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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本章包含对于新阿姆斯特丹大议会的描述,陈述一位市议员应该肥胖的充足哲学道理,以及其他一些涉及本省的细枝末节。

在提到本省早期的总督时,我提醒读者不要把他们在官阶与权力上同我们现在这个开明国度里那些异想天开被称为管理者的开明绅士混为一谈。后者是一群并不快乐,因为公众关注度高而受害的人,事实上是我们这个群体里依赖性最强、最惧内的一群人。他们注定要受自己党派的劝诫约束,党外民众的嘲讽、谩骂,每到圣诞节日新年假期,还要立定站好,接受全国各地妄自尊大的小人物、流氓无赖的抨击。相反,早期的荷兰总督被授权全权管理远离本土的殖民地和领土,权力不受约束。从某种形式上说,他们在自己的管辖范围是绝对权威,如果愿意,他们可以凌驾于法律宗教之上,而只需对母国负责。而众所周知,只要属地能行使自己的主要使命,即榨取好的利润收益,属地民众对其总督哪怕怨声载道,母国也会充耳不闻。这点很重要,可以避免让读者怀疑,在这样一本正史中,会读到一些一位总督不理众议、独断专行的非同寻常的情况。

为了协助生性多疑的沃尔特管理艰巨的行政事务,一个行政议事会成立,直接掌管治安。这个权力部门包括一位巡察,或叫执法官,其权限介乎当今的市长与治安官员之间;此外还有五位市长,官职同今天的市议员相当;五位市政委员,为市长的副手、助手或叫随从,同今日市议员有助理一个道理。这些副手的职责包括给高贵尊严的市长装烟斗,到集市上为集体聚餐寻找美味,以及其他日常需要他们处理的琐细事务。另外一项虽然没有具体吩咐但心照不宣的职责就是为市长们不够发达的机智接盘,无论他们讲出什么样的笑话,都要开心大笑。这最后一项职责今日多有,在当时却很少要求这样做,并且很快就终止,原因是一位个头不高、身宽体胖的市政委员有一次听其中一位镇长范·詹特最好笑的笑话时强颜大笑,没有成功,不幸窒息身亡。

这些人屈尊服务,换来的是在全体会议上说“是”或“不”的权利。另有一项令人羡慕的好处就是他们掌管着公共食堂,获得恩准可以在所有舒适的宴会、公款吃喝时大吃大喝抽抽烟。在这点上,旧时的地方官员同他们现在的继承人一样名声在外。这样一来,市政官员的位置,像今天的议员助理一样,成为某种类型的所有年轻市民觊觎的位置,因为他们对于吃好喝好都有极大喜好,对于耍弄点小权力都有些小心思。他们渴望有一点小权威,好让他们到公立救济院或拘留所颐指气使,让他们能在那些因温顺致贫、因漂泊被视为邪恶、因被遗弃而为娼、因饥饿难耐而使用欺诈手段的人头上作威作福,让他们能挥挥手就招来一大群流氓无赖十倍于他们追捕的罪犯的法警、执法员。请读者原谅我突然情绪激动,我承认这不是一位严肃的史家应有的情绪,但我天生憎恶这些法警、执法官以及爱弄权的小人。

我们这个城市过去的管理者与当今的管理者不但在体形、规模、智识方面相似,在特权和优待方面也大致一样。当时的市镇长官,同我们今天的市议员一样,通常依照个人分量选出,自然不只看身体的重量,还要看大脑的分量。所有公正、质朴、规范的城市都切实遵行一个准则:市议员应该身肥体胖。这其中的智慧已然得到证明。从某种程度上说,相由心生,或者说心由相形,一如熔铅要适合浇铸它的黏土模子。专事人性研究的很多哲人都坚持这一观点。因为,正如我们这座城市中一位博学的先生所言:“任何有智慧的生物,其品格与体格有恒常关系,其习性与身体结构关系密切。”由此,我们发现身躯瘦弱微小的人通常性情急躁、心绪不平,这要么是因大脑不停运作,损耗了身体,要么就是身体无法提供足够的空间容纳大脑,致使大脑不断处在焦躁、动摇、局促不安的状态。相反,那些身体滚圆、心宽体胖、身体笨拙的人,总是思绪平静、反应迟钝、缓慢平和。而我们总是会注意到,那些营养充足、身体健壮的公民一般而言都能使自己生活得舒舒服服、安逸自在。他们最不愿面对的是嘈杂纷扰,杂乱无章。无疑,没有人比在乎自己平静的人更愿意去考虑公众的平静。有谁听说过肥胖的人带头闹事、与暴民为伍的吗?没有,绝对没有,一直让社会担忧,搞得整个群体不得安宁的是那些身体瘦弱、饥饿难耐的人。

神圣如柏拉图,其学说已很少为现时代的哲学家充分领悟。在柏拉图看来,人人有三个灵魂:一个居于大脑,永恒存在,充满理性,监视调节身体;一个似好斗的强权,围绕心脏扎营,富含激情,乖戾暴躁;第三个永恒存在,充满欲望,远离理性,偏向粗俗野蛮,为免其贪婪的哀号惊扰超凡的魂灵被禁锢在腹腔中。如此,依照这一高妙的理论,胖胖的市议员最有可能大脑正常、状态良好,这是再清楚不过了。他的头就像一个巨大的球性容器,内含硕大一团软脑,理性的灵魂温柔舒适地蛰伏其中,恰似躺在羽毛褥垫床上。他的眼睛,那寝室的窗户,时常半闭着,以免这种休眠状态为外物所扰。这样舒适安逸、不受干扰安歇的大脑自然更能规律安适地发挥自己的作用。此外,那个永恒、有害,被束缚在腹腔的灵魂,饥肠辘辘时常呼啸、咆哮,容易使靠近心脏的灵魂热情难抑,使人暴躁易怒,性格执拗,与人吵吵闹闹,但只要吃饱喝好,这个灵魂就会平平静静、寂然无声、安分守己。每到这时,这些人身上隐藏起来的热诚友善品质就会悄悄从心脏的狭孔中向外探视,发现欲望的灵魂休眠,便鼓起勇气,个个穿起节日盛装,出头露面,在隔膜间上下雀跃,让自己的宿主欢笑不停、幽默丛生、心甘情愿、和蔼友善地为自己的民众服务。

依照这样的原则组成的议事会,很少会去思考,更不可能对大家都认可的意见提出异议和争论。由于他们通常在开心就餐时处理政务,自然在行使职权时仁慈宽大。查理曼大帝对此洞然于心,因此(他采取的这一可鄙措施,让我永远无法原谅他)在他的特许下,所有法官都要在早上空腹出庭判案。我敢说这一措施让法兰西王国那些可怜的罪犯苦不堪言。当下的一代人更为文明、更为仁慈,他们的规则恰恰相反。他们让议员们吃好喝好,尽情享用陆地上的山珍美味,胡吃海塞海洋里的牡蛎海龟,时间一久,议员们的行为就像牡蛎,身形、步态、腹中的油水则像海龟。结果,如我所言,这些豪华筵席让所有理性或非理性的灵魂舒适安逸、平静镇定,处理起事务来就会众所周知地一成不变、千篇一律。那些在他们昏昏欲睡、咀嚼美味时实施的严苛律条,就会悄然变成形同虚设的规定,在清醒时从不会执行。总之,这些公正诚恳、大腹便便的市长们,正如一头吃饱喝足了的獒犬,在家门口悄然瞌睡,总是待在家里,什么时候都能喊起来看家护院。倘若选择一位身材瘦削、爱管闲事的人来管理行政事务,我们现在就不是在做这样的事,那在我看来就像安排一只灰狗看护家园,或让一匹马来拉牛车。

如此前所述,当时的市长们是依照体重很聪明地选出来的。其后,指定地方行政官员、助理服侍他们,帮助他们吃饭。但假以时日,这些地方行政官员、助理好吃好喝,变得身材滚圆、脑力困倦,有资格候选登上市长的宝座,就这样吃着把自己送上行政岗位,恰如老鼠在一个外形迷人、清教徒喜欢的脱脂乳做成的新英格兰奶酪中一路大吃特吃,找到舒舒服服的立足点。

除了我们这个时代市政当局贤能的议事会,没有什么能与赫赫有名的沃尔特与他的那些杰出的伙伴做出的深刻思考相提并论。沃尔特与他的伙伴们在当时经常一坐几个小时,为了公共事务抽烟瞌睡,谁都不发一言,以免打破深入思考必有的宁静。所有人都忠诚地遵循着一个极佳的信条。这一信条由这位年长的杰出总督用金色字写到了议事厅的墙上,曰:

Stille Seugen eten al den draf op.

如果翻译成英文,以资现代的立法机构借鉴,意为:

母猪静悄悄,

泔水全吃掉。

正是由于赫赫有名的沃尔特·范·特维勒这样冷静的方式以及他的市长们贤明的管理,这个新开发的定居地迅速扩大,逐渐摆脱沼泽森林,展现出新城市初建时惯常有的既像城市又似乡村的模样。今天的华盛顿市可为一例。这个现在繁荣昌盛的城市,最初也只是图纸上的设计。

在这个新的定居点,一排排房屋建起来,街巷出现。房屋中间的空地上,香味馥郁、俗称臭草的野生曼陀罗花丛生。在曼陀罗花的花香中,淳朴的荷兰人,像众多古代的开拓者一样,在闷热的下午坐着抽烟,嗅着阵阵清风送来的芬芳,心满意足地听着自家院落里母鸡咯咯叫,白鹅嘎嘎鸣,肥猪响亮地打呼噜。这农家庭院的协奏,正堪比银元叮当作响,给人们富足生活的信心。

今天来纽约的游客,走在这个人满为患城市的拥挤街道上,很少会去想在沃尔特统治的时代这条条街巷是一个什么样子。今日这座城市生意场上人声鼎沸,欢声笑语,华丽奢侈的马车叮当作响,这在昔日新阿姆斯特丹安静平和的居民点闻所未闻。那时,百老汇大街所在的地方羊牛欢叫,四处嬉戏奔跑,重峦叠嶂,青翠欲滴,现在这里的合法继承人变成早晨在大街上悠闲散步的懒人;过去狡猾的狐狸、贪婪的狼藏匿出没的树林,今日变成戈麦斯和他那帮正直的货币经纪人联合会兄弟的窝点;昔日大雁满地乱飞、咯咯鸣叫的地方,今日变成玛特琳爱国酒店,回响着犯罪团伙的争吵声。在沃尔特治下,整个曼纳哈塔岛,至少在有人居住的地方,欣欣向荣,成为又一个伊甸园。家家都有卷心菜菜园。卷心菜这种食用蔬菜,不但给人们希望,让人们看到丰足的泡菜,也成为这个年轻的殖民地快速发展、民风端正的标志。

这就是一个胖子政府带给人们的快慰景象。这个新荷兰省,虽然并不富裕,却拥有任何财富都买不来的甜蜜安宁。看上去好似农神老萨图努斯再一次掌权,重新开启原始单纯的黄金时代。黄金时代,如奥维德所言,与黄金没有一丝关联。人们之所以称这样的时代黄金时代,只是因为这是一个幸福快乐、吉祥和顺的时代,只是因为由黄金这一贵金属带来的诸如贪婪、嫉妒、盗窃、抢劫、高利贷、屯银、讨价还价、博彩等罪恶以及各种犯罪、伤害等在彼时闻所未闻。铁器时代,黄金大量存在,但由于人们对于黄金的渴望,给人们带来各种苦难、劳作、纠纷、战争,由此这个时期被称为铁器时代。

所以沃尔特·范·特维勒所处的和平安宁时代完全可称得上是我们这座城市的黄金时代。彼时没有大规模骚乱,没有私下吵嘴;无人结党营私,拉帮结派,建立宗教派系;没有诉讼、审判、惩罚;没有法律顾问、辩护律师、法警、行刑者。人人都关心自己有幸拥有的那点小事,也可以随意把这些忽略掉,而不必去征求邻人的意见。在那个时代,没有人会去关心自己不理解的事,没有人在意别人在做什么,在热情高涨对别人的品行说三道四、吹毛求疵时,没有人会忘记修正自己的行为提高自己的修养。一句话,每个人格高尚的市民不饥而餐,不渴而饮,无论困倦与否,日落家禽入圈即上床睡觉。所有这一切,与马尔萨斯的理论相合,对于这个新定居点人口发展至关重要。据说,当时在整个新阿姆斯特丹,每一位尽职的妻子每年总会为自己的丈夫添一个孩子,使家族多一份支撑。荷兰人的一个普遍信条是“宴席上人不嫌多”。在他们看来,人丁兴旺正是人生的享受。因此,这一时期一切自然发展,借用历史学家通常表述一个国家幸福安宁的话说,“全省一派祥和安宁”。 WLjHZ6HwE1WO+9giq9BDigzKyF4THeo2CTMcDUnweHlj3atXnef9lFi0s5E2ixc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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