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杂煮 ,回到书斋。不一会儿,来了三四个人。他们都是青年,其中一人身穿大礼服。对于这种麦尔登呢料 ,也许还不太习惯吧,总觉得有几分反感。其余的人清一色着和服,并且都是平日的便装打扮,这哪里像过年?这些人望着“大礼服”,一个个“呀——呀”地叫个不停,展示自己的惊讶。我最后也干脆应和来了个“呀”。
“大礼服”掏出洁白的手帕,擦了擦那张没出什么事的脸,气势很足地大饮起屠苏酒来。别的人也拿起筷子夹着饭菜大吃大嚼起来。这时,虚子 乘车来了。他身穿印着家徽的黑色羽织外褂,显得极为老派。
“你还有黑色的家徽服,莫非要穿着这个演能乐剧 吗?”我问。
“嗯,是的。”虚子回答。
于是,他提议:
“咱们来一段谣曲怎么样?”
“谣曲我倒可以试一试。”我回应道。
接着,我们俩合唱了一段《东北》。我还是很早以前学的,之后几乎从未温习过,所以印象甚是模糊。再加上我的嗓子又靠不住,好不容易唱起来了,青年们都不约而同地说我的声音难听。连“大礼服”也说:“你的声音飘摇不定。”
这帮家伙本来就对谣曲一窍不通,所以,他们对于虚子和我唱得是好是坏,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即便是外行,提出自己的批评看法也是理所当然的。我只好认了,实在没有勇气骂他们“混账”。
其后,虚子谈起他近来学习打鼓的事。这帮对谣曲明明全然无知的家伙,却都希望他打鼓,一致叫道:
“打打看,务必让我们听听!”
虚子对我说:
“那就还是请你唱谣曲。”
这对于不知伴奏为何物的我来说,真是赶鸭子上架,但我也觉得很新鲜。
“那就唱吧。”
我一口答应。虚子使唤车夫跑回去拿鼓,等鼓拿来了,又叫车夫从厨房搬来炭炉,架在熊熊燃烧的炭火上烤鼓皮。大伙儿惊奇地望着,我看到用猛火熏烤鼓皮,也感到很吃惊。
“这样行吗?”我问。
“嗯,行!”
他一边回答,一边用指尖在紧绷绷的鼓皮上“铿”地弹了一下,声音很响亮。
“已经好啦。”
他把鼓从炭炉上拿下来,将鼓穗子拴结实。眼前,一个身穿家徽服的男人摆弄着绯红的鼓穗子,显得很优雅。大家兴奋地望着他。
不久,虚子脱掉羽织外褂,紧紧抱着鼓。我请他稍等,毕竟我不知道他要在哪里敲鼓,总得商量一下吧。于是,虚子耐心地给我一一说明:这里该伴唱几声,这里该怎么打鼓,你只管唱好了。可我一点儿也记不住。然而,如果想研究出个双方一致的意见,大概得花上两三个小时。不得已也只好马马虎虎答应下来。我选了《羽衣》中的一段曲子,“春雾迷蒙烟霞生……”刚唱了半句,就觉得不大对劲,我开始后悔起来,声音也毫无气势。不过,如果半道上忽然提高嗓门,就会影响总体的协调,所以只好任其萎靡下去。一旦我压低嗓门,虚子就大声呼喊,用力击鼓。
我做梦也未料到虚子的动作会这么猛烈。本来我以为他的呼喊会是美妙而悠长的,没料到声声震撼着我的耳鼓,简直就像真刀真枪决战胜负一样。我唱的谣曲三番两次受到他伴唱声的煽动而昂扬起来,等到渐次沉静的当儿,虚子从旁又是一声厉喝。我的嗓音每次一受他的惊吓就飘忽不定,于是,转而越来越小了。过了一阵子,听众们嘻嘻窃笑起来,我自己心里也觉得太不像样了。这时,“大礼服”最先站起身,“扑哧”笑了。我受他的影响,也跟着一起笑了。
接着一阵疾风暴雨般的批评纷涌而至。其中,“大礼服”的话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虚子只好微笑着,自己击鼓,自己演唱,好歹结束了这场谣曲表演。过了一会儿,他说还有别的不得不去的地方,便急匆匆乘车走了。其后,我又受到青年们的种种奚落,妻子也跟着他们一道贬低丈夫。最后,她感叹地说:
“高滨先生打鼓时,襦袢袖子忽闪忽闪的,那颜色好看极了!”
“大礼服”立表赞成。
依我看,虚子襦袢袖子的颜色,还有那忽闪忽闪的样子,一点儿也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