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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基本冲突

人们都知道冲突在神经症中起一定的作用,但想不到的是其破坏力竟如此之大。对于神经症患者来说,发现这些冲突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它们存在于患者的无意识之中,又被千方百计地否认存在。那么,究竟哪些理由让我们怀疑它是存在的呢?

在前一章引用的两个例子中,有两个明显的线索证明冲突是真实存在的。第一个案例,线索表现为由冲突导致的疲惫和焦躁;第二个案例,线索表现为偷窃。事实上,每一种神经症症状都是冲突直接或间接的产物。人们出现焦虑、压抑、纠结、迟钝、孤独等,都是尚未解决的冲突所造成的影响。梳理它们的因果关系,虽然不能揭示其根源,但起码能够吸引我们的注意力通过现象看到本质。

相互矛盾是冲突存在的另一个标志性表现。比如,第一个例子中的工程师,虽然认为那件事不对,对他不公平,但他却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第二个例子中的自由设计师,明明很重视友谊,需要钱的时候反而去朋友那儿偷窃。这种相互矛盾的表现,即便是没有经验的观察者也能看出来,但对患者本人来说,更多的时候是视而不见的。

就像体温升高说明人生病了一样,相互矛盾也表明冲突一定存在。现在,我来举一些常见的自相矛盾的例子。比如,一个非常想结婚的女子却回避向她求爱的男子;一位溺爱孩子的母亲,却经常忘记孩子的生日;一个对自己吝啬的人,却经常对别人出手大方;一个喜欢清静的人,却无法一个人独处;一个人对自己很严格和刻薄,对别人却能做到包容和忍耐。

与症状不同,自相矛盾能帮助我们探索冲突的本质。比如,一次深度抑郁的发作,说明患者进退两难,正在困境中挣扎。但如果是一位母亲明明很溺爱自己的孩子,却经常忘记孩子的生日,这种情况就是她没有把关注点全部放在孩子身上,可能她关注的是自己怎样当一位好母亲。那么,我们尝试着分析冲突的双方是什么,那就是一方面她内心有当一个好母亲的意愿,另一方面有让孩子经历挫折的施虐倾向。

我一直强调“神经症冲突是无意识的”,但有时候,它们也会浮于表面,令我们明显感到冲突的真实存在。这两种理论并不矛盾,其实,那些浮于表面的冲突只是真实冲突的扭曲或变形。所以,患者面对冲突时也想逃避,却发现已经陷入了一种有意识的冲突当中,且无法自拔。他无法决定要不要结婚?到底跟谁结婚?到底选择哪一份工作?是继续维持与别人的伙伴关系还是解除这种关系?于是,他特别纠结,举棋不定,无法做出决定。在这样的苦恼中,或许他会寻找心理分析师的帮助。然而,因为他目前的冲突,是内心冲突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的爆发,想要解决必须一路探寻,找到隐藏在背后的冲突才可以,所以,他的求助难免会令他失望。

内心的冲突有可能被外化,并出现在患者有意识的思维里,体现在他发现了自己与周围环境的矛盾。如果患者发现,自己面对自我意愿时,总有莫名的恐惧和压抑,那就说明,他可能意识到自己内心的冲突,察觉到它们的产生也许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

对一个人越了解,就越容易发现,他身上导致神经症症状、相互矛盾和表面冲突的矛盾因素。补充一点,这样一来,我们看到的矛盾种类和数量都会增加,人们可能会更加忧虑。因此,试问会不会有一个作为所有冲突根源的基本冲突,躲藏在这些冲突的后面?我们用一段不和谐的婚姻来进行分析:因为孩子、朋友、金钱、吃饭等原因导致的分歧和争吵不断,看似互不相干,其实则不然,它们都源于这段关系深处的不和谐。

人们从很早开始就坚信,人格中存在基本冲突,这种观念在各种宗教和哲学中都发挥着重要作用。光明与黑暗、天使与魔鬼,善良与邪恶,这些对立的存在就印证了这一点。在现代心理学中,我们说弗洛伊德在这一领域做出了开创性的研究。他的第一个假设就是,基本冲突是盲目探求满足的本能驱力与家庭和社会形成的险恶环境之间的冲突。从幼年开始,险恶的环境就已经内化于人格之中,在此之后,它就只会以超我的形式出现,真的很可怕。

这是个非常重要的假设,在这里不适合过于严肃的讨论,因为那样做,要把反对“力比多”理论的观点详述一遍。那还不如先将弗洛伊德的理论放在一边,直接去了解概念本身的含义。这样的话,观点会集中于一点:各种冲突的产生源于最原始的利己驱力和良心之间的对立。在下文中我还会说明的是,在神经症的组成结构领域中,这种对立确实占有重要的地位,但对于它的基本属性,我持有不同的看法。我认为,虽然它是一种主要冲突,却有继发性,在神经症的发展过程中必然会出现。

在此,我先说明一点,欲望与恐惧之间的冲突,不足以解释神经症患者内心为何如此分裂,也无法解释神经症导致的后果为何如此严重,以至于会毁掉一个人的生活,这就是我为什么产生不同看法的原因,当然这只是一点,其他原因我会在后面详细说明。弗洛伊德所假设的这种精神状态表明,神经症患者具有为达成某种目的而努力奋斗的能力,只是被恐惧阻碍了。我觉得,神经症患者所有的愿望都是分裂的,都是对立的,所以他们丧失了全神贯注去努力的能力。这种状况比弗洛伊德的设想还要复杂。

与弗洛伊德相比,我不但看到基本冲突的更大破坏性,并且在问题的最终解决上,我比他更乐观。弗洛伊德认为基本冲突随处都在,原则上都无法解决,我们要么退让,要么强控。但我不那么看,首先神经症的基本冲突不一定最先爆发;其次神经症的基本冲突即便爆发,只要患者和我们一起努力,勇于承受分析过程中的艰难,冲突完全有可能被解决。所以,还可以说,我与弗洛伊德观点的区别,不在于乐观与不乐观,而是我们的出发点不同,自然结果也不同。

在哲学层面上,弗洛伊德关于基本冲突的解答颇具吸引力。但即使不提他思路中的各种暗示,只说他关于生死本能的理论,其本质上是人类的建设性和破坏性力量之间的一种冲突。弗洛伊德不想把这一概念与冲突联系起来,他对这两种力量之间的融合很感兴趣。比如,他将受虐和施虐驱力确定为性本能和破坏本能相融合的结果。

在冲突的研究中,需要将道德观点引进来,才能很好地运用我的观点。但弗洛伊德认为,道德价值和科学应该分属于不同的领域,也正因为如此,他构建了一种完全不包含道德的心理学。我认为,弗洛伊德的理论及在此基础上的治疗方法,局限在一个很狭小的范围,因为他的努力都是以“科学的忠诚”为方向的。尽管他在这个领域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但他也没取得最后的成功,归根结底是他没能发现冲突在神经症中发挥的真正作用。

荣格也非常重视人类的相互冲突。他认为,所有的元素都是伴着他的对立面共同存在的,这是他根据个体身上存在多种矛盾总结出来的规律。表面上软弱,内心可能强大;看起来外向,其实非常内向;看起来一切以思想和理智为标准,其实情感才是心里最重视的。在荣格看来,神经症的最基本特征就是冲突,不过在他的理想中,对立面之间不但不冲突,还互补,所以我们的目标是接纳对立,从而使自己趋于完美。荣格认为,只有那些过度片面发展的人,才会陷入困境,进而成为神经症患者。他把这些理论整理之后,提出了“互补法则”。我也赞同,在一个完整的人格系统中,确实有一些对立倾向,它们互相补充,缺一不可。我认为荣格所说的互补,指的可能是神经症冲突的外在表现。当两种对立力量不相上下时,恰好证明神经症患者为解决冲突做出过努力。比如,我们把一个平时不关注别人,只在意自己想法和感受的人的行为,当成是正常行为,就是把这当成由机体素质所决定,并被经历所强化的行为,就表明荣格的推理正确。有效的治疗步骤是:先让患者明白,他有潜在的“外倾”倾向,其次告诉他,只偏向于一种倾向很危险,最后鼓励他接受两种倾向,把它们全部注入生活中。但是,假若我们把他的内向看作是远离他人、避免冲突而采取的方式,那我们首先要做的是把他隐藏的冲突分析给他听,千万不要鼓励他变得外向。只有先解决这些冲突,才能越来越靠近“自我完整”的目标。

现在,我来阐述一下我的观点。在我看来,神经症的基本冲突存在于一个人对他人的矛盾态度中。在具体讨论之前,我们先回忆一下《化身博士》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中,作者用戏剧化的形式把矛盾表现了出来:主人公海德先生既是一个冷血、残暴、自私自利的人,又是一个热情、敏感、也曾同情和帮助过别人的人。他就是一个典型的神经症分裂症状的人。虽然我并不是想说所有的神经症患者都这样极端,但相同的是,在患者对待他人的态度中,总能观察到最基本的冲突。

探寻问题的起源,我们再来谈论一下“基本焦虑”这个概念。在一个充满敌意的世界中,患病儿童所感觉到的孤立与无助,我称之为“基本焦虑”。外界环境中的不利因素,都可能导致孩子产生不安全感。比如,一切直接或间接的强制性的管教;冷漠、情绪化的行为;不尊重孩子提出的要求;缺乏真正的引导;轻蔑的态度;过分的赞美或者根本不加赞美;缺少温暖;逼着孩子在父母的不合中“站队”;要求孩子承担过大的责任或任其放纵;过分溺爱;不允许孩子与其他孩子来往;不公平;歧视;不守承诺;敌意的氛围,等等。

唯一需要提醒家长注意的是,孩子们很善于观察隐藏在环境中的伪善。他们可能会觉得父母的爱是假的,也可能会对父母在一些活动中表现出来的爱心、诚实乃至慷慨产生怀疑,或者他们发现了父母的行为存在矛盾,由此而产生的一种下意识的反应。导致这些的因素,有时一起呈现,有时部分呈现,有时很直观,有时又很隐秘,因此,我们只能一点点分析它们对孩子所造成的影响。

孩子们被这些状况扰得烦恼不堪,为了面对这样的环境,纵然有时充满怀疑和恐惧,他们也无意识地用自己的形式继续生活。这样,他们不但发展了自己的应对策略,也形成了自己的性格倾向。这些倾向成为他们人格中的一部分,我称之为“神经症倾向”。

想了解冲突形成的原因,就需要全局性地观察孩子们在这种情况下,可能选择的行动或真正选择的行动,不能把注意力过多地放在个体的趋势上,那将毫无意义。关于行动的一些细节,可能暂时无法了解,但我们能清楚地看到孩子应对外界环境所采取的态度。一开始,我们可能会看到很混乱的状况,但迟早会有三种倾向显露出来,那就是亲近他人、对抗他人、远离他人。

孩子们在向别人表示亲近的时候,虽然还怀有孤独和畏惧的心理,但他们已经承认了自己的无助,愿意让别人喜欢自己,希望给自己找到依靠,他们相信只有这样才安全。如果家中出现了争执,他们会支持强大的一方,以获得归属感和支撑感,这样,他们会觉得不再被孤立和无助。

当孩子感觉到周围环境中存在敌意时,就会有意识或无意识地进行反抗,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们开始怀疑别人的情感和目的,并且想尽办法展开反抗。其实他们的怀疑没有什么根据,他们就是希望自己强大,以打败这些人,保护自己并报复别人。

当孩子选择远离别人时,他会觉得自己和别人没有什么共同点,别人总是不理解自己,这时,他不想亲近他人,不想抗拒他人,就只想着与之保持一定距离了。于是,他们会用书、玩具、梦想和大自然构建了一个自己的世界。

敌意、无助和孤立,这三种倾向都属于焦虑范畴。但事实上,孩子们不可能只表现这三种倾向中的一种,在三种态度的形成过程中,它们都会出现,只需看哪种倾向占了上风。站在神经症充分发展的角度上,这些就变得更加明显了。也许大家曾看过这样一个年轻人,他会明显地表现出前面三种态度中的某一种,与此同时,其他两种倾向也在发挥作用。比如,一个明显有亲近倾向的人,他的身上也会表现出对抗倾向和孤独情绪;一个有对抗倾向的人,他可能也想亲近别人或与别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一个总是远离别人的人,又可能心中渴求友谊,同样可能对别人怀有敌意。

在现实中,实际行为怎样取决于占主导倾向的是哪一种,这是人们在面对别人时,最先选择的方法和手段。比如,一个有孤独倾向的人,他会用各种无意识的方法和别人保持一段安全的距离,因为在任何一个需要亲近别人的场合,他都会不知所措。此外,通常情况下,最能被患者的意识接受的倾向,会起到绝对的主导作用。

即便这样,我并没有说,另外不占主导地位的倾向没有影响力。比如,一个表面上对你百依百顺的人,他内心主宰的渴望不一定就弱于对友爱的需求,只是他的攻击冲动显得不那么直接罢了。在很多例子中,主要倾向和次要倾向又会发生逆转,这说明隐藏起来的次要倾向有时力量也很大。我们在儿童和成年人中都能看到这样的换位。当然,这样的转变也可能出现在女性的身上,最典型的一个例子就是英国作家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中的斯特里克兰德:一个女孩就像一个假小子,既雄心勃勃又桀骜不训,一旦坠入爱河,忽然就没了野心,变成柔顺的淑女;又如,在遭受某种重大变故后,一个原本和所有人保持一定距离的人,就可能会出现病态般的依赖倾向。

在这里我还要补充一下,下面这些经常遇到的问题,用这样的改变或许可以回答:成年以后的经历到底有没有价值?童年之后我们是否还能改变?从冲突的角度来看神经症的发展,有助于我们做出最适合的回答。比如,存在以下的可能:如果孩子在童年时没有受到过严厉的管教,那么他性格的形成,很大程度会依赖他后来的经历,尤其是青年期的经历;如果孩子在童年时期就已经被培养得中规中矩,那么他后来的性格也很难改变。很难改变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他如今的思想已经变得很呆板,无法接受全新的体验。比如,他本身所具备的独孤倾向,令人无法向他靠近,或者是喜欢亲近人的倾向在他的思想里扎了根,所以他已经习惯于被支配;另一方面是他也已经习惯于用老眼光看新事物。比如,怀有对抗因素的人,在别人对他表示友好的时候,他会认为别人很傻,或者猜想别人对他有所贪图,这种体验强化了他原有的思维模式。当一个神经症患者真正转变了倾向时,你可能会认为是成长的经历改变了他的性格,其实,这种改变他是在双重压力的作用下,他不得不放弃原有的思想,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这种转变的发生是因为冲突从一开始便存在。

对于一个正常的人来讲,三种倾向是不会互相排斥的。比如,一个人在某种情况下,可以选择顺从别人,可以选择把自己的原则坚持到底,也可以选择不去和任何人来往。三种倾向完全可以互相补充、和谐统一。若某一种倾向占了上峰,说明三种倾向发展得不均衡,某一个倾向发展得过度了。

在神经症患者身上,有很多现象证明这些倾向之间的水火不相容。神经症患者的内心往往无法灵活地面对外界,他们被迫去顺从、对抗或远离,也不管这种方法是不是合适,根本不会变通着去做。如果他选择其他方式行动,就会感觉惊慌失措。所以,三种倾向在他身上强烈出现时,他就会处于严重的冲突之中。

三种冲突严重时,就会像恶性肿瘤一样扩散到整个器官组织,不仅作用于患者的人际关系,还会波及整个人格系统,导致冲突范围越来越大。最后的结果是这些倾向不仅使人际关系受影响,还会影响他与自己、与生活的关系。我们要认清这种支配的所有特性,否则很容易把结果看成绝对矛盾。比如,爱与恨、顺从和反抗、服从和对抗等。这样做很容易使人误入歧途。比如,我们区分法西斯主义与民主制时,不能因为它们对待某一问题的态度不同,就认定它们是不同的。不同的态度也是有区别的,民主制与法西斯主义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代表着两种完全相反的哲学。

一个以我们与他人的关系为开始的冲突,必定会影响我们的整个人格。人际关系真的重要,它必然会影响我们的性格塑造、人生目标的树立,以及价值观的奉行。当然这些也会反过来影响人际关系,它们之间有相辅相成的作用。

我的观点是,因矛盾态度产生的冲突,构成了神经症的核心,所以被称为“基本冲突”。我再补充一句,这个“核心”一词很重要,强调了它是神经症的中心,神经症就是从这里扩散出去的。这一观点,是神经症新理论的内核,我将在下文中详细论述。广义上而言,这一理论也可以看成是对我早期观点的扩充,主要论点就是神经症是人际关系紊乱的表现。 K4jl/2wDr0iE11eZmRpHOmX/pJON5zShZTxedYfpVqHR7vs+yKq73TEd5hNMJ6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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