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辛看他一眼就走了,背影挺直,不为所动。
意料之中的反应,霍礼鸣站在原地,等她走远了,低下头,嘴角向上弯的弧度又深了些。
佟辛解救薛小婉的事很快在学校传开来。
所有人都震惊,似是不相信性格软糯温顺的佟辛会这么勇敢。之后又追源溯本,关于那天故事的几个版本都传得火热。甚至连佟辛是跆拳道黑带五段都捏造出来了。
佟辛不关心这些,安安静静照常学习。
只是在听到“有个社会大哥罩着她,那群混混才不敢动她”的传言时,她会稍稍分心。
社会大哥?
脑海里瞬间蹦出新邻居的脸,不黑,他皮肤还挺白净的。
周三,薛小婉竟然过来上学。
她跟在班主任身后,站在教室门口的那一瞬,全班安静。几十道目光如穿心箭,毫无遮掩的惊讶裹在她身上。
班主任简明扼要,说:“薛小婉同学回归课堂。”他扫了眼,对中排的位置抬了抬下巴,“就坐李芙蕖旁边吧。”
李芙蕖是文娱委员,家境优越,穿着精致。听到这,不高兴的全写在脸上。
下课后,大家小声议论。
“薛小婉怎么又回来了?”
“要债的会不会堵到校门口啊?”
“太可怕了吧,咱们离她远一点儿。”
薛小婉弓着背,衣服依旧破旧,默然无言地低头坐在那儿。
佟辛专心刷题,不加入话题,也没用那种审视、猜疑的目光去看薛小婉。
很快到周五这天。
放学路过新邻居家时,佟辛蓦地想起,霍礼鸣说要她一起去贴寻人启事的事。
真是什么话都编造得出口。
佟辛暗骂了两分钟,到家门口时,又下意识地去看邻居家。风又大了些,吹冷了她的抱怨。突然的,她反省,所以,自己为什么会记住他所说的无厘头的话呢?
还一字不差。
太洗脑了,佟辛甩甩头,压下莫名其妙的情绪,拿钥匙开门。
晚饭,难得一家人齐齐整整。
辛滟做了兄妹俩都爱吃的烧小排骨,佟斯年把第一块夹给佟辛。佟辛说:“以后你有女朋友了,第一块小排骨就不会夹给我了。”
佟斯年差点咬上舌尖,无奈失笑,“对哥有意见啊?本来爸妈不会催我这事。”
辛滟把第二块排骨夹给儿子,“你妹妹说得也没错,妈也不是非要催你,二十七岁的人了,是要上点心。”
佟承望体恤儿子,笑呵呵地打圆场,“我不也是二十八岁才结婚的吗?”
辛滟瞪老伴一眼,到底不再提这茬。
“对了,社区宣传刊发下来了,上次送温暖活动的照片是辛辛拍的啊?挺不错啊。”佟承望说道。
佟辛嚼断一半青菜叶,问:“在哪?”
“鞋柜上。”佟承望拿回来的,已经看过一遍了,他感慨:“没想到隔壁小霍的身世这么坎坷。”
闻言,佟辛手一顿。
辛滟也问:“怎么会?都能全款买了老李的房子。”
“那肯定是工作干得好。但人父母车祸早逝,还走散了一个姐姐,送温暖活动,本就不限于物质,心灵的抚慰、让他感受到大家庭的温暖,也是很重要的。”佟承望一本正经。
嗡嗡声飞旋,佟辛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饭后,她趁家人不注意,悄悄把社区宣传册拿回卧室,然后拿试卷盖着,仔仔细细地翻阅。
送温暖活动做了个专栏,霍礼鸣在第三页。
文字描述与爸爸说得差不多,佟辛盯着一行字:姐姐走散。
所以,他那天说去贴寻人启事,是真的了。
视线往下,是那一日,霍礼鸣和社区工作人员的合影。他站在中间,高瘦俊朗,背脊挺直,浓眉烁目里一派从容神态。
他一点也不像悲苦青年,游刃有余又放松,似乎对自己的过往与身世早已看淡。
正入神,传来辛滟的声音:“辛辛,出来吃点水果。”
佟辛迅速用试卷盖住宣传册,心慌狂跳一秒,声音还有点发虚,“来了。”
周日天还没亮,佟辛就醒了。
五点半,天色是一层沉重的灰蓝。佟辛坐在床上,抱着英语课本记单词,记一课,就过去半小时。
记到第三课时,日光从蒙蒙亮,到终于看见淡橘的朝阳。佟辛飞快洗漱换衣,跟在做早餐的辛滟说:“妈妈,我今天出去一小会啊。”
辛滟边做早餐边问:“去找年年的吧?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佟辛含糊地“嗯”了声,背着小挎包出了门。
她在霍礼鸣家那儿一步三回头,门是关着的,人出去了?还是在睡觉?或者那天根本只是说说而已?
佟辛绕到侧边,踮脚往他窗户方向望。
“你干嘛呢?”一道声音忽地从身后响起。
佟辛猛地回头。大冬天的,她背脊流汗,像被当场抓获的小偷。
霍礼鸣穿了件棒球样式的短黑外套,薄薄一层夹棉,黑裤显腿长,挨得近,佟辛只及他锁骨。
佟辛紧张极了,“我只是路过,你别多想。”
霍礼鸣似笑非笑,“我多想什么了?说说看。”
佟辛抿了抿唇,被堵得一时无语。
霍礼鸣看出了小姑娘的不自在,半晌,痞笑着说:“正好,自投罗网了,作业写完了吧,走,贴小广告去。”
从天而降这么个救命的台阶,佟辛大松一口气,然后面色淡淡地说:“既然你这么求我,那就帮你一次吧。”
佟辛仰着下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霍礼鸣笑了笑,“行,求你。”
两人坐车去市中心的商业广场。
“这里人流量大,看到的人会很多。”佟辛伸出手,“小广告呢,我看看。”
霍礼鸣从袋子里拿出一叠,内容就跟一般的寻人启事一样。一张小时候的照片和一张二十左右的照片,还有几行简单的描述:
“找姐姐,199x年3月出生,江苏同里人,8岁在明海福利院,11岁出走,之后下落不明。右肩有圆形(偏椭圆)烫伤疤痕,如有有效线索提供,重谢。”
佟辛盯着那张成年后的照片,疑虑道:“不是从小走散了吗?为什么还有长大后的照片?”
霍礼鸣:“哦,照着我的长相P的。”
佟辛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又一眼,为难道:“那希望应该很渺茫吧。”
“嗯?”
“毕竟世界上,很难有第二个这么丑的人。”
霍礼鸣回过味,轻轻啧了啧,故作凶状,“给你机会再说一遍。”
佟辛看向他,眼神清澈无瑕,“哦,你这么爱听实话啊。”
“……”这天,他没法聊。
而佟辛总算明白,为什么要让她过来帮忙。
一是,霍礼鸣对清礼市不熟,需要一个带路的。二是,他需要佟辛帮忙去女洗手间发寻人启事。
毕竟是女性,或许希望会大一点。
但希望再大,那也是渺茫的。
连佟辛都明白的道理,他又怎会不知。所以发到一半的时候,佟辛问:“你找她找了多久?”
“一直。”
佟辛默了默,“可以去登报纸。”
霍礼鸣笑了下,没说话。
佟辛意识到,这些方式,他也许早就试过了。
瞧她欲言又止,但最后沉默的模样,霍礼鸣挑眉问:“没什么想问的?”
佟辛摇摇头,“对别人的故事减少好奇心和窥探欲,是一种基本的礼貌。那是别人的苦,不应该去试探。”
霍礼鸣愣了愣。
佟辛已经做贼似的,紧张兮兮地又溜进了洗手间,“抓紧时间,我还能再塞三个厕所。”
小广告行动持续两小时。
上午十点,霍礼鸣说:“回家吧。”
“还早。”
“不早了。”他说:“你回去搞学习。”
倒没忘记她是学生,不管什么理由,出来太久,会让她家里人担心。
佟辛嗯了声,然后朝他伸出手。
霍礼鸣莫名,“干什么?”
“工钱结一下。”佟辛歪着头,认真掰扯不带一丝玩笑,“我还是童工,可能还得涨点价。”
霍礼鸣一顿,然后不太正经地说:“行啊,但我这边工资一个月一结,早着呢,干满再说。”
佟辛小声嘁了嘁,“真黑。”
霍礼鸣蹙了蹙眉,学她姿势,跟着把手伸过来,“哪儿黑了,男人里我皮肤很白的吧。”
佟辛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怎么有这么厚脸皮的人啊!
她甩头就走,背影都是气呼呼的嫌弃。
两人坐的地铁,回程路线人少,两人坐在不同的位置,自此没再说话。出地铁站,看见路边围了一堆人,还有响亮的吆喝声:“为60岁以上老人免费清洗黄金首饰!还有礼物随便拿!”
两个穿着职业装的年轻男人支了个摊,一个装满液体的玻璃容器,以及一堆眼花缭乱的小礼品。
因为打着免费的噱头,所以过来清洗黄金首饰的老人还不少。
摊主热情、手脚麻溜,把首饰有模有样地丢在容器里,浸泡一分钟,捞出来果真焕然一新、闪闪发光。
估摸着是哪家首饰店做的活动,吸引顾客的方式很常见。
但佟辛忽然站定原地,一直盯着那个装满水的容器看。
霍礼鸣调侃:“怎么?你也有金子要洗啊?还挺富有啊。”
佟辛眨了眨眼,平静道:“这不是水。”
她声音没有刻意压小,所以离得近的人都听到了。大家还没往深处想呢,摊主的反应却颇大,指着佟辛说:“小姑娘别乱说话,这就是水。”
佟辛定定望着摊主:“不是。”
对方显然急了,语气也冲:“怎么就不是水了?摆在这大家都看得到。嘿?小小年纪,你懂很多啊?你懂,那你说,你说!你很厉害是吧?!我看你能说出个什么花样来!”
那人瞪着佟辛,目露凶光,妄图把她吓走。
佟辛很冷静,神色平淡,“是吗?真的要我说吗?”
对方:“……”
佟辛一脸“那好吧,我就不客气了”的表情,“这里面不是水,是氰化钠,可以溶解金子,沉淀在这个容器里。看着金子是变漂亮了,其实克数减少了。等洗掉你们的金子,回去他又能提炼出来。这是很简单的物理化学知识,就能骗骗老人家。”
一语出,围观群众哗然。
摊主面色挂不住,凶悍地吼道:“你胡说!”
“我胡没胡说,很简单。”佟辛指了指容器,轻飘道:“既然你说是水,那你伸手进去试试就行了。”
氰化钠剧毒,下去直接能露骨头。摊主敢怒不敢言,僵在原地。这反应,说明一切。不少刚免费清洗过的老奶奶骤然愤怒,吵嚷着骂摊主。
摊主窝火,卷起衣袖,气势汹汹地要朝佟辛走去,“你个死小孩儿!”
腿还没迈出去半步,一只手用力扣住摊主的肩。看似不经心的动作,那摊主却立刻一脸痛色,那劲儿跟扎进肉里似的——掐得骨头疼。
佟辛不卑不亢,“离这200米远的地方就是派出所,你不仅诈骗,还想蓄意伤人。我哥是特警,我不怕你。”
霍礼鸣本来还有点严肃的,听到这,差点笑出声。
佟医生真全能啊。
摊主脸红脖子粗,刚想朝霍礼鸣吼,转过头,一看他高大冷情,脖子上隐约露出的纹身,立刻虚了气势。
霍礼鸣没凶人,反倒笑了笑,神态轻松道:“喂,好心提醒你个事儿啊,那小姑娘,喏,就她。”
他朝佟辛抬了抬下巴,低声说:“不好惹的。”
摊主一头乱,喘着粗气。
“别看她年纪小,个儿矮。”霍礼鸣轻叹一口气,指了指自己,“你看我,现在长得还挺帅吧?其实,我可以更帅的。但昨晚被她揍了一顿,就成这模样——毁容了。”
佟辛:“……”
摊主:“……”
霍礼鸣凑近他耳边,“她是个怪力萝莉。”顿了下,他抠住肩膀的手劲猛地收紧,方才闲适调侃的表情收得分寸不留,目光如凛冬,落下一层阴鸷的警告:“所以,哥们儿,别惹事。”
其实用不着霍礼鸣放狠话,这骗局一戳穿,被骗的老人家第一个不干,抓头发的,报警的,骂骂咧咧的,摊主哪还顾得上佟辛。
佟辛转身继续走。
好远一段路后,霍礼鸣把她叫住,“你好像很喜欢路见不平啊。”
他撞见的都有两次了,正义感是好事,但,他提醒说,“万一没人照看,你这样会很麻烦。”
佟辛停下脚步,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他,“是他自己说的。”
“嗯?”
“他问我,很厉害是吧?”佟辛想了想,坦然从容,“我就是证明给他看,我是挺厉害的。”
霍礼鸣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佟辛已经走进了小区大门。
几天后,霍礼鸣又印了一箱子寻人启事,和之前剩下的一起码到墙角。那儿还有半米高的存货,他刚想去倒杯水喝,手机响,程序打来的。
程序的嗓子跟打鸣似的,“小霍爷,两件事跟您汇报。第一,周嘉正的火锅店年后开业!”
一提起周嘉正,霍礼鸣就脑仁儿疼。
周嘉正是他上海的哥们儿,典型的钱多任性,跟霍礼鸣关系铁得紧,一听他来清礼,立马就决定在这边搞投资,说死也要和小霍爷死在一块。
他直接忽略,问:“第二件事。”
“下周我来清礼市看你!”
霍礼鸣嫌噪,手机拿远耳边,等那边安静了,才挪回去,“随你。”
“我,你咋就这反应呢?”
“我对你要有什么反应?”霍礼鸣轻嗤,“别恶心我。”
“我也不敢让你有反应啊,我他妈吃不消。”程序就是这贼痞的性子,大大咧咧的性子,乍一看有勇无谋,他跟霍礼鸣认识快十年,交情没得说。
程序嬉笑,“下周六晚到,要不要给你带几个妞?”
霍礼鸣淡声,“嗯,带你妈来吧。”
这就膈应得慌,程序为难道:“恐怕有点困难,我都不知道她坟在哪儿。”
不正经交流了三分钟,程序总算关心了哥们儿一回,“在那边还好吧?心情可还愉悦?身体是否健康?有没有感受到世界的真善美?”
霍礼鸣无他妈语。
但最后三个字,脑子里忽然蹦出那个怪力小萝莉。
“对了,我可给你提个醒。”程序是飞速跳跃式思维,想一出是一出,只不过这一次,他语气是认真的,“付家那小子最近很嚣张,到处编排你,这就算了,他一张狗嘴吐不出象牙。不过你得注意点,这狗逼真可能到清礼找你麻烦。”
霍礼鸣火气陡升,“他嫌活得不痛快就尽管来。”
程序叹气,“总之,你最近多注意。”
敲门声响,霍礼鸣也不想聊这糟心话题,转身就把电话掐了。
他打开门,戾气未散,阴鸷地积在眉心,加之在家只穿了件白T短袖,手臂上的纹身一览无余,看起来非常修罗。
佟斯年愣了下,有那么半秒怀疑自己是不是敲错门了。
霍礼鸣一见是他,表情收了收,“佟哥啊。”
佟斯年手里拎着车钥匙,车就停在路边没熄火,很急忙的样子,“不好意思啊,我是有个不情之请。我本来答应去给辛辛送伞的,这天马上得下雨。”
天际阴沉,云团厚重快要砸到地上似的,是变天的前兆。
“爸妈都不在家,医院刚才来电话,有个危重病人得手术。”佟斯年为难道:“你能不能帮忙去给辛辛送下伞?”
霍礼鸣:“几点下课?多少班?”
“五点半,高二(1)班。”
“行。”
佟斯年如释重负,“谢了啊。”
霍礼鸣看着手里那把草莓图案的小花伞,轻嗤,不太配,大力水手比较好。
五点刚过,雨就下起来了。
临近放学的自习课,又没老师在,教室里乱哄哄的,大部分人无心学习。
鞠年年在讨论选秀出道的男明星,偶尔犯花痴。
杨映盟切的一声,“就那种白斩鸡身材,有什么好喜欢的?”
鞠年年誓死捍卫偶像,“你懂什么?那叫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无脑滤镜。”
“死开!”
杨映盟是学校富二代里比较有名的一个,家世显赫的小少爷,性格自然傲气,他拿过海报伸到佟辛面前,“那要佟辛说,就这,这帅吗?”
鞠年年跳起来要打人,“还我海报!”
杨映盟死皮赖脸地问佟辛:“你喜不喜欢这款啊?喜不喜欢?不喜欢是吧,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杨映盟之心,全班皆知。
隐隐的、暧昧的笑声刚传来,就听教室右边一声尖利的叫声:“你干吗又拿我东西啊!”
全班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几乎同时一个往后看的转头动作。
第二组第四排,李芙蕖站起来,委屈的、大声地质问她的同桌,薛小婉。
李芙蕖梳着公主头,良好的家世让她的漂亮多了一分高高在上的凌厉。
薛小婉脸通红,低着头,蜷着背,一语不吭。
“芙蕖,怎么啦?”与李芙蕖玩得好的两人走过来。
李芙蕖更委屈了,指着薛小婉说:“你要用,跟我说一声就是呀,我不会不给你的。可你三番五次这样,我,我……”
欲言又止,我见犹怜。话虽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同学小声议论:“是说薛小婉偷东西?”
“天,不会吧!”
眼见形势控制不住,班长走过来主持正义,问李芙蕖,“到底怎么回事?”
李芙蕖挤出两滴眼泪,“她拿我的卫生棉!”
全班炸开锅了。
男生哄堂大笑,女生惊愕地看向薛小婉。
薛小婉仍是那个姿势,低着头,弓着背,桌上摊开一张写了一半的试卷,手搭在上面一动不动。
她像一块木头。
以至于很小声的,“我没有”,都不被人听见。
同学们的反应,让李芙蕖更有底气,索性哭得更厉害了,抽抽搭搭地控诉:“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知道你条件困难,可我们是同桌,你也不能这样啊。”
李芙蕖的朋友帮腔,“就是,芙蕖没得罪你吧。”
“贵的买不起,七八块一包的也有啊。”
“连这都要拿。”
在她们眼里,穷,就是原罪。
薛小婉咬着唇,试图抬起头来理论,可一听她们的话,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她一遍遍地说着“我没有”,但教室里的起哄声太大,盖过了她的声音,或者是,根本没人去听她说话。
“我没有。”薛小婉嘴唇翕动。
教室里,嘲笑声、议论声、李芙蕖的哭声,交织在一起,成了一张浓密的网,比外头的阴沉天气还要令人窒息。
佟辛挺直背脊,写完试卷的最后一道题目,笔尖停在上面好久。
李芙蕖那边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那就报学校,反正你本来就是要退学的。”
一定是语气太讨厌,佟辛忍无可忍,倏地一下站起来。她转过头,目光冷冷地盯着说话的人:“她说她没有,你们没听见吗?”
清冷的一句话像开关,全班瞬间安静。
完全不敢置信,佟辛竟然替薛小婉说话了!
李芙蕖面子挂不住,这会反应过来,肯定是不会服软的,“她说的话也能信?”
“那凭什么你的话就能信?”佟辛淡声问。
全班同学瞪大眼睛,内心疯狂叫嚣:卧槽!佟辛和李芙蕖正面刚!
恰逢时候,赶过来送伞的霍礼鸣,在教室门外脚步一顿。他眉头皱了皱,然后定在窗户斜后方,饶有兴致地看着佟辛。
李芙蕖大概也没想到这一出,一脸懵地看着佟辛,没吭一个字,眼泪倒是汹涌了些。
佟辛还是四平八稳的语气,“你先别哭,外头走廊上的监控范围可以看到你们的座位。等查完监控,你再哭也来得及。”
李芙蕖气急败坏,“你!”
佟辛直视她,“我可以帮你去报告老师。”
一旁的鞠年年早就看不惯李芙蕖的娇小姐做派,附和道:“就是,查监控,如果事实不符,该退学的就是你哦。”
李芙蕖突然大声哭起来:“她就是拿了,就是拿了!她这样的人,拿我东西很正常!你为什么要针对我?”
佟辛依旧平静,“为什么?你心里没数吗?”
教室再一次寂静如坟。
窗外的霍礼鸣,目光落在她身上,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
“从老师第一天安排薛小婉当你同桌,你就对她各种嫌弃。拿你的优越感,当做衡量他人道德的标杆,你没有这个权利。”佟辛一字一字地说。
十几秒的安静后,教室忽然的,统一的,自发的,响起疯狂的掌声。还有男生吹起长长的口哨。
李芙蕖羞愤难当,大概没料到场面会反转成这样。她破口大嚷,“和她同桌的不是你,你当然在这儿说风凉话!”
佟辛二话不说,合上试卷,然后直接将桌子搬起来,搬到李芙蕖旁边。她眉眼淡,平静说:“换吧,我和她当同桌。”
这操作。
这操作!
全班再一次惊呆。
李芙蕖愣愣望着她,傻了一般。
座位就这么换过来,只是李芙蕖把桌子搬到佟辛原来的位置时,新同桌“无辜”地叹了一大口气,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说:“我怎么这么倒霉!”
李芙蕖觉得羞辱,但她刚才就是这样对薛小婉的,打落牙齿和血吞,只能干巴巴地受着。
闹剧平息,仍有人时不时地往后看。
探究的目光如万箭穿心,扎在薛小婉身上。从头至尾,她始终不曾抬起头。直到一只干净白皙的手伸过来。
佟辛递过粉色包装的纸巾,“别哭。”
放学铃响。
鞠年年立马冲过来,一把抱住佟辛激动道:“辛辛子威武霸气!”
杨映盟也围上来,今天的爱慕又多了一分。
几个人收拾书包,鞠年年挽着她的手,叽叽喳喳地走出教室。
“李芙蕖这个小白莲太解气……咦——”鞠年年忽然收声,眨巴眼睛看向走廊栏杆那儿。
霍礼鸣一八五的身高太惹眼,再配上他这张有点野的俊脸,存在感淡化了周遭一切。
佟辛看到他,也有点懵。
霍礼鸣走近两步,把手里的伞递过来,“下雨了,你哥让我来送伞。”
佟辛慢半拍地接过,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霍礼鸣看她一眼就走了。
不知是否错觉,佟辛总觉得,他转身的那一瞬,好像是在笑。直到霍礼鸣的背影消失楼梯口,佟辛留意到,他今天,里面的那件打底衫是高领。
高领把他脖子上的纹身遮得严严实实。
回回见到他,他从来不穿高领,大冬天的,露出修长脖颈一点都不怕冷。那么今天……佟辛恍然,是因为要来学校,怕吓着她同学吗?
鞠年年拽着她的手,激动问:“这是谁啊!也太有型了吧!是谁啊辛辛?!”
佟辛垂下眼眸,心思分了岔,忽然就不太想告诉任何人新邻居的信息了。
她淡声道:“没谁,就我哥的一个病人。”
“啊?”鞠年年纳闷,“你哥哥不是在ICU工作吗?他是很严重的病?”
“也还好吧。”佟辛语气四平八稳,“我哥给他做过手术,算是救命之恩。”
“什么手术?”
佟辛轻轻扯了下嘴角,说:“换了张脸——他以前太丑。”
“……”
“这是他手术后第一次出来见人,怎么样,勉强还能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