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沃肖像,波拉片
“我相信,人如果对现实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现实中的所有事物都具有魔幻色彩。人们没有注意到生命本身包涵着梦幻这一事实。”
马努埃尔·阿尔瓦雷兹·布拉沃
(Manuel Alvarez Bravo)
1902~2002
评价良好的午睡,1938
评价良好的午睡(拍摄现场),1938
阿尔瓦雷兹·布拉沃,可以说是“第三世界”国家(墨西哥)当中第一位受到西方现代艺术界盛赞的摄影家。1938年,超现实主义“教皇”安德烈·布勒东(Andre Breton,1896~1966)来墨西哥做超现实主义展览时,他钦定阿尔瓦雷兹-布拉沃为其展览会图录的封面拍照,就此一张摄影史上的经典名作《评价良好的午睡》诞生。不过阿尔瓦雷兹-布拉沃并不太愿意世人将他与超现实主义联系在一起:“一直到现在人们都把我与超现实主义联系在一起,但我认为光用超现实主义来分析我是不可能完全彻底的。我相信,人如果对现实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现实中的所有事物都具有魔幻色彩。人们没有注意到生命本身包涵着梦幻这一事实”。
城堡中的人物,1920
配对,1928
光学寓言,联邦区,1931
事实却是如此。其实布拉沃早就深谙墨西哥文化的特质,摄影是他的一种沟通幻想与现实的媒介,是寻找墨西哥文化精髓和表现墨西哥人对生命独特理解的一种方式。正如另一位摄影大师美国的保罗·斯特兰德(Paul Strand,1890~1976年)所评价的那样:“他的作品深深根植于他对自己的祖国、自己的人民的爱,根植于他对他们的问题与他们的需求的理解。他充满温情地叙述墨西哥,就像阿杰(尤金·阿杰,Eugene Atget,1857~1927。法国摄影家,以拍巴黎街头闻名)叙述巴黎。”
从阿尔瓦雷兹-布拉沃的生平来看,他会拍照完全是靠自学。而且,如果以我们现在的眼光来看,他还不是一个“好学生”——13岁时就不在学校读书,去当了一名学徒工,但这并没有影响这位摄影大师的视野和强烈的求知欲。在向别人介绍自己时布拉沃会这么说:“我只接受过基本教育,其他的都靠自学。我曾在政府单位做过会计工作,处理抽象的金钱,由于一直对艺术有兴趣,我犯了相信摄影会是最容易的艺术的错误……”
1902年,在墨西哥首都墨西哥城出生,其父母与祖父都是画家和摄影家。或许是受家庭环境的影响,1915年13岁的他在做学徒工时期去了夜校学习会计。1917年,他放弃会计学习开始在夜校研究文学。到了1918年,布拉沃在国立艺术学院学习绘画和音乐。接着在1922年,他又对摄影感兴趣了,并订阅了英国的摄影刊物,从中学习如何曝光、构图和冲洗放大照片等一系列知识,对世界摄影艺术的了解也从这里开始。不过布拉沃拍照的初期,照片明显地带有画意摄影风格。后来在1927年,当26岁的他遇见了自己仰慕多时的摄影前辈意大利女摄影师蒂娜·莫多蒂(Tina Modotti ,1896~1942)时,才似乎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摄影——热情、直爽的莫多蒂告诉他,摄影应该是拍摄自己,而不是类似于绘画的东西。同时,她又把布拉沃的作品拿给自己的情人美国摄影家爱德华·威斯顿(Edward Weston,1886~1958)看,并成了他们中间的联系人(布拉沃不会说英语,他说西班牙语)。由于受到威斯顿的大加赞赏和鼓励,又在他们的影响下,布拉沃决定彻底改变自己的摄影风格,以前那些具有画意摄影风格的底板也被他毅然毁弃,“纯粹摄影”逐渐成了他表现墨西哥文化和人民的主要方式。而莫多蒂与布拉沃的友谊一直持续到她因参与墨西哥革命被驱逐出境。那是1930年,当时前往车站送行的只有布拉沃一人,莫多蒂给他留下了一台自己使用多年的8~10英寸照相机,并让他接任自己在《Mexican Folkways》(墨西哥民俗)杂志的工作,一年后布拉沃辞去那份会计工作,成为了一名职业摄影师。
当然在此之前,布拉沃的艺术观念已经受到过洗礼。在1922年,墨西哥社会革命成功之后,一场墨西哥现代艺术史上有名的“壁画运动”在墨西哥各地如火如荼地展开,他们旨在实现一种划时代的、具有英雄色彩的、本民族的绘画艺术。受此影响,其他的艺术家也纷纷加入,当时刚刚在艺坛崭露头角的青年摄影家布拉沃也不例外。在这场运动的三个代表人物中,壁画家迭戈·里维拉(Diego Rivera,1886~1957)与布拉沃关系最好,对布拉沃艺术观念形成的影响也最大——以各种艺术的形式来充分反映平民的心声和唤起本土意识的觉醒。但是布拉沃在一次访谈时说:“我对政治并不关心,不是政治化的人。与托洛茨基和里维拉不同。”
艾尔,1931
舞蹈家的女儿,1933
也许此时,布拉沃真正的摄影生涯才刚刚开始。在1930~1931年间,布拉沃与世界著名大导演,苏联的谢尔盖·爱森斯坦(Sergei Eizenstein,1898~1948)一起工作,陪他看外景地和为他的电影《墨西哥万岁》担任剧照摄影师。但据布拉沃后来回忆:“……我没有跟爱森斯坦拍摄的电影发生直接的关系。”谈到爱森斯坦对他的影响:“有的,其一来自他的观念,其二是对事物的分析判断,其三是什么事情,总是做好详细的笔记。”1932年,布拉沃举办了他的第一次摄影个展。1933年在认识保罗·斯特兰德以后,布拉沃对拍电影发生兴趣,这之后布拉沃还拍了十几年的电影。布拉沃曾说自己深受阿杰和斯特兰德这两位摄影家的影响,是阿杰“教我观看街头,观看日常生活。”1935年,布拉沃又与摄影大师,法国的亨利·卡蒂尔-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1908~2004)相识,并一起在墨西哥城和纽约举办摄影展。1938年与布勒东的结识,促使了他在更大的范围内被国际先锋艺术承认。1957年,斯特兰德、埃文斯、桑德与布拉沃一起在纽约现代美术馆举办了四人摄影联展。1975年,墨西哥政府授予布拉沃墨西哥国家艺术奖,同时他还获得了美国古根海姆奖。1986年他参与筹备墨西哥摄影博物馆。到了1994年,布拉沃的大型个人回顾展来到亚洲,在新德里、北京、上海等地展出。1996年以他命名的阿尔瓦雷兹-布拉沃摄影中心在墨西哥城落成。在他去世前不久的1998年,著名的纽约威特金画廊又为他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马努埃尔·阿尔瓦雷兹-布拉沃95岁生日的95间作品》展览,而其中有三分之一的作品都是他在90岁以后拍摄。对此,我们把布拉沃誉为世界最高龄的摄影家应该一点也不为过。
好了,回过头来,我们该说说那张名作《评价良好的午睡》。
正午的阳光下,斑驳的老墙前,大腿、脚踝及手腕处都缠着白色绑带的裸露少女,平躺在一张有点陈旧的格子毛毯上,面容恬淡惬意而不带一丝猥亵,但她身子前散落的几个仙人球却给这次甜蜜的午睡增添了一份不祥之兆……1938年的某一天,布拉沃正在排队领工资(那时他在墨西哥城的圣卡洛斯美术学院任教),有人告诉他布勒东打来电话,请他拍一张照片用作展览会图录的封面。随后,布拉沃发现他上课时的人体模特也正巧在队伍中,于是他就上前与其商量,问能否去学校的屋顶让自己拍一些照片,她马上答应。接着,布拉沃又打电话给自己的朋友,一个医生,让他尽快带着绑带到学校来。在等他之际,布拉沃又找到学校门卫,请他帮忙买几个名叫“阿布罗霍斯”的仙人球,并请门卫拿上晚上用的毛毯。一切准备就绪,模特躺下,医生按要求为她缠上绑带,仙人球被放置在适当的位置后,布拉沃的快门便不断地响起。真相大白,这分明是一张即兴摆拍的照片,并且拍摄现场还“有照为证”。但因为这张照片太有名,以致事后几十年还有许多不明真相的人在研究这张作品到底是一次绝妙的抓拍,还是一次经布拉沃长时间构思的结果。布拉沃后来解释到,绑带可作他用,这是他在看舞蹈演员排练时所得到的启示,而且这情景一直留在了自己视觉记忆的仓库中,这或许也符合超现实主义里有梦的要素;而模特闭着眼睛及周边的仙人球,则是隐喻一个危险可能正在降临,因为那种仙人球是长在满是岩石的地方,在西班牙语里有提醒人们“睁开眼睛”的意思。至于为何这样构图,布拉沃承认是受到卢梭绘画作品《睡着的吉普赛女人》的影响,且深受感动。
永恒之肖像,1935
黑衣裳,尼格罗,1986
优雅的稍快板,格雷西尔萨,1942
海边的狗,1950
由此可见,这张作品是布拉沃有“预谋”的即兴摆拍之作,也是他以摄影这一视觉表达方式展现墨西哥瑰丽文化的一幅杰作。而布勒东为此激动的把他指认为超现实主义艺术家,我们觉得他有点“强取豪夺”的意思,或至少是一厢情愿。在某一点上与超现实主义艺术相吻合,那纯粹是一种巧合,因为在布拉沃拍照时,就不曾有像曼·雷那样有意地去迎合超现实主义的想法。这我们还可以从布拉沃更早期的一张作品《光学寓言》中得到结论,他故意把这张照片印反,使观看者在视觉上能获得一种特殊的、新的体验。
从布拉沃的照片中我们可以发现另一个有趣的现象,他喜欢在北美那种无遮无拦的中午强烈阳光下拍摄照片。这种高反差的光线很少为其他摄影家所用,也很难用好,可是布拉沃却能“化平常为神奇”,将在阳光底下“暴晒”的人物或景物自然天成地融入到阴影之中,形成“形影不离”的视觉感受。还有,当布拉沃将现实中的一切事物几乎都置入无法闪躲的情形下,现实的真相便在阳光与阴影之间忽明忽暗地呈现出来,这也就使布拉沃的影像形成了一种欲言又止的独特风格,引人进入一个视觉遐想的空间。
同时,布拉沃的影像还告诉了我们,以摄影这种视觉方式来寻求现实世界中的神奇并非妄想。如果一个摄影家或艺术家能够去除遮蔽在现实事物上面的表象,并运用自己的艺术手段来捕捉或再造最具幻想性的图像线索,那么事物的本来面目与含义将会发生突变,它的神奇一面随即会显露在观看者的眼前。这种现实中的神奇,正如最早提出魔幻现实主义一词的德国理论家、摄影家弗朗茨·罗(Franz Roh,1890~1965)在1925年所说:“魔幻现实主义并不是经过表现后才来到世界的,而是隐藏在事物的背后,并且始终活动着。”而能够打通现实与幻想之间阻隔的能力,和让人们在影像的明暗之间见证现实世界中的神奇、神秘,这正是布拉沃照片的过人之处。
布拉沃从不以炫耀摄影技法来拍摄照片,他始终用平和的心态从墨西哥的日常生活中去发现魔幻的场景,照相机则是他在现实与幻想之间架起的一座桥梁。
撒尿的男孩,1927
躯干,1930
波拉片,拍摄年代不详
女装,1982
镜中裸像,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