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两天不到,连续发生了三起杀人案和一宗失踪案,谁都不再怀疑这是意外和自杀,一致认为是桩有组织的丧心病狂的犯罪。钟局长只得如实上报,省市高度重视,在局会议室召开协调会。会上,首先听取了桑副局长、李文虎和余心华自案发以来各自负责的侦查情况汇报。
桑副局长说他经手林倩茹办公室被盗案,可以排除办公室内部作案的可能性。调查扩展到市府各个科室,都说林倩茹平时工作认真负责,谨慎细心,除了工作交往之外,没有发现她和谁有私下交往过密的关系。桑副局长的结论是钥匙被盗而导致办公室被盗,嫌疑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穆华春,二是林倩茹在市政府外边的某个时间被别有用心的人算计了。现在,穆华春已死,只剩下第二种可能性。
李文虎说通过走访调查,发现那个零点打进的电话号码,为后园街南巷工行储蓄点门前的公用电话亭,距离林倩茹死亡地点将近两百米。后园小区当晚值班的门卫看了照片后,证明林倩茹六点左右进入小区大门,还背着一只坤包。何时出门没有注意,当时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但是却在半夜左右看到北巷靠南华大道入口处有动静,还停着一辆小车,车灯一直开着。有几个人忙了一会儿,似乎把什么东西抬上车就开走了。
桑副局长插话道:“小余,你们那晚在现场停留了多长时间?”
余心华说:“前后加起来大约半个小时。”
“李队,你问没问保安这么长时间他都一直在看着,没有上前查问?”
“问了,他说他胆子小,又是深夜,一个人不敢去。”
“他打电话报警了没有?”
“没有。他说去年那里发生了事情,差点怀疑到他们保安头上,所以这次没敢打。”
正当大家认为又是一条断线时,李文虎语气凝重地道:“我们有一个意外发现,不知能不能……”李文虎望着钟局长欲言又止。
钟局长道:“刚才肖书记和刘处长不是反复强调了吗,凡是对侦破工作有利的,不管什么人什么事都可以列入侦查范围,你担心什么?”
李文虎还是底气不足降低了声音说:“据门卫和小区里一个知情人说,蒋天明就住在小区里……”
“我当是什么秘密,这事余心华早跟我汇报过,他们还到过蒋天明家。”桑副局长道。
李文虎看了一眼余心华,余心华立马低头避开李文虎锥子一样的目光。李文虎坐下,详细地说了在局里内部排查的结果:“老吴死亡前后一个小时里,宿舍里的人都在睡觉,二楼刑警队办公室有四个人正在讨论小杨河503厂的失火案,都没有出门。我于五点左右到桑局长值班室汇报,桑局长不在。打电话问了值班室,才知道桑局长顶替余心华值班。我下楼到值班室向桑局长做了汇报,时间大约是十五分钟。我上楼后和老赵、小钟等三个人讨论下一步行动方案,直到桑局长叫我和老邢他们到停尸间检验为止。哦,于六点四十左右桑局长值班时记录下一个骚扰电话,后来查明,也是后园街那个储蓄点的公用电话亭。”
头绪到这里都停止了,室内气氛凝重。
余心华汇报完了他们仨人调查的结果说:“我建议,迅速发动基层力量排查手上或者脸上有新划痕的人,查清蒋天明平常的行为和社会关系,特别是和穆华春的关系,市政府那边盗窃案还继续查下去。如果有一边突破,不难带出其他证据链。”
桑副局长带头鼓掌。李文虎狠狠盯了余心华一眼,意思是就你能,人家桑副局长无能!张影想说话又不敢,只能干着急。掌声停歇,桑副局长果然笑道:“还是年轻人的脑子好使,我的排查没有进展,我就此退出……”钟局长道:“老桑,那怎么行,你都进展不大,还有谁能行?快别说这些自责的话。”
桑副局长笑道:“我不是推辞,这个案子头绪众多,少不了一个总联络或者是总指挥吧!你和局党组不是让我负责这个案子吗?那我就这样安排。”
刘处长道:“老桑说得有理,这个总揽非常重要。”
钟局长点头同意。桑副局长道:“小余,你看这两个方面你负责哪个?”余心华不假思索地道:“我和张影查办公室被盗案,邢老到李队那边,因为邢老熟悉我们查办的全部经过,您看怎么样?”
听他这么一说,在场的人都发出会心的一笑,望向张影。张影低头不语,有点面红耳赤的意思。李文虎终于公开表示不悦,说:“你小子也太狂了,那可是桑局长办的,你觉得自己比局长还能?你这么咋咋呼呼的,你有没有把领导放在眼里?”余心华被噎得干瞪眼,低头不语。
桑副局长忙道:“李队,别误会,小余也没有抢,是我的工作性质决定我要退出,这和小余进入丝毫无关。有人退出就该有人进入,这再正常不过了。我同意小余接手,钟局你看呢?”钟局长笑道:“也好,年轻人,这可是一次大好的机会,不要辜负了桑局长的器重。这里有肖书记和刘处长的手机号码,你们记下,如果有紧急情况你们可以直接联系,这也是两位领导的意思。”
会后,张影找到余心华埋怨道:“你怎么把熟悉的线索送给了别人?”余心华朝她诡秘一笑道:“现在不能说,睡个好觉养足精神,明天路上告诉你。”
“你还有心思睡觉啊?都什么时候了,你没听到李队话里的意思?”余心华朝她又是一笑,朝宿舍扬长而去。
张影这一晚上只睡了半宿觉,脑子里不停出现各种念头。直到急促的敲门声将她从睡梦里拉起,她才匆忙拾掇自己。
余心华今天穿了一身休闲装,背着一只旅行包,张影乍一看还以为哪个大学学生会主席来了,自然生出一丝熟悉感。张影又回室内换上便装,随余心华来到局门外早点铺子。早点铺子里生意火爆,俩人好不容易等到了空位,余心华立即抢占。俩人合吃了一笼汤包、十只锅贴。
依着余心华,非一人一笼汤包外加锅贴不可,他的理论根据是他们这些人,吃了今天的,明天的能不能吃到是个未知数,所以乘着自己还能主宰自己的嘴巴和肚子时放开了吃。当然,这一顿的账是余心华付的。
张影不同意他的观点,但也没有和他争论下去。出门时的好印象加上这个理论里的悲哀感染着她,理智告诉她,余心华说的多少有点道理,所以才没有和余心华争论,临走时还掏出钱买了二十只锅贴带着。余心华在一边笑她,张影用鼻子哼了一声,不予理睬。
出了铺子,张影说:“这么早,市政府还没有上班。”
“谁说我们要到市政府去?”
“你昨天不是接了市政府那边的案子?”
“既然桑局长都没有进展,说明人家做得很干净,我们去了还能指望着有所突破?”
“那你这是要到哪里去?你昨天不是明明说的要到市政府去吗?”
“这年头的话哪能那么准确,我们见机行事。”
“那你要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了?究竟准备到哪里去?”
“到了你就知道了。”张影恢复了鄙夷和反感道:“李队说你狂妄还不足,还应该加上独裁!”余心华笑着说:“好好,为了我不至于背上第二项罪名,也满足如花似玉的警花我们张大小姐的好奇心,我就透露一点点……”
张影听余心华油嘴滑舌,笑骂道:“去你的,没正经!”
“哎,你的评语正确,天下哪来那许多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正经?百花齐放才是这个世界的本源呢,所以,我这个‘没正经’才是天然的‘正经’!”说罢,不无得意地一笑。张影对着余心华的油腔滑调,没有发动再次反击,而是用眼角余光扫了余心华一下,微笑着默不作声跟着走。
走了几步,张影忽然停下脚步神色紧张地问:“你这么做是要瞒着局里所有人,你是不是怀疑局里……”余心华忙压低声音说:“小声点。尸体被盗,穆华春死在我们赶到之前,蒋天明先我们一步失踪,难道这只是巧合?搞不好我们正走向一个巨大的看不见的漩涡。要洞悉它,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对手知道你的意图和去向……你要害怕可以退出,反正你只是个实习生。”
“谁说我害怕了?自从穿上警服那天起,我就不知道害怕是怎么写的。我跟你去!我们去哪里?”
“林倩茹老家。”
“你什么时候搞到她老家地址的?”
“这个就不要用脑子想了吧?从昨天傍晚到今天早晨,这么长的时间如果都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搞到地址,那还能吃这碗饭?”
“调查林倩茹老家对这个案子有帮助?”
“目前还不知道,不过我想,知道林倩茹完整的过去或许对破这个案子有帮助。我总觉得林倩茹的工作、恋爱、未婚先孕,匆匆出嫁又死亡和尸体被盗、办公室被盗以及后面的事,都和林倩茹成长经历、性格有某种关联。现在案子陷入困境,我们只好另外寻找突破口。”
张影没有说话,随着余心华穿街走巷好像在闲逛。
忽然,余心华领着张影走进“同唱一首歌”娱乐城,在里面转了几圈,趁人不注意领着张影从后院的旁门溜出。在棚户区一个无人的拐角停下,从旅游包里拿出一顶鸭舌帽戴上,又从里面取出一副胡须粘在嘴唇上,将外面的休闲装脱下露出铁灰色便服,再拿出一条米色纱巾让张影围上,取出一副墨镜架在张影鼻梁上,拎出一只带拉链的公文包,将旅行包藏到一处废砖头堆里。完了,让张影关掉手机。张影依言关闭手机,俩人直奔长途汽车站。
十点左右,他们在百公里外的卢城下车。出了车站,摘下胡须揣起,问明郊区塔山村的方向和位置,打了辆出租车直奔塔山村而去。
塔山村已经划入卢城市区,林倩茹老家已经被拆迁了,余心华和张影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住在塔山新村里的林目良家。林目良家住在一楼,开门的是视力不佳的老伴李桂花,林目良没在家。
余心华向李桂花说他们是安城市组织部的,林倩茹要提拔了,他们是来外调的。说着拿出证明请李桂花看,李桂花哪里看得清楚。听说女儿要提拔了,李桂花并不显示出意外的高兴,只说了句:“我没有这个女儿!”就推出俩人,砰的一声关上门。任俩人在外面怎么敲门呼叫,门内声息全无。
这让他们吃惊不小,同时兴奋不已,说明这趟他们是来对了,林倩茹和家庭之间肯定发生了某种矛盾,而这种矛盾里一定隐藏着秘密。
余心华看时间快到中午了,和张影走到楼对面的一家“老实人”小吃铺里。
小吃铺生意清淡得很,四十来岁的老板娘正在客厅看着电视剧,见到来人马上起身笑脸相迎。没等老板娘说话,余心华先道:“老板娘,你是本地人?”老板娘诧异地看着俩人道:“你们不是来吃饭的?是……”老板娘明显地对他们厌恶和警觉起来。余心华大方地坐下笑着说:“您别误会,我们是来吃饭的。”
“吃饭和是不是本地人有什么关系?”
“是这样的,我们常常出门在外,知道本地人做生意实诚,所以才这样问。”老板娘听了这才展颜微笑道:“我看你们两位是跑大码头的主,门槛精着呢!”
余心华没有接老板娘的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大票递给老板娘道:“就我们两个人,你看着弄个一汤两菜的就成,不用找了。”老板娘见到红彤彤的百元大票,脸上含笑生春,赶紧接过票子欢天喜地地说:“两位坐着,我给你们倒茶,几个菜一盏茶的工夫。”
余心华笑着道:“你先别忙着张罗,坐下来听我说。”老板娘乖觉地坐下,笑呵呵地听着余心华的问话。余心华道:“老板娘,你真的是本地人?”
“我虽然不是土生土长,可我嫁过来也二十多年了,你说我是不是本地人?”老板娘笑呵呵地回答。余心华放心地笑道:“那好,那你一定知道林目良家的事了。”
“那有什么不知道的?我们还是本家呢……”说到此处老板娘突然警觉,狐疑地道,“你们是来……”
余心华知道不说出恰当的理由,老板娘是不会说真话的,便从公文包里拿出那张准备了小半夜的外调函递给老板娘道:“我们是林目良女儿林倩茹单位组织部门的,林倩茹要提拔了,我们是来外调的。”
老板娘可能识字不多,专看下面的落款和落款上加盖的大红印章,心里得到保证后将外调函还给余心华,神情黯淡地叹了一口气道:“好事确实是好事,可就是和目良叔婶没有多大关系了……哎,你们去过他们家被赶出来了是不是?”张影随口道:“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看到了?”
“这就对了,我其实没有看到,我是猜的。”
“那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事,本来是不该说的。我们这一片大多数都是老林家人,我丈夫就姓林,和林目良家还在五服以内呢。既然现在目良叔不认这个女儿了,说说也不要紧……”听了老板娘的话,俩人同时惊呼道:“这怎么可能?”于是,老板娘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林目良夫妻没有生育,到了四十出头时,经在市里当干部的二伯林嗣家介绍,从市福利院领养了一个五岁女孩。这女孩听说身世很惨,是公安局从人贩子手里给解救出来的,人贩子拒捕被当场打死,这孩子就落在了福利院,也就彻底失去了她出身的来龙去脉。
二伯还给她取了现在的名字叫倩茹。倩茹从小长得乖巧伶俐,人见人爱,上学成绩是我们这里第一流的,没有几个能比得上她。目良婶娘家有一个侄子叫贵庭,比倩茹大五岁,学习也是拔尖的。目良夫妻俩有意结这门亲事,双方一说,没有不同意的。
可是后来,目良婶得了眼病,到处求医问药,花光了所有积蓄还借了一屁股债。那时,虽然改革开放了,可我们这里还是穷得叮当响。倩茹没有学费,家里也揭不开锅,学校虽然免了学费,可是不能不吃饭吧。这当口,二伯领来一对刚来我们市里办公司的外国夫妻,那外国夫妻愿意领养倩茹。
当然他们一家子都不情愿,可眼前的困难是实实在在的。经过二伯反复劝说,那对夫妻保证把倩茹养到上大学时再还给他们,这样林目良夫妻俩才勉强同意。余心华问:“那,外国人领养了倩茹,还住在卢城?”
“那怎么可能呢。没过几天,外国夫妻带着倩茹回国了,临走时送给目良夫妻两万块。这一去就是六年,那对外国夫妻还真讲信用,果然,到倩茹十八岁时送她回来了,还给了一大笔钱供倩茹上大学。那时倩茹出落成一个大美人了。”说着不无得意地笑着,好像在讲述她自己很值得骄傲的女儿一样。
“这么说,林倩茹的大学是在国内上的?”
“是的。”
“哪所大学?”
“政法大学,正好和他表哥上的是同一个大学。”
“她表哥叫什么名字?”
“周贵庭……”
听到这个名字余心华止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啊!”
张影道:“怎么了?”余心华激动地道:“他是我们市副市长,下一届呼声最高的市长人选。”张影张大了嘴巴道:“原来是这样!”
老板娘也惊讶地问:“贵庭要当市长了?”
“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把握。”余心华说完低下头思考着什么。老板娘听了,叹息了一声继续道:“倩茹这丫头真是昏了头了。”
张影问:“难道……”老板娘又叹了口气道:“本来,倩茹上大学时正式确定了婚姻关系,周家还办了喜酒……”
“那周贵庭还在上大学?”
“不在了,他到安城市当了秘书,这才七八年的事。马上要当市长了,乖乖,他还那么年轻……”
“那他们真是一对叫人羡慕的人呢!”张影明知故问道。
老板娘瞥了一眼张影道:“你这个同志是新来的吧?”
余心华立即道:“是的,她刚到才三天。”
“怪不得不知道,倩茹那丫头不知吃了哪门子糊涂药,竟然嫁给了一个什么公司的老总,这丫头真是犯了贱……你是那里的干部,这事你应该知道。”老板娘的目光投向余心华。余心华忙道:“知道,我们机关许多人都不理解。怎么,家里不同意?”
“那是当然的了。可是不同意有什么办法,这不,老夫妻俩说你要是嫁给什么总的……那人你应该知道……”
“叫穆华春,是中外合资公司的总经理。”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可是家里的话她哪里能听得进去……真是养了条白眼狼了!”
“于是老夫妻俩气得断绝了和林倩茹的关系?”
“正是!”
“那当初介绍领养林倩茹的二伯还住在市里吗?”余心华突然跳开当前的话题问。老板娘道:“在,不过,二伯刚刚去世不足半个月,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事,我就是好奇二伯怎么不劝劝林倩茹。”
“劝了,谁又能劝得动?”
“那她的养父母没有劝?”
“还养父母呢,自从那对老外领着倩茹回国后,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哦,是这样。”
老板娘还说了许多琐事,俩人耐心地听完。吃过饭出了小吃铺,余心华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张影问他下一步是不是要到周贵庭老家查访,离这儿也就七八里路。余心华说:“你比我胆子还大,现在哪儿都不去,回去!”
“回去?”余心华不理睬张影的发问,掏出手机摁下了开机键,刚将手机揣进兜里,铃声爆响。
余心华摁下通话键,道:“啊,桑局长,我是我是……哦,我忘了开机了……叫一个高中同学拉去吃饭……真的没办法,他是到安城来办事的……有事吗……不急是吧……哦,那我晚点回局里……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人家来一次也不容易,我得尽尽地主之谊送送他……好,谢谢,我一定在五点整赶回……再见。”
余心华道:“局里怀疑了,我们俩要统一好口径,不要露出破绽。”
张影不解道:“那我们查到的情况又有什么意义?”
“到时候你就会明白的。”张影疑惑地跟着余心华走向车站。
他们很顺利地回到了安城,在棚户区取出旅行包恢复了原貌。张影这才道:“搞得神秘兮兮的,这一路上哪里发现有跟踪和盯梢的。你是不是看谍战片看多了才神经兮兮的?”听了张影的话,余心华心里一动,嘴上却露出无可奈何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