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中作者无由苦恼。此外,讲述新阿姆斯特丹繁荣昌盛的几则逸事,定居者的智慧,以及一位大人物的突然到来。
书写自己家乡历史的任务让富有情感的史家痛苦,也非常值得同情。如果由他怀着一腔悲情来记录灾难、罪行,他的泪水会打湿那些记录令人难过事件的纸张。如果要他来回忆那些繁荣快乐的时代,他一定会哀叹这些已经永远地过去。不知道是由于对过去时代纯洁朴素的过度热爱,还是自己作为一位多愁善感的史家,天然就有一颗充满柔情的心,我必须坦率承认,每当回望我现在所描述的我们这个城市那段平静繁荣的时段,我都会极度沮丧。我用颤颤巍巍的手把遗忘的窗帘打开,让我们可敬的荷兰先人的谦逊功绩展现出来。当我的脑海中出现他们中的一些可敬形象,在他们高大的阴影中,我感到特别自卑。
再次回到尼克伯克家族的住所时,我的感觉也是如此。我在家族的阁楼上独自待了一个小时。这儿张挂着我的先人的肖像。他们同画面上的形象一样为尘垢所覆盖。我虔诚崇敬地看着这些享有声望的荷兰市民的面容。他们先于我平静地存在着,现在,他们平静温和的血液在我的静脉中流淌,在微弱的管道中越来越缓地流着,直到徘徊的血流很快永远停止。
我对自己说,这些只是对先民创业初期活跃的伟人一些模糊的回忆。他们,唉,很久以前就已经在坟墓中腐朽了,而我,也在毫无知觉、不可避免地加快步伐,走向衰老腐朽。我在暗黑的房间里走来走去,无法自控,难过无言的时候,周围这些模糊的形象,好似又一次悄悄复活。一时间,他们的面容充满了生气,眼睛盯着我的每一个举动。带着这种错觉,我几乎感觉自己周围都是故人的阴影,而我在同这些过去的杰出人物亲切地谈话。不幸的迪德里克啊!生于堕落时代,受命运摆布,经受反复捶打,在自己的故土,成了一个外人,一个疲惫的朝圣者,没有哭泣的妻子,没有无助的孩子,注定要在故土拥挤的街道上悄无声息地走过,在自己祖先曾经主宰的领地上与从豪宅中走出来的外国新贵们摩肩接踵。可叹!可叹!荷兰人的灵魂真的永远消失了吗?先民的时代永远过去了吗?回来吧!那些淳朴安逸的时光再次回到美丽的曼纳哈塔岛上吧!请读者包容我,包容我天性中的脆弱。也许,我们该一起坐下,放纵自己所有的乌鸟私情,为先人留给我们的记忆一哭。
前此描述的幸福场景不由自主唤起了我的上述情绪。情绪稳定下来,我现在更镇定地回到纽约历史中来。
如前所述,新阿姆斯特丹市在上苍的护佑下随性发展,其地位很快变得越来越重要,好像这个城市曾经背负了十二只装满神圣法则的背篓,而所有年轻的城市通常都需要这样的负重。在记载中,贤明的议事会所采取的唯一措施是在堡垒内建了一座小教堂,献给伟大仁慈的圣尼古拉斯。而圣尼古拉斯即刻把新阿姆斯特丹这座尚在摇篮中的城市纳入自己的特别关照之下,从此以后,我虔诚地认为,他也将永远是这座美丽城市的守护神。而且我得知在某些地方还留下一部用荷兰语写就的传奇小书。书中说这位享有盛誉,曾为“好妇人号”船首斜桁增光添彩的神形象就被放在了教堂前。传说还涉及一些这位圣人叼在嘴里的巨大烟斗引发的几起神奇事件。据说这个烟斗喷一口烟雾就能很好地治愈一种消化不良的疾病,这对于这个定居点爱吃的人来说自然很重要。虽然费尽心血搜索,但我始终没有得到这本小书,我对这些传言抱有极大的怀疑。
然而很确定的是,自从建了这座教堂,这个城镇空前繁荣,很快发展为地域广阔、拥有很多定居点的大城市。其区域范围北到奥拉尼亚堡(或叫奥兰治堡)。这个地方现在叫奥尔巴尼,位置在莫西干河(或叫哈德逊河)以北一百六十英里。事实上,新荷兰省还据称靠近圣劳伦斯河。但这个说法今天没有人再提,因为当时的奥拉尼亚堡以北是一片荒野,据传居住着食人族,被称为未知领域。有许多记载描述过这个未知地区的人。依照有些书的描述,他们属于希罗多德所描述的阿塞法力族,无头,眼睛长在肚脐。其他一些书断言他们是沙勒瓦神父所提到的单腿族。书中还很认真地说,他们善跑。但最可信的是在这些地区传教的汉斯·麦格波林西斯牧师所做的记述。在一封现存的信中,这位牧师宣称他们是莫霍克人。依照他的描述,这个民族行为放荡,但特别风趣。“因为,”他说,“如果他们能与另一个男人的妻子上床,就认为这是因为他们聪明。”这位杰出的老先生还提供了这个怪物地区的另外一些信息。他注意到,“这些人在陆地上养了很多乌龟,这些乌龟长二、三、四英尺不等,有一些双头,很是淘气,喜欢咬人”。
向南,城市延伸到在南河(后为特拉华河)所建的拿骚要塞。向东,延伸到瓦西河(或清水河),即今天的康涅狄格河。在这个边界也同样建起了一个坚固的城堡和一个贸易点。大体位置就在今天美丽的哈特福德市所在的地方。这个城堡名为好望堡,建设的意图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贸易。关于这个城堡,其勇敢的卫戍者,其坚定的指挥官,很快我会有更多描述,因为他们在这部丰富多彩实事求是的史书中注定要占有一席之地。
新荷兰省就这样繁荣发展起来。这座大城市的早期历史呈现出的是一个没有犯罪、没有灾祸的清清白白的美丽一页。一群群脸上涂色的怪物依然潜藏在美丽的曼纳哈塔岛树木缠结、土地肥沃的北部;野外,小溪悄悄流过为浓荫覆盖的清凉山谷,印第安猎人们依然在野外的小溪旁用树枝兽皮搭起简陋的住所;在一些阳光普照的小土墩上,零星可见一群印第安人的小屋。小屋中炊烟升起,慢慢高过周围的树丛,飘散在晴空中。这些未开化的森林居住者一直是新阿姆斯特丹市平和的邻居。我们尊敬的祖先尝试着尽力改善他们的条件,友善地送给他们杜松子酒、朗姆酒、玻璃珠,换取他们带来的所有毛皮。看上去好心的荷兰人与他们的怪物邻居之间已经基于他们能接受的能力结成了一种伟大的友谊。这些人并不是缺乏理解力,他们的某些习惯表明他们非常敏锐。奥格尔维特别提到一点,他说:“妻子一点点言语冒失就会招来新郎的毒打。他会把她逐出家门,另娶一位,乃至他们中的有些人每年都娶新妻。”
没错,我们可敬的先人与他们的怪物邻居之间的相互理解有时也会中断。我记得听祖母讲过一个很长的故事。祖母是一位非常睿智的老人,对这些地区的历史了如指掌。据她所讲,一个冬日的傍晚,新阿姆斯特丹人与印第安人之间发生了一场战争。这场战争名为桃子战争,但我不记得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战争发生在一个桃园附近。桃园在一个幽暗阴郁的山谷中。山谷中雪松、橡树遮天蔽日,到处是阴沉的铁杉。这次流血冲突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流传在这里的嬷嬷、老妇人口中以及其他一些旧的记录中。在几代人的记忆中,那个发生战争的阴沉的地方被叫作杀人谷。但时光与变迁已经把这个地方的传说抹去,一同抹去的还有曾经血迹斑斑发生战斗的地方。今天,这个地方就在纽约这座人口众多的城市的中心,名字叫作迪街。
很长一段时间里,新定居点的大部分日用品需要从祖国运来。寻找西北通道的大船总是靠泊这里。在此,他们卸下这些远征者需要的货物,数量惊人的杜松子酒、砖块、瓦、玻璃珠、姜饼以及其他必需品,换回猪肉、蔬菜,同时有利可图地换到毛皮、熊皮。与其说这些南海的淳朴岛民急不可耐等待的是探险的大船带给他们的丰厚货物,比如旧铁箍、道钉、镜子,倒不如说这些朴素的殖民者等待的是大船带来的祖国的慰藉。在这方面,他们与他们杰出而单纯的后人相似。他们的后人在日用品方面喜欢依赖欧洲,因为这样他们就可以在自己的定居点少费力气、少花些钱得到或制造出这些日用品。我知道有这样一个家庭,迁移到一个地方,远离了自家原来并不方便的水井,但还总是喜欢回到水井取水,尽管一条水量充沛的小河就从他们新居的门前流过。
这个日益增长的定居点对于祖国日常用品的期待就像一个长得过胖的顽童,已经过了不穿裤子的年龄,还抓着妈妈的乳房不放手。这种情形持续了多长时间,我不好说,作为史家不应沉溺于猜测。我只想说一个事实,这儿的定居者要不断应付紧急情况,对于常用的外国人的日用品并不满意,被逼无奈,只好看看自己周围,开始自己想办法。就这样,如同有过痛苦经历的人,他们变得很聪明。他们就这样学会了利用手头所有的东西,在没有其他更好的东西可用时利用自然的馈赠,以作应急之用。这样,在日常必需这个困难面前,他们取得了惊人的进步,就像阿拉伯的骗子受笞刑一样,慢慢逐一睁开双眼。
然而,虽然他们克服性格上慢吞吞细心慎重的特点,认识上越来越进步,认可一些改变和发明,但我们这些可敬的荷兰自耕农中那些唯恐失去传统、不情愿改变的特点依然存在。无论有多么不方便,他们怀着一份虔诚与值得称道的顽固坚守着自己可敬的祖辈遵循的习俗、生活方式、制作方法,甚至是一些器皿的加工方式。我描述的这个时段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们才发现一个惊人的秘密,原来从附近的树林中砍伐木头做房子的屋顶比从荷兰进口瓦装修屋顶更为经济方便。他们慢慢相信,一个年轻国家的土壤也能制作出值得称赞的砖块。直到17世纪最后几年,一些最正统的荷兰人后裔,依然从荷兰进口一船一船的货物。
新阿姆斯特丹及其属地日益累积的财富与成就最终引起荷兰政府的关注,他们认识到要认真关照这个地方。荷兰发现这是一个日益繁荣富足的殖民地,一定能带来更多的利益,却不会带来任何麻烦。荷兰人立刻开始担忧起它的安全来,开始在各方面显示出对这个地方的关注。这与人们相信一定要与富有的亲戚在感情与仁爱方面靠近一样,因为他们不需要你的帮助,却对你大有益处。
母国对富裕的殖民地实行保护的惯常做法显现出来。最初的关怀总是派一些统治者到新的定居地,让他们执行榨取尽可能多的财政税收的任务。于是,公元1629年,沃尔特·范·特维勒被荷兰联合王国至高无上的元首邦国统帅以及享有特权的西印度公司任命为新荷兰省的总督。
这位大名鼎鼎的老绅士抵达新阿姆斯特丹时正值6月。这个一年中最甜美的月份让人陶醉。此时,阿波罗先生似乎在明净的苍穹翩翩起舞。而知更鸟、黑鹂、画眉以及其他千种放肆的歌者在森林中鸣唱,让森林回荡着热情的小曲。蹦蹦跳跳的食米鸟在草地上三叶草的花丛中纵情欢乐。所有这些快乐的景象让新阿姆斯特丹惯会预言的老妇人相信,新总督的管理一定会使这个城市幸福繁荣。
但在一个章节的末尾介绍伟大的新荷兰省的第一任荷兰总督不够礼貌,可能会有损他的名声,因此我要在此结束这一部史书的第二篇,以便在下一篇的开始更为自豪地迎接他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