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三百块?”对面那人挑了挑眉,仿佛有些不可置信。
“是的,柏先生,我想我值这个价。”
端着咖啡的侍者走过来,正好听到这位身穿藏蓝色针织长裙的女士说出这话,不由得浮想联翩,险些没端稳手中的托盘,幸亏多年打工形成的条件反射让他及时回神。
侍者勉强端正了脸上的神色,将手中的咖啡一一放置在这对男女面前,一双耳朵却高高地竖起,想听听这段暧昧对话的后续。
只见那长鬈发的女人伸手端起白瓷杯抿了一小口,眉心短暂地皱了皱。
那个“柏先生”将桌上的一碟方糖推到女人手边:“加几块?”
看来还是个体贴的恩客。
侍者忍不住心想。
侍者不能久待,只能抱着满心的好奇遗憾而去,走之前还听到那女人用一种严肃又正经的语气道谢,叫了一声“柏先生”。
“柏先生。”董西拈了几块方糖扔进咖啡里。
她一向嗜甜畏苦,刚刚那一口咖啡喝下去,差点儿没让她把胆汁给吐出来。
她用银质小勺搅了搅手中的咖啡,礼貌地道:“摄影这行报价不一,水平也各有高低。我的水平,绝对配得上我给出的这个价格。您要是觉得不合适,我这就……”
一句“告辞”还没说出口,对面的人就迫不及待地打断她:“成,一小时三百块,可以。”
闻言,董西放下手中的小勺,挑了挑眉,忍不住想抱住双臂。
这是她的习惯性动作,每当她疑惑不解,或者是心情不虞的时候,总会做这么一个动作。
她的小助理美缘老是跟别人说,西姐交叉双臂一脸冷酷的样子,像极了自己读书时害怕的那个每天风雨无阻守在学校门口抓校纪校风的教导主任,一脸正气,满身肃杀,让人恨不得当场就给她跪下表演一个痛哭流涕。
显然,现在的董西心中满满的都是疑惑。
原因无他,这位名为“柏松南”的先生,实在是太不同寻常了。
之前,他用那么难以相信的语气反问她“一小时三百块”,很明显是对她的收费心存不满。
董西做旅拍摄影师做了这么久,这样的人也是时常碰到,基本上都是嫌董西报价高了,希望她可以降一点。但她也是技高人胆大,往往就是一句不留情面的“不好意思,我就这价”回过去,导致最后双方不欢而散。
可这位柏先生却只在最开始表现出了一丝惊讶,之后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价格,这实在是太出乎董西的意料了。她又忍不住动了动手臂,但在别人面前交叉双臂的动作实在是太过失礼,她暗自掐了把自己的虎口,才勉强镇住这份蠢蠢欲动。
“您要不再考虑考虑?”董西斟酌着开口道。
这当然不是因为她不想赚钱,有钱不赚她是傻了吗?只不过她是旅拍摄影师,追求的是自然野性美的流露,很少在棚里规规矩矩地拍摄。之所以来谈这场生意,也是因为受她的好朋友贺维所托。
贺维是个美食博主,粉丝加起来数一数的话,多少也算是个小网红。平日里就喜欢拍些探店的视频,最近她刚好发现了一家奶茶店,店里的奶茶初尝就让她赞不绝口,店里老板的气质更是让她满眼红心。于是,这家奶茶店就一跃成为她的“最新宠儿”,还是每天都要打卡的那种。
柏松南便是这家奶茶店的老板,因为奶茶店最近需要换宣传照,常用的摄影师又即将临盆没办法参与拍摄,就一直搁置了下来。贺维哪能看到她的老板,啊不对,是她喜欢的奶茶店发生这事呢,于是就以“我有一姐们儿专搞摄影”的借口给一手包揽了下来。
董西从非洲一回来,就被贺维单方面通知了这事儿。董西迫于贺维的死缠烂打不得不答应,但又实在不是很想拍,只能妄想靠说动对方拒绝拍摄这条计策来曲线救国,也好歹算是给贺维一个交代。
然而,柏松南却不打算如她的意。
男人在这隆冬时节里,也只穿了件夹克和牛仔裤。本来是一个十分随性的直男搭配,却因为整个人身高腿长,一点也不显得土矬,反而有种张扬的帅气,坐在咖啡厅的小椅子上,就跟一座小山似的。
许是因为店里的暖气开得太过充足,他还撸起了半截袖子,露出衣服底下的一段手臂,小麦色。再往下,青筋交错,是很有力量的一双手。
透着股雄性自带的美感,董西的视线情不自禁被那双手给吸引走,又被手主人的一句话拉了回来。
“不用考虑了,你要不满意,还可以加价。”柏松南望向董西,提议道,“四百块怎样?算了,这数字不吉利,五百块吧?”
他神色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董西再三确认,这人大概就是传说中钱多没处使的冤大头吧。她扯了扯嘴角:“不用了,三百块就行,那我什么时候去您店里看看?”
“现在就……”他放在桌上的手不自然地紧了紧,垂下眼帘,又改口道,“后天,可以吗?”
董西微一颔首:“可以。”
坐在对面的柏松南笑了一下,这一笑,竟露出了一颗与他的五官和气质都极不相称的虎牙,稚气又可爱,冲淡了他那因为过于凌厉的五官带来的凶悍感。
“那……董西,合作愉快。”
董西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她不喜欢别人叫她董西。
因为这名字取得巧妙,与“东西”二字音调十分相近,以前上学时就老是有调皮的同学不正经地“东西东西”地叫她。幼时的自尊心向来都是强烈的,她为此据理力争过很多次,但这一争,势必就会牵扯出一连串“我不是东西”“我是人”“人也是东西”等诸如此类的毫无营养的废话。
这种事发生得多了,她也就讨厌起自己的名字。熟悉的人都知道她这雷区,从来都是“西西”“西姐”“小西”“西儿”这样叫她,不熟悉的人也就客气地道一声“董小姐”。等到后来父母离了婚,她跟母亲改姓“关”,就更没有了名字谐音带来的困扰。
可没想到面前这人,今天一看到她,就破天荒先来了句“董西”,直听得董西眉毛打结。也不知道贺维怎么就把她的曾用名告诉了柏松南,而且这人委实有些……自来熟。
她和柏松南从未见过,按道理也还没熟到可以直呼姓名,他却莫名其妙叫了她“董西”。董西只能说这人不知道是缺心眼儿,还是天生是朵交际花。
看他这眉眼,瞅着也不像,就算是朵花,那也该是一朵霸王花。
董西按下心中的不满,得体地说:“柏先生,那我们今天就先谈到这里吧。后天早上九点,我会去你的店里考察。”
一句话里,她还特意给“柏先生”三个字加了重音,希望柏松南也客客气气回敬她一声“董小姐”,然而男人却像是一身的营养全用来长个子了,半点没匀给情商,完全没有体会到她的言外之意。见她拿过椅背上的黑色大衣,他还连忙起身道:“我送你吧。”
董西冲他扬了扬手中的钥匙:“不用了,柏先生,我开车来的。”
站在灯光下的柏松南愣了愣,半晌才点了点头,说道:“哦。”
他呆呆的样子,让董西不自觉地想起了曾在非洲草原上见过的一只幼年非洲豹,懵懵懂懂,笨拙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