而阴差阳错了。
赵长山经历了和矿场的斗争后,竟又重新回到了矿场,成了个安全检查员。每天都要在里面走上几圈,哪里有成色好的石头他是最清楚的,因此,他也被安排成了河流的向导。
“寻宝”过程中,河流问起了赵长山在监狱里的事,顺便把龙女扯了出来。
赵长山出狱之后还没拜访过龙女,按理说,他向龙女慎重的道个歉也没什么,这也算他为胖子道的歉。但他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正好河流提到这事,他也就多说了几句。
“她告发我是对的,那时候想不明白,心里还有怨气,但在监狱里,我经历了很多,听了很多故事,也意识到我的问题。我该感谢她。”
河流对赵长山的反思深感很欣慰,看到他手心手背都是疤,关切的问了一句,“你不容易啊,转变这么大,现在回来,地里要忙,还抽空在矿场做零工,你媳妇现在有福了。”
赵长山也这么觉得,他搓了搓手心,“她比我还难,我不在那两年,孩子是她带大的,要不是你二妹看她可怜收留她在农资店,真不知她日子该怎么过。现在好啦,赵立春自己能出去玩,她也就轻松点,就是今年水灾闹的大家都欠了一屁股债,日子都不好过。”
一提到孩子,河流很自然的想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他吸了吸鼻子,安慰赵长山,“这算什么事,那些年吃完上顿没下顿,现在好太多了。再难的日子都会熬过去。”
赵长山哪知道河流心里的苦啊,他的头脑也不灵活,根本想不起问候他家里的事。
一天下来也算有收获,这些碎矿石一般人是带不出去的,要不是贺响的关系,河流花钱都买不到。
但这是公家的东西,河流还是留下了一些钱,省得日后有人找他翻旧账。
赵长山值日班,也就没跟他下山。河流一个人背着几十块原矿来到镇里的时候,天已经摸黑。
这时候,荷香莲酒庄门口的烤红薯摊还没打烊,河流花钱买了一个,坐在荷香莲递过来的木凳子上吃了起来。
他听说过荷香莲的不少事,对这个女人多少还是钦佩的,就顺便跟她说了几句话。
荷香莲知道他是个人物,但丝毫没有胆怯,他问荷香莲一天能卖多少红薯多少酒,荷香莲说她一天只卖三十个红薯三十斤酒。河流问何为?她说这是给生活定的标准,不争不抢,有规矩的生活胜过无休止的挥霍。
荷香莲居然有如此精辟的人生感悟,她一个将买卖看得极重的人,居然会选择这样随性的生活方式。她就像从这里消失掉一样,以前她在河西镇是个有标签的人,现在她带着庄晓洁,完全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不再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河流又问了一句,“这么点东西不够你卖啊,就真的不多卖?”
荷香莲笑了笑,“我每天下午就收工了,你吃这个本来是给儿子烤的,但你们河家人是这里的能人,我破例让给你吃。”
荷香莲不经意的话突然触动了河流,他一下子就从她惬意的生活安排中窥探到一个独到的销售模式。
定量销售,没错,就是这四个字,定量,从某种意义上讲,意味着产品的独特性,是一种自带宣传的销售模式,给人的感觉往往是:这个东西跟特别,每天卖出那么多,去晚了就买不着了。
这是种能快速提高销售效率的新模式,荷香莲或许早就发现了这个秘密,而对河流只是应付式的说了出来,但没想到河流能洞察秋毫。
这真是一次奇妙的交流体验,河西镇卧虎藏龙,真是出能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