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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

故土某处

当耶和华将那些被掳的带回锡安的时候,

我们好像做梦的人。

——《诗篇》126篇

人们常说,1897年从世界各地汇聚在巴塞尔参加第一届犹太复国主义者代表大会的代表们,就是犹太复国主义运动的创立者。这个说法并不完全准确。第一届犹太复国主义者代表大会的参与者开启了犹太复国主义这项政治运动,但犹太复国主义运动的核心——渴望回到先祖在以色列地家园的梦想——早已存在。这个梦想和犹太民族一样古老。

一个民族只有在先祖生活过的土地上才能繁荣兴旺,在其他地方则难以实现,这一点并非只有犹太人明白。第一届犹太复国主义者代表大会召开前二十多年,乔治·艾略特(玛丽·安·伊万斯的笔名)就谈到了一个民族爱一块土地所能产生的力量,虽然其中并没有提到犹太民族。

我感到,人的生命应该深深扎根于故土某处,它可以在那里获得这种温柔而亲切的爱:爱那里的大地,爱那里人们的劳作,爱萦绕在那里的各种声响和乡音,爱可以将早年的家园从日后博闻广识中清晰区分开的一切;每当历历在目的往事涌上心头,就会交织着思慕之情。 [1]

要理解今天以色列的梦想、成就、遗憾以及以色列人应对各种挑战的方式,我们首先需要理解犹太人长久以来讲述的关于自己的古老故事,在这个故事中,以色列地(Eretz Israel, the Land of Israel)始终占据着中心位置。

圣经让犹太人对锡安的记忆也“交织着思慕之情”,他们把这本书视为“民族日记”。对犹太教徒来说,圣经是神启的话语,里面充满了教导他们如何生活的诫命。对世俗犹太人来说,圣经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文学作品。不管怎样,所有犹太人都认为圣经讲述的是关于他们民族的故事:他们爱过什么,在哪里生活,如何取得胜利,什么时候失败了。这是一个关于他们家族的故事,这个家族故事的中心就是以色列地,西奥多·赫茨尔如今敦促他们回归到这块土地。这本“日记”向他们暗示,这个故事的中心如果没了这块土地,也就没了犹太家族和犹太民族。

以色列地从一开始就是犹太民族故事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描述犹太民族诞生时,圣经写道:“耶和华对亚伯兰 说:‘你要离开本地……往我所要指示你的地去。’” 亚伯兰听从了上帝的话,不久耶和华又对他说:“我要把这块地赐给你的后裔。” 所以,在犹太人故事一开始就出现了“应许之地”这一概念。

这块土地自始至终都是这个民族故事的核心。亚伯拉罕将迦南(当时的称呼)作为自己的家,有时(特别是饥荒时)为了确保生存,他和子孙们也会迁到邻近地区。《创世记》(摩西五经中第一部经典,五部经典合称《托拉》)讲述的就是关于这块土地的故事,里面提到犹太人如何在这里建造城市、购买坟地以及划分家族土地,还讲到他们如何离开这片土地,然后又回到这里。《创世记》大体上可以理解为亚伯拉罕复杂的家族史,但同样,上帝应许给他生活的这片土地在故事中占据着核心位置。

《创世记》之后是《出埃及记》,这时,亚伯拉罕的后人不再只是一个家族,而成为一个民族。他们被称为以色列人(Israelites)。他们受困于埃及,沦为法老的奴隶。法老知道不可能永远把以色列人留下来当奴隶,一旦有机会他们就会回到故土。法老对他的人民说:“看哪,这以色列民比我们还多……我们不如用巧计待他们,恐怕他们多起来,日后若遇什么争战的事,就联合我们的仇敌攻击我们,离开这地方去了。” [2] 所以,法老一开始就明白,以色列人反抗并不是为了夺取他的王位,而是为了回家。他意识到故乡对一个民族拥有神奇的吸引力,人们为了回到先祖之地会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后来果然如此。一位新的领导人站了出来,决心结束犹太人被人奴役的命运。摩西带领犹太人挣脱枷锁,离开埃及。《托拉》接下来叙述了古以色列人回到应许之地走过的漫长道路,圣经说他们在沙漠中走了40年,其间经历了饥渴、战争、怀疑甚至叛乱。几千年后,犹太复国主义者们明白,《托拉》想告诉人们,通往自由的道路必然漫长而艰辛。在《约书亚记》中,古以色列人最终回到了亚伯拉罕曾经走过的这块土地,但回家从来就不容易,这一点历史已经清楚揭示了。

圣经中关于建立民族家园还表达了一个观点:即使回到了故土,留在故土也很难。圣经记载,这块土地不但已被7个不同的民族占据,还面临外部威胁。 这里战乱不断,以色列人尝试过的几种政治领导模式相继失败。为了留下而进行的长期征战让以色列人精疲力竭,最后,12个支派一致要求推选一名国王来领导整个民族。

以色列人的第一位国王扫罗性格上有严重缺陷,很快被年轻的大卫取代。这位矮小而低调的国王成长为一位才华横溢的军事指挥官,建立起稳定的君主制和庞大的帝国(参见地图1)。虽然大卫也有缺陷(比如他有时很无情),但在圣经中他不但有远见、有能力,还非常虔诚;作为领袖,他被描绘得近乎完美,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能达到的极致莫过于此。难怪在第一届犹太复国主义者代表大会上,一位代表在描写赫茨尔的非凡气度时写道:

在我们面前站着一位杰出而高贵的人,他有着国王的气质和体形,从他深邃的双眼中能读出一种肃穆的庄严和莫名的悲伤……这一定是大卫家族的子嗣,从死者中间复活,全身上下充满着传奇、幻想和华美的色彩。 [3]

第一届犹太复国主义者代表大会似乎有种神奇和伟大:所有与会者感到他们正在复兴以前的荣耀,这种荣耀犹太人曾经实现过——在以色列地上。

大卫将王国交给了儿子所罗门。公元前10世纪,所罗门在耶路撒冷建立第一圣殿,这成为以色列人宗教生活的中心。以色列人在这里祭祀,每年三次来到这里朝圣。耶路撒冷和圣殿实际上成了以色列人的首都。圣殿山不仅成为犹太人的圣地,因为第一圣殿和第二圣殿都位于此,还是基督徒和穆斯林的圣地。对于基督徒而言,耶稣在这里布道,反对圣殿中的腐败,并驱赶兑换银钱之人。对于穆斯林而言,穆罕默德在此登霄,为纪念这一事件,公元691—692年他们在此修建了阿克萨清真寺和金顶清真寺。

所罗门大兴土木,耗资巨大,为维持财政收支平衡,不得不提高赋税。结果各支派怨声载道,北部的支派更是认为所罗门偏袒南部支派。虽然出现政治动乱,但所罗门勉强维持了联盟的统一。他的儿子罗波安显然没有父亲的政治才能。公元前928年,统一王国分裂成两个相互间经常发生冲突的王国,北部的以色列王国(由十二个支派中的十个支派组成)和南部的犹大王国(由十二支派中的两个支派组成)。

接下来圣经谈到另一个犹太人经常讲述的主题:分裂的危险。王国的分裂意味着灾难,北部王国深受权力斗争之苦,在不到两百年的时间里经历了19个王朝。更糟糕的是,两个独立王国之间还经常发生战争。

另一个当今以色列人面临的重大威胁在几千年前的圣经中也有涉及,这一区域的王国自古以来就被强敌环绕。北部是位于今天伊拉克的亚述帝国(参见地图1),其强大的军事实力严重威胁到位于幼发拉底河西岸的众多国家,包括以色列王国和犹大王国。除了亚述帝国,同样在北部构成威胁的还有亚兰(Aram)。东部的巴比伦帝国也经常加入战争。南部强大的埃及帝国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任何一个帝国要想控制这一区域,首先需要征服以色列王国和犹大王国。可以说,这两个犹太王国的命运已被注定:不管哪个帝国获胜,它们终将成为被征服的对象。

这也是以色列看待当下外部安全威胁的方式。很早以前,中东这个地区就错综复杂,为了生存下来,必须不断斗争。

面对困境,古以色列人的两个王国千方百计维持自身生存,它们和其他国家建立联盟或进贡关系,但长远看来这些策略并没有多大作用。它们的故事充满无数波折,各种和约与较量比比皆是,两个王国逐渐走向衰落。因为相互内斗并受到周边强大军队的威胁,两个王国的灭亡只是时间问题。

公元前733年到公元前732年,亚述国王提革拉毗列色三世(Tiglath-PileserⅢ)吞并加利利和外约旦地区后,驱逐了大量当地居民,开创了中东大规模驱逐人口的先河,这一策略一直沿用至今。对以色列人而言,成为驱逐的对象对他们的宗教生活产生了多重影响。在那之前,以色列人身份首先体现为对具体支派的认同,但支派身份衍生自土地归属。一旦他们从故土流放出去,支派身份就很难维系。

因为环境的突变由不得他们选择,犹太人被迫重新思考犹太身份的意义。在后来的几千年里,犹太人(和犹太复国主义者)也要在不断变化的世界中面临类似的挑战。

圣经没有告诉我们被流放的十个支派下落如何。流亡的故事告诉我们,不管对哪个民族而言,强制移民都非常危险,20世纪犹太人和阿拉伯人都深受其害。消失的十个支派的下落人们不得而知,但根据圣经的记载,南部犹大王国的两个支派幸存了下来,发展成为后来的犹太民族。

南部王国南北受敌,剩下两个支派如何生存下去仍然是一个难题。亚述帝国的军事实力衰落,但巴比伦帝国迅速填补了权力真空。南方的埃及帝国依旧强大,对犹大王国虎视眈眈。犹大王国领导人犯下了一系列致命的错误,让王国的形势变得更为严峻。犹大国王误以为巴比伦帝国不再像以前那样强大,决定停止进贡,愤怒的巴比伦人于公元前598年入侵犹大王国,杀掉国王,将圣殿洗劫一空,大约一万人沦为奴隶(大多数为士兵和工匠)。为了摧毁犹大王国的民族意志,巴比伦国王使用了亚述国王驱逐当地居民的手段。

后来,犹大王国的人反抗巴比伦统治,新的巴比伦国王尼布甲尼撒再次带兵入侵。这一次,为了根除犹太人造反的可能性,巴比伦人不但采用驱逐的老办法,还摧毁了犹太人在以色列地的精神中心:公元前586年,所罗门圣殿被一场大火夷为平地。

和以色列王国一样,犹大王国也不复存在,犹太人独立的历史告一段落,流散巴比伦的历史开始。从那以后,犹太民族再也没有作为一个统一整体生活在以色列地。

祭祀仪式和祭司领导体制是以色列人宗教生活的核心,圣殿被毁意味着祭祀仪式和祭司权力消亡,这本可能导致以色列人宗教生活的结束。但凭借过人的社会学和宗教学才华,以色列人的领袖请求追随者们不要把这视为终结,而要在灾难面前保持希望。

亲眼看见耶路撒冷陷落的先知耶利米在流散期间发表了对未来的预言,他认为冷酷无情的事实并不意味着犹太民族将灭亡,他说:“你们要盖造房屋,住在其中,栽种田园,吃其中所产的,娶妻生儿女,为你们的儿子娶妻,使你们的女儿嫁人,生儿养女,在那里生养众多,不至减少。” 耶利米不但告诫人们要充满希望,还要保持耐心。犹太人和上帝间立下的契约仍然有效,但他们需要等待,等待更为强大的力量带领他们回到锡安。

圣经先知哈拿尼雅提出了截然不同的观点,他认为巴比伦人只能统治两年,而不是70年。他警告以色列人不要接受流散生活。不同于耶利米,他认为犹太人可以更早回到自己的家园。

耶利米和哈拿尼雅之间关于犹太人是适应流散生活还是尽快回到家园的争论一直存在于犹太人生活中。比如,赫茨尔急于创造一个犹太国,而反对他的宗教势力则主张将犹太人的命运交给上帝。以色列早期领导人希望全世界犹太人都回归以色列,而美国犹太社团领导人坚持认为犹太人在先祖之地以外已经找到了美国这个理想的家园。

巴比伦之囚持续了几十年,在这期间,他们回到故土锡安的愿望从未消失。身处流散地的以色列人一直心怀故土。《诗篇》137篇就反映了许多犹太人的世界观:“我们曾在巴比伦的河边坐下,一追想锡安就哭了。” 他们不但哭泣,还梦想回到故土。《诗篇》中另一段文字没有提到眼泪,而是表现了犹太人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当耶和华将那些被掳的带回锡安的时候,

我们好像做梦的人。

我们满口喜笑、满舌欢呼的时候,

外邦中就有人说:

“耶和华为他们行了大事!”

耶和华果然为我们行了大事,

我们就欢喜。

耶和华啊,求你使我们被掳的人归回,

好像南地的河水复流。

流泪撒种的,

必欢呼收割。

那带种流泪出去的,

必要欢欢乐乐地带禾捆回来。

犹太人长期诵读《诗篇》中这节文字,虽然他们没有看到过这片土地,知道自己可能活不到回归的那一天,对于魂牵梦萦的这个地方也并不了解,但在内心深处他们知道这是犹太民族必将实现的梦想,犹太人终将回到自己的家园。只要那一天还没有到来,锡安之梦就仍然是犹太精神和民族生活的支柱。

在希伯来圣经的末尾,公元前539年战胜巴比伦的波斯王居鲁士让流散在外的犹太人回到故土重建圣殿。“在你们中间凡做他子民的,可以上[耶路撒冷去]。” 我们不知道流散社团中哪些人选择了回到锡安,但人数显然不多。 [4]

然而,圣经所编织的故事没有关注那些选择留在流散地的人,而是强调居鲁士的规劝——是时候回家了。犹太人的民族故事从上帝要亚伯兰“往我所要指示你的地去”(即去以色列地)开始,以“可以上[耶路撒冷去]”而结束。

意味深长的是,圣经故事始于对家园的应许,而止于犹太人回到以色列地。圣经故事讲述的这个民族从未放弃过回家的许诺。

那些遵循居鲁士指令,从巴比伦回到以色列地的犹太人发现这里动荡不安,这种乱象一直持续至今。最终,返回这里的这一小部分人重建了圣殿,尽管它最初只是对第一圣殿的草草模仿。第二圣殿矗立了600年左右,但在此期间犹太人并非一直拥有主权。

波斯帝国衰落后,亚历山大大帝征服了此地。希腊人的统治手段非常严厉,宗教自由被严重限制,虽然许多犹太人接受了古希腊文化,但正如后来犹太历史中反复出现的那样,一小部分人坚决抵抗外族文化和宗教的影响,他们认为仅仅生活在先祖之地是不够的,只有坚持犹太核心观念、信仰和义务,生活在这里才真正有意义。

面对希腊人对犹太宗教自由的限制,犹太抵抗组织开始武装反抗,这也是自大卫王以来犹太人最强有力的一次军事行动。公元前164年,马卡比家族 的一群犹太人发动反对希腊人的起义,推翻了希腊人的统治,400多年来犹太人第一次在以色列地建立起一个独立的犹太国。每年的光明节(Hanukkah),犹太人都会庆祝这次伟大的胜利。

犹太人的独立只持续了大约一个世纪,之后犹地亚成为罗马帝国的附庸国。刚开始,生活还可以忍受,由于罗马远离犹地亚,罗马领导人并不关心生活在以色列地犹太人的日常生活,以色列人大多时候实行自治,虽然和那个年代其他被征服民族一样,他们必须缴纳沉重的赋税。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罗马人的统治变得越来越暴虐,他们不但增加税收,还逐渐剥夺犹太人的宗教自治。公元6年,罗马人开始直接统治犹地亚,结束了犹太人对主权抱有的幻想。

渴望主权的犹太人再次发动反叛。一小群所谓的奋锐党人(Zealots)主张对罗马人发动军事起义。公元66年起义爆发,最初罗马人节节败退,但罗马帝国毕竟是军事强国,犹太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公元70年,罗马人兵临耶路撒冷城下,整座城市被罗马军队包围,任何人无法进出,城内粮食告罄,饥荒出现。很快,罗马人冲破耶路撒冷城墙,将这座城市洗劫一空,烧毁第二圣殿。罗马人屠杀了大量犹太居民,流放了这一地区剩下的犹太人,开启了犹太人持续了两千年之久的流散。

第二圣殿时期走到尽头,耶路撒冷陷落。但不愿向罗马人屈服的决心非常强烈,零零星星的反抗仍在继续,其中坚持时间最久的是马萨达要塞(死海西岸一座建有防御工事的山丘)的奋锐党人,他们的事迹家喻户晓。其实,守卫在那的犹太人也知道,面对强大的罗马军队没有任何胜算。在重重包围之下,他们没有留给罗马人屠杀他们的机会,而是选择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其中几个人杀死了几乎所有的妇女、儿童和男人,最后一个人选择了自杀。马萨达上有将近一千名犹太人,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两名妇女和五个孩子。 [5]

同罗马人的鏖战让犹太人付出了惨烈的代价,对于这段历史,我们的了解主要来自历史学家约瑟福斯的记录。据他记载,数十万犹太人在这场战争中死去,还有许多人沦为奴隶或被迫在罗马矿山劳动。

令人惊讶的是,即便这样彻底的失败也没有让犹太人放弃在先祖之地上追求主权的愿望。公元130年,也就是第二圣殿被毁60年后,罗马皇帝哈德良宣布重建耶路撒冷,为了割断这座城市同犹太人之间的联系,他将其改名为伊利亚·卡皮托林那(Aelia Capitolina),并计划在这里建立异教祭坛。此外,他把这一地区改称为叙利亚·巴勒斯坦那(Syria Palestina),这也是今天巴勒斯坦名字的来历。

由于罗马皇帝的挑衅行为,在年迈的阿齐瓦(Akiva)拉比的支持下,西蒙·巴尔·科赫巴开始策划新的起义,数十万犹太战士加入他麾下。起义于公元132年爆发,和公元66年的起义一样,犹太人在初期获得了一些胜利,巴尔·科赫巴攻下了耶路撒冷和大量其他领土,在所到之处建立起犹太人的自治统治。现代考古学家发掘出大量带有“以色列的救赎”“以色列的自由”“耶路撒冷的自由”等希伯来语铭文的钱币,它们就是巴尔·科赫巴短暂独立时期留下来的文物。 [6]

和以前的起义一样,罗马帝国在军事上享有绝对优势。哈德良打败了巴尔·科赫巴和他的战士们,迫使他们撤退到耶路撒冷南部一个叫作贝塔尔(Betar)的城市。公元135年,罗马军队消灭了这里的残余势力,平息了长达三年的起义。据古代史料记载,约58万人被杀,还有很多人被卖到奴隶市场。

犹地亚第三次陷落。犹太人的主权再次结束。这一次,犹太人没有在70年后卷土重来,也没有在60年后再次发动起义。这一次,是彻底完了。

在接下来的两千年(确切说是1762年),犹太人一直没有获得过政治自治权,他们生活在其他民族的统治下,有时受到礼遇,有时备受欺凌。这一时期犹太人几乎没有认真尝试过恢复政治主权,直到1897年西奥多·赫茨尔在巴塞尔组织第一届犹太复国主义者代表大会。赫茨尔呼吁犹太人恢复古代以色列的辉煌,结束漫长的、腐蚀人心的流散。犹太人不应该继续生活在异国他乡,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日子,而应该把历史掌握在自己手中。

当1897年赫茨尔站在第一届犹太复国主义者代表大会的讲台上发表演讲时,犹太人回归故土的梦想已经持续了将近两千年。他们是如何做到的?如果从未见过这片先祖之地,他们如何长时间保持对这里的记忆?用乔治·艾略特的话说,如果从未在那生活过,从未去过,甚至可能永远不会去,他们如何能清晰地区分出“早年的家园”?

虽然没去过以色列地,但犹太人会周期性回忆和想象他们民族的历史,在巴塞尔畅想未来建国也不例外。犹太传统最大的特点就是在宗教仪式和节日上让历史得以重现。在他们的言行举止和思维中,以色列地始终占据着重要的位置。每日三次的祷告时,他们会面朝耶路撒冷。上千年来,犹太人都会在犹太历埃波(Av)月的第九日禁食,因为这一天被认为是两次圣殿被毁的日子。不管是在西班牙还是波兰,犹太人饭后祷告时会诵读道:“赞美你,上帝,你以仁慈重建了耶路撒冷。”在逾越节晚餐祷告词结束时,不管是在非洲还是欧洲,在也门还是伊拉克,全世界犹太人都会唱“明年耶路撒冷见”。在犹太婚礼上,新郎会故意打碎一只酒杯,提醒在场者即使在欢乐时刻也不能忘记耶路撒冷被毁的历史。让一代代犹太人记住锡安(耶路撒冷)之梦的还有几十上百种宗教仪式,即使从未见过这个地方,他们也绝不会忘记。

这种保存犹太记忆的策略,就是比亚利克1892年发表的《鸟颂》会在犹太人中产生强烈共鸣的原因。诗中的字句是全新的,但所表达的思想却非常古老。在某种程度上,比亚利克只是在重复耶利米、哈拿尼雅和《诗篇》中已经说过的话:犹太人可能生活在许多不同的地方,但只有一个地方才是真正的家。

古老的思想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展现出新的活力。19世纪末欧洲人开始强烈排斥犹太人,民族主义席卷整个欧洲大陆,许多犹太人意识到欧洲很快将没有容身之地,他们本能地知道,在欧洲之外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家园。不管是宗教人士还是世俗人士,知识分子还是普通民众,东欧犹太人还是西欧犹太人,他们都在对锡安的憧憬中长大,对于赫茨尔的《犹太国》中所提出的梦想再熟悉不过。赫茨尔的思想之所以能迅速传播,一个重要原因是它并非一个全新的思想,它只是激活了犹太人千年来的梦想。

所以,一位参加巴塞尔会议的代表作出如下评论也就不足为奇了。他说:“每个人都屏住呼吸坐在会场,仿佛在见证神迹一般。坦白说,难道我们看到的不是神迹吗?现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代表们鼓掌叫好,挥舞着手帕,一直持续了15分钟。” [7] 毕竟,对于那些对欧洲已经失去信心的犹太人,对于那些将犹太复国主义视为新的希望和梦想的犹太人,赫茨尔就是第一次被命令“往我所要指示你的地去”的亚伯拉罕,就是带领犹太人回到应许之地的摩西,就是让犹太主权获得新生的大卫,就是坚持认为改变历史的时机已到的巴尔·科赫巴。几乎凭借一己之力,赫茨尔激活了犹太人古老的梦想,重新点燃了民族复兴的希望,让犹太人敢于畅想一个截然不同的未来。

第一届犹太复国主义者代表大会后,政治犹太复国主义被提到很高的地位,但这并非什么新鲜事物,只是将一个古老的梦想重新点燃。


[1] George Eliot, Daniel Deronda , introduction by Edmund White, notes by Dr. Hugh Osborne (New York: Modern Library, 2002), page 15.《丹尼尔·德隆达》最早由William Blackwood and Sons出版社于1876年2月至9月分8部分出版。1878年12月重新出版,书中讨论犹太生活和习俗的章节被修改。

[2] Exodus 1:9—10.对这句话人们有不同的解读。犹太出版协会(JPS)版圣经翻译成“从此地上升”,显然是参考了Ehrlich在 Mikrah Kifshuto 中的观点。《巴比伦塔木德》(Sotah 11a)认为法老想表达的是犹太人将“获得相对于本国的优势”,但这种理解离经文字面意思太远,理解成“离开这地区了”能够呼应《创世记》中提到的犹太人流散到此地的经文,因此这种简单的翻译方法更可取。

[3] Alex Bein, trans. Maurice Samuel, Theodor Herzl : A Biography (Philadelphia: Jewish Publication Society of America, 1940), p.232.

[4] J. Maxwell Miller and John H. Hayes, A History of Ancient Israel and Judah (Louisville, KY: Westminster John Knox Press, 2006), p.509.

[5] Jerome Murphy-O'Connor and Barry Cunliffe, The Holy Land : An Oxford Archaeological Guide , 5th ed.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pp.378—381.

[6] Hayim Ben-Sasson, ed., A History of the Jewish People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76), p.332.

[7] Bein, trans. Samuel, Theodor Herzl , p.232. pH76e9fpZCuEOMIIpDG33Y6e6kySCRNI8H1OLZ0L80myOZN9/wicfJPSkZIg93T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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