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们还在这里……在这片海岸坚守,在这片海岸生活。无论怎样,我们就在这里。
——阿里·沙维特《我的应许之地》 [1]
1917年《贝尔福宣言》中写道:“英王陛下政府赞成在巴勒斯坦建立一个犹太人的民族家园。”一个世纪之后,“犹太人的民族家园”在以色列地成为现实,在这里安家的犹太人比在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安家的犹太人都多。
通往建国的道路曲曲折折,建设国家的任务也并不容易。1929年,阿拉伯暴徒短短几天内就摧毁了在希伯伦生活了几个世纪的犹太社团,从那以后,该地区陷入漫长的冲突,至今看不到结束的希望。双方都有数千人死去。十多年后,全世界三分之一的犹太人被纳粹分子及其帮凶谋杀。波兰曾拥有当时世界上最大的犹太社团,但那里90%的犹太人遭杀害。在纳粹大屠杀期间,在欧洲国家和北非、伊拉克、伊朗、也门等阿拉伯国家中,数百万犹太人流离失所。悲剧不仅发生在犹太人身上,几十万巴勒斯坦人在1948年和1967年的冲突中也被迫离开了世代生活的家园。
这个新建立的“民族家园”多次走到十字路口,不知何去何从。1947年11月29日,联合国通过分治决议后,大卫·本-古里安和梅纳赫姆·贝京没有像其他以色列人那样走上大街欢庆,他们知道,战争已经爆发,而结果未明。这场战争牺牲掉新国家1%的犹太公民——这对任何社会都是沉重的打击。 20世纪50年代早期,随着数十万移民纷纷在以色列靠岸,食品和住房资源严重短缺,国家濒于崩溃。1967年,纳赛尔向阿拉伯世界承诺,将屠杀犹太人,以色列在备战过程中挖了数千个坟墓,谁也不知道犹太国能否逃过此劫。1973年,以色列军事情报部门出现严重误判,埃及大军渡过苏伊士运河,叙利亚坦克随时可能突破加利利地区。当萨达姆·侯赛因修建核设施时,以色列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将其摧毁。除此以外,战争和因提法达、经济抵制和恐怖主义、大量移民的吸收和内部社会不平等问题,都让以色列接受了严峻考验,可以说,每一次考验都威胁到新成立的犹太国能否生存。
然而,以色列不但生存了下来,而且欣欣向荣。最早汇集在这片土地的定居者势单力薄,只能靠海外慈善家的资助生活,但现在他们发展为一个拥有800万人口的现代国家,其中600万为犹太人。在以色列迎来第68个独立日之际,以色列人口已是1948年人口的10倍, [2] 单单这一数字就能够说明以色列取得的成就。一个古老而伟大的民族实现了复兴。荣获普利策奖的作家和历史学家巴巴拉·塔奇曼评论说,在三千年前就存在的诸民族中,只有犹太人还生活在当时的土地上,说着当时的语言,奉守当时的宗教。 [3] 可以说,犹太民族回归先祖之地,是人类历史上最富戏剧性的故事。
是什么造就了这份坚毅和决心?为什么犹太人成功了而其他许多民族失败了?这其中原因很多,但最重要的一点就像果尔达·梅厄所言,在于“犹太人拥有一件秘密武器:他们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
以色列建国的故事在许多方面同犹太民族重生的故事一样伟大。这个国家既古老又现代,既扎根于历史又决心开辟新径。著名专栏作家查尔斯·克劳默精辟地总结了犹太人在以色列取得的成就:“如果某个地方在赎罪日陷于停顿,只需要让一群犹太人去那儿,让他们说圣经时代的语言,按犹太(阴)历安排作息,用先祖时代的石头建造城市,创造无与伦比的希伯来语诗歌和文学以及犹太学术和学问——这样,你就有了延续性。” [4]
犹太复国主义运动向犹太人许下了各种承诺,有的实现了,有的却没有。
在《犹太国》中,西奥多·赫茨尔断言,一旦犹太人有了自己的国家,欧洲的反犹主义就会消亡。很不幸,事实证明这一判断过于天真。如今,欧洲的反犹主义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蔓延,法国犹太人正在逃离欧洲。犹太人警觉地发现,欧洲极左翼和右翼法西斯阵营中都有反犹主义政党。
然而,赫茨尔不曾料到,犹太国已对流散地犹太人产生了深远影响。虽然犹太教的内涵远远不只是以色列,但最能触动流散地犹太人神经的还是以色列。只有以色列才能让世界各地的犹太人组织大规模的集会和游行。大多数犹太生活中的其他方面属于私人领域,而且不同教派在这些问题上的分歧太大,以至于不同犹太社团之间几乎没有共同点。但是,一旦流散地犹太人思考和辩论犹太国所发生的事,他们就会摒弃分歧走到一起,对犹太教的讨论就会离开私人领域而步入公共领域。雅各·布劳斯坦没有料到,流散地犹太人虽然同意他关于美国犹太人不处在流散状态的观点,但在所有犹太问题中他们最关心的还是以色列。所以,赫茨尔并不是全错了,犹太国确实已经改变了流散地的犹太生活。
在《新故土》中,赫茨尔还描绘了回到先祖之地的犹太人和其他民族和平相处的美好愿景。这部分成为现实。虽然还有许多地方需要改进,但以色列阿拉伯人在职业、学术、社会和经济等领域不断取得进步,他们成为外科医生、工程师、律师和最高法院成员。贝都因女性在以色列大学学习医学。
以色列阿拉伯人的地位问题很复杂,而犹太国同生活在以色列之外的阿拉伯人的关系更加复杂。以色列和邻国之间的冲突仍在持续,短期内难以找到解决方法。国际社会和以色列人都失去了终止这场冲突的信心。以色列人相信,对约旦河西岸土地的占领已证明耶沙亚胡·雷博维茨的判断是正确的。他们担心这种占领已把以色列人变成他们不想成为的人。而与此同时,许多以色列人不知道现阶段还能有什么其他替代方案。民意调查显示,大多数以色列人希望结束占领,但调查结果同时也显示,基于现状,大多数以色列人不愿意承受放弃土地带来的安全风险。占领以及由此衍生出来的所有问题仍然是当今以色列人的心头之痛。
犹太复国主义梦想在其他方面取得巨大成功,远远超出了犹太民族的想象。埃利泽·本-耶胡达希望犹太人能重新说希伯来语,但他没想到希伯来语会成为几百万人的母语,没想到希伯来语作家能成为举世闻名的小说家和诗人,也没有想到以色列书店会摆满用一个半世纪前几乎无人知晓的语言写成的书。
以色列《独立宣言》中提到希伯来语绝非偶然,这门古老语言的复活象征着传统犹太生活和犹太民族在犹太国的复兴,这种成功在世界上其他地方无法复制。
A.D.戈登敦促犹太人回到这片土地劳作,他认为只有当犹太人用先祖之家的泥土弄脏自己,犹太民族才能复兴。他们照做了。即使在以色列成为高科技国家后,以色列人骨子里仍然是农民。以色列的水利灌溉技术全球领先。徒步在以色列地旅行仍然是男女老少热衷的运动。每逢节假日,以色列的国家公园往往人山人海。在过去100年,以色列人在这片土地上种植了2.5亿棵树,全世界只有两个国家在21世纪初的森林面积超过100年前,以色列就是其中之一。 以色列人可能不像戈登预想的那样直接从事农业劳动,但他们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片不久前大多数犹太人还无法进入的土地。
比亚利克、诺尔道和雅博廷斯基都希望犹太人不再成为受害者,这一点以色列也做到了。今天的以色列仍在同恐怖主义作战,仍然担心伊朗获得核武器,但在过去四分之三个世纪里,以色列击退了敌人所有的进攻,还是全世界最强大的军事大国之一。今天的以色列人不再是比亚利克在《屠杀之城》中谴责的犹太人。
武力使用向来是复杂的道德难题,特别是对故意设在平民中的武装设施使用武力。以色列没有逃避这些难题,虽然有时会因此陷入被动。这方面尽管存在争议,但肯普上校指出了关键一点:以色列国防军比世界上其他军队采取了更多措施来避免平民伤亡。 [5] 大多数以色列人虽然对这场冲突忧心忡忡,但仍为国防军对人道主义原则的坚持感到自豪。
阿哈德·哈姆在以色列地精神再生的梦想也实现了。以色列人正在重新拥抱犹太传统,阅读民族经典文本,这会让当年的大卫·本-古里安感到震惊。在以色列,作家和诗人的名字家喻户晓,许多重要社会活动家本身是著名小说家,诗人和作家的头像还印在纸币上,而且,每当以色列人希望有人向当权者说真话,他们常常去找作家。
赫茨尔不仅向《新故土》的读者承诺了一个犹太人的避难所,还承诺了一个能发展和繁荣的犹太国。这个梦想也得以实现。这个小国面积差不多和新泽西州相同,人口和洛杉矶相近,却拥有全球领先的医疗技术。在2015年的世界大学排名中,希伯来大学排第67位,以色列理工学院(相当于以色列的麻省理工学院)排第77位,魏茨曼科学研究所排在第101—105位之间,特拉维夫大学排在第151—200位之间。 犹太传统一直倚重教育,尚未建国时,第一届犹太复国主义者代表大会上就有人提议在伊休夫建立大学。建国后,长期以来对教育和学术的重视,让以色列人取得了非凡成就,在科学、经济和文学等领域获得多个诺贝尔奖。
赫茨尔的愿景中还提到,犹太国将向全世界分享其进步和科技成果,这一点以色列也做到了。1977年梅纳赫姆·贝京上台后,第一个举措就是下令营救几十艘载有越南人的船只,这些船淡水耗尽,无助地漂浮在公海上,其他国家的船都无情地从旁边驶过。以色列接收了他们,让他们加入了以色列国籍。美国总统吉米·卡特对以色列并不友好,但他后来在评论贝京的决定时说道:“这是充满同情和体恤的行为,贝京及其政府认识到家园对于那些一无所有的人,对于那些以相同方式表达个性和追求自由的人来说是多么重要,这也典型地体现了以色列人自身的奋斗历史。” [6]
贝京的决定的确扎根于犹太人的历史,就像赫茨尔预言过的那样。在回应卡特时,贝京说:“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我们这个民族的命运——受迫害,遭羞辱,最终肉体被毁灭。所以,我当选总统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以色列地为这些人提供庇护,这是自然而然的事。” [7] 在后来的岁月里,以色列参加了多次自然灾害的人道主义救援,且常常是在当地最早搭建起最大急救医院的国家。
赫茨尔创办的犹太复国主义者代表大会遵循民主原则,以色列继承了这一传统。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新成立了大约100个国家(大多因帝国解体而成立),以色列是其中为数不多的选择了民主道路并不间断坚持到今天的国家之一。
在男女平等问题上,以色列尚有很多工作要做。但值得一提的是,以色列是民主国家中唯一一个从建国伊始女性就可以服兵役的国家。以色列还是最早选举产生女性总理和女性最高法院院长的民主国家之一。
以色列人仍然有许多事情要担心,也知道这个国家在许多方面需改进,但大多数人自豪地认为他们的国家已经取得了了不起的成就。不仅如此,不少非以色列人也这样看。福阿德·阿贾米(Fouad Ajami)是位什叶派穆斯林,1945年出生于黎巴嫩南部靠近以色列边境的地区。1991年他回忆说:
我生活的村庄坐落在高高的山脊上,每天晚上能看到以色列村庄梅图拉的探照灯,那道灯光让童年的我感到非常好奇。祖父说,那道灯光来自犹太人的土地。……在靠近边境那空旷而荒凉的郊外,可以看见犹太人的土地,甚至能听见铁丝网后他们的交谈声。 [8]
那些声音无法满足阿贾米的好奇心,多年后他亲身来到犹太国。在总结自己所见所闻时,他写道:
在一片荒凉而狭小的土地上,犹太复国主义者建立起一个持久的国家。它有军事实力,但并不穷兵黩武。它接收了一批批难民,再把他们塑造成公民。它为信仰保留了空间,但仍然是个世俗国家。面对长期围堵,它仍然坚持民主精神。阿拉伯人本可以从这种经历中学到东西,但他们因恐惧望而却步。 [9]
对于犹太国所取得的成就,很难找到比这更精炼的总结了。
未来会怎样?以色列人明白他们没有答案。犹太复国主义者从一开始就不敢问自己这个问题。
1947年,拿单·奥尔特曼写了《夏日争执》一诗,其中用不同的女人来刻画不同类型的以色列人。谁会成为以色列人?他们会是怎样的人?又拥有怎样的未来?
从西顿到非利士,那里的城市会如何?
暴风会给它们带来雷雨吗?嘘!别争了!
未来的女人正在房里穿衣打扮,
谁都不许通过锁眼偷看! [10]
在以色列生活,就意味着没有可以窥视未来的锁眼。虽然以色列人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是过去的经历多少能提供一些启示。《贝尔福宣言》发表一个世纪后,犹太复国主义运动取得了累累硕果。
不管处境何其艰难,伊休夫和后来的犹太国总能出乎意料地获取胜利。
大多数以色列人相信,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他们和他们仍然年轻的国家都能设法克服。因为他们没有选择。
以色列人最根本的责任是确保以色列繁荣。1948年他们经不起失败,现在他们同样经不起失败。风险太大了,以色列所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国家。以色列体现了一场仍在展开的丰富对话,体现了一个业已实现的宏大观念。一旦失败,他们不仅会失去自己与父辈祖辈携手创造和培育的奇迹般的国家,更将失去成立犹太国所要拯救的犹太民族的未来。
[1] Ari Shavit, My Promised Land : The Triumph and Tragedy of Israel (New York: Spiegel & Grau, 2013), p.419.
[2] “Israel Turns 68 with 8.5 Million People, 10 Times More Than in 1948,” Times of Israel (May 9, 2016), http://www.timesofisrael.com/israel-turns-68-with-8-5-million-people-10-times-more-than-in-1948/.
[3] Barbara Tuchman, “Israel: Land of Unlimited Impossibilities,” in Practicing History (New York: Ballantine Books, 1981), p.134.
[4] Charles Krauthammer, “At Last, Zion,” Jewish Ideas Daily (September 21, 2012), http://www.jewishideasdaily.com/5057/features/at-last-zion/[Last viewed March 23, 2016].
[5] Richard Kemp, “The U. N.'s Gaza Report Is Flawed and Dangerous,” New York Times (June 25 2010), http://www.nytimes.com/2015/06/26/opinion/the-uns-gaza-report-is-flawed-and-dangerous.html; Samantha Power, Remarks at theIsrael Middle East Model United Nations Conference on “ Building a More Model UN ,” transcript (February 15, 2016), http://usun.state.gov/remarks/7138[Last viewed March 23, 2016].
[6] “Speech by Jimmy Carter on White House Lawn, Washington, D. C., July 19, 1977.” Cited in Daniel Gordis, Menachem Begin : The Battle for Israel's Soul (New York: Knopf Doubleday, 2014), p.143.
[7] “Speech by Menachem Begin on White House Lawn, Washington, D. C., July 19, 1977.” Cited in Daniel Gordis, Menachem Begin : The Battle for Israel's Soul (New York: Knopf Doubleday, 2014), p.143.
[8] Martin Kramer, “Fouad Ajami Goes to Israel,” Mosaic (January 8, 2015), http://mosaicmagazine.com/observation/2015/01/fouad-ajami-goes-to-israel/[Last viewed March 23, 2016].
[9] Fouad Ajami, “A Reality Check as Israel Turns 60,” U. S. News & World Report (May 7, 2008), http://www.usnews.com/opinion/fajami/articles/2008/05/07/a-reality-check-as-israel-turns-60[Last viewed March 23, 2016].
[10] Tsur Ehrlich, “Nathan the Wise,” Azure , No.28 (Spring 5767/2007), p.77, http://azure.org.il/include/print.php?id=445[Last viewed May 1, 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