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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rth From Shanghai
第二天，我们在早上6点30分起床，感觉不错。享用了丰盛的早餐之后，8点钟便上路了，这也是我们计划每天出发的时间，尤其是天热的时候，我们得趁着早上的清凉多赶些路。我们依旧沿着昨天的国道204向上海北部行驶。出发的时候，太阳已经升高了，不过温度只有30摄氏度左右，在没有攀升到昨天那样的40摄氏度之前，我俩风驰电掣，保持凉爽。
我们行驶的地形基本都是平坦的。路两旁都是农田，且人口密集。那天早上，好像这一带所有的人都聚集到了国道204上一样，车水马龙，任何一点障碍都能立即让车流瞬间停下来——我们骑了大约1个小时后，遇见道路施工，车流才停滞了。
我和康利本可以在这停滞的长龙里穿梭到紧急停车处，继续前行，可这样一来，就不得不抛下后援车，如果我们看到有趣的东西，或者我俩有谁出了什么事儿，那么查得就没法赶到现场拍摄了。于是，我们还是同越野车待在一起，绞尽脑汁地从这个塞车队伍里往前挪移，如此规模庞大、如此令人沮丧、如此缺乏管理的交通堵塞，我们还是头一回见。
后来，路上只有一条车行道和紧急停车处，往返行驶的汽车和卡车本应有秩序地你来我往。可事实是，除了一些自行车外，根本没有车辆移动。而骑自行车的人也是在车堆里左绕右绕，还险些跟往我们看都看不见的小缝里硬钻的小三轮相撞。每个人的行为都毫无逻辑和道理可言，卡车司机试图突围的每次尝试，都只会让局面更加糟糕——不仅对他人，对自己亦是如此。
到了9点，我们的精神滑到了谷底，这分明是原地踏步啊！我和康利努力不让自己烦躁，不让自己觉得因为每天必须要赶500公里的路程而焦急。我们都想让自己有一种已经走起，已经在路上的感觉——可现实是，此情此景，想逼迫自己前行都不行。也没有其他可以避开塞车的路可选：我们并不想脱离这条公路去往另一个小镇，这样一来，不仅会浪费时间，而且还可能会迷路。于是，我俩深呼一口气，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太过沮丧。
后来，我们停在路旁的卡车停靠点打算吃午饭。脱掉面罩后，发现我们俩几乎都变成了大黑脸，眼睛又红又痛——公路修建产生的灰尘实在是太多了。买的食物并不好吃，我们就着几袋补液盐，喝了大量的可口可乐和雪碧，可喝得再多也冲不淡心头的郁闷：4个小时，才走了100公里。
吃过饭后，继续赶路，不到1个小时，我们便进入了一段有六条车道的公路，这条路几乎没有来来往往的汽车和卡车，我们也飙到了时速120公里。打开衣服上的通风口，空气自由地在我们周身移动，我俩飞奔在阳光下的田野上，那感觉，真像登上了世界之巅。
尽管下午我们赶了很多路，可也无法弥补上午以及前一天所耗费的时光。我们知道，当晚是无法在预计的青岛小镇落脚了，于是，我们便打算停在胶州湾南部的黄岛上。
离黄岛还有50公里时，光线开始变弱了，天空也变成了非常壮观的粉红色，我从来没见过如此画面！前方，不知从何处冒出了一座座令人叹为观止的崇山峻岭。这景色，美得令人窒息，瞬间，我们觉得，即便到不了原计划的目的地也没有关系。我们在海边逛游了一会儿，欣赏天空变幻的色彩，发发呆，之后来到黄岛的地平线酒店，感觉棒极了。我们录完了视频日志，洗掉了一身污垢，然后外出觅食。
这天，我们骑行了362公里。这两天，我们都没有达到既定的里程。我俩虽然不说，但我知道，康利也在跟我思考同样一个问题：我们真的能够完成整个行程吗？计划的60天够用吗，会不会需要80天、甚至90天？如果真的需要这么久，我们该怎样跟妻子交代呢？
当晚，我给杰斯敏打电话， 她问我：“怎 么样啊？”我尽量装出热血沸腾的样子，回答道：“棒极了。啊，真的很棒。” 可事实是，尽管今天比昨天好得多，而且我也对明天充满期待，但是我还是有些担心。我们每一天在路上的开销是非常昂贵的，不仅60天与80天的费用相差甚远，仅是头两天，我俩就累了个半死。康利始终认为，对他而言，第一天中暑，感到失去神智的时候，是整个骑行中最煎熬的时候——这让我很惊讶，因为前方遇到了许多许多困难，而这个竟然是难中之难。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前两天的情况也为我们日后的骑行定下了一个调子。每天早上睁开眼睛，我们绝不知道当天能走500公里还是150里？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还是暴风骤雨，身体冻得几乎要裂开了一样？当晚会在哪里落脚？我曾经制定的伟大的行程安排，已经无关紧要，可以说是毫无意义了。
在一些地方——在不知身处何方的地方——顺其自然地骑行还是不错的，西藏就是如此。然而，在中国东部，在那些城镇乡村密集，修建道路，交通繁忙的地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可真令人沮丧。我们原以为，起初几天的骑行是比较轻松的——毕竟，东部汇集了中国近80%的人口，这里的公路修建得很好，还有不错的酒店、宾馆和餐馆，想买什么都能买得到。我们原以为开头的几天，将会是之后更加艰难行程的一个热身（此处暂停，哼哼一笑！）
幸好，我和康利拥有彼此：从行程一开始，我俩就相互提供精神食粮，勉励自己不要消沉。有时候，午餐时，我俩不知谁会说起某个话题，另一个则会耸耸肩，回应道：“是啊，不过我觉得还好。”我们其实没有必要给对方打气——这事儿是我们自找的，不得不自己去摆平——不过，在困难之时，能有个人在你身边告诉你该怎样做，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记得乐在其中，还是很不错的。
我对康利有一种责任感，这也是增加我心头不安的原因。对我来说，这两点非常重要：一、他要开心，二、他要安全。我并不是非要照顾他不可，尽管一直以来，我对自己的兄长身份有着很强烈的意识，但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能应付过来。此次中国之行，路面到底会有多么危险，他并不知道，不过我是知道的，于是，我觉得我需要在前面带路，至少大部分时候都应如此。但是我们俩都不知道骑行会有多么艰难。我可以在西藏远足，每天徒步12小时，连续10天都不会抱怨一声，但我不知道康利的耐力如何——我从来没见他试验过。不过，其实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不论遇到什么挑战，他都能游刃有余地接招应对。
尽管第二天比第一天的状况要好很多，但我们依然感到精疲力尽。在中国，几百万人骑的小摩托，还有像我们这种在这里的路上几乎看不到的大型机车并没有被区分开来，只要是摩托车，一律不准上高速。于是大部分的时间，我们都不得不走窄小而缓慢的二级公路，我们的平均时速也只不过是50公里。在这些路上，由于司机不会专心开车，我们一分一秒都不敢掉以轻心，这是让我的骑行如此疲倦的最大原因。
高兴的是，我们终于转上正轨了，我很享受同弟弟在一起的时光。通过我们头盔上的蓝牙听筒，我俩几乎就像每天能煲12小时的电话粥一样。有时，我们会用听筒提醒对方路上有危险： “小心那家伙，他正快速地向我们驶来”，“小心你右边的拖拉机” ，诸如此类。路上车辆不多时，我们就会聊起天来——聊生活，聊未来——这种聊天，是多少年来都不曾有过的。
我们离开黄岛，继续沿着东部海岸北上。这天，晴朗的天空，凉凉的空气，恰好的小风，多么美好的一天。出了小镇，我们看见一处星巴克，便停下来要了杯咖啡，真有家乡的味道。
这里的道路维护得很好，没有施工路段，车辆也很少，我们能够高速前行。早上9点左右，我们达到了山东省的一个边远地区，远离大城市。我们稳稳地飞驰着，第一次觉得当天有可能到达既定的目的地。
当你骑摩托车远足的时候，你并不想开得太快，快到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当你低头看看里程计，发现才10点30分你就已经拿下了150公里，心里别提有多美了：你会觉得自己的确是在前进着、在移动着、在到达着。
在中国，因工作需要，我经常各地旅行，拍摄并记录人们的生活。所以，我会经常停下来同人们说说话，这种感觉很好，很享受。不过，这次行程并不一样，我的主要目的，就是同康利共度时光，让他看看这个我已经爱上的国度多姿多彩的面貌。我们希望对所见所闻有所了解，也想同每晚过夜的地方——通常是小城镇边缘由家庭经营的车站旅馆——有着某种文化互动。而这种互动也只能是我们在下了摩托车之后才会有的，这也就意味着，每天白天的大部分时光，我们只是骑车和赶路。
我有一些朋友，他们觉得“在那里”就是一种享受，并不急于要到达某个地方。而我和康利都不是随遇而安的性格：实际上，我俩都有着很强的目的性，这也是我们的相似之处。于是，我俩每天都开开心心地欣赏这个世界，拍摄很好的录像，前行赶路。所有这些事情都能做好的时候，我们就会感觉无比愉快。
行驶同一段路程，骑摩托车和开车完全是两码事。开车的话，你整个人被封闭在一个小容器里，和周边的世界隔离开来，你的大脑可能只会使用2%左右。而骑车时，你则置身于这个环境之中，你的注意力是100%，每一个感官都是清醒的，而且一直如此。骑车时，你能够嗅到这个城市或者乡村的味道，你可以感受到迎面而来的风，还有路上的崎岖不平，你能看到四周和天空的每一件事物。如果你想要更多地融进这个环境之中的话，只需要放缓速度，摘下面罩，深呼吸就好了。而让身体置于周围的环境之中，正是骑行变得耗费体力的一个原因，也正是在有了一次骑行经历之后，便再也不想乘车的原因。
我俩原来预留了大量的时间，打算在这里做些有趣的事情。可事实上很难做得到，尤其是第一周，我们一心只想赶快逃离这个拥挤不堪、环境污染、也不是很让人激动的地方，向中国真正有趣的地方挺进——那就是内蒙古的草原、新疆的大漠、北部的穆斯林地区，还有西藏那宽广的边塞风光。于是，第三天，喝完星巴克的咖啡之后，我们就继续赶路了。
几个小时后，我们停下来给车加油。在西方国家，以及在中国某些东部地区，每次要给摩托车加油的话，你只需要打开油箱盖，将油泵喷嘴对准油箱口，按压阀门，汽油就会流出。所以，在第三天，当我们首次要加油的时候，加油站的一个工作人员不耐烦地挥舞着胳膊让我们不要待在停车区，这搞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给我们递过来一只巨大的带有手柄和喷嘴的茶壶，让我们拎着它去油泵接油，再把油倒进摩托车的油箱里。这听起来可不就像一个无聊的电视节目导演琢磨出来的真人秀游戏嘛！不过，之所以要这样做还是有其原因的。中国的油泵喷嘴不能自动闭合，所以，假如你给一台发动机容量为150立方厘米（150cc）的车加油的话，油会溢出，流到炙热的引擎上——这就有可能引发火灾，在加油站尤甚。汽车的话当然就不一样了，因为它的油箱要大些，而且离引擎也有些距离。800cc，16公升油箱的机车也没问题。可是在中国，规矩就是规矩，任你怎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都丝毫不起作用：要想加油，就得用茶壶。
就这样，我们灌油、倒油，折腾了四趟，才把两辆车搞定，要命的是，整个过程竟耗费了40分钟。我们每两天都会在加油站加一次油，这也就是说，当我预计当天能骑行300～400公里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因加油而浪费掉的1个多小时的骑行时间。我始终对做这种无用功耿耿于怀。骑行期间，不管是为了休息、吃饭喝水，还是为了走访一些人和地点——只要是有意义的事情，我都愿意为之驻足——可是，如果让我每天耗费大把大把的时间，用在本来几分钟就能搞定的事情上，可真是窝火。
窝火不窝火，反正从那天起，这种事情我们不得不屡次经历。有时候，我会装作一副笨拙老外的模样，趁人不注意、没人冲过来夺走我手中的喷嘴之前，径直开到油泵处加油。有时候我能侥幸过关，可大多数时候，都以失败告终。
那天，重返公路后，我们开得跟飞起来一样：到午餐时间，我们已经前进了200公里，是这几天以来行进里程最多的一天。美美地享用了午餐之后，我们精神饱满地出发了。天空阴沉沉的，太阳透过薄薄的云层，发出弱弱的光，风是凉爽的。我们穿行在茶园里，轻快地翻过一座座绿茵茵的山头，整个世界似乎沐浴在灰中透红的美丽光线之中，好似托斯卡纳的秋天。到了每个山头，我们都会俯瞰脚下迷人的景色，这时候，就会觉得轻松无比。
我们到了烟台，也正是计划当晚住宿的地方，当时才下午4点，比预想的提前了2个小时。这也是我们第一次骑行到了计划的目的地，真是让人爽快不已，查得和特德也兴高采烈。天气一直都很好，坐骑也很给力，又赶在了白天到达烟台这座滨海城市，我们录完了视频日志，洗了澡，在海边一家棒极了的海鲜餐厅喝了冰镇啤酒、享用了美食之后，依然还有时间去欣赏码头风光。
我们已经完成了既定骑行的1/20，此时此刻，我们的心情如同三天之前从上海启程时那样美好。
第二天
2010年8月15日
今天比昨天好太多了，天气更加凉爽，而且我们也没有迷路。一路上我都非常享受。我们看到了一些非常美好的事情，还看到了精彩的烟火表演，是一家商场庆祝开业燃放的。中国人似乎不管庆祝什么，都会放烟火。
早上，我们骑过一个个萧索沉寂的农业与工业兼备的小镇。路上的交通一如往常地混乱。我已经开始习惯了前方的司机突然从路边开到路中间，或者行驶在快车道的错误方向。我也琢磨出了个所以然来：中国人开车时，用的是耳朵，而不是眼睛。
我也明白了，为什么这里很难有组织性地开展基础设施建设。中国正在蒸蒸日上地发展，政府也在改变形象，做出实实在在的政绩。于是，许多大规模的工程便启动了——其中有兴建公路、发展房地产，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午餐是在一家小饭店吃的，我们四个人吃吃喝喝，只花了70块人民币——大概才10美元！午饭前，我们也不过驶出了150公路，还是挺沮丧的。不过，到了3点左右，我们来到了超棒的路面，尽管只是B类公路，但每个方向都有3条车道——这使我们可以弥补一些里程。
后来，我们来到了海边，望着大海的另一边，我心旷神怡地想着，几周之后，我和哥哥将会抵达海的那一边，抵达这个辽阔国度的另一端。
明天，我们需要骑行350～400公里，大概用时6～8小时。然后在一家酒店过夜，翌日搭乘8小时的轮渡过海。
今天的感觉相比昨天不是一般的好。一句话，今天是个好日子。
2010年8月16日
昨晚，我们入住了一家非常好的酒店，今天早上，我和特德享受了超级舒服的泰式按摩。按摩师在我的背上来来回回地踩着，打通了一些僵硬的地方。后来，我们发现了一家星巴克。我喝了很多咖啡，喝咖啡是我的习惯，让咖啡因充满全身的感觉非常爽。
在加油站，工作人员不让我们用喷嘴，哥哥不得不拎着大茶壶跑来跑去地灌油、倒油，像是在玩中学生才玩的傻瓜游戏。这也是我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中国的规矩文化。
有些人尽管完全不能认同某些规矩，但大多数时候还是顺从了；在某些情况下，一些规矩完全不合逻辑，不能硬守下去，但他们还是顺从了。难道这是管理方面的问题吗？我虽然说不清楚，但我认为，应该赋予人们以在特定情况下做出合适决定的权利，而不是盲目地听从指示，从不为自己着想。也许，就该如此吧。
这天上午，加油站的人没少给我们脸色看。虽然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过，从他们的表情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他们非常讨厌我们。和在大城市不同，这种情况在小地方似乎是不会发生的。
加完油，重新上路后，我们感到这是三天以来最好的一个上午。路面很好，气温约28摄氏度，我和老哥愉快地边骑边聊，聊彼此、聊中国。其乐无穷。
期间，约有一个小时左右，我们跟在一辆警车后面飞驰，时速120公里，真是爽极了，因为人们对警车都是避之不及，我们就像乘在警车的滑流上一样，在空旷的公路上风驰电掣。当停车吃午饭的时候，我们的状态都不错——可是，我竟然看到有人在啃鸡爪！这一幕让我的心情稍稍灰暗了一些。好恶心啊，我是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啃鸡爪的。
下午，天气很好，景色宜人——我从来没见过种类如此之多的绿荫——这100公里的路程，也是迄今为止最带劲儿的一段，实在妙不可言！晚上，我们来到了一个美丽的滨海小镇，在这里休息休息，欣赏海景，品尝美味的海鲜水饺。今天是个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