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人类社会性的发展逻辑,此后的发展是第二阶段的三个节点:氏族、部族或部族群、民族或民族群。这三个节点,一个比一个重要,一个比一个深刻。重要,是从历史作用的意义上评判的;深刻,是从人类社会性的发展深度评判的。
从历史实践的脚步看,人类社会天然涌现的第一个大型化有序群体,是以家族为基础单元的 氏族 。从具体内涵看,氏族是以血缘家族之间互相通婚结亲的延展为纽带,天然自发地联结在一起的血缘性有序群体。惟其具有血缘根基,惟其具有天然的自发性,氏族是人类生存竞争与生俱来的原发性结构形式。历史地看,血缘氏族与血缘家族,很可能是同一时期出现的——一边是家族群的发展,一边是氏族的形成与蔓延。虽然,从根本上说,血缘家族与血缘氏族的生存方式,有与大型动物种群近似的一面。但是,人类的血缘家族与血缘氏族,显然更具有自觉进行生存活动的特质,而不是动物种群天然共生的血缘群的自发生存。
因此,氏族是人类组织社会化的第一块成型基石。迄今为止,以氏族为独立单元的生存群体,在人类世界依然存在,并没有绝迹。这些当代世界的神秘氏族,是远古人类社会性的活化石。
在第一创造时期的基础上,又出现了氏族群体这样相对稳定的大型社会单元,人类的生存竞争必然就要加快脚步,扩大规模。渐渐地,氏族单元的力量在对自然资源的争夺或频繁无序的战争活动中,很快就显得太弱小。于是,在某些地域相对广阔、人口相对较多的生存空间,就出现了以共同利益为基础的诸多氏族联合起来的群体——部族,或称部落。甚或,在某些大河流域的大平原地域,出现了诸多部族(部落)的联合体,协力与外部竞争,并保护己方的既得利益。从历史实践看,部族是包含若干氏族的规模相当大的竞争群体,部族群则是规模更大的地域性人口群体。当这样的社会单元出现的时候,意味着人类的社会性已经开始了大规模、深刻化的发展,距离爆发质变的历史节点已经不远了。
部族与部族群出现之后,历史逻辑强大的延展性已经无可阻挡。
历史逻辑的强大延展,其表现便是民族与民族群的出现。
民族 ,是人类文明发展的轴心节点,是文明结构的枢纽性主体。
从人类社会性之内涵说,民族是既超越了血缘氏族的社会封闭性,又超越了部族小型利益圈的封闭性,在特定的较大或广大的地域范围内自觉联结诸多氏族部族,共同组成的具有相对稳定结构的大型化群体性社会主体。随着生存实践的发展,这种大型化的自觉性群体,在形成过程中都磨合出了几个基本方面的共同性——共同的语言,共同的文字,共同的生活方式,共同的习俗,共同的长期生存空间,共同的神灵信仰,共同的价值理念,等等。
就其实质而言,这些基本方面的共同性,就是以共同文明为根基的大型化有序群体,是人类在生存发展中形成的新的联结轴心。 在国家文明出现之前,民族是最大规模的社会主体。在以后的历史中,我们将看到,民族这一社会结构群,将成为人类文明历史上最为坚实的结构性基石。
民族群 ,是民族发展的延展形态,与民族在本质上具有同一性。
从历史实践看,民族群的一般形态是:以某个大民族为轴心,以同一地域的若干小民族为利益共同体,所形成的具有共同利益连接,并具有相对秩序结构的自觉性联盟体。从起源意义上说,民族群的形成,最初产生于无序争夺的早期部族战争或民族战争。而后,某些优秀的民族首领阶层,逐渐感知到无休止的无序争夺只能使人类群体毁灭于同归于尽;要避免这种结局,只有在一定的生存空间内实现诸多利益群体的联盟,从而将族群竞争限定在一定的秩序框架内。由此,人类在早期历史的各个地域,都曾经为建立有序竞争环境而发生过较长时期、较大规模的连绵战争。战争的最终结果,就是以战胜民族为轴心,以若干个较弱小民族或部族为利益相关方,在较为广阔的地域形成了人口众多的有序联盟体。这个有序联盟体,就是民族群的生存形态。
历史实践表明,这样的联盟体结构群,一般具有五个基本方面的共同性。其一,广阔的共同生存空间,众多的人口数量;其二,趋于共同性的利益认知,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了共同认可的一系列生存竞争规则;其三,产生了国家出现之前相对成熟的权力体系,建立了较为稳定的具有相对强制性的社会秩序;其四,精神领域有趋于共同化、具有同质性而形式又各不相同的神灵信仰;其五,有大体趋于共同性的价值理念与文化认同,也就是共同的文明认知。
相较于单一民族,联盟形式的民族群具有更大的包容性,具有多元构成的历史特质。在民族群的产生与发展过程中,其所创造的具有共同体性质的联盟权力结构,是人类文明在历史实践中创造的新的联结轴心。没有这样的权力结构轴心,人类文明不可能在之后获得向国家时代的发展与跨越。
中国民族群的历史实践,最典型地表现了上述历史进程。
我们这个民族群,是人类历史上迄今最古老的民族群。我们的历史拥有扎实的记载。从6000多年前的神农氏时期开始,到5000多年前的以黄帝、炎帝为开端的“五帝”时期,我们的祖先群就在克服无序争夺的早期战争中,渐次形成了由诸多氏族、诸多部族、诸多民族聚结成的大型联盟体性质的民族群。到大禹治水的时期,这一联盟体民族群,已经有了1000余年的历史,积累了相当丰厚的生存竞争的实践经验。惟其如此,早期中国民族群才可能在尧、舜、禹三个时期的100余年中连续发动对“浩浩怀山襄陵”(司马迁:《史记·夏本纪》)的旷古洪水的大规模治理,直至走出洪荒劫难,进入国家时代。在当时的地球上,这一联盟体民族群的生存空间最为广阔,大体横跨了今日黄河、辽河、淮河、长江、珠江五大流域,拥有最多的人口,并且形成了初具体系且相对成熟的联盟权力结构。毫无疑义,这是人类早期时代出现的唯一拥有辽阔生存空间的最庞大民族群。关于华夏民族群进入国家时代的历史脚步,我们在后面还将展开呈现。
上述三个极重要节点的发展,在整个人类历史的呈现是不平衡的。
总体上看,民族与民族群的形成过程,大约经历了上万年甚或更长时期。依据历史实践,我们可以将这一历史时期称为“前国家时代”。在这一历史时代,人类在长期无序争夺的巨大社会灾难中,渐次酝酿,久经磨合,最终生发出了基本的理性秩序精神,涌现出了轴心主体——民族,摆脱了人类有可能因为无序争夺而同归于尽的生存大危机,为人类文明的继续发展奠定了最重要的历史基础。从实际意义上说,民族与民族群联盟体的出现,是国家出现的两大历史预兆。
由此,人类文明最为重大的历史节点,终于就要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