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妲己

时代/ 公元前十二世纪七十年代

其夫/ 商殷王朝第三十一任帝商纣

遭遇/ 国亡·被杀·人头悬挂高竿

东西两大美人

妺喜女士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美丽绝伦而又死于非命的皇后( 娥皇、女英二位女士,似乎没有一本书上说她们貌如天仙 )。妺喜女士固然漂亮,但在知名度上,却不如妲己。妲己女士比她晚生六百年,声名之噪,却在历史上居第一线,后人知妲己的多,知妺喜的少。人生有幸有不幸,无可奈何者也。

妲己,事实上,她姓“己”,名“妲”;又因为她是苏部落( 河南温县 )酋长的女儿,所以她也姓苏。一个人为啥冒出了两个姓,原因何在,在三千年后的二十世纪,我们可弄不清楚。习惯性的称谓,她就是妲己;再精密一点,她就是苏己。把真正的姓弄到尾巴上,颇有西洋大人之风,盖西洋大人都是名在前姓在后的。不过中国似乎也不陌生,俗不云乎:“大耳朵李”“歪嘴赵”。妲,艳丽之意,即“漂亮的己小姐”是也。

妲己女士的境遇,从根到梢,大致上跟妺喜女士相似,虽然相距六百年,却好像一个窑里烧出来的。

公元前1147年,商王朝第三十一任帝子受辛( 商纣王 )先生——他是第一任帝子天乙先生第十七代后裔——因为苏部落叛变,政府大军讨伐,苏部落跟六百年前施部落同一命运,抵挡不住,酋长只好把女儿妲己,献出来乞和。子受辛先生一见妲己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御头立刻就轰的一声,迫不及待地满口答应,急忙收兵。

——就在这个公元前十二世纪,跟妲己女士同一世纪,西方也出现了一位绝色美女,也惹起妲己所惹起同样的滔天大祸。西方的绝色美女海伦女士,是希腊斯巴达王国的皇后,可是她却跟土耳其半岛上特洛伊王国的国王私奔。那对希腊人民是一种绝大侮辱,各城邦就组织希腊联军,进攻特洛伊。自公元前1194年干起,打了十一年,虽然希腊神话时代的神祇,几乎全部出笼,为维护希腊的荣耀拼命,可是仍不能取得胜利。最后,到了公元前1184年,希腊联军精疲力竭,就来一个阴谋诡计,掘个陷阱使敌人往里跳。他们假装放弃攻城,一夜之间,逃之夭夭,可是却留下一个沉重而巨大的木马。特洛伊人一瞧,“汪德佛尔”( wonderful,好极了——编者注 ),发了财啦,就把木马当胜利品运回城里。想不到这胜利品可不是好消受的。当天晚上,希腊突击队从木马肚子里爬出来,特洛伊城遂告陷落。那位享了十一年艳福,把国家带到毁灭的国王,被一刀两断。而海伦女士也被希腊人抢了回去。当大战打到第十年时,海伦女士亲自出来劳军,战士们震惊她的美丽,失声曰:“我们为她再打十年也情愿。”

——有一点是肯定的,换了中国同胞,见了海伦女士,准国骂省骂三字经,一齐泉涌,圣崽们恐怕更忙于咒她“妖孽”,詈她“祸水”。呜呼,柏杨先生崇拜特洛伊战士们的胸襟。

——无论是一个人或一个国家,千万切记,不要贪小便宜,贪小便宜铁定的要吃大亏。特洛伊城朋友如果不贪小便宜,木马何致屠城也哉。

这样的君王丈夫

子受辛先生有他超人的一面,史书上说,他阁下见多识广,而又力大无穷,不用武器,赤手空拳,就能格杀猛兽;抓住九条牛的尾巴,能同时把它们拖着走( 可惜他生不逢时,当了帝王,只好挨刀;如果生在二十世纪,准可打出一个拳王,那比当帝王舒服安全得多啦 )。子受辛先生不但有体力,而且有智力,史书上说,他的聪明足够他拒绝规劝,而智慧也足够他掩饰错误。——嗟夫,两句话其实是一句话:死不认错。看起来这种气质不是二十世纪中国同胞所特有的,三千年前,子受辛先生已立下了可敬的榜样。

子受辛先生迷上妲己,就跟姒履癸先生迷上妺喜一样,如醉如痴,言听计从。妲己教他东,他就东;教他西,他就西。教他喊姐,他就喊姐;教他喊娘,他就喊娘。妲己女士不久就尝到权力的滋味,开始在宫廷和政府之中,布置并巩固她私人的势力。子受辛先生遂成了橡皮图章,妲己所喜欢的人,他就升他的官;她所讨厌的人,他就把他宰掉。接着是物质上的奢侈,其中最使人震骇的是,子受辛先生开始使用象牙做的筷子。

象牙筷子,现在看起来,固也豪华,但已没人把它当作一件大事。可是,在公元前十二世纪,猎获大象不易。盖象先生皮厚得跟混世小瘪三的脸一样,弓箭不入、刀枪不进,走得太近,它阁下一晃大耳朵,能把人扇一个嘴吃屎,不服气的再走近一点,尊蹄一动,能把人活活踩死。而且,问题不在使用象牙筷子,而在使用了象牙筷子之后的连锁反应。子受辛先生的叔父大人,官拜子爵的箕部落酋长子胥余( 箕子 )先生,就悄悄叹曰:“象牙筷子不会放到土炕上,势必另外制造玉柜来放它。天天吃熊掌豹胆的人,不会长久地住茅屋,势必穿绫罗绸缎,而遨游于九层高台之上。以后的花样,恐怕越来越多。”

叔父的话果然料中,盖奢侈一旦起飞,便要一直飞到底,中途不能停止。子受辛先生果然大发威风,猛兴木土,建造琼宫瑶台,上面遍装美玉,七年才成。面积有四平方公里,高三百公尺,总计大宫一百、小宫七十三。里面热闹非凡,车水马龙,除了喝酒,就是吃肉,以三个月作为一夜,长期狂欢。——姒履癸先生不过以一个月作为一夜,已惊天动地;子受辛先生似乎更要高竿。有一年( 不知道是哪一年 )盛暑时候,子受辛先生率领军队和贵族,到太行山打猎,这一打就是一年。暴政之下,必有天灾,因暴政必有贪官,贪官只知道要钱,谁还管政府的事乎。于是,史书上说,河川决口,发生大水,屋塌树倒,牛马家畜,都被漂没,一个大饥荒已经形成。偏偏琼宫瑶台又失了火,大火两天不熄,据说,人们还听见鬼哭神号。

子受辛先生却毫不在乎,强烈的自信心使他轻视一切( 暴君们对自己的能力都估计得太高,这是悲剧的种子 )。有一天,全宫狂饮,七日七夜,连哪一天是哪一天都忘掉啦。子受辛先生问他左右的摇尾系统,摇尾系统没有一个人答得出来;他阁下又派人去问叔父子胥余先生。子胥余先生曰:“当一国的元首而不知道日子,国家危矣。当一国的国民而不知道日子,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也危矣。”为了表示他也不知道日子,只好也烂醉如泥。

子受辛先生的聪明用到残酷上,凶暴的程度就更厉害。厨夫烤熊掌没有烤熟,他立刻把厨夫杀掉。杀掉厨夫不足为奇,后世帝王的表演远超过他,奇的是子受辛先生可怕的研究精神。有一年冬天,他阁下坐在鹿台之上,看见一个倒霉的穷朋友,脱掉鞋袜,赤足涉过溪流,不禁大惊曰:“天这么冷,竟然不怕,他的脚构造一定不同凡品,敲碎让我瞧瞧。”结果穷朋友的双腿和双脚被敲碎,取出骨髓,以供御览。又有一次,子受辛先生对怀孕的女人发生兴趣,下令剖开肚子,把胎儿拿出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呜呼,穷朋友还有活着的可能,孕妇老奶只有惨死。而凡是被干掉的异己,尸首统统都拖到皇家动物园去喂老虎。

暴政引起各部落酋长( 诸侯 )的叛变。妲己女士告诉子受辛先生说,他们之所以胆敢叛变,乃是惩罚太轻的缘故,如果惩罚加重,就可以镇压下去。于是特别用铜制造一个大熨斗,用火烧红,使倒霉的犯人去举起来。可是,人到底是肉做的,还没有举起,肌肉焦烂,哀号声中,不能再举矣。子受辛和妲己夫妇,高坐瑶台之上欣赏,不禁大乐。

子受辛先生不但迷于色,也迷于声。他阁下命当时中国最伟大的音乐家师涓先生,为他谱出最淫荡的靡靡之音,以加强堕落生活的气氛。然后,再加重人民的赋税,把搜刮来的金银财宝堆集在鹿台上,把粮食堆集到钜桥那里。他阁下已准备好啦,要把艳福无忧无虑地享受到底。

白兔的起源

子受辛先生不但是中国历史上最暴虐的君王之一,也是中国历史上最聪明的君王之一——暴虐的家伙,往往聪明绝顶,不但聪明,而且能干。这里所指的能干,一方面是,正因为他聪明能干,才想得出种种整人的花样。另一方面是,正因为他聪明能干,才能把自己所有的铁打江山,折腾粉碎。子受辛先生太聪明能干啦,所以他瞧不起他的部下,万一部下中有人比他更聪明能干,他就“打扫清洁”,或贬,或宰,然后举目都是奴才,龙心大悦。

子受辛先生有三位大臣,也就是后世称的三公,曰:九侯、鄂侯、西伯。三个都是官名,我们只知西伯是姬昌,其他的姓啥名啥,就木宰羊矣。九侯的女儿是子受辛先生的妃妾之一,她既然能选入宫廷,当然花容月貌,再加上老爹是三公之一,有高贵的家世,按说应十分得宠才是。可是她阁下大概没有拜读过柏杨先生的《堡垒集》( 降福集 )、《红袖集》( 红颜集 )等等之集,而完全按儒家学派所主张的“相敬如宾”去干。嗟夫,闺房之中,爱是第一,敬是第二。她既抓不住丈夫,又无法击败竞争者妲己,大祸自然临头。有一天,不知道为了啥,子受辛先生下令把她处斩,接着,可能是迁怒,也可能是预防报复,又把她老爹九侯也处斩,而且剁成肉酱。鄂侯一瞧,这简直不像话,极力规劝。咦,暴君一旦发了脾气,任何理性的话都听不进去。规劝得太恳切,反而被认为:“怎么,你胆敢同情别人,吃里扒外呀。”有此一念,索性连鄂侯,也一并剁成肉酱。

——九侯女儿应是中国历代皇后死于非命的第三人,并且是死于丈夫之手的第一人,可惜姓名不传,事迹又少,然而惨剧终是惨剧。读者老奶们请注意她阁下的下场,不但自己死,还连累了老爹和老爹的朋友。无论太太小姐,必须把臭男人吃得死脱,才算天下第一等本领,即令现在已二十世纪,如果跟臭男人闹翻,而又不能安全地把他甩掉,仍然杀机重重。九侯女儿最大的悲哀是她没有选择,老爹把她配给谁就是谁,她不能离婚,而献媚又不够劲,就只好血流五步。如果提出离婚,血会流得更多。毒蛇缠身,不得不死。现代老奶,活在自由天地,那就完全看自己的矣。

子受辛先生一连串暴行,使唯一残余下来的三公之一的姬昌先生,如雷轰顶,他不敢再去规劝,他知道规劝的结果是啥——一团肉酱,他只有叹气。然而,叹气也不行。崇侯虎先生,立刻一个小报告打到子受辛先生那里。

——崇侯,官名。“崇”是封邑( 陕西户县 ),“侯”是封爵。“虎”是人名,姓啥就不知道啦。中国史书有个毛病,往往只写名,不写姓,好像他姓啥已天下皆知。贵阁下看过《汉书》乎,上面的“臣瓒曰”,那个名“瓒”的朋友,到底姓啥,考据学考据了一千多年,都没有考据出一致同意的结论,当初如果索性连名带姓一齐出笼,岂不清清楚楚。这种混蛋之事,固多得很也。

崇侯虎先生( 我们只好这样称呼他 )的小报告是有煽动性的,他曰:“姬昌有他的所谓影响力,很多部落酋长都服他,他心里已经有鬼,恐怕将有不利于国家的行动。”子受辛先生毛骨悚然,下令逮捕姬昌,囚禁在羑里( 河南汤阴 )。

姬昌先生的大儿子姬考,这时正在商政府当人质,给子受辛先生驾车,子受辛先生再把姬考“烹之”——如果不是投到滚水锅里煮死,就是投到滚油锅里炸死,然后用他的肉做成肉羹,送给老爹。子受辛先生曰:“如果姬昌是圣人,他就不吃他儿子的肉。”呜呼,在凶暴的压力之下,姬昌先生除了屈服外,还有啥法乎哉,只好吃掉。子受辛先生笑曰:“谁说姬昌是圣人?吃了自己儿子的肉都不知道。”

——民间传说,姬昌先生是知道的,但他不得不吃,吃了还有活命的可能,不吃则难逃罗网。他吃了之后,难以下咽,于是大吐特吐,吐到地上的残肉,忽然变成了小白兔,向老爹拜了一拜,蹦跳而去,这是白兔的起源。读者老爹如果看到小白兔,千万多多疼它,它是一场冤狱的牺牲者。

姬昌先生既被囚禁,虎落平川被犬欺,束手无策。但他所属的周部落的一位闳夭先生,跟其他的部下们和朋友们,却正在积极营救。在百般营救失败后,他们向子受辛先生的弱点进攻,于是收集骏马,征集美女( 那时莘部落以美女闻名于世;莘部落,现在陕西合阳县;据说,在周部落威迫利诱下,莘部落的美女一空 ),专程呈献。子受辛先生一见美女,全身发烧,大喜曰:“有一个就够啦,何况这么多乎。”公元前1142年,他把姬昌先生释放。那些美女在枕头上又向子受辛先生说了些甜言蜜语,他就教军械库发给姬昌先生一批弓箭,而且告之曰:“不是我要抓你,是崇侯虎那家伙打了小报告。”

暴君们都是自私的,永不为别人着想,即令效忠他的人。子受辛先生出卖了崇侯虎的结果是,姬昌先生回到他的周部落( 周部落那时在陕西岐县 )后,于公元前1136年,对崇部落发动攻击,崇部落覆亡,周部落也就迁到崇部落地方,把崇部落人民全部当作奴隶。

喀嚓一声·玉头落地

崇侯虎先生付出他打小报告的代价。姬昌先生于向崇部落复仇后的次年( 前1135年 )逝世,他的一位儿子姬发先生继承酋长的职位——他就是稍后建立的周王朝第一任国王,绰号“周武王”,跟老爹姬昌绰号的“周文王”,在儒家学派中,同时被纳入圣人系统。

姬发先生当了酋长后,立即向商政府采取军事行动,在黄河渡口孟津( 河南孟津 )集结了八百余个部落的战士,那当然都是些小部落,八百个部落仍不堪商政府的一击,只好一哄而散。

第一次武装抗暴虽然失败,但已敲响商王朝的丧钟,可是子受辛先生毫不在乎。——读者老爷一定还记得,姒履癸先生也曾毫不在乎,他们同是“毫不在乎型”的暴君。大臣之一的祖伊先生,把险恶的现象分析给子受辛先生听,子受辛笑曰:“我生不有命在天乎?”——我的命在天老爷手里,小民蠢动,有个屁用?祖伊先生叹曰:“这家伙完啦。”于是,一大批头脑清楚的高级官员,包括子受辛先生的老哥子启先生,还有太师、少师等官,一个个脚底抹油,溜之乎也。身为王族的子干( 比干 )先生曰:“主上有过,不去规劝,不能算忠心。怕死不敢说话,不能算勇士。”他继续向子受辛先生进谏。

吾友孟轲先生曰:“朋友间规劝得太多,就会疏远。君臣间规劝得太多,就要受到侮辱。”呜呼,岂止受到侮辱而已,简直还要杀头。岂止杀头而已,简直还有更残酷的奇遇。子受辛先生被子干先生缠得烦啦,厉声问曰:“你有啥后台,敢对我这样?”子干先生曰:“我的后台是仁,是义。”子受辛先生翻脸曰:“好吧,你是圣人,我听说圣人的心有七窍,不知真假,请把你的心掏出来瞧瞧。”

——民间传说,子干先生被开膛破肚之后,一缕忠魂不散,尸首仍悠悠忽忽,走到田野,遇见一位农妇在辛苦挖菜。子干先生曰:“菜有心乎?”农妇曰:“菜怎么无心?无心怎么能活?”子干曰:“不然,人无心照样能活。”农妇嗤曰:“看你这个呆瓜,人无心非死不可。”一言提醒,子干先生才想到他的心已被挖去,一霎时不能支持,倒地而亡。他的坟墓现在仍矗立在河南省汲县,巨大得像一座帝王皇陵,供后人凭吊。而那个吓坏了的农妇,再看她手中的菜时,根根都变成了空心。这是空心菜的来源,为的是纪念公元前十二世纪这场冤狱。

子干之死,使当叔父的子胥余先生魂飞天外,赶忙假装疯狂,整天跟奴隶混在一起。然而子受辛先生何等角色,一眼就“洞烛其奸”,把子胥余先生逮捕,打入天牢。

在西方虎视眈眈的周部落,日夜都在注意商政府的变化。最初,谍报曰:“奸佞的人都居高位,可以干啦。”姬发先生曰:“还不到时候。”不久,谍报曰:“不断地逮捕处决,人民不敢批评政府矣,可以干啦。”姬发先生告诉他的智囊姜子牙,姜子牙先生大喜曰:“这是赤裸的权力,时候已到。”于是大举东征。

公元前1122年,周兵团战士四万五千人,战车四千辆,从孟津渡过黄河,进逼商王朝首都朝歌( 河南淇县 )。商兵团战士十七万人( 战车数目没有记载,可能没有,所以才稀里哗啦 )。两军在牧野( 河南汲县西南郊 )决战。决战开始后,商兵团阵前叛变——也可称之为阵前起义——加入周兵团,倒戈攻击子受辛先生的御林军。御林军是一种展示威风的工具,在大势已去时,派不上用场。子受辛先生这时候才发现天下有这么多人把他恨入骨髓,他的劣根性使他最后一次发狠,跑上鹿台的摘星楼,自己放一把火,连同他聚敛的金银财宝,一齐烧光。他的意思是,我自己不能享受,别人也别想享受。

——子受辛先生被称为“纣帝”,就是残害忠良的君王。“纣”这个字在现代中国文字中,是一个死亡了的字,除了提到子受辛外,没有别的地方再用到它。

现在轮到可怜的女主角妲己女士啦,她既不愿自杀,又相信以她的绝代容貌,定可继续她的富贵生涯。想不到她遇到的对手不是青年才俊,而是老年才俊。周兵团总司令姜子牙先生,已九十余岁,真正到了男人们可悲的年龄——不是快死啦的年龄,而是被女人们认为安全的年龄,对漂亮女人已不动心矣。于是,妲己女士只好身首异处。

——民间传说是这样的,当妲己女士绑赴刑场时,哭得一枝梨花春带雨。那些刽子手哪里见过这种绝代美人,一个个三魂出窍,七魄升天,手软臂麻,举不起刀。姜子牙先生闻报,快马前往,要亲自动手,可是他阁下也头晕目眩。最后,他下令把她的花容玉貌,用布遮住,眼不见则心不乱,这才喀嚓一声,玉头落地。

后人有诗叹曰:

妲己妖娇起众怜,

临刑军士也情牵。

桃花难写温柔态,

芍药堪如窈窕妍。

忆昔冀州能借窍,

应知闺内善周旋。

从今娇娃归何处,

化作南柯带血眠。

玉碎香消实可怜,

娇容云鬓尽高悬。

奇歌妙舞今何在,

覆雨翻云竟枉然。

凤枕已无藏玉日,

鸳衾难再探花眠。

悠悠此恨情无极,

日落沧桑又万年。

荷马与封神榜

公元前1766年,商部落酋长子天乙先生,把亡国君王夫妇姒履癸和妺喜,放逐到南巢( 安徽巢湖 ),夫妇不明不白地死掉。子天乙先生并没有明目张胆地下令把姒履癸和妺喜一刀两断——至少我们还没有他阁下下令一刀两断的积极证据。但公元前1122年,周部落酋长姬发先生,对亡国君王夫妇子受辛和妲己,却下了毒手。在上古那种静态的农业社会,两件事情只不过相距六百年,竟有这么剧烈的发展,政治斗争这玩意儿,实在使人发抖。

话说商王朝于公元前1122年完蛋,子受辛先生烧死,作为他暴君一场的报酬。妲己女士身首异处,一代佳人,香消玉殒。然而,姬发先生于“血流漂杵”中杀进朝歌之后,对二人的尸体也不放过,他阁下向子受辛先生烧焦了的尸体上射了三箭,砍了三刀,再用利斧( 黄钺 )砍下他的御头,系上白旗,悬挂高竿。然后如法炮制,向妲己女士的无头尸体上,也射了三箭,砍了三刀,也将她的玉头,系上稍小一点的白旗,悬挂高竿。

——妺喜女士跟妲己女士,到底谁比较幸运,很难定论。刑场斩首,固然悲惨;而死在蛮荒,也同样悲惨。尤其是,如果仔细地分析史书上的记载,两位绝色美女,命运几乎完全相同,都是自己祖国战败,被献给敌人玩弄,苟延残喘,求生而已。姒履癸和子受辛在本性上是残暴的,没有她们,照样闹得不可开交,并非所有坏事都是她们出的主意也。可是,后世一些全属男性的圣崽,却拼命地把王朝灭亡的责任,罩到她们头上。《红楼梦》就有这么一段,贾宝玉先生缠着金钏小姐,要吃她嘴唇上的胭脂( 说穿啦,只是要吻她而已 ),王夫人不教训她儿子,反而一巴掌打到丫头脸上,说都是她把主子引诱坏的,打得金钏儿只好跳井。后世史学家大多数都是王夫人一型,一巴掌打到妺喜、妲己脸上。呜呼,“主子”有福啦,自有人替他找出顶缸的。

——妲己女士的故事,在中国家喻户晓。海伦女士的故事,在西洋也家喻户晓。她们同生在公元前十二世纪,可是她们的遭遇不同。海伦平平安安回到她丈夫的怀抱,妲己却被宰掉。三百年后的公元前九世纪,以海伦为主题的荷马史诗《伊里亚特》和《奥德赛》问世。而一直到二千六百年之后的公元十五世纪,以妲己为主题的许仲琳小说《封神演义》才出笼。《伊里亚特》《奥德赛》的文学价值,高震世界。《封神演义》的文学价值,不但七八九流,而且简直不能入流。这应是中国人的耻辱,没有一部好的史书,更没有一部好的历史文学作品。对日本八年抗战,乃一场空前惨烈的民族决斗,引起日本强权垮台,更引起中国发生剧变。可是,战争结束已三十余年,却没有一部可以端到台盘上的文学作品。至于距今将近百年的甲午战争( 1894 ),和八国联军( 1900 ),中国文学所表现的,更是一片空白。

——妺喜女士之死,是人之死。海伦女士掀起当时西方已知世界的世界大战,以致希腊神话时代的各种神祇,全都腾云驾雾地前来参战。可是,在荷马笔下,海伦女士仍是一个人,一切都很正常。但在《封神演义》中,妲己女士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狐狸精。假设妲己女士是那么可恨的话,这种写法,目的只在冲淡她阁下的罪恶。读者老爷看过《说岳全传》乎?事实上是宋王朝皇帝赵构先生跟宰相秦桧先生,联合起来,用冤狱手段,把民族英雄岳飞先生害死的,可是该书作者却一口咬定岳飞先生前生是个大鹏鸟,因伤害过鱼鳖虾蚧,鱼鳖虾蚧乃转生为金帝国大元帅完颜兀朮先生等等,前来报仇。文学家有创作的自由,但是以历史为主题的作品,不能违背事实。吾友大仲马先生写《侠隐记》,天花乱坠,但仍没有把国王救出,如果救出,那就糟啦。过去有《续红楼梦》一书,硬教林黛玉女士死后还魂,跟贾宝玉先生成了亲。无论如何,这一类作品,段数不高。然而,从妲己女士开始,狐狸精就成了漂亮女人的代名词。

妲己女士砍头后四百年,又冒出来一个古怪的故事,周王朝的王后褒姒女士,应运而生。 Q7T7QKDie98ZairkhkNY4Is04ALHEXiwGkENwruo5L/pVn6vsCxYcF8no5Gmj2X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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