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包含人为何不能快速协作的各种合理原因。新阿姆斯特丹的建立,以及由此引起的“薄裤先生”与“韧裤先生”之间的争吵。
我的外曾祖父赫曼努斯·范·科莱特科普曾受雇在鹿特丹用石头建造一座大教堂。从鹿特丹市的布姆基尼街转过来,你就能在你的左手三百码的地方看到这座建筑。这座教堂设计上让人非常舒适,鹿特丹市所有虔诚的基督教徒都喜欢在这儿而不是市里的其他教堂睡着听一场布道。我的外曾祖父听到要他来建造这样一座著名的教堂后,首先派人去代尔夫特买了一箱子长烟斗,然后又买了一个新的痰盂,一百公斤上好的弗吉尼亚烟叶。他自己坐在那儿,三个月的时间里什么也不做,只是凶狠地抽烟。然后他又用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或徒步跋涉或坐拖船航行,从鹿特丹到阿姆斯特丹,又去了代尔夫特,去了哈林,去了莱顿,去了海牙。一路上遇见每座教堂都会在教堂上碰一下头,把自己的烟袋折断。此后他又慢慢往鹿特丹赶,一直到完全看见一个与要建教堂地点相同的地方。然后又花了三个月围着这个地方转来转去,从一个角度,又从另一个角度审视着这个地方。有时他会荡船从此地旁边的运河上划过,有时从默兹河的对岸拿望远镜看,有时又从保护城门的一个巨大风车的顶部鸟瞰这个地方。鹿特丹市民翘首期盼这座教堂,变得不耐烦起来。虽然外曾祖经历了这些焦虑,教堂还是八字不见一撇。市民们甚至开始担心教堂永远不会问世,而教堂的设计者会累趴下,在自己设计的宏大计划实施中累死。最终,用了足足十二个月的时间吸烟、划船、交谈、走路,逛遍整个荷兰,甚至于去法国、德国看了看,抽了五百九十九袋烟,消费了三百公斤上好的弗吉尼亚烟草之后,我的外曾祖把所有见多识广、勤劳能干,任何时候为别人干活都比给自己干活快乐的人召集起来。扯下自己的上衣和五条裤子之后,他坚定地走向前,当着众多人的面,在受雇之后第十三个月的第一天,铺上了教堂的奠基石。
我创作这部最忠实于历史事实的史书方式上与我可尊敬的先人相似,他的榜样总在我的眼前。淳朴的鹿特丹人无疑认为我的外曾祖对于建筑教堂没有做什么,而他却为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奔走,准备建自己心目中的教堂。纽约这座美丽的城市中许多贤达的居民(他们的智慧已经受到超然的“笑气”的极大刺激,正如克利西波斯用菟葵刺激人们,提升他们的智慧一样)毫无疑问会想前面所有的章节,讲述美洲的发现、人口的出现、最终的定居点,都与纽约历史毫不相干,完全多余,纽约历史的主要内容一点也没有推出来,就好似我从未拿起笔来写。聪明人的这些猜测真是大错特错。由于工程开始得晚,进行得慎重,我外曾祖设计的教堂成了世上最豪华、最漂亮、最辉煌的大型建筑之一(我们出类拔萃的首都华盛顿是个例外)。这个建筑规模如此之大,鹿特丹人除了翼廊其他都负担不起。
我可以同样预言,如果我能完成这部史书(就这点,实话说,我自己也常常怀疑),我传给后人的会是他们读过的最完整、最忠实、结构最为严密的一部史书。这部书会给学者们快乐,为图书馆添彩,会成为未来史学家著史的榜样。没有什么比想到要为后代著述更让我心胸开阔。如果奥维德、希罗多德、波利比奥斯、塔西佗,像摩西从毗斯迦山上看到的一样,能够看到后人接受上苍安排要去接受的领地辽阔无际,他们一定会心满意足地倒下辞世。
我听说有些挑剔的读者质疑我的安排是否准确。但我没有耐性应对这些不停的打扰。史家从未被如此多的怀疑、询问纠缠过,也从未被如此多毫不满足、说长道短的人指责过。如果任由他们继续以这种方式烦扰我,我永远都不会把我的工作做完。我请阿波罗和他的神殿里所有的缪斯做证,我从事的是现代史家最认可、最流行的史书写作。如果我的读者对我记述的事、记事的方式有什么不悦,看在上帝的分上,请他们把我的书扔下,拿起笔,随他们自己的意愿写一部史书吧。在我,我已经厌倦了他们不时打断我的工作。我在此最后一次请求你们,我希望你们不要再来打断我。
如上一章所述,曼纳哈塔岛(曼哈托斯岛),或通俗地说曼哈顿岛已经被发现。由于发现者一致宣称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要在其上建一座超越欧洲所有商业中心的城市,他们马上带着这个令人愉快的消息返回克缪尼帕。听到这个消息,村子里安排了一群人前来。经过半个小时的顺利航行,这群人到达了曼纳哈塔岛。由于此前已从印第安人手中买下了这片土地(这种办法在发现和殖民历史上前所未有),他们在岛的西南角安顿下来,匆匆建造了一个泥巴炮台好好保护自己。很快一些小屋在周围建了起来。为了保护这些房子,他们用结实的栅栏把这儿围了起来。东河的一条小支流,穿过今天叫作白厅街的地方,从哈德逊河的一个小水湾一直到鲍灵格林,这构成最初的区域界线。自然好似已经亲切地设计好了摇篮。偎依在摇篮里的就是纽约这座名城的胚胎。小支流两边的树林被仔细清理干净,现在鲍灵格林所在地的地面也被清理出来。这些措施是为保护这个要塞,以使其免受周围野蛮邻居的公开攻击或潜在进攻。这些野蛮人成群结队在一直延伸到今天的百老汇大街、华尔街、威廉街、珍珠街这些地方的丛林、沼泽中四处徘徊。
定居地一建好,茂盛的藤本植物扎下根,开始疯长起来。看起来,这个钟灵毓秀的岛就像一堆肥沃的肥料,在这儿任何东西都能找到养分,很快长高、变大。定居点的繁荣发展,房屋数量的快速增加让领导者从建造泥巴城堡后的沉睡中醒了过来。他们开始认为是时候设计计划,看如何建造这座日益增长的城市了。于是大家嘴里叼着烟袋,坐在矮沙发上靠到一起,开始就城市建设这个话题进行深入的思考。
从一开始,就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分歧。我很遗憾要提这件事,因为这是新的定居者中间第一次有记载的争吵。登·布洛克先生提出了一个巧妙的计划。他建议修运河把地横切开,就如荷兰很多著名的城市所做的那样。但哈登布洛克先生直接反对。他建议在现在的地方,大家不应再建码头、船坞,而是要把桩打到河底,在河上建城。他得意洋洋地说,通过这种方式,他们就可以通过河上建城省下大量的土地,建造一座可与阿姆斯特丹、威尼斯或任何欧洲的两栖城相媲美的城市。对于这个提议,登·布洛克(或“薄裤”)用一种极为轻蔑的表情做了回答。他极力批评对手的方案,认为这个想法,如果任由一个真正的荷兰人来判断,都会觉得很荒唐,不合规律。他道:“一个城市没有运河那算什么?那就像是一个人没有了动脉静脉,那他一定会因为没有生命体液自由循环而消亡。”反过来,“韧裤”反驳对手,讽刺他那枯燥无趣、干巴巴的身躯。他说虽然血液循环对于存在是必需的,但“薄裤先生”相对自己的说法则是一个活生生的反例。虽然大家都知道他那风干的躯体里已经有十年没有一滴血在循环,但在整个定居点,没有人比他更忙。人品在辩论转折过程中很少有多少效果,我从未见过一个人因为被判为畸形而信服自己有错。至少当下的情况不是如此。“薄裤”回击刻薄,而“韧裤”,一个结实矮小的人,回答越来越有力,一句也不妥协。“薄裤”口若悬河,谈锋甚健,但“韧裤”拥有辩论中的无价甲胄——顽固。所以“薄裤”勇气可嘉,但“韧裤”能守住底线。因此,虽然“薄裤”在“韧裤”耳边喋喋不休,气势逼人,用严词高论连续猛击痛斥,但“韧裤”信心坚定,一直坚持到了最后。所以分开时,就如同所有辩论一样,他们没有达成任何结论,谁也没有说服谁。但自此以后,他们开始永远怀恨对方,“薄裤”和“韧裤”家族之间几乎要出现如凯普莱特与蒙太古家族那样的裂痕。
我原本不该让读者为这些无聊的历史事实劳心费神,但作为一位实事求是的史家,我的职责要求我事无巨细。事实上,由于眼下的这个关键阶段,我们的城市,像一个嫩树枝,首先要经受一些弯弯曲曲,就因为此,它才能变成如今这个风景如画,以不规则设计出名的城市,所以我在详述其最初的原因时,不得不细致。
经历了刚刚提到的不愉快争吵后,我发现城市规划这个话题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值得记录下来的了。居民点的议事会由头最大与年龄最长的人组成。他们每周定期聚会一次,商议这个重大的话题。但他们不是被其他人打嘴仗吓住,就是自己天生反对用嘴说话,喜欢用大脑思考。所以,大家一直缄默不语。问题像往常一样放在桌面,所有的成员默不作声,抽着自己的烟袋,很少订立什么规章,也就根本谈不上执行什么规章。而与此同时,定居点的事务随上苍的安排进行着。
由于议事会中大部分人一点都不了解把衣帽挂钩与衣架混用的秘密,所以他们明智地决定不留下卷帙浩繁的记录,不给自己也不给后人添麻烦。然而,书记员用一个硕大的用大铜扣钉牢的对开牛皮纸给每次会议都保留了详细的记录,其准确性还说得过去。我很敬重的朋友,格力策家族的人,拥有这件珍贵的遗物,现在这是他们的财产。我很有幸看了一看。但细读之下,没有发现什么信息。每次会议的记录总共只有两行,用荷兰语写道:“议事会今天坐到一起,谈论居民点的事务,抽掉十二根烟。”据此判断,似乎最初的定居者不是用小时计时,而是用烟,一如在这个时期人们在荷兰用抽烟来丈量距离一样。这种测量法准确性令人称羡,因为一个真正的荷兰人口中的烟斗从来都不受意外、不规律的影响,一直不停地让我们的钟表陷入混乱。
新阿姆斯特丹意义重大的议事会成员就依照这样的方式抽烟、瞌睡、犹疑,周复一周,月复一月,年复一年。他们就是以这种方式建立起了最早的定居点。与此同时,城市顺其自然发展,像一个强壮的小孩在荒野中四处奔跑,不受破布、绷带以及其他照看孩子的嬷嬷、老妇人令人憎恶行为的束缚。这些名声大噪的嬷嬷和贤明的老妇人往往用一些令人憎恶的行为在人之初使人性格上有缺陷,身体上有残疾。但这座城市的顺其自然,使其迅速壮大,规模扩大。这些淳朴的议事会成员定下一个计划,就会在执行时发现计划严重滞后,所以他们很明智地把城市规划这个话题完全放下不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