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的姐姐韩梅，就长眠在那颗星球上。”——山海关号第九任舰长叶飞。

帝国历98320.15，自叶飞率领的求救小组从莫尔比三号星站返回山海关号后，已经过去五个标准日了。

陈明走进舰长办公室，看到叶飞依然在电脑前面研究星图。

“老陈，你看。”一见陈明，叶飞就指着星图说：“这莫尔比三号星站，是通往死域的必经之地，也是方圆上百光年内唯一的飞船码头，战略地位很重要啊。”

陈明不解地看着叶飞：“自打从那里回来，你就一直在研究星图，你可真沉得住气。”

叶飞无奈地一笑，他当然知道陈明的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经过百般节省，但山海关号上的食物存量，已基本消耗完了。能熬到现在，已经比先前预计的情况要好了。

“这次出去求援，无论文的还是武的，该用的手段都用过了，剩下的除了等待别无它法。我想与其在这里干等，不如利用这点时间做点有用的研究，毕竟万一有幸得到了援助，咱们得以离开这里，那就有很多紧迫的事需要你我去做。”

“你说的对。”陈明心里暗暗佩服叶飞的冷静和沉着，他皱眉说道：“如果真如你们所见，天狼星人也来到了这片星域，那意味着情况比我们当初想象的还要凶险。”

“不管处境多么艰险，我们比起那些没来到这里的人，恐怕已经幸运多了。”叶飞语调低沉。

“对于外星人的救援，你有几分把握？”一向老成的陈明，显然还是比较关心眼前的困境。按叶飞的估计，外星人要来的话两天前就该到了。

“把握谈不上，但是我想，前来搭救我们，对这里的任何外星人来说，都会是一件值得的事。”

叶飞有些感慨：“这次从外星人那里回来，我才意识到我们所拥有的远比想象的要多。想想看，从古至今，那么多优秀的歌曲、戏剧、诗词、小说、影视作品，经典巨著，艺术瑰宝……甚至我们人类的历史本身，我们的先人给我们留下了多么巨大的一笔财富，这是一笔多么伟大的文化遗产！说来惭愧，率先意识到这些文化遗产的真正价值的，竟是几个外星人。”

“这实在值得反思。”陈明苦笑。

“可惜现在已经来不及反思了。如果能够渡过眼前的难关，我相信仅凭这些祖先留下的东西，我们就能绝地求生！”一道光芒在叶飞眼中一闪而逝，然后便是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默。

不管他怎么想，此刻并没有任何外星人前来，这是残酷的现实。他无奈地笑了笑，悻悻地问：“大家现在情况如何？”

“所有军官都在坚守岗位，并已写好遗书。家属们情绪还算稳定，船员们都已做好最后打算。”

“这就好。”叶飞点点头，心中暗叹：“都是多好的同事啊。”

他为自己拥有这些坚强的属下感到庆幸，一想到这些优秀的军官、士兵和平民可能马上就要面临悲惨的命运，他就由衷的感到难过。

“我想去四处转转。”叶飞说完，离开了舰长办公室。

……

他径直来到轮机室，便看到新任轮机长王文博正坐在桌旁发呆，旁边放着他花了200条拉米蒂金买来的那台报废的曲速发动机。

王文博身材偏瘦，长相文气，以前是轮机室的机长副手。轮机长在月球战役中牺牲，他便成了轮机长的当然人选。

他和叶飞是真正的死党，自大学时代便是好朋友。两人志趣相投，都喜欢读历史书，喜欢下围棋。在地球联盟太空舰队学院深造期间，两人时常一起搭档、进行太空模拟战斗训练，成绩斐然。而一同服役山海关号后，一起多年并肩战斗的经历，更使他俩的友谊非比寻常。

“怎么样，这外星人的发动机，有利用价值吗？”叶飞问。

“这玩意儿比咱们自己的坏得还厉害。”王文博没好气地说。

“呵呵。”

“你这次这个‘千金买马骨’，会不会玩得有点过了？”王文博不失调侃地说。

叶飞哑然失笑：“或许吧，有时我的确想，还不如用韩龙赢来的那笔钱买一些食物回来，好歹还能多支持几天。”

他叹了口气：“当了舰长，肩负着几千人的安危，做事难免有些患得患失。”

“无论如何，我相信你的决定是对的。这个创意也只有你叶飞能做得出，。”这回王文博的表情很认真。

“谢了。”

两人互相拍了拍对方，多年的友谊已令他们彼此的信任毋庸多言。

王文博把弄着那个报废发动机：“不过我倒是发现一点，这发动机虽然复杂，但是基本工作原理和咱们的发动机差不多，也不知是否是巧合。或许宇宙中的反物质曲速引擎，原理都差不多？”

“地球的曲速发动机技术，得之于当年的那艘天外来客。等我们过了眼前这道难关，或许有机会搞清楚这个问题。”叶飞说完话锋一转，“这段时间感觉如何？”

“糟透了，没有比我这个轮机长更闲的了。看到你们大家忙忙碌碌的，我都要疯了。”

“给家里写信了吗？”叶飞知道王文博会定期给家里写信，即便是意外来到贝塔象限后也是如此。

“写了，还是那些话，没什么新鲜的。”

说到这里，两人都感到一种莫名的心酸。因为他们都清楚，这些家信根本无法发到地球。他们更不敢去想，地球上的亲人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值此生死关头，大家留下的家信也好，遗嘱也好，与其说是留给别人看，不如说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叶飞走上操作台，轻轻抚摸着台面上的液晶控制面板。由于年代久远，控制面板边缘的特制橡胶材料已有些褪色，而操作员乘坐的座椅扶手，似乎也已快要被磨破了。

“你我来到山海关号，已有五年了吧？”叶飞目光悠悠，看着那陈旧的操作面板。

“是啊，咱俩几乎是前后脚来到这里。”

“时间过得好快。记得刚来时，我还有些郁闷，觉得这里很无聊。现在想想，当初那种巡航于星际之间、痛扁海盗的日子，真是即舒服又风光。”

“我还记得两年前，我接到调往重庆号命令的日子，咱俩还吃了散伙饭。谁知道到现在，咱们还在一起。”王文博也有些感慨。

“那天也是我得知山海关号即将退役的日子。要不是因为意外，这艘船现在本该在太空博物馆的。”

意外，多么可怕的意外！

两人都清晰地记得，伤感的告别仪式上那突然响起的警报，紧急开赴战场途中那忐忑不安的心情，天狼星战舰第一次出现在眼前时那心中的震撼，以及亲眼目睹友舰中弹爆炸时那无比的愤怒和仇恨。

事实上，自从得知天狼星人入侵之后，发生的一切一切，都是那么令人刻骨铭心。

现在，这艘光荣的山海关号，难道就要以这样一种特别的方式，在这遥远的异域星系里，结束它的使命了吗？

“文博，这段日子我偶尔会想，咱们人类在地球上生存发展到现在，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我们创造了辉煌灿烂的文化，建立了无数伟大的国家，甚至树立了那么多震古烁今的奇迹。为了做到这一点，人们你死我活争斗了几千年，历尽生离死别，悲欢离合，有些人流芳百世树碑立传，有些人遗臭万年祸及子孙，但有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这一切的一切，都会化作宇宙中的尘埃，变得毫无意义。这是不是很可笑？”

“既可笑，又有点可悲。”

“以前看历史书，讲到王朝更迭，大书特书的总是新王朝的丰功伟绩，旧王朝的腐朽落寞。可你注意到没有，那些旧王朝的王族后裔及残余势力，他们在改朝换代后的命运如何，史书上总是轻描淡写几句而已。”

“或被无情地消灭，或默默地沦亡，既然已被时代所抛弃，他们便不会再被人关注，谁又会去关心秋风中的几片枯叶。”王文博苦笑一下，他知道叶飞想说什么。

叶飞像是在自言自语，缓缓地说：“败落沦亡的那段时间里，他们一定痛苦过，挣扎过，幻想着能够挽回自己的命运，只是，现实总是很残酷……”

王文博看着黯然出神的叶飞，语气变得有些凝重起来：“如果发生了最坏的情况，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想好了，那将是一种光荣的方式。”叶飞笑了笑，告别王文博，离开了轮机室。

他来到走道边一台公共电脑旁，开口问：“电脑，告诉我韩忆梅在哪里？”

“船员定位需要五级以上权限。”电脑回答。

叶飞拿出舰长身份磁卡，在扫描区轻轻一晃，电脑便随即答道：“韩忆梅在第三十三层甲板106号舱房。”

“正好。”叶飞心说。那是韩龙的房间，姐弟俩想必正在团聚。

他乘上涡轮电梯，径直来到后勤区。

三十三层甲板走道里很少有人走动，仅有几名执勤的安全人员。处于死亡线边缘的船员家属们，此刻想必都在各自的房间内听天由命吧。

轻轻敲了敲门，他走进了106号舱房。韩龙和韩忆梅果然都在。

“舰长？”两人见到叶飞，连忙站起身来，都略感意外。

“在聊天？”叶飞笑着问姐弟俩。

“是啊，我们在回忆一些往事。”韩龙答道。

“往事？”

“对，我在跟姐姐，说一些小时候的事，呵呵。”

看着亲密的姐弟俩，叶飞不由暗叹血缘的奇妙。按说韩忆梅之于韩龙，也应该是个刚认识没多久的人而已，可他们两人的感情，从一开始就和别人完全不同。

“今天我来，是想跟你们说一件事。”叶飞找了个座位坐下来，神情有些庄重。

韩龙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今天叶飞与往常有些不同。

“不瞒你们说，整艘战舰已经断粮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奇鲁那边，还没有消息？”这个消息对韩龙这些人来说，并不意外。

“还没有。”

“通过前几天的接触，我觉得奇鲁和霍克这几个人，并非见死不救的人。我一直相信他们会来搭救咱们的。”

“他们要来，也早该来了。或许他们不是不想帮忙，而是的确没有能力。”叶飞苦笑，“我想我们现在，都应该做好思想准备。”

“舰长，你来这里就是让我们做好思想准备吗？”韩龙和忆梅相视一笑，“我们很小就失去了父母。最后关头，我们姐弟俩还能够相聚在一起，这已足够了。”

是啊，对于这些经历了巨变，早已见惯了生死的地球人来说，最后时刻还能和亲人在一起团聚，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一时间，叶飞脑海里闪过年迈的父母以及陈兰将军的身影。

“你们这样想我很欣慰，不过我是来拜托两位帮我做一件事的。”叶飞淡淡一笑，缓缓地说：“我和你们虽然相识不久，却已把你们视作最亲近的人，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我没有兄弟姐妹，父母在地球生死未卜，我最敬重的视为师长的陈兰将军，也已牺牲了。”

“舰长，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好了。”

“韩龙，你精通国术，身体素质远强于我，我希望你能坚持到最后。在我死后，请将我火化，然后将我的骨灰盒发射到III号行星轨道上。”叶飞郑重地说。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们的姐姐韩梅，就长眠在那颗星球上。”叶飞微微一笑，然后一字一句说道：

“我爱她！我一直深深爱着韩梅。我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勇气在她有生之年，亲口告诉她这件事。我只希望在我死后，即便山海关号已经毁灭，即便咱们人类已经灭亡，我也能够永远陪伴在她身边。”

叶飞说完，看着愕然的韩龙，又看了看面色复杂的韩忆梅：“拜托了！”

说完转身离去。

……

叶飞回到舰长办公室，走到窗前，抬头望向舷窗外。

万千繁星一成不变地闪烁在太空彼端，桔红色的电浆场依然显得那么诡异。

诸多念头从他心头闪过。

叶飞是无神论者，但此刻的他，真的希望这宇宙里能有万能的神存在，能够看到自己的困境，并且伸出仁慈的手，拯救山海关号，拯救这些最后的地球人类！

“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机会！只要让我能摆脱眼前的困境，我一定能带领山海关号和船员们，返回地球！”叶飞怔怔地望着那深邃的太空深处，似是在向那里某位未知的神灵做默默地祈祷。

良久之后，他苦笑一下，回到现实中来。

“电脑，现在我下达舰长A级命令。”叶飞深吸一口气，“在船上所有人类生命信号消失之后，启动自毁程序，授权码：叶飞，阿尔法北7521。”

“请确认你的命令。”电脑的声音依然那么冰冷。

“我确认。”

“遵命。”

叶飞长出一口气，下达完毕这个命令，他身上竟冒出一身冷汗。

不知不觉中，陈兰将军的音容笑貌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陈将军，你将山海关号和船员们托付于我，你可知这个担子有多重？”

“说来惭愧，两个月过去了，我们还困在这里，叶飞有负于你啊。”

“可是，我真的已经尽力了。或许，我真的不适合做一名舰长。你能否告诉我，这些天来我是否有什么做得不对？”

“我刚下达了自毁命令，如果我们就这么完了，九泉之下，我该如何向你交代啊。”

叶飞处于一种既不安又痛苦的复杂情绪中，此时此刻，他真正感受到了绝望。

他木然站在那里，良久。

……

“呼叫舰长！呼叫舰长！”不知过了多久后，来自舰桥的急促呼叫声突然传来，是肖雪。

“请讲。”肖雪的声音暂时将叶飞从绝望的情绪中拉了出来。

“有一艘飞船高速接近！不对，不止一艘，有一支船队正由子空间飞向这里！”

“他们在呼叫我们！”

“他们，他们说是来救咱们的！” Iq3z71xW1Csdl6HPLJXaAai5dhowBc/bENwH5BKHCqViiReqm3KVLJUKjY+EZG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