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赵柳枝还为这场雨的到来感天动地呢,一转眼,她又哭天喊地的要起命来。
不管是干旱还是水涝,地里的庄稼都一个结果,她今年欠龙女的农资款该怎么办?贷款该怎么还?真是能把人急死。
不过,让她更为着急的是,她的男人已经组织起一支队伍,往矿场奔去了。目的很明确,矿石渣淹没了庄稼地,农民不但今年没收入,连土地都成了问题,不找办法将这些废渣清出去,还怎么种庄稼。
这不是小问题,也不是刘三能阻止得了的。赵长山虽然坐过牢,有过经验教训,知道不能轻易冲动,但总得有人站出来说话吧。如果事情就这么算了,那河西镇老百姓算什么了?
但这样一种冲动又是不恰当的。
贺响自从完成开采规划之后就很少过来现场了,现在这里的负责人换成了一个叫王大海的人,也是采矿集团的职工,主管现场监工。
矿场的紧急事件他也见过不少,但和老百姓庄稼地扯上关系还是头一次。面对一个个要钱不要命的大小伙子,王大海自然犯怵,虽说工人也不少,但他是理智派,动手的事他肯定不做。怎么办呢?一推四五六,“我给你们找负责人,都不要乱来。”
王大海想亲自回一趟西华市搬救兵,但赵长山没让他走,他只好派下面的人抓紧回去请贺响过来。
工人被他们这么一闹,工作也停了,两边人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眼里都有怨气。
之前在工地干活的河西镇农民也站到了赵长山这边,他们家的庄稼也遭了殃,但有个别人庄稼地没那么严重,便留在了王大海那边,毕竟他们还要工作。
赵长山骂了这些人一顿,说他们吃什么长大的都忘了,说他们活着连根都丢了,简直羞先人。
可不管他怎么骂,人家就是无动于衷。这是情有可原的事,谁也没权利干涉别人的思想自由,毕竟双方的选择都是站在了自身利益面前,从这一点看,谁都无对错。
家里的女人急得不行了,男人在山上迟迟没有结果,她们只能先用锄头去清理,可还没等他们挖多长时间,眼看庄稼都一根根发黄萎蔫了。
她们一屁股坐到泥巴水里,咧着嘴哭了起来。那段时间,整个河西镇周围都散发出一股恶臭。直到贺响从西华市赶来,他才将工地的挖机全部调过来,帮乡亲们把垃圾石渣清理出来。
他还臭骂了一顿王大海,说他处理不及时,害大家丧失了抢救时机。但说什么都没用了,这样一种由矿场管理不当造成的灾害问题,他贺响代表的采矿集团难辞其咎。
就像胖子当年出事一样,同样是在细节上出的问题。如果他把更多的心思花在工程管理上,少参与原料冶炼工作,兴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他个人觉得,还老百姓一个公道天经地义,用钱解决吧,这个时候,说再多好听的话都不足以安抚民心。
贺响把解决方案报上去的时候,很快就遭到了反对,原因很简单,这就是一次明摆着的天灾。你说庄稼受灾是矿石渣造成的,那就要问问了,矿石渣好好的堆在山上,怎么就自己跑庄稼地去了?还不是下雨的原因。怎么不怪冲下来的泥土树枝,偏偏赖上他们的石头呢?
这样的分析不无道理,但从成灾因素分析来看,矿石渣确实占了主因,这一点在贺响看来是不用怀疑的。可公司的立场也不绝对错。
他前思后想,觉得责任是要承担的,但也只能承担部分。可就算他这么算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公司绝对不会就此认账的。
可这头老百姓又拿着不放,工程还要不要继续?
每到这时候,政府就会站出来主持大局。你没办法跟老百姓谈工业建设的重要性,他连吃饭问题都没能很好解决,让他怎么理解你的想法,又拿什么支持你?他只剩下命了?
这件事交到河西县政府手中已经一个月了,为了妥善处理,他们先找到创世农资,洽谈农资款延缓偿还的问题,这样一来赵柳枝和老百姓的顾虑解决了,然后又从省抗震救灾办事处申请了赈灾粮。最后,从采矿集团角度出发,拿出了有关工地整治管理解决方案。
赵长山也是个明白人,贺响调来挖掘机帮大家清理石子的时候,他心理就得到安慰了。现在又费尽心思要来这么多政府的帮衬,不但他自己,每一个受灾群众心里都对贺响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没错,这就行了。矿场现在已经着手修建废物场,他们看到了问题所在,也在用心解决。
经过这件事以后,赵长山这个人的威望又重新在河西镇人民心中立了起来。因为他主动站出来,带头帮大家争取到了补偿,虽然没能挽回全部损失,但让大家看到了他作为一个领导的潜质。
有人已经在私下里议论了,等年底刘三退休后,这个河西镇恐怕就要交给赵长山管理了。那样的话,大家不会有什么意见,他们需要这样一个人冲在前面,在他们为自己家庭奋斗时,后方必须有人为之提供保障。
这个沸沸扬扬的事件自然惊动了西华市众多媒体朋友,洛伊丽尽管身体不便,但还是就此事件发表了个人看法。稿子是贾美丽帮她送到报社的,因此贾美丽近水楼台,先看了一遍。
她在这份报告中看到了贺响的名字,是啊,她对这个人有印象,虽然他父亲贺之敬不是东西,可他不一样,眼睛里装着祖国河山和苍生黎民,在洛伊丽的描述中,他成了扭转这次事件的核心,就连赵长山也成了背景式的人物。
上次看见他还是在医院病房,那次他就是为救邓华玲把腿摔骨折了,已经给贾美丽留下了好印象,这次就更是了。贾美丽拿着这份报告,感觉格外的骄傲,她交给了报社编辑,带去了洛伊丽的留言,转而去了趟采矿集团本部。
从某种意义上将,贺响对这个女人还不熟悉,更谈不上朋友关系了。她的意外到来确实让贺响吃了一惊,但一经打听,才想起来那次在医院见面的事,也对她的教育背景有了了解。
贺响倒了杯水递过去,“河老师的学生,第一届,不错,名门之后,听说化工学院计划搞几个成果转化,方不方便透露?我也算你同行,交流交流。”
贺响谦谦君子的形象自然是入了贾美丽心坎,不过,她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单位的事,涉及保密的项目,一般不会在外面谈及,就算朋友也不另外,更何况跟他才第二次见面。
“还是有机会,你亲自到我们单位指导交流吧,你现在可是大名人了。”
贾美丽端起水杯遮住她微微变化的脸色,细细喝了口水,等贺响的反应。
没想到这个男人站了起来,看了看表,眉头皱了皱,“就这样吧,贾小姐要没什么事,我现在有个急事要处理一下,哪天我上你单位再细说。”
她没想到贺响这么着急,要不是对他人品放心,还真以为他在下逐客令呢。
“什么急事,我能不能帮上忙?”贾美丽也跟着站起来,很认真的回道。
贺响一边脱掉身上的干净外套,一边说,“车间那边有点问题,等我过去处理一下。”
他从办公桌抽屉里摸出一件车间服装,披在身上。“你回吧,我没时间送你。”说着就往外走了。
甩在身后的贾美丽追了上去,“我一个搞化工的,还怕下车间?走走走,带我见识一下大国企的车间。”
贺响也是着急,顾不上猜疑贾美丽的心思,任由她跟着进了车间。
进门的时候,他从衣物柜里拿出两顶工程帽,给了她一个。
“你最好把眼睛闭上,跟在我后面。”贺响嘴一咧,像是要有不好的事发生。
贾美丽正了正帽子,“闭眼干嘛。”
说话间,贺响就推开了车间休息室铁门,顿时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打在贾美丽身上,她的眼睛像进了一阵风,让她有些难以适从。
休息室的工人一个个光着上身,有的穿个裤衩就在那休息,他们帽子歪歪着,看见贺响进来,赶紧把烟扔地上踩住。
贾美丽终于知道贺响让她闭眼睛的用意了,面对十来个光着上身的男人,她“啊”一声喊了出来,其中有两工人没看到他们进来,被这喊叫声吓得跳了起来。
贾美丽赶紧躲到贺响后背,紧紧闭着眼睛,手握成拳头给了他几下,意思是:你怎么不提前告知情况。
“怕什么怕,她还能吃了你们?说过多少次不许抽烟,老可乐人呢?”
说话间,老可乐从操作间那边推门进来,“贺总工,就等你呢。”
他有些着急,满脸火辣辣的,黑成了一块炭,不只是烤的还是剐蹭的事。
“凡事抽烟的,这个月奖金扣除,天黑前检讨送到我办公室。”贺响指着这些吓坏贾美丽的裸男,义愤填膺跟老可乐进了车间。
边走边问,“设备不是国外引进的嘛,怎么基本的系统冷却问题都解决不了,方才呢?”
老可乐满脸大汗,看了看贾美丽,眼珠子都转不动了,“方技工也说没办法,零件坏了,国内没有配件,机器修不好。”
贾美丽被老可乐的样子吓坏了,这是一群实实在在的人,他们的粗俗都写在脸上,从不掩饰,但他们的诚实也写在脸上,从不掩饰。
贺响来到制冷器旁边,见方才还低着头检查,弄得浑身是油。
“还是不行?配件的事?”贺响不耐烦的问道。
方才点点头,“根据我的经验,是这么回事。”
贺响一听这话,一脚踢在那机器上,“你的经验?我不要经验,钢水现在等着冷却,你说怎么办?一个小时解决不了,你知道要浪费多少能源和人工吗?你闹着玩呢。”
老可乐没见过贺响生这么大气,上前劝了几句,“早知道把原来的冷水系统留下好了。”
贺响将帽子摔地上,“当时我就说国外的生产线靠不住,人家凭什么低价卖给咱们?还空气冷却?屁,那是人家淘汰下来不要的东西,你们一个个还当宝贝呢。我不管,自己解决。”
贾美丽算是真正见识到贺响不为人知的一面,没想到坐在办公室那么温文尔雅的人,下了车间,马上变换了副嘴脸。
但同时她又觉得,这个男人太有弹性了,他骂人的样子都那么专注,他甚至不在意身边还有位女士,他嘴里也会吐脏字,也会摔东西。
这种真切的感受竟没让贾美丽对他有坏感觉,反而多了种难以阐释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