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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4 斩杀巨人

我们正在创立一个品牌,更是要打造一种文化。我们正在与随波逐流、无聊乏味和苦不堪言做斗争。我们卖的不仅仅是一种产品,更是一种理念,一种精神。

我坐在波特兰市联邦地区法院的一张小木桌前,旁边是斯特拉瑟和豪泽;他们都盯着天花板。我试着深吸几口气,努力不去看我的左边,也就是被告席。5位眼神锋利的律师代表鬼冢公司坐在被告席上,还有4位经销商前来旁听庭审,等着看我一败涂地。

那一天是1974年4月14日。

我们做了最后一次尝试以避免与对方撕破脸。法庭开始审理之前,我们主动提出和解。我们告诉鬼冢公司,只要支付给我们80万美元的损害赔偿,并且撤销在日本的诉讼,我们就撤诉,大家从此井水不犯河水。我觉得他们接受和解的可能性不大,但是豪泽觉得值得一试。

鬼冢公司立刻拒绝了我们的提议,并表示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们誓要和我们拼个你死我活。

战争开始了

法警喊道:“现在开庭!”法官快速走进法庭,敲了一下木槌。我的心跳开始加速,这一刻终于来了,我告诉自己。

鬼冢公司的首席律师韦恩·希利亚德(Wayne Hilliard)首先做了开庭陈述。他显然非常热爱自己的工作,并且总是自我感觉良好。“这些人……手不干净(unclean hands)!”他指着我们的席位喊道。“手不干净。”他重复道。这是一个常见的法律术语,但是希利亚德说这个词时带着强烈不满,还有点色情(我觉得希利亚德说的所有话都有点阴险,因为他的鼻子又塌又尖,像只企鹅一样)。“蓝带体育公司欺骗鬼冢公司与其合作,”他大喊道,“菲尔·奈特1962年去日本,假装自己有一家叫蓝带的公司,然后通过诡计、窃取、间谍等各种恶劣行为来维持他的骗局。”

希利亚德说完后,就与他的4位同事坐到了一起。听完他的一席话连我自己都要站到鬼冢阵营了。我看着自己的膝盖,扪心自问,你怎么能对那些可怜的日本商人做这种事呢?

我的律师豪泽站了起来,但并不像希利亚德那样怒火四溅;他本性就是这样。豪泽会提前组织、准备,却从不暴躁发怒。刚开始,我有点失望,然后我更加仔细地观察豪泽,听他说的话,思索他的人生经历。豪泽小时候有很严重的言语障碍,r和l的发音分不清,一直到十几岁说话还听起来像卡通人物一样奇怪。他站在法庭上当众辩护时,虽然说话还有点不利索,但可以说基本已经克服了这个问题。我心中充满钦佩和自豪。他的流程控制得很好,我们在一起努力,我为他感到骄傲,很自豪有他在我们这一方。

而且,豪泽把这个案子的费用列为意外开支,因为他预计到整个庭审过程可能会长达好几个月。两年过去了,他一分钱也没拿到;他的花销极大,仅用来复印照片的费用就达数千美元。豪泽有时候会和我们说起父母给他施加了很大压力,让他不要管我的事情。有一段时间,他甚至想让贾卡接手这个案子。“还是算了吧。”贾卡说道。不管讲话有没有激情,豪泽都是一个真正的英雄。他发完言,回到我们身边坐下,然后看了看我和斯特拉瑟。我拍了拍他的背,战争开始了。

失控,D-的辩解

作为原告,我们首先陈述了案情,我方传唤的第一个证人是蓝带体育公司的创始人和总裁菲利普·奈特。走向站台的时候,我多希望叫的是别人——和我重名的另一个菲利普·奈特。他正在举手宣誓,准备就自己卷入的欺骗和敌意案件发言。我感觉自己好像正脱离身体飘向云端,同时俯视着下面发生的事情。

当我坐进证人席上咯吱作响的椅子时,紧了紧我的领带,告诉自己这将是你这辈子做过的最重要的自述。千万别搞砸了。

然而我还是搞砸了。我的表现和我宣誓作证时一样差劲,甚至更差。

豪泽试着帮助我,引导我。每次提问他都会用鼓励的口吻,并微笑示意。但是我的思绪却混乱了,根本没法集中。前一天我一晚没睡,当天早上也没吃饭,我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肾上腺素在逐渐上升。不过,这些肾上腺素非但没有为我提供多余的能量或让我头脑清醒,反而遮蔽了我的大脑。我发现自己非常陌生,并开始产生了一些幻觉。我突然觉得豪泽或许是另一个我。他年龄和我差不多,身高也差不多,我俩还有很多其他的共同点。但是我还没发现我们的家庭之间有什么相似之处。尚且残留的那点理智让我意识到这个扭曲的想法有多么荒谬。

豪泽提问结束时,我稍微有点清醒了。肾上腺素耗尽之后,我开始恢复意识。但是现在已轮到对方向我提问了。

希利亚德的提问凌厉刁钻、毫不留情,我很快就招架不住了。我吞吞吐吐、结结巴巴,说每个单词时都会加上奇怪的限定词。我的话听起来有点语焉不详、避重就轻,甚至我自己听起来也是如此。当我提到搜查北见的文件包时,当我努力解释藤本先生不是公司间谍时,我瞄了一眼旁听者以及法官,发现他们都对此表示怀疑。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好多次我都看向远方,眯着眼睛想,我真的那么做了吗?

我扫视了一圈法庭,想要寻求帮助,却只看到一张张充满敌意的脸庞。其中最仇视我的人一定是博克,他就坐在鬼冢律师的后面瞪着我。他不时往前探身,和鬼冢的律师窃窃私语,递给他们一些纸条。这个叛徒,我在心里想,贝内迪克特·阿诺德式的大叛徒 。大概是受到博克的提示,希利亚德从几个新角度问了我几个新问题。我渐渐偏离了思想的轨道,常常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法官一度指责我不知所云,说得过于复杂。“只要简洁地回答问题就行。”他说道。“怎么个简洁法?”我问。“20个单词以内。”他答道。

希利亚德问了下一个问题。

我用手捂住了脸。“20个单词根本不够,我没法回答这个问题。”我说道。

法官要求双方的律师回到他们的桌后对证人进行提问。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可能就是这短短5码缓冲区拯救了我。希利亚德如果再靠近些,他的气场将完全震慑住我。除了泪流满面,我将失去任何反抗的可能性。

希利亚德接连两天的盘问让我彻底麻木了。我已经得出结论,除了起来反抗,别无他法。我可以看出希利亚德决定最好在我开始反击之前先放过我。我走下证人席时,给自己的表现打分D-。豪泽和斯特拉瑟也这么认为。

在公正的詹姆斯法庭上

负责我们案件的法官是詹姆斯·伯恩斯(James Burns),他在俄勒冈州司法界可谓臭名昭著。他总是板着修长的脸庞,浅灰色的眼睛在黑色浓密的眉毛下闪烁着冷冷的光,高耸的眉骨使每只眼睛看上去像装了一个茅草屋顶似的。也许因为那些天我心里老是想着工厂,所以常觉得伯恩斯法官看起来好像是被某个遥远的、专门生产绞死别人的法官的工厂打造出来的。我想他自己也知道,并且以此为傲。他非常严肃地称自己为詹姆斯法官。他会用歌剧般低沉的嗓音宣布:“你们现在到了詹姆斯法官的法庭!”

那些觉得詹姆斯法官有点戏剧化并敢于笑出声的人,上帝会宽恕你的。

波特兰当时还是个小镇,真的非常小。我们听小道消息说,有人在朋友的俱乐部里偶然碰到过詹姆斯法官,他当时正喝着马提尼抱怨我们的案子。“烦人的案子,”他和酒保以及所有听他说话的人说,“简直烦死了。”所以,我知道他和我们一样也不想再开庭了,他常常冲我们发脾气,秩序和礼仪上一有点小问题他就会严厉地斥责我们。

虽然我在证人席上表现得很差,不过豪泽、斯特拉瑟和我都有种感觉,詹姆斯法官正越来越支持我们的立场。他的行为有点转变,对我们的态度也没有那么恶劣了。基于这种感觉,豪泽告诉对方法律顾问,如果他们还想着我之前提的和解的话,还是算了吧,因为我们已经不打算接受和解了。

同一天,詹姆斯法官叫停了案件的审理,并对双方提出警告。他说看到当地报纸对本案的报道之后,他很烦躁。如果谁妄图控制社会舆论,就该被谴责。他要求我们在法庭外禁止讨论案情。

我们点了点头:“好的,法官大人。”

约翰逊一般会坐在我们桌后。在庭审时,他经常给豪泽递纸条;在补充发言或中间休息期间,他则常常看小说。每天法院休庭之后,他都会去市里逛逛,走访不同的体育用品店,检查我们的销售量。他每去一个新的城市都会这么做。

前不久,他回来报告说多亏了鲍尔曼设计的华夫运动鞋,耐克都卖疯了。这款鞋才刚刚上市,所有地方都已售罄。这意味着我们正逐渐赶超鬼冢,甚至彪马。这款爆品的横空出世,使我们第一次敢于去想象,有朝一日我们的销量可以接近阿迪达斯。

约翰逊有次和一位商店经理聊天,后者知道我们正在打官司,他问道:“官司打得怎么样?”“很顺利,”约翰逊答道,“非常顺利,我们都撤销和解请求了。”

第二天,我们来到法庭,小口喝着咖啡,首先就发现被告席有陌生面孔。“一共有5位律师……新请的律师吗?”约翰逊转过头去看了看,脸色突然变苍白了。“啊……呸!”他说道。然后他激动地朝我们小声解释道,这个新来的家伙就是那位商店经理……约翰逊曾经无意间和他讨论过这个案子。

现在,豪泽和斯特拉瑟的脸色也变白了。

我们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起看向约翰逊,接着不约而同转身看向詹姆斯法官。他正在敲木槌,很明显就快要爆发了。

木槌声停止以后,法庭安静了下来。他开始大喊,用了整整20分钟来批评我们。“法官大人的言论禁止令发布没几天,”商店经理说道,“就有蓝带体育公司的人跑到我的店里就这个案子说三道四。”我们一直盯着前方,像调皮的孩子一样,想知道整个案子是否会推倒重审。但是当法官结束其长篇大论时,我从他眼中看见了微微闪烁的小星星。我想,也许詹姆斯法官公正的一面比其食人魔的一面更突出些。

约翰逊阐述了他的证词,发音清晰,每个细节都很清楚。对于Boston和Cortez,世界上可能没人能比约翰逊更了解了,这一点我也自愧不如。希利亚德不断试着要攻克他,但是没有成功。看着希利亚德在像水泥一样镇定的约翰逊面前碰壁,真令人高兴啊。真是一物降一物。

接着,我们传唤了鲍尔曼作证。我对我的老教练抱有很高的期望,但他那天却不在状态。我第一次见他慌张,甚至有点害怕。原因很快就不言而喻了,他没有做任何准备。由于对鬼冢的轻视和对这个肮脏行业的蔑视,鲍尔曼决定即兴发挥。我感到很伤心,豪泽也很恼怒。鲍尔曼的证词本可以让我们在这场关司中处于绝对的上风。

那好吧,我们自我安慰道,至少他没把事情弄得更糟。

紧接着,豪泽朗读了岩野的书面证词。岩野是北见的年轻助手,曾两次陪着他来美国。我很开心,事实证明岩野是个诚实、纯洁的人,他在我和佩妮第一次见他时就给我们留下了这种印象。他诉说了事实,所有的事实,与北见的说法截然不同。岩野证实有一家公司计划破坏我们的合同,从而摧毁我们、取代我们,北见曾经公开讨论过这件事好多次。

我们随后传唤了一位著名的骨科医生,他是专门研究运动鞋对双脚、关节和脊柱的影响的专家。他解释了市场上各个品牌和型号的运动鞋的区别,并描述了Cortez、Boston和鬼冢产品的不同之处。他说道,Cortez是首款能让阿喀琉斯 松一口气的鞋。这是颠覆性的,他说道,将会引起运动鞋革命。在作证时,他展示了好几双鞋,并把它们拆开。鞋的部件被随意摆放,这使得法官有些焦躁。很明显,法官有点强迫症,希望他的法庭能一直保持整洁。他不断要求我们的骨科医生不要再乱放了,要他把鞋子一双双地摆好,但是我们的骨科医生因过于兴奋而一次又一次忽略了他的提醒。一想到詹姆斯法官会觉得我的专家证人不把他放在眼里,我就开始有点喘不上气了。

最后我们传唤了伍德尔。他操控着轮椅慢慢来到证人席。我第一次见他穿大衣、戴领带。他在诉讼开始不久遇到了一个女人,很快两个人就结婚了。当他告诉我自己很幸福时,我毫不怀疑。我花了一点时间来享受重逢的快乐,从我们在比弗顿三明治商店第一次见面开始,我们所经历过的风风雨雨不断在我脑海中浮现。然而,我突然感觉有点不好,因为是我让他卷入了这场风波。他看起来比我还紧张,比鲍尔曼更害怕。詹姆斯法官只是请他拼写名字,伍德尔就顿住了,好像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呃……W,两个O,两个D……”突然,他开始傻笑起来。他的名字里没有两个D,但是一些女士却有两个D罩杯的胸。哦,天呢!他真的笑了起来。这当然是因为他太紧张了,但是詹姆斯法官只会认为伍德尔是在愚弄法庭。他提醒伍德尔这是在詹姆斯法官的法庭上,但伍德尔听后却笑得更大声了。

我用手捂住了眼睛。

撒谎的北见

鬼冢公司陈述案情时,传唤了他们的第一位证人鬼冢先生。他的指证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他声称自己不知道蓝带体育公司和北见之间的冲突,对北见背后中伤我们的计划也毫不知情。北见会见了其他的经销商?“从来没有人告诉我。”鬼冢说道。北见计划把蓝带体育公司剔除出去?“我不知道。”

然后是北见出庭作证。他走到证人席上时,鬼冢的律师站起来告诉法官他们需要一名翻译。我竖起了耳朵。一名什么?北见的英语很棒。我想起了他吹嘘自己用磁带学英语的事情。我转向豪泽,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但是豪泽只是伸出了双手,手掌朝下,让我放松。

接下来的两天,北见在证人席上利用翻译或自己一次又一次撒谎。他坚称自己从未计划破坏我们之间的合同。他只是发现我们开始制作耐克鞋后,才有此打算。他承认在我们生产第一批耐克之前曾经和其他经销商联系过,但只是在做市场调查。他说鬼冢收购蓝带体育公司还有待商榷,但是这个收购方案却是菲尔·奈特自己提出的。

希利亚德和豪泽做完结案陈词后,我转过身,感谢所有旁听者。然后,我、豪泽和斯特拉瑟去了街角酒吧,松了松领带,喝了几杯加冰的啤酒。接着,又点了好多啤酒。我们讨论了官司的几种可能结果以及我们应该做的一些事情。哎呀!还有很多事情我们必须要做呢。

于是,我们都回去继续工作了。

我们胜诉了!

几周后的一天,豪泽老早就从办公室打来电话。“詹姆斯法官将在今天11点宣判。”他说。

我连忙赶到法院,在原告席见到了豪泽和斯特拉瑟。很奇怪,旁听席上竟然空无一人,没有旁听者。被告一方除了希利亚德没见到其他辩护律师。因为是紧急临时通知,希利亚德的助手都赶不过来。

詹姆斯法官从侧门走进来,坐上法官席。他整理了几张文件,然后开始用低沉单调的声音说话,听上去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他说到了对双方赞成的方面。我摇了摇头,他怎么会对鬼冢有赞成的方面?不好的信号。糟糕,糟糕,糟糕!要是鲍尔曼准备再充分一点就好了,要是我没有在压力下失控就好了,要是那个骨科医生把鞋都摆整齐就好了!

法官朝下看着我们,他突出的眉毛比官司开始时更长、更粗、更浓了。他说今天不会就鬼冢和蓝带体育公司之间的合同相关事宜宣判。

我的心沉了下去。

然而,今天会对商标问题进行宣判。很显然,对他来说这个案子就是他说了算的案子。“我们现在有两个相互冲突的故事,”他说,“本法庭认为蓝带体育公司的叙述更加令人信服。”

他认为蓝带体育公司的故事更加真实;这不仅体现在辩论过程和文件证据方面,而且还包括整体的法庭表现。他说道:“我的工作就是让真相呈现出来,并据此对案件进行判决。”

法官注意到了岩野的证词,那非常引人注意。由此看来,北见可能撒谎。他接着注意到北见用了翻译。陈述证词期间,北见不止一次打断并纠正翻译;每一次,北见都会用熟练的英语纠正。

詹姆斯法官停顿了一下,继续浏览了下他的文件。所以,他裁决是我们拥有Boston和Cortez的所有权利。而且,他说这里存在很明显的利益侵害,企业的损失,商标的滥用。究竟败诉方应该赔偿多少钱,通常做法是任命特别主管来裁定具体损失。这是我接下来几天要做的事情。

“砰”,法官敲了一下木槌。我转向豪泽和斯特拉瑟。

我们胜诉了吗?

噢,天啊……我们胜诉了。

我激动地和豪泽还有斯特拉瑟握手,拍他们的肩膀,然后与大家相拥在一起。我允许自己“幸灾乐祸”地瞄了希利亚德一眼,但是让我很失望的是,他没什么反应。希利亚德正盯着正前方,异常平静。这从来就不是他的战争,他只是替别人卖命而已。希利亚德默默关上文件箱,啪的一声锁上,然后站起来慢慢走出法庭,没有看我们一眼。

我们径直奔向离法庭不远的班森酒店吃伦敦烤肉。每个人都点了一份加量烤肉,为詹姆斯法官,为岩野,也为我们自己干杯。然后我用公共电话打给佩妮。“我们赢了!”我大声喊道,不在乎是否会被酒店其他人听到,“你能相信吗?我们赢了!”

我又打给了父亲,喊出了同样的话。

佩妮和父亲都问我们能获得多少赔偿金。我没法告诉他们,因为我们也不知道。1美元?100万美元?那都是明天要考虑的问题。今天我们只为胜利而狂欢。

转到酒吧,我、豪泽及斯特拉瑟又狂饮了一番。然后,我打电话给办公室询问每日销量。

7月4日,真正的历史时刻

一周后,我收到了和解提议:40万美元。鬼冢十分明白特别主管可能会漫天要价,所以他们抢占先机,尽量减少赔付额。不过,我觉得40万美元有点少,于是就和他们讨价还价了好几天,但希利亚德丝毫都不让步。

我们实在太想彻底了结这场让人心力交瘁的官司了,特别是豪泽的老板们。他们委托豪泽代收这笔费用,其中一半归豪泽;这是他们律师事务所成立以来挣得最多的一笔钱。甜蜜的辩护。

我曾问过豪泽想用这笔钱做什么,但我想不起他的回答了。对我们而言,蓝带可以利用这笔钱从加利福尼亚银行获得更多贷款。这样的话,运往美国的货轮里就将会有更多耐克鞋。

双方选择在旧金山的一家蓝筹股公司签署最终的和解协议。那家公司显然是站在鬼冢一边的,其办公室在市中心高层建筑的顶层。我、豪泽、斯特拉瑟和凯尔共4人将见证整个签字过程。凯尔不想错过蓝带体育公司历史上所有的重大时刻。他说自己已经参与了蓝带的创业过程,现在他想要参与到解放过程。在前往现场的途中,我们都很难抑制内心的激动,一路都在大声喋喋不休。

也许我和斯特拉瑟读了太多有关战争的书,所以去往旧金山的路上我们一直在讨论历史上有名的投降事件,比如发生在美国阿波马托克斯(Appomattox)、约克镇以及兰斯(Reims)的投降。我们一致同意,这些事件都极富有戏剧性。敌对双方将军在车厢、废弃的农舍或航空母舰的甲板上碰面,一方深表懊悔,另一方则严肃而宽容。伴随着钢笔尖刮擦纸张的“哗哗”声,投降书最终签订了。我们谈到了麦克阿瑟将军在密苏里号战舰上接受日本投降,以及他那篇名垂青史的演讲。我们当时有点得意忘形,但是这将成为历史,像战争胜利一样,后人将记住这个日子:7月4日。

一名书记员把我们带进了一间坐满律师的会议室。大家的心情突然有点变化,特别是我。北见竟然坐在会议室中间,这让人很惊讶。

我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北见会惊讶。他需要签些文件,填写支票。他伸出了手,这让我更加惊讶了。

我们握了握手。

我们都在桌子边就坐。每个人面前都堆着20份文件,每一份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我们签字签到手都疼了,整整花了至少一个小时才结束。现场气氛很紧张,一片肃静。其间偶尔会发生一些小插曲,我记得当时斯特拉瑟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像大象一样。我还记得他当时穿了一身勉强合身的崭新深蓝色西装,是他岳母为他量身订制的,后者还把所有剩下的材料都塞到了胸前的口袋里。斯特拉瑟把手伸进口袋,扯出一长条华达呢剩布料来擦鼻子;看来他的确是全球最反品味的人。

最后,书记员把所有文件都收了上去,我们也都把笔帽盖上了。希利亚德让北见把支票拿过来。

北见抬起头,一脸茫然:“我没有支票。”

那一刻我在他脸上看到了什么?刁难?挫败?我不知道。我环视四周,扫了一眼桌子周围的脸庞,透过他们的表情很容易知道其内心想法。律师们都震惊了,一个人过来和解居然不带支票?

没有人说话。北见看起来有点羞愧,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他解释道:“回到日本后,我会把支票给你寄过来的。”

希利亚德没好气地说道:“那就尽快寄过来。”

我拿起文件包,跟着豪泽和斯特拉瑟走出了会议室,后面跟着北见和其他律师。我们都站在那儿等电梯。电梯门打开后,大家都一拥而上,紧贴在一起,斯特拉瑟自己就占了半个电梯间。电梯往下走时,没有人说话,连喘气声都听不见;用尴尬一词已经不能准确描述我们当时所处的窘境了。我当时想华盛顿和康沃利斯(Charles Cornwallis,英国军人、殖民地官员及政治家)肯定不必同坐一辆马车离开约克镇吧。

斯特拉瑟,蓝带首个内部顾问

判决下达几天之后,斯特拉瑟来到我办公室办理交接事宜,顺便和我们告别。我们把他领到会议室,所有人都聚过来为他热烈鼓掌。他抬起手回应我们的欢呼和感谢时,眼角明显湿润了。

“讲两句!”有人喊道。

“我在这里交到了很多亲密的朋友,”他哽咽地说道,“我会想念你们所有人,并怀念为这个案子而工作的时光。我们最终通过自己的努力使正义得以伸张。”

一片掌声。

“能为这么棒的公司辩护,是值得我长久回味的事。”

伍德尔、海斯和我互相看了一下,其中一个说道:“为什么不来我们公司工作?”

斯特拉瑟的脸一下子红了,并笑了起来。我又一次被这不协调的尖细笑声而吓到了。他一边摆手,一边发出啧啧声,好像我们只是在开玩笑一样。

我们不是开玩笑。过了一小会儿,我邀请斯特拉瑟去比弗顿的汤锅店吃午饭。我把现在已经是蓝带全职员工的海斯也带去了。我们做了一次艰难的自我推销;在我一生所有的自我推销中,只有这次我曾认真准备并演习过,因为我想要斯特拉瑟为我工作。我知道这肯定会有困难的。他已有的职业道路是清晰明确的,他可以一步步成为豪泽所在的或其他他想去的事务所的王牌律师。不用费多大力气,他就可以成为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过上富有、享有特权的生活。以上这些完全可以预见到,我们为他提供的则是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所以,海斯和我花了好几天时间进行角色扮演,润色我们的论点和反驳点,预想斯特拉瑟可能会提出的反对意见。

我开诚布公地告诉斯特拉瑟,邀请他入伙并非心血来潮,其实很久之前我们就决定这么做了。“你和我们是一类人。”我说道。“一类人”,他知道这些词是什么意思。我们都无法忍受公司的那套繁文缛节,都想用一种游戏的方式来工作;当然是有意义的游戏。我们正努力斩杀巨人哥利亚,虽然斯特拉瑟比两个哥利亚还要壮,但是他却有一颗大卫般的心。我说我们不仅要创立一个品牌,更要打造一种文化。我们正在与千篇一律、无聊乏味做斗争。我们卖的不仅仅是一种产品,更是一种理念、一种精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完全搞清了我们是谁以及我们在干什么,直到那天我听到了自己对斯特拉瑟说的话。

斯特拉瑟一直在点头,虽然一直没停下吃东西,但是却在一直点头。他同意我的观点。他说在处理完我们和鬼冢公司的官司后,又接手了几个无聊的保险案子。每天早上,他都想要用回形针将自己的双腕夹起来。“我怀念蓝带,”他说道,“我怀念每天单纯只想要赢得胜利的那种感觉。所以,我很感谢你能给我这个机会。”

但是,斯特拉瑟还是没有同意。“怎么了?”我问。

“我需要……问问……我爸爸。”他答道。

我看了看海斯,都大笑了起来。“你爸爸?”海斯说道。

就是那个叫警察带走斯特拉瑟的人?我摇了摇头。老一辈永远的威信力,这个问题我和海斯可没有提前准备过。

“好吧,”我说道,“去和你父亲谈谈,然后再来找我们。”

几天后,经斯特拉瑟父亲的首肯后,他终于同意成为蓝带的首个内部顾问。

埃克塞特,秘密工厂

我们休息了大约两周,以便享受官司胜利的喜悦。不过,很快我们就发现有新的乌云笼罩在头上。日元波动的幅度很大,如果我们继续用日元交易的话,肯定会受到损失。

1972年之前,日元兑美元的汇率一直保持不变。一美元一直可以兑换360日元,反之亦然。每天你都可以依靠这个汇率来计算,就像你可以确定每天太阳都会升起一样。但是,尼克松总统认为日元的价值被低估了。他害怕美国“会将所有黄金储备都卖给日本”,所以他切断了绑定日元的缆绳,任其浮动。这一政策出台之后,日元兑美元的汇率就像天气一样多变,每天都不同。因此,与日本做生意的人都无法提前为明天做计划。索尼老总绝妙地解释道:“这就和打高尔夫一样,每洞的障碍物都会改变位置。”

同时,日本的劳动力成本也在上涨。再加上日元波动,使所有把主要生产部门布置在日本的公司都陷入危机。如果我们大多数的鞋都继续在日本生产的话,公司的未来将很渺茫。我需要尽快在新地方寻找新工厂。

对我来说,中国台湾是合理的替代选择。那里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建了很多家工厂,但是还无法满足我们的生产量,而且在质量控制方面很欠缺。在中国台湾地区准备好之前,我们需要寻找一座桥梁,可以让我们有个过渡。

我考虑了波多黎各。我们已经在那里生产了一部分鞋,不过不是很理想。1973年约翰逊曾专门去那里考察过,他报告说波多黎各的工厂还不如新英格兰随处可见的废弃工厂好。所以,我们讨论了一个折中的方法:从波多黎各获得原材料,然后送到新英格兰完成钳帮封底等最后工序。

经过格外漫长的一年,这个计划在1974年底最终成形。我开始着手推进这个计划。我已经做好了事前调查,还曾去过几次东海岸;为了使我们的计划更牢靠些,我专门考察了好几个可能会租的工厂。我一共去了两次,第一次和凯尔一起,第二次则与约翰逊相伴。

第一次去的时候,租车公司的职员拒绝了我的信用卡,并没收了卡。凯尔试着平息这场冲突,主动拿出了他的信用卡。职员说不会接受凯尔的卡,因为凯尔和我一起来的,肯定是我的共犯。

来交代一下你的不良信用历史吧。我都不敢正视凯尔的眼睛。离开斯坦福大学很多年之后,我们在这里一起出现,凯尔已经是位非常成功的商人,而我却依然在为了生存苦苦挣扎。虽然他也知道我过得很艰难,但此刻凯尔才真的了解了到底有多难。我有点窘迫,以前凯尔总是见证我的重要和成功时刻,但这次却让他看到了我的寒酸,我害怕这会影响自己在他眼中的形象。

接着我们到了工厂,工厂主当着我的面就笑了起来。他说从未想过会和没听说过的皮包公司做生意,更别提居然来自俄勒冈了。

第二次考察的时候,我和约翰逊约好在波士顿碰头。我去《鞋类新闻》杂志社接上他,他在那里寻找潜在的供应商。然后我们一起开车去新罕布什尔州的埃克塞特(Exeter),参观一个已经关闭的老工厂。这个工厂建于美国解放时期,曾经是埃克塞特鞋靴公司的厂址,当时则已成为废墟,变成了老鼠的乐园。当我们撬开门、扯断如渔网一样大的蜘蛛网之后,各种各样的生物纷纷从我们脚边慌乱地跑过,还有很多昆虫从我们耳边飞过。更糟的是,地板上有许多裂开的大洞,仿佛走错一步就可能掉到地心里去。

房主领着我们爬上了还可以使用的三楼。他说如果我们租下这一层楼,将会给我未来买下整个工厂的选择权。他还说如果我们想雇人打扫工厂或招募人手,他可以给我们介绍一个能帮忙的当地人——比尔·詹彼得罗(Bill Giampietro)。

第二天,在埃克塞特一家酒馆我们见到了詹彼得罗。只需要几分钟我就知道他和我们是一类人,一个真正对鞋痴迷的人。詹彼得罗当时大约50岁,但是头上却没有一点灰发,像涂了黑色亮光剂一样。他讲话时带有浓重的波士顿口音,除了鞋子之外,他只提到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他是第一代美国人,父母都来自意大利。他父亲在意大利时就在做补鞋匠。詹彼得罗表情平静,双手和工匠一样布满老茧。他穿着标准的工作制服,并且以此为豪:脏兮兮的裤子和粗棉布汗衫,袖子卷到胳膊肘上。他说有生以来除了补鞋匠没干过其他职业,而且自己对其他事情也没有丝毫的兴趣。“随便找一个人问问,”他说,“他们会告诉你。”新英格兰地区每个人都叫他盖比特(Geppetto,匹诺曹的创造者),因为所有人都以为(现在依然这么认为),匹诺曹的父亲是个补鞋匠(他实际上是个木匠)。

我们每个人都点了一份牛排和啤酒,然后我从行李箱拿出一双Cortez。“你能让埃克塞特的工厂生产这种鞋吗?”我问。他接过鞋,解开鞋带,拉出鞋舌,像医生一样仔细检查了一番。“没啥问题。”他说道,然后把鞋子放回到桌子上。

我们问他,费用呢?他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包括租用和整修工厂的费用,外加工人、材料和其他杂项,他认为差不多25万美元。

“让我们行动起来吧!”我说。

稍后,我和约翰逊一起跑步时,他问,我们连詹彼得罗的牛排钱都很难付得起,哪来25万美元搞工厂呢?我平静地告诉他,疯子似的平静,我会让日商岩井来付这些钱。“为什么日商岩井会给钱让你去开工厂呢?”约翰逊问道。“答案很简单,因为我压根儿不会告诉他们。”

我停下脚步,用手扶着膝盖,告诉约翰逊,而且我还要让他来管理这个工厂。他嘴巴大张,喊了起来。仅仅在一年前,我让约翰逊跨越整个美国搬到俄勒冈,现在我又要他再回到东部?为了就近和詹彼得罗一起工作?还那么靠近伍德尔,这个和他有着复杂……关系的人。“这是我听过的最疯狂的事,”他说,“先不说其中的不便,先不提回到东海岸的重重困难,我怎么知道如何管理一家工厂?我实在是不懂啊。”

我笑了起来,笑了很久。“不懂,”我说,“只有你不懂吗?我们都不懂!我们都要学啊。学海无涯。”

他叹了口气,声音听起来像一辆试图在寒冷的早上发动的汽车。

我在等着。要给他些时间,我想。

他先是否决,紧跟着是愤怒,接着是讨价还价,然后沮丧,最后终于接受了。这是约翰逊惯常的5个阶段。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这会是一项重大的工作,和我一样,他不放心交给别人去做。他知道只要是涉及蓝带,我们每个人都会为了成功而去做那些必须做的事情。如果“必须做的事情”超出了我们的能力,那也像詹彼得罗说的那样:“没啥问题。”詹彼得罗也不知道如何管理工厂,但是他愿意尝试,愿意去学习。

我想,害怕失败绝不会成为我们公司垮台的原因。当然,这不是说我们认为自己绝不会失败;实际我们会对所有可能性做好准备。即使我们真失败了,也会坚定地相信自己能快速挺过去;而且,通过从中汲取教训,我们就能不断进步。

约翰逊皱了下眉,然后点了点头说道:“好吧,就这么定了。”

因此,1974年年末的几天里,约翰逊坚定地在埃克塞特安顿下来,并且常常工作到很晚。每次想到他在那里,我不禁会微笑,同时也在心中说道:“祝你成功,我的老朋友。”

让詹彼得罗好好会一会他吧!

佩里·霍兰(Perry Holland)是我们和加利福尼亚银行之间的联络人,他与第一国民银行的哈里·怀特很像。他和蔼可亲、待人友好、忠诚可靠,但这完全没用,因为他的贷款限额非常死板,常常不能满足我们的需要。和怀特的老板一样,他的老板也总逼着我们放慢速度。

1974年,我们的表现就像掺入了大量的催速剂,销售额有望达到800万美元,而且看起来没有任何事情能阻止我们达到这一数字。不管银行怎么看,我们开始与更多商店合作,也开了几家自己的店;我们还继续签约了很多自己负担不起的明星运动员代言人。

与此同时,普雷方丹穿着耐克鞋打破了多项美国纪录,世界上最好的网球选手吉米·康纳斯(Jimmy Connors)也穿着它们在球场上扣球绝杀。约翰逊是康纳斯的头号粉丝,他告诉我康纳斯是网球界的普雷方丹,敢于反叛、打破陈规。他敦促我去找康纳斯,快点和他签下代言合同。因此,1974年夏天,我打电话给康纳斯的经纪人。在经过一番自我推销之后,我告诉他我们签下纳斯塔塞用了10 000美元,我们愿意用前者一半的价格签下康纳斯。

经纪人欣然接受了这笔生意。

康纳斯签署书面合同之前,出国前往温布尔登参加比赛。经历重重困难,他穿着我们的鞋子赢得了温布尔登网球公开赛冠军。回国后,他又赢了美国公开赛,从而震惊了全世界。我有点忘乎所以,打电话给他的经纪人问康纳斯是否已经签署了合同。我们想要开始推广他了。“什么合同?”经纪人说道。

“呃,代言合同啊,我们之前说好的,还记得吗?”

“我不记得什么约定,我们现在手上有个合同金额是你们的三倍,你们的我已经不记得了。”

我们都觉得很失望。但是,算了吧。

我们都说,至少我们还有普雷方丹。

普雷方丹会一直和我们在一起。 NbyDSgb/DbyFqY6ZDqTKQDNsJbPpqik3nuYw0eNAHTC6sneo/SAFcZybqUhghF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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