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拍像,巴黎,1976
“或许还是一种生命的本能?也许两者兼而有之。我们的情欲如同指纹一般独一无二,仿佛只有在这样一个空间我们才能真正体验到存在的价值,肉体上的愉悦和幻觉创造了我们自身,正如我们以自身的活力创造了原始的欲望。”
杰鲁普·西埃夫
(Jeanloup Sieff)
1933~1999
哈泼斯市场,1964
穿衣镜,巴黎,1976
两个女人看着驶去的列车,1978
死亡谷之一,1977
也许在许多人眼里,艺术家往往会被戴上“色胆包天”这顶大帽子,但是在艺术之都法国却偏偏出了一位生性害羞的摄影家,他就是杰鲁普·西埃夫。
西埃夫的照片以人像和时装居多,人体摄影也拍——他的名声还多半来自这方面。不过西埃夫的女性照片比较特别,他喜欢用莱卡21mm超广角镜头去表现女人的局部、背部和臀部,有意避开脸部的出现,对此他承认自己是出于害羞的原因:“面对一个人的脸是很困难的,但是从背后去拍摄他们就容易多了”。而当有评论说:“许多艺术家冥思苦想和崇拜女性形体背后的意义,但可能没有一个人会像摄影家西埃夫那样热衷于此”时,他却在1996年出版的回顾集《杰鲁普·西埃夫:40年摄影》中,面对一张普通的脸的肖像这样解释到:“这张脸是最为暴露的部分,被社会生活所大量使用。这就成为一张伪善的面纱,可能去传递一个人的各种可能的愿望……这就是我为什么会对人的下部感兴趣的原因。因为这是最受到保护的部分,是身体最秘密的部分,并且一直保持着一种孩子般的天真纯净……人的下部是值得记忆的,脸却流逝了,然而我们就这样无情地走向未来。”这样的解释与害羞有关吗?但至少他是在说实话。
另外,羞怯的性格让西埃夫不太愿意与他人打交道,在生意场上更是如此,他很少会有意地去推销自己。这是性格所致,没办法。虽然他气质高贵、平易近人,说起话来吐词清晰,具有文学感和幽默的天性,正如他自己所说:“摄影很容易——除了人际关系很麻烦。”
西埃夫1933年出生于巴黎的一个波兰裔家庭中。在14岁的生日那天他得到了一台令他惊奇的照相机,从此与摄影结缘,但对什么是真正的摄影还不甚了解。高中毕业后,他去瑞士,花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在那里的一家摄影学校学习摄影,回国后在巴黎开始纪实摄影的实践。之后,随着西埃夫不断地思考与实践,他对摄影的认识和拍摄技术也长进了不少。1955年,还是自由摄影师身份的西埃夫,由于一个偶然的机会进入了时尚摄影界——当时法国著名的时尚杂志《Elle》问他是否愿意接受一项指派性的摄影任务,去法国南部拍摄一位曾经为杂志写过文章的女性作家。据西埃夫后来回忆,找到他的唯一原因是因为那时这个城市的其他摄影好手正好都不在,杂志社没得选择。凭借着自己的艺术天赋和对摄影独特的把握能力,西埃夫出色地完成了这次任务,杂志对照片很满意,并再一次委任他去拍摄同一个人,照片将被用在杂志的封面上。就这样,作为去完成人物采访拍摄任务的西埃夫开始转向时尚摄影界,他同时居然发现自己有拍摄女性题材的特长。当然,这一切还得益于他经常出入巴黎咖啡馆的缘故,在那里,他可以与各路艺术家交谈,从中吸取养分。到了1958年,西埃夫不知什么原因突然离开了美女如云、令人羡慕的时尚摄影,转而去从事报道摄影。在之后的这几个月里,他完成了许多重大事件的报道,并一度成为马格南图片社(Magnum Photos)的成员。但在1959年,他决定自己单干,离开马格南,前往希腊、波兰、土耳其等地继续从事报导摄影。时间到了1961年,在获得了“尼普斯”奖后,可能是西埃夫觉得自己在报道摄影方面已经做得够了,所以就前往被认为是世界摄影中心的纽约,又一次回到美女的身边,与一些著名杂志合作,做起了肖像摄影和时尚摄影。不过在5年之后,也就是1966年,他回到自己的老家法国,并感言:“唯一真正的价值就在于,温暖的海水和永远不会改变的天空。”言语之下,他认为自己不适合在纽约生活和工作,而且较难接受美国人过于单调、实际的生活作风,这与他巴黎式的浪漫区别甚大。
弗朗索瓦·特吕弗,1959
女人与面纱,巴黎,1985
赛尔维,巴黎,1985
巴黎,1954
西埃夫的这种感受,欧洲人几乎都有一点。土生土长的欧洲人,其实不大看得起美国人,他们总觉得美国人不懂如何享受生活,缺乏文化底子,做事方式简单粗糙。《美国摄影》杂志曾出过一期“欧洲摄影”的专辑,并且很坦率地将美国与欧洲的摄影方式做了比较,结果呢,巴黎摄影家对美国摄影家的过分商业化感到大为不满:“欧洲人敬重摄影作为一种职业,而在美国,如果你不能在摄影上赚大钱,就不会成功。”可是美国摄影家在巴黎却会发现:“法国人坐下来就是两个半小时的午餐,他们不会狼吞虎咽地吞下一些三明治后匆匆去工作。”真是有趣,不同的生活方式衍生出了不同的摄影见解。
接着我们来看看西埃夫的作品。先说人体照片,这应该是他众多作品当中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的一部分。这倒不全是因为他聚焦女性背部、臀部的照片占多,而是源于他对色情或情欲的高见:“任何对人类身体的描绘,不管是摄影还是绘画,都会激发一种私人的偷窥欲望,仅仅需要保留这样一个瞬间而已。每一幅图像都告诉我们,这不再会重复,同时又会低声告诉我们,但曾经存在。”他又说:“我们的色情如同指纹一般独一无二,仿佛只有在这样一个空间我们真正体验到了存在的价值,肉体上的愉悦和幻觉创造了我们自身,正如我们以自身的活力创造了原始的欲望。”这话出自于西埃夫1988年3月出版的一本自认为是具有色情意味的画册中。由此我们可以说,“色情”在他那里并不是一种直接或被称为赤裸裸肉欲的东西,它是一种带着诗意和法国式浪漫的人的原始本能——在21毫米的广角镜头和太阳光的自然抚摸下,女性身体的无限韵味被激发出来,人们眼中对“色”(性)的渴望得到了安抚,心中的“情”(爱)也得到了些许释放。
如果大家有兴趣,不妨把西埃夫同美国摄影家拉尔夫·吉布森的照片放在一起看看。他们的年龄相差不多,而且都有拍女性身体局部的经验。不过观看之时,最好不要去想谁优、谁劣之类的事,喜欢谁的照片就多看几眼,这一定很有意思。
我们说,在众多的摄影家中间,只拍人体照片而不涉及其它摄影领域的摄影师几乎没有,当然反过来也找不出几个。西埃夫从20世纪60年代起的主业是时装摄影,人体摄影要到70年代才逐渐开始成为他的拍摄主题。但不管拍什么,西埃夫总能让女性身影在21mm广角镜头的呵护之下变得出神入化,成为画面的视觉重心。西埃夫的这些个性化极强,又具有浪漫主义格调的画面与50年代末发起的法国电影“新浪潮”有关。该运动深受法国作家、哲学家、社会活动家让·保罗·萨特(Jean Paul Sartre,1905~1980)的存在主义哲学思潮影响,提出“主观的现实主义”口号,反对过去影片中存在的“僵化状态”,强调拍摄具有导演“个人风格”的影片。更为重要的是,其中的大多数影片充满了主观性与抒情性,现代都市人的处境、心理、爱情与性的关系被刻意描绘,人的主观感受和精神状态是表现的重中之重。
再说,“新浪潮”运动的发源地在巴黎,中间较多的代表人物与西埃夫都是同龄人,如弗朗索瓦·特吕弗(法语:François Truffaut, 1932~1984)、让·吕克·戈达尔(JeanLuc Godard,1930~)等。那时他们年少气盛,加之都具有反叛的性格和容易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所以在艺术的表现形式上,西埃夫时常能与他们保持呼应。比如,除了为他们拍过不少肖像照片外,西埃夫曾经将令人不安的如坟场之类的空间作为时装摄影的背景,以此来反思二战以后人们内心中的迷惑和苦闷。
向罗丹致敬,巴黎,1961
在一个雨天,巴黎,1975
巴黎之夜,1956
伊夫·蒙当,1961
西埃夫的风景照片也极有特色,他不像其他摄影师那样采用横构图,他是一反常态地以竖构图的方式来取景。比如拍摄于1977年的美国加利福尼亚死亡谷,他有意避开表现沙漠宏大开阔的气势,而是着力于通过竖构图来展现自然界的崇高力量感和一种向上向外延伸的生命迹象。除构图新颖以外,西埃夫对沙漠的质感处理同样与众不同。他喜欢对比强烈的层次,追求视觉上的触摸感,以突进的方式击打观赏者的目光。不过不惜牺牲黑白照片丰富的层次,这在很大程度上与他惯用小型135照相机有关。大家都知道,一般使用大画幅照相机的摄影家都比较喜欢讲究照片的影调,从黑到白,中间的过渡层次越丰富越好,像爱德华·威斯顿和安塞尔·亚当斯等人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那么谁更胜一筹?这难说,因为面对不同的景观,即使是同一景观,每个人都会有各自不同的感悟。
要是看得够仔细,我们还可以发现西埃夫风景照片的天空部分总是黑乎乎的,有点让人喘不过气来。而且不只是风景照片,他的人物照片多数也这样,身体周围的背景看上去相当暗,有种用LOMO照相机拍出的具有窥视的味道。要说天空为什么会看上去不自然,这与西埃夫喜欢在后期的暗房加工过程中有意增加曝光有关,天空本身并不是如此。对此有人曾好奇地问起这事,西埃夫的回答出人意料:“其实开始时,是误打误撞的。我一直不喜欢太亮的天空,我喜欢质感。我喜欢将照片洗得密不透风,有密实的黑色,所有的细节都在黑影之中。所以我在天空上过度曝光……只是我照片做得不好,结果就成了这种晕开的效果。此外,我的放大机上的聚光镜不理想,结果照片中间比较亮。为了平衡,只好把照片的四角增加曝光。只是因为技术失误,曝光过了度,四角更黑。结果我发现这效果不错,制造出一种深度……”
后来,西埃夫为自己找出了另一个理由:“我喜欢封闭的画面——虽然我有惧闭症……如果相纸的白接上天空的白,我们的视线就从画面游离出去了。事实上不只是封闭,我也想给观众的眼光指引一个方向。他的视线必须从水平线出去,不要往左,也不要往右绕,就像爱丽丝进了镜子一样,总有办法可以出去。”
当然,不管西埃夫如何解释自己的照片,或他的拍摄对象是谁,他的照片始终能折射出他那一丝害羞的眼神和一种独特而优雅的情欲。
黑屋子,1964
东汉普顿,纽约,1964
黑衣女人在英格兰,1964
瑞士天鹅湖,韦沃,1974
花边,巴黎,1981
飞行的地毯,诺曼底,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