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大概知道,一个人的自身比他拥有的财富和他人给其的评价都更能给他带来幸福。
一个人是什么,以及他自身有什么,才是最关键的问题。因为人的个性如影随形,时时刻刻、无处不在地伴随着他,并将他所有的经历都涂上了色彩。一个人在所有经历过的事情当中能够享受多少快乐,都是要靠他自己亲自来体会的。无论是在肉体方面的还是在精神方面的乐趣都是如此。
英文中有一个短语“to enjoy oneself”(享受快乐)表达的意思十分生动准确。例如,人们凭借这种表达,说“他在巴黎很享受”,而不说“他享受巴黎”。
可是,如果一个人的个性出了问题,那么所有的快乐就如同喝了苦酒。所以,除了重大意外之外,人生是幸福还是艰难,并不由他生活中所遭遇到的或得到的东西来决定,而取决于我们对待它的态度及感受它的方式和程度。一个人的个性包括个性所带来的东西,简单地说,就是一个人的品质和他的价值才最能够直接影响到人的幸福和财富。而所有其他间接的东西带来的影响都不会持久,只有个性本身带来的影响才会长久不变。从这也可以看出,为什么因为个性所导致的嫉妒是所有情感中最难以缓和的——因为嫉妒是隐藏得最深的情感。
由此可知,意识的构成是我们人生中最持久,甚或最为坚不可摧的。在我们生命中的每时每刻,个性都会对它产生或多或少的影响。而其他因素,则只不过是暂时或者偶然的,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甚至会受到外界的各种变故的制约。就如亚里士多德所说:“个性是一成不变的,这是金钱无法企及的。”
同样地,和我们自身的性格缺陷所导致的不幸相比,我们似乎更容易接受那些完全来自外部的灾难。因为与我们的个性相比较,运气总归是可以改变的,但我们的性格却不会改变。而对于我们所追求的幸福来说,最主要的就是人内在的美好素质,如高贵的品格、聪敏的智慧、优雅的气质、开朗乐观的精神,以及健康强健的体魄。总而言之,身心的健康才是幸福最为关键和重要的因素。与那些外在的名誉、地位、财富相比,我们更应该致力于提高和保持我们自身的这些优良品质。
在这些优良的品质当中,积极乐观的心态无疑最能左右我们的幸福指数。因为这一良好品质本身就是一剂温和的良药,令人神清气爽。一个心胸豁达的人总会有快乐的理由,这是由他的个性决定的,其他任何因素都无法取代这种快乐。面对一个年轻气盛、身份尊贵的人,假如你想知道他是否过得幸福,那么你只需要问他是否快乐即可。如果他心中充满阳光,是快乐愉悦的,那么,他是年轻或是老迈,是弯腰驼背还是挺拔俊逸,是清贫还是富有,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是幸福的就好。我年轻时曾在一本旧书里看到这样一句话:“若你笑口常开,幸福自然到来;若你以泪洗面,不幸终将伴你左右。”这是一句最普通的话,道理浅显易懂,虽然看上去有些老生常谈,但是,它所蕴含的朴素的道理,却令我时刻不能忘记。
当快乐来敲门时,我们应该愉快地打开大门迎接它。因为快乐从来不会不合时宜。然而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恰恰相反,常常犹豫着,考虑要不要接受它的到来,总想确认我们是否真的有理由去迎接快乐。有时又害怕自己太过于乐观,会妨碍我们进行严肃认真的思考和对重大事情的决策。其实,这种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态度是最不可取的。因为快乐本身就是最直接的收获,是在现实中能够得到的即时幸福,而不是存在银行里等待兑现的空头支票。它可以说是我们生活中能够获得的最大的恩惠了。在生存与死亡之间,我们的存在不过是现实中两个无限时间中短暂的瞬间。我们应该比追求其他东西更优先地去考虑寻找快乐,追求快乐就是在追求我们的幸福。
我们都知道,财富并不能给我们带来快乐,唯有身心健康才是快乐的源泉。在那些普通的劳动者当中,尤其是生活在乡村的农民,他们身强体健,满足的笑容常常挂在脸上。而那些所谓的富人,他们腰缠万贯,甚至拥有着特殊的权力,虽然居住在豪宅大院,却看不到他们的笑容,反倒脸色苍白,神情忧郁。所以,我们最应该努力去维护的就是我们的身心健康,因为只有在健康的土壤上,才能开出快乐的花。因此,我们更要懂得节制,摒弃一切急躁不安的情绪,不过度地消耗自身的健康,每天坚持在室外进行两小时的锻炼和运动,坚持洗冷水浴,饮食有规律。
维护生命的完整,离不开锻炼。无论是身体的各个器官,还是人体本身,都需要日常进行锻炼来保持健康。对这一点,亚里士多德早就说过:“生命在于运动。”我们的身体本身就存在时刻不停的持续运动。心脏在复杂、不间断的收缩与扩张中有力而不知疲倦地跳动着,而血液正是通过心脏的跳动,才得以流遍全身大大小小的血管。肺像一台蒸汽机一刻不间断地换气。大小肠道犹如蠕动的虫子一样互相缠绕着。人体的各种腺体一直在吸收和分泌。就连我们的大脑,也随着每一次脉搏跳动和每一次呼吸运动不止。
假如一个人总是懒散地不愿意进行户外运动,特别是那些长期伏案工作的人,那么他们身体表面的静止与身体内部的新陈代谢之间,就会出现有损健康的失衡。因为,身体内部的新陈代谢运动也需要外部的运动来支撑。一旦失去平衡,就会造成我们情绪的波动,甚至五脏六腑都会翻腾起来。如果仅凭我们身体外部的表象,是根本无法看到这些变化的。这就好比一棵树,它为了能够茁壮地生长,也需要风雨的洗礼。如果要用一个法则来概括的话,最简洁的拉丁文如是说:“越运动,越健康。”
如果非要划分我们的幸福是如何依赖于我们的快乐心情,我们的快乐心情又是如何依赖于我们自身的健康状况,那么,可以通过以下的比较看出来:在相同的外部环境或事件中,当我们身体强壮、心情愉快之时与我们因生病身体虚弱、情绪低落苦恼之时,所产生的影响是完全不同的。所以说,令我们感到幸福或不幸的事物,不是由它们本来的面貌决定的,而是取决于我们如何看待它们。这就像爱比克泰德所说:“影响人的不是事物本身,而是人们对事物的看法。”总体来说,人的幸福与否十有八九是因为健康的原因。只要有了健康,一切的事物都是快乐的源泉;反过来,如果失去了健康,即使有外部的因素,甚至其他主观的帮助,人的头脑、情绪、性格也都将因病痛而黯然失色,失去活力与生机。这也是为什么人们一见面,就要彼此先问安好,互相祝福身体健康的原因。因为对于人的幸福来说,良好的健康状况的确是最为重要的头等大事。如果为了其他的事情愚蠢地去牺牲身体的健康,那么,不管是为了利益、职位、学问或者名气,甚或一时的感官快乐,牺牲自己的健康,都是愚蠢至极的事情。为了我们的健康,其他毫不相关的事都应该丢弃一旁。
虽然在很大程度上说,健康可以带给我们快乐的心情,但是,这绝不等于说快乐的心情完全依赖于健康。因为一个人也许拥有健康的体魄,但是,他同时也可能性情忧郁、多愁善感。毫无疑问,这种情形主要的根源还在于他自身的体质,那是与生俱来、难以改变的,更恰当的说法,则是因为在他身上,生命力和感受力之间的关系容易失衡。这两种情绪与新陈代谢能力失去平衡后,人就会变得敏感而多疑。而感受异常,则会导致情绪无法控制,即使快乐也是短暂的,仍然避免不了陷入周期性的消极和颓废。因此,天才大多是一些神经质或者异常敏感之人。对这一现象,亚里士多德曾指出:“所有出类拔萃、才华过人的人,大多数都多愁善感;所有那些在哲学、政治、诗歌,或者艺术方面超凡脱俗的人,无不是忧郁寡言的。”西塞罗在他的文章里也经常引用亚里士多德的观点,他说:“亚里士多德说过‘智者多虑’。”而莎士比亚则在他的《威尼斯商人》里对此有过精妙生动的描述:
大自然造就了奇怪的人,
有些人总是从他的小眼睛向外窥探,
像看见风琴手的鹦鹉一样笑;
有些人愁眉苦脸,
乃至笑了也不想亮出他的牙齿,
即使德高望重的长者认为有些乐事很可笑。
——《威尼斯商人》
柏拉图则将性格晦暗悲观的人和性格开朗乐观的人做了一个区分。在这种区分中,不同的人在遇到快乐或者悲伤的事情时,感受截然相反。性格开朗的人对这些事情报以微笑,性格悲观的人则很快就陷入绝望当中。这么说吧,一个人对快乐的感受力越弱,对不快乐的事感受力就越强,反之同理。假如在一件事情中,结果好坏参半,那么悲观的人只能看到不好的一面,会因此而气愤、烦恼,即使看到好的一面也无法兴奋起来;而乐观的人则不一样,他们即使面对悲伤,依然能从中找到安慰。对于悲观的人来说,哪怕他们完成了10个计划中的9个,他们也不会为此欢呼雀跃,而是会为那一个的失败痛苦懊悔;乐观的人则恰恰相反,哪怕他们只完成了其中的一个计划,也会因为取得的成功而感到欣慰和鼓舞。
但是,也不是所有的坏事都无可救药,每一件事都有正反、好坏两方面。一个多愁善感、整日忧心忡忡的悲观者,在遭遇挫折和困难时,要比那些心无旁骛、活得无忧无虑的人更不切实际,更加虚幻。正是由于他们遇事总往不好的方面想,所以才会处于一种糟糕的状态。而相比那些性格开朗、乐观的人,悲观者似乎更加未雨绸缪,失算率更小一些。
不过,若是一个人与生俱来就多愁善感,在遭受到精神方面的困扰或消化系统紊乱却没有什么好的方法可以医治,甚至病情恶化时,就会加剧他们悲观厌世的情绪。这时,哪怕生活中一丝细微的不如意的事,都会成为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令他们最终走向自我毁灭的极端。长期的病痛折磨,消磨了他们的意志,让他们以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来终结苦痛。他们也并非一时冲动,而是长期的不快乐导致他们下定决心,然后坚决而冷静地实施自己的计划。即使他们很多人都是处在医生的监管之下,但是,只要医护人员一有疏忽,他们就会抓住机会,毫不犹豫、毫不惧怕地以最自然、自己最能接受的方式终结生命。艾斯基罗尔在《精神疾病》中,对此有极为详尽的描写:
有时候,哪怕是身体最健康,甚至是最快乐的人,在特殊的情形下,也会选择用死亡来结束生命。比如,在他们遭受巨大的不幸或是承受无法承受的苦难之时,那些突然而至的灾难压倒了他们对死亡的恐惧。在这件事上,天生悲观的人与乐观者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乐观的人也许需要更高程度的苦难,才会产生自杀的倾向;而一个天生悲观的人,也许往往很低程度的苦难就能让他们走上自杀的不归路。可见,越是悲观的人,对诱发自杀的苦难程度要求越低,到最后,他对苦难程度的要求甚至是零。相反,如果一个人整天是快乐的,而且有强壮的体魄和健康的精神状态,那么除非是万不得已才走上极端,否则,他绝不会想到用自杀来结束生命。由此,可以看出这两种自杀在不同情况下,有着巨大的差别。天生性格忧郁的人,也许只因为病情的恶化,就会导致他们选择自杀;而天生就乐观健康的人,他们在选择轻生的时候,则完全是因为受客观事物的影响。
在现实世界中,一个人的美貌和健康,也是一种先天的优势。尽管这种优势并没直接表现出对幸福的影响,但是,不可否认,美貌可以加深别人对我们的印象,间接地让我们获得幸福。哪怕是对于男人,俊逸伟岸的外表亦不失为一项优势。美丽的外表本身就是一张公开的明信片,它会使你获得更多人的青睐和好感,你可以因此而俘获他人的心。荷马曾在《荷马史诗》中对此做过描述:“美丽的容貌是神赐给世人的珍贵礼物,没有人能够轻视它。”
在生活中,只要我们稍加观察就会发现,痛苦和无聊是影响人类获得幸福的两大障碍。如果要补充说明的话,就是当我们能够幸运地躲过其中的一项时,我们却靠近了另一项。事实证明,我们无法同时避免这两大障碍,它们就像白天和黑夜一样在我们的生活中或强或弱地来回转动。不管是痛苦还是无聊,总有一项是我们逃不掉的。追根溯源,痛苦和无聊就像两个处于双重敌对状态之下的敌人,一个是外部客观存在的,另一个是内部主观意识的。糟糕的环境和贫困的生活会让人产生痛苦;反之,富足无虞、衣食无忧的闲适则会让人觉得无聊。由此可知,当下层的普通百姓为了摆脱苦难而四处奔波、疲于拼命挣扎时,那些上层社会的富有者则在不停地与无聊展开一场近乎绝望的旷日持久的斗争。
至于内在的、主观的对抗,往往基于这样一种事实:就个人而言,面对痛苦时的感受性与面对无聊时的感受性是成反比的,这是因为感受性和这个人的精神能力,以及心理的承受能力是直接相关的。换句话说,精神的迟钝与感受力的迟钝,最终导致人情绪的低落。一个反应迟钝的大脑,是不会有任何刺激可以影响到它的。这种迟钝,让人变得麻木,也不会感受到更多、更强烈的困苦和忧伤。而由此带来的精神上的空虚,则衍生成内心的空虚,就像人们表现出的对外界发生的琐事的高度关注一样,在很多人的面容上就可以体现出来。
其实,造成无聊的根本原因就是内心的空虚。很多内心空虚的人,为了让大脑和心灵看起来充实一些,不断地寻求外界的刺激,并为此绞尽脑汁。他们对来自外界的各种刺激都悉数接纳,为了消磨时间,他们从不放过那些五花八门的社会交往和娱乐享受。整日无所事事、一掷千金,而导致一切不幸的根源,无疑就是人内心的空虚。
而想要摆脱这种境况,需要依靠的恰是我们内在的精神力量。一个人的精神越是富有,越会感觉到生活的美好,越不会觉得无聊。只有充满力量的思想,才会像源泉汩汩流淌,满溢活力而不枯竭。并且能够让自己的内心与外面的世界融会贯通,从而不断地探索新鲜事物,从中找到乐趣。如此聪慧的大脑和强大的内心所达到的高度是空虚无聊所无法企及的。
另外,发达的智力所带来的乐趣,皆来源于高度的感受能力。当越来越强大的意志与高度的感受力相结合,就会激发出更强大的情感。同时,感受精神甚至是肉体所带来的苦痛烦恼也更加敏锐,对于各种阻碍或者干扰,会产生更大的不耐烦,以致充满怨气。继而,所有的想象都被他们理所当然地放大,包括那些不如意的事。也许每个人的情况不同,所产生的结果也不同,但是,不管人们的智力与能力多么参差不齐,从最呆傻的笨蛋到最聪明、最伟大的天才,这一情况无不适用。无论是从主观方面来说还是从客观方面来说,人遇到苦难时总会在两端来回摇摆,越是接近某一端,就离另一端越来越远。所以说,人在遇到困难或打击时,自身的天性会引导他采取合理有效的防护措施,使自己的客观世界尽可能地与主观世界保持一致,以此来规避遭受更大的苦难和不幸。
聪明的人追求精神上的富足,他们会从苦难与不安中找到远离痛苦、享受自由闲暇的安静生活的方法,从而过着简朴宁静又充实美好的日子。他们一旦洞察了人性的本质,就会选择远离尘世,如果他是一个充满智慧的人,那么他也许会选择离群索居,回归质朴的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因为一个人自身所拥有的东西越多,他想从别人身上获得的东西就会越少。对他而言,别人几乎都没什么意义,这也是为什么智商越高的人越喜欢独处,不喜欢去做无谓的社交。实际上,如果社交的质量能够用数量来弥补的话,那倒不枉在这万丈红尘中打拼一场。但遗憾的是,芸芸众生当中,一百个傻瓜也抵不上一个聪明睿智的人。
而处于痛苦一端的、那些智商和情商都不高的人,他们一旦从贫困或痛苦中解脱出来,便会不顾一切地去纵情消遣,以及时行乐的态度来告别孤独和寂寞。因为他们害怕一个人的时候,会更清醒地看到自己的不足和缺陷。所以说,愚蠢的人徒有其表地背负着自身低劣的个性,在无法摆脱时只有不住地哀叹。而真正聪慧、有才干的人,即使他们身处荒原野陌,也会神采奕奕,精神抖擞,因为他们具有朝气蓬勃的思想。古罗马著名的哲学家塞涅卡曾说:“愚蠢的人都因背负着沉重的包袱而痛苦不堪。”耶稣也有句名言:“愚蠢的人活着比死还难受。”这两句话如出一辙。我们从中不难发现,一个人人际交往的能力与热衷程度和他的头脑智力水平是成反比的。越是庸俗的、精神贫乏无趣的人,越喜欢社交。要么孤独,要么平庸,其实,人这一生能够选择的真的不多。法国的报纸曾经报道说,北美洲的黑人就最擅长社交。他们不论是身份自由的人,还是失去自由的奴隶,都喜欢聚集在狭小的地方。他们习惯了看人脸色,仰人鼻息,习惯了被聪明人呼来喝去地指使。
在人体的器官中,如果将大脑和它产生的意识比作寄生物,或者是所有好处的享受者,那么闲暇就是一个人平日里为了生存,辛勤忙碌挣来的果实,是可以自由享受自我的个性时光。可是,大部分人在自由闲暇时都做了什么呢?通过观察,我们可以发现,要么是发呆或者胡闹,要么是百无聊赖地虚度光阴,闲暇对他们来说简直毫无价值和意义。亚里士多德说过:“那些因无聊而虚度光阴的人,是世上最没有价值的可怜人。”思想僵化的普通人只想着如何打发时间,而那些头脑灵活、思维敏捷的人想的却是如何利用有限的时间来创造更多的价值。由此可知,平庸的人之所以平庸,就是因为他们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他们的智商除了沦为他们冲动意识的工具外也做不了别的什么。而一旦外界的刺激没有了,那么他们的意识也就处于瘫痪的状态,起不了什么作用。意识没有了,那么智商也就休息了。因为智商和意识一样,都是需要借助外部事物的刺激来发挥作用的。如果人们压制智力的发挥,让一切停滞不前,最后就会导致无聊的产生。
为了激活意识,唤醒沉睡的智商,摆脱无聊带来的痛苦,人们会选择一些琐事来寻求片刻的欢愉。而这种刻意而为之的动机,是无法与发自内心的、真实自然的想法相比较的,这就好比纸币和白银,它们的价值是不可同日而语的。纸币的价值是随意的,它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例如,纸牌之类的游戏就是为了这样的动机应运而生的。如果没有这样的游戏方式,那些头脑简单的人就会显得无所事事。也许他们会坐在那里百无聊赖地掰手指,甚至拿身边的东西来有节奏地敲打桌子,或者点燃一支雪茄,让烟圈的升腾代替大脑的思考。所以说,无论在哪个国家,纸牌游戏都是主流的社交娱乐方式。它就像是在告诉人们“我们的精神很空虚,我们的思想早已破产”。在玩牌的过程中,人们没有思想上的经营和交流,只想着如何打好自己的牌,如何把别人的钱赢过来。说到底,这样的人除了愚昧,也很可怜。
为了不失公允,免得让别人误以为我们在压制纸牌这种游戏,我们也可以对打牌作出如下解析:对于那些日后要进入社会去应付大千世界里形形色色的世俗生活的人,纸牌游戏不失为一种提前的演习。因为一个人可以通过纸牌游戏,从中学习如何精明地利用不可多得却又无法改变的手气,来为自己争取更大、更多的利益。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人必须学会虚伪,学会在抓到一手烂牌时,仍能面带微笑,无动于衷地伪装自己,用快乐的样子来迷惑对手。
而恰恰是这种游戏,会将人推向堕落的深渊。我们都知道,在牌桌上,人们为了赢得牌局,会动用一切办法,甚至不择手段——这种竭尽所能来赢得本不属于自己东西的恶习会逐渐膨胀,并生根发芽不断蔓延到日常生活中。它会令人觉得,生活不过就是一场牌局,“你的”与“我的”只是游戏中的概念而已。他们甚至觉得,只要不触碰法律的底线,就可以最大限度地利用自己的优势去谋取自己所需要的一切。这样的例子在世俗社会中不足为奇,遍地都是。
正如我所说的,自由清闲不但是每个生命存在的花儿,确切地说,更是每个生命存在的果实。只有自由清闲才可以让人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时光。而一个内心丰富多彩的人,才会在这种时光中获得令人赞叹的幸福。不过,很大一部分人在拥有这份自由清闲时,都是碌碌无为的,像个傻瓜似的整天在无聊当中消磨,他们简直成了自己生命的累赘。所以,我们这些不为生活烦恼所困的自由之子们,就暗自庆幸吧。
如同一个富裕的国家无须依赖进口,自给自足就能让人民过上幸福的小康生活,一个人,只有拥有足够强大的精神财富,不需要,甚至对外在的物质无欲无求时,他才是最幸福的人。因为进口的舶来品不但价格昂贵,还会让人产生依赖性。而在现实生活中,但凡需要仰仗他人的都是有风险的,甚至会麻烦不断。何况很多舶来品都是以次充好,不过是国产货的劣质替代品罢了。
所以,一个人不能奢望从他人或者外界获得太多。因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微妙的,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也没有那么重要。归根结底,每个人最终只能靠自己,这就是人性。歌德在他的自传《诗与真》中有一句脍炙人口的名言:“溯本求源,人最终还是要靠自己。”而英国作家哥尔德斯密斯在他早期的诗作《旅行者》中写道:“不论置身何处,自己的幸福,都只能依靠自己去创造和发现。”
自我,是一个人所能成就或者所能得到的最好的也是最多的资源。一个人从自身发现的优点、乐趣越多,就会越幸福。亚里士多德曾说过一句至理名言:“一个人的幸福和快乐,来源于自给自足。”因为其他任何幸福快乐的来源,其在本质上都是具有不确定性的,由于受制于各种偶然性,也是最不可靠、最不长久的。即便是在最有利的条件下,如果我们不能控制事态的发展,那么终将不可避免地,也有可能轻易地就消失了。
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们也终将老去,而那些依靠外部所得来的幸福,也几乎都会走向终结。此时,曾经的爱情早已消逝,不再有风趣幽默的打闹,也不再鲜衣怒马地去打猎郊游,对社交也提不起激情和兴趣。放眼四周,许多亲朋好友都已撒手人寰,离我们而去。到这时才会觉得,一个人自身的拥有是多么的重要,只有自身的东西才是别人抢不走、偷不走的。自身拥有的越多,幸福就会越多,自己才是幸福唯一真实且长久的创造者。
不论在什么时候,一个人自己所具备的特长,所拥有的东西,才是唯一值得骄傲并能给自己带来幸福的源泉。人生在世,会遭遇很多坎坷苦痛,就算有人能够侥幸逃脱,无聊也会如影随形,时刻纠缠着你。邪恶总会无孔不入地主宰人的思想,愚蠢的人也总爱喋喋不休。命运是残酷的,人是可怜的。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自身还能保持思想健康,精神丰富的人,就像圣诞节的冰天雪地里一间温暖而明亮的小屋,充满欢乐与温情。由此可知,一个各方面都很出色的人,一定是一个精神强大、有着独特个性、良好品德之人。也许这些优秀的品质不能让他一路坦途、光明无限,但至少他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瑞典女王克里斯汀在她19岁时,通过道听途说和仅读过的一篇笛卡儿的文章,了解到这位伟大的哲学家在荷兰与世隔绝、孤独地生活了20年。睿智的女王这样评价他说:“笛卡儿先生充满智慧的生活是令人艳羡的,他是最幸福的人。”而像笛卡儿这样的情形,必须具备足够优渥的外在条件,才能成就他自己的幸福人生。这就好比《旧约·传道书》里说的:“足够的聪慧加上丰厚的财富,才是出人头地的本钱,而聪慧的头脑更为重要。”
依靠先天恩赐改变命运的人,会时刻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份幸运,以保证他们的幸福之路平坦无虞。为了达到此目的,拥有足够的独立与闲暇是必不可少的。他们也乐意为此过着节制而有序的俭朴生活。与那些浅薄的人正好相反,他们爱护自己的资源,不愿意像那些浅薄的人一样受制于外部的世界。因此,他们也不会被升职加薪、金钱美色、赞美与吹捧等外界的声音所诱惑,更不会妥协,向低级的欲望及庸俗的趣味作出让步。遇到这种情况时,他们还会遵照贺拉斯在写给梅塞纳斯的信中所建议的方法去做:不为了外在的虚名浮利而舍去内在的精神追求。准确地说,就是不要为了换取荣誉、地位、头衔、财富以及名气而抛弃自己内在的安宁、悠闲和独立,那样做是最愚蠢的行为。歌德就是这么做的,而聪明的我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另一个方向。
我所坚持的真理就是:人的幸福归根结底还是源自人内心的修养和品质!这也是被亚里士多德所证明的。亚里士多德的《尼各马可伦理学》通过大量精确的论证,阐释了如果人不去从事某一种活动或者运用某一种力量,就不会获得乐趣。事实也证明,无论哪一种乐趣,都需要这两样来做前提。如果用亚里士多德的学说来概括的话,一个人的幸福就是在现实生活中能够尽展自己的才华,这与斯托拜乌对逍遥派哲学的阐述相同。斯托拜乌说:“幸福就是人尽其长,积极快乐地做自己擅长的事,并最终获得自己所期望的结果。”他特别强调,所谓的“擅长”,就是指精通每一件需要我们去做的事情,这就充分体现了人的长处和能力的重要性。大自然赋予人类这些能力的最初目的,就是让人类能够抵御所面临的一切灾难与困苦。一旦这种抵御不存在了,那么这种能力也就没有了它的用武之地,反倒会成为一种负担。所以说,人们在有能力的时候还必须去发挥,但在发挥的过程中,最好是没有任何目的性地去使用这种能力。否则,虽然避免了其他的痛苦,但是,难免会陷入另一种痛苦——也就是“空虚无聊”。那些权高财厚的达官贵人们尤其容易陷入空虚无聊的泥淖,备受煎熬。
卢克莱修在很早以前就一针见血地对那些权贵们的痛苦遭遇作过描绘。直到今天,那种情形在大都市的日常生活中依然经常可见:
那些富豪们很少会待在自己装修精美的房子里,因为那样会让他们心生厌烦。于是,他们走出屋子,可外面的世界也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精彩,他们不得不重新回到家中。或者有人还会以逃离般的速度驰往乡间的别墅,就像那里的房子着了大火等着他前去救援一般。但同样的情形再次发生,他们一到那里便哈欠连天,空虚无聊仍如影随形,他们只好倒头大睡,以求忘记一切。或者再从乡村返回都市,在这种来回折腾中自我陶醉。
达官显贵们在年轻时,不会去想控制自己旺盛的精力和过剩的体力,而是任欲望横流。只有当岁月老去时,他们才懂得,只有精神和能力才是永存的。而此时,他们中的一些人或者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有的人或者已经完全力不从心。没能学得谋生的技艺,让他们的晚景陷入凄惨的境地。不过,他们仍然会保持着意识和欲望这唯一不被摧毁的能力,并试图通过一些游戏和刺激来激发自己的意念。于是,一掷千金的豪赌这种低俗的趣味,就堂而皇之地走进了他们的生活。
但是,在通常情况下,当一个人无事可做时,会根据自身的情况,来选择某种自己擅长的娱乐方式来打发时间,如打球、下棋、狩猎、赛马、打牌或者吟诗作画、欣赏音乐,或者研究文学、哲学等。我们也可以把这些外在的爱好加以分类,进行系统的研究,从中找出其根源所在,也就是人类基于生理的三种基本能力,这是一切乐趣的来源。当然,如若抛开促进这些能力发挥的目的性不谈,人们可以从这三种能力本身找到各自擅长的一面,并从中获得快乐。因为无论是谁,都具有这种能力,并且能够从这种能力中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
第一种是人的生命力。它包含饮食、消化、作息和睡眠,这是人体的新陈代谢功能给人们带来的乐趣。在很多国家或地区,这种快乐甚至已经成为全民娱乐。
第二种是发挥个人的人体机能。这种乐趣往往以体育运动的形式出现,如行走、跑步、摔跤、击剑、骑车、跳舞等。有时,它也以军旅生活或者战事的方式体现出来。
第三种为人类的情感,即感受能力。它所带来的乐趣,大多通过观察、思考、亲身体验来获得。有时也需要通过诗歌鉴赏,文化、音乐的交流,或者是通过学习、冥想、阅读、发明创造、哲学思考等方式来感受。
至于这些乐趣的价值及相关的层次和它的持续性,有很多话题、很多东西可以讲,但在这里,我决定留给读者自己去补充。
大家心里都清楚,每个人自身能力的大小决定了他所能获得乐趣的多少。能力越强大、越高尚,他所获得的乐趣就越多,而乐趣越多幸福感也就越强烈,幸福往往就隐藏在一连串的乐趣里。比起另外两种基本的生理功能所带来的乐趣,人的感受能力所带来的乐趣往往占据更高的位置。因为其他两种基本的生理功能,在动物身上也同样存在,甚至超过人类,但是,人的感受能力远远大于动物,这使人有别于动物,并以更高级的地位存在。人的感受力是一种精神的力量,它让人能够获得必须通过思考才能得到的乐趣,即智慧的乐趣。越有智慧的人,越能获得更大的乐趣。
如果一个普通人对某一件事情产生了兴趣,那么一定是这件事本身刺激到了他的意识,让他产生了欲望。不过,持续的刺激也不一定就是好事,也会带来痛苦和不快乐。拿纸牌游戏来说,这种流行于上层社会的看似高雅的娱乐方式,可以对人的意识产生刺激。但是,它所提供的刺激是微小而短暂的,那些真正且长久的痛苦虽然暂时得到了麻痹,可庸俗无聊的根源还在,思想上的空洞还在。由此看来,这种短暂的麻痹,对于人的意识无异于隔靴搔痒,根本起不到实质性的作用。
一个聪明智慧的人,总会满怀豪情地去探寻事物的本源,并对此产生浓厚的兴趣。这种兴趣让他身心愉悦,远离痛苦和烦恼。而那些空有一腔壮志,内心极度空虚的人是无法企及的。现实生活中,总有一些人在浑浑噩噩中度日。在他们眼中,创造和努力不会给他们带来任何利益,对他们没有一点好处。他们只倾心于那些蝇头小利,追求短暂的安逸,却没想到自己早已挣扎在无尽的痛苦与烦恼当中。一旦他们停下来,就会被生活的现实打回原形,在不堪忍受的无聊当中行尸走肉般地过活。要想改变这种死气沉沉的生活,只能依靠疯狂的激情给它注入活力。
一个精神上具有高度力量的人,思想上也会很丰富、很强大,会拥有一个丰富多彩、充满活力的人生。因为他的灵魂本身就是高尚并有趣的,他会把精力用在有价值、有意义的事情上。外界对他的刺激只能是来自大自然的钟灵毓秀,或者是对人类的探索,对人生、历史及各个国家伟大成就的思考。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真正懂得世上的杰出与伟大,也只有他们才能享受这种杰出与伟大所带来的快乐。他们被这种美好和高尚所吸引,真切地感受着它们的存在,而其余的人不过是匆匆过客,对这种杰出和伟大并不了解,或者是一知半解。
这些聪明的人比别人还多了一个特征,那就是对阅读、观察、研究、想象与实践的需求。这种需求让他们想要拥有一个不被打扰的、自由的空间。
伏尔泰曾说:“没有真正的需求,就没有真正的快乐!”只有有需求了,才会满怀期望,并享受这份需求所赋予的乐趣。比如,欣赏五彩斑斓的大自然风景,文学、美术等美好的艺术,昂扬向上的精神大餐等,心向往之,才会感觉到一切都充满生机与活力。而对另一部分人来说,这种快乐被他们丢弃在一旁,哪怕他们被美丽的景色包围,也会视而不见。想要他们从中感受到乐趣,就如让一个垂垂老矣之人爱上一个妙龄青年,简直是徒劳。
一个有思想、智慧闪耀着光芒的人,除了日常的物质生活之外,还会拥有丰富多彩的精神生活。他会将精神生活的富有,当作唯一的、真正的生活。因为在他看来,日常的物质生活方式不过是为了获得更好的精神生活的一种手段而已。
现实生活中,很多人过着浅薄、无聊的空虚日子,甚至将这种庸庸碌碌的生活当作其人生的目标。而那些充满智慧的人,会一直把精神的追求放在首位,高于一切,并通过努力和知识的不断积累,来提升自己的精神品位和生活质量。随着内在修为和生活境界的逐渐提高,他们的精神世界也越来越完美,越来越稳定。这就好比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在精益求精中逐步成形并达到完美。与之相反,那些一心追求物质生活的人,他们或许在生活宽度上有所收获,却无法体会生活的真谛,这让他们显得极为可怜。所谓的“现实生活”,对大部分人来说,就是人生的终极目标,却没有人知道,自己这一生碌碌无为,实为可怜可悲。
日子是平凡的,如果日常生活没有激情来点燃,那将是寡淡而乏味的。可是,如果激情被无限地燃烧,那也是痛苦不堪的。对此,只有那些充满智慧的人,才能驾驭幸福,获得快乐。因为他们的智力超出了欲望所需,能够在日常生活之外,同时享受精神生活的富足,远离痛苦和烦恼,过着其乐无穷的快乐人生。单单享有精神生活,只依赖闲暇(即当智力不需要由意识欲念来驱使的时候)时光是不够的,必须拥有真正足够的智慧力量,来摆脱意识欲念的纠缠,才有资格和精力从事纯粹的精神活动,这种活动不必为意识欲念来效力。相反,正如塞涅卡所言:“精神生活的空虚,让无聊的玩乐埋葬了鲜活的灵魂,躯壳就如一座活死人墓。”
每个人的思维能力都不一样,与之相对应的精神生活也有所不同。精神生活除了现实生活之外还可以无限延展,没有止境。例如,最简单的搜集昆虫的标本,观察鸟类的习性,或是对矿石、铸造钱币的研究,甚至极为复杂的创作诗歌或哲学作品。这种充满智慧和乐趣的生活,让人们收获了思想的最高成就,从而摆脱了无聊的纠缠,更避免去犯低级的错误。因此,这种精神生活像一道盾牌,不仅帮助我们抵挡了无聊乏味的人际关系,还使我们免遭恶习的不利影响。那些想要将自己的幸福和快乐完全寄托在外在客观世界的人,必然会遭遇各种危险、不幸、损失乃至因放纵无度、交友不慎所带来的烦恼和影响。只有精神生活的富有,才可以保护我们远离这种危险,如我的哲学,它虽没能给我带来物质上的实惠,却帮我避开了许多烦恼。
在追求人生幸福方面,一般人都会把身外之物当作幸福的来源,期望从财富、社会地位、妻室子女、朋友与社会关系等方面对自己是幸福的加以证明。殊不知,一旦他失去了这些东西,或者觉得这些东西没有达到他的希望时,他的幸福感就会消失殆尽,就像建筑的基石瞬间崩塌。可以说,这样的人,重心完全不在他自身,而是随着每一次的心血来潮而不停地改变。假如他的经济实力允许的话,他一定会做一些毫无意义但需要消耗大量资金的蠢事。也许他今天看中了乡下的一幢别墅,明天又相中了集市上的一匹马,心血来潮时他会召开盛大的宴会邀请朋友参加,心情好时也许会去旅行看风景。总之,他所做的一切,他认为的奢侈生活,只不过体现了他想从外在的乐趣中获得满足感。这就好比一个失去健康的病人,祈望通过各种各样的汤药重新获得健康,却不去探究发展自身的生命力量。然而,恰恰是生命本身的力量才是战胜一切、获得幸福的真正来源。
我们暂且抛开那些极端分子不说,只谈比较居中的一类人。他们也许能力不是很突出,没有傲人的成就,但也绝不是泛泛之辈。一般情况下,这种人业余时间会对某一项艺术或者科学产生兴趣,譬如天文学、历史学、植物学、物理学、矿产研究等,并从这些爱好中找到乐趣,进而提升自己的精神修养。如果幸福的外在条件突然失去,或不能满足需要时,这些业余爱好和研究就会给人带来乐趣。这样的人,才是我们所说的“他的人生重心,已经大部分在于他自身了”。
不过,这种对艺术的浅显的业余爱好,与真正的创作还是有差距的。何况一个业余爱好者对实用科学的追求往往只停留在表面,并不能深入事物的核心。由此得出,人不能把自己全部等同于这种追求,更不能让这一类事情完全占有、填满自己的整个人生,最后导致对其他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只有我们称之为“天才”的、具有较高智慧和精神禀赋的人,才能够达到一定的高度。将自己一生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研究某个事物存在价值及其本质的主题上。并按照自己的意愿,将对人生的深刻思考以诗歌或哲学的方式呈现出来,以求表达出对这个世界的独特理解。因此,对于天才来说,不被外界打扰,能一心一意地忙于自己的思想研究和作品创作,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他们乐于独处,享受寂寞,能够有空余的时间是他们求之不得的幸福。在他们眼里,除此之外,其他都是多余的,甚至是一种累赘和负担。只有对这样的人,我们才能说,他们的人生重心完全在他们自己身上。
对此,我们也可以这样理解:这些生活当中极为罕见的人,不管他们性格有多么优秀,都不会像一般人那样,对朋友、家庭和社会上的一些团体产生多么大的热情和多么强烈的兴趣。当他们拥有自我强大的内心和高尚的品质后,其他外在的东西即使失去了,也不会令他们感到难过和沮丧,因为他们的关注点早已不在这里。远离喧嚣的独处是他们尊崇的生活方式,特别是当外界的一切从没有真正满足过他们的需求时,这种生活方式产生的影响就尤为明显。这种天赋异禀的人,游走在人群当中,早已经习惯了被别人当作另类。长此以往,他们在与各种各样的人群接触后,对普通人性的思考便不再用第一人称的“我们”,而是使用第三人称的“他们”。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一个天生禀赋超群的人是最幸福的人。确实,主观意识对我们的影响要远远大于客观事物对我们的影响。不管客观事物是什么,它对我们产生的影响都是间接的,而且还必须得通过主观意识才能发挥它的作用。对此,希腊作家卢奇安在他的《对话集(一)》里作了形象的表达:“只有精神的财富才是唯一的、真正的财富,其他的财富只会带来无尽的烦恼。”
一个内心富有的人,对外界是别无所求的,他只希望拥有自己的空间而不被人打扰。可以充分地培养内在的智慧,完善精神的强大,从而享受这种内在富有带来的幸福,并可以随时随地做快乐的自己。假如命中注定他的思想要在整个人类的历史上留下印记,那么对他来说,幸与不幸,只有一个标准可以衡量。那就是,他能够真正地挖掘并发挥出他的优秀才能,完美地展示出他的杰作,或者因为重重困难不能如愿以偿。而其他一切,在他看来都是微不足道、毫无意义可言的。
从古至今,伟大的人物都会将属于自己不被打扰的空间视为最宝贵的财富。亚里士多德曾在他的《尼各马可伦理学》第十卷第七章里说:“人的闲暇中隐藏着幸福。”罗马帝国时代的古希腊哲学史家第欧根尼·拉尔修则宣告:“苏格拉底称赞闲暇是最美好的财产。”同样,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亚里士多德总结道:“致力于哲学研究的人生是最幸福的人生。”而他在《政治学》第四卷第十一章里也说过:“一个人能够自由地去发挥自己的才能,不论这种才能是什么,都会是最有意义、最幸福的事。”这些观点与歌德在《威廉·迈斯特》中的言论是一致的:“天赋异禀的人注定会享受因这种异禀而带来的好处,并从中获得无限的幸福快乐。”
但是,作为普通的老百姓,很难拥有不被打扰的闲暇,因为这并非人的本性。普通老百姓为了自己和家人的生活不得不四处奔波,为生存而挣扎度日,让他们拥有什么高雅的精神乐趣,是一件很难的事。所以说,作为一个普通人,要是没有虚假的目标,或者通过各种娱乐消遣来使其忙碌的话,那么闲暇对他来说就成了一种负担,甚至变成痛苦的折磨。他会极其厌倦这种悠闲,就像有些谚语中说的那样“闲暇带来的无所事事会让人寝食难安”。
另外,一个人如果天生禀赋超群,也是违反自然规律的,是不正常的。假如真有这样的人存在,那这个人无疑是最幸运也是最幸福的。那些被普通人视为累赘的闲暇时光,却正是他们所需要的。如果没有完全的自由和闲暇,他们就会像失去双翼的飞马珀伽索斯一样,毫无灵感和幸福,快乐不起来了。
当然,如果这种闲暇与内在的聪慧敏锐完美地结合,这两种特殊的条件都存在于同一个人身上,那将是最幸运的事了。能被命运如此眷顾的人,一定会过着更为高级的生活,不会受到物质贫乏和精神无聊这两种痛苦的折磨。不用再为了生存而去承受奔波、挣扎之苦,更不用忍受闲暇所带来的无聊烦恼。人生的这两种痛苦,只有在它们的相互中和中,才能让人真正地摆脱困扰。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那些智力超群的人,他们的思维特别活跃,所以都具有异常敏锐的特性,对各种痛苦有着高度的敏感。这种天赋让他们拥有狂热执着的性格,即使他们有意加以掩饰,却在对事物的认知当中表现得更加鲜明,更加完整。随之而来的突出的思维能力和更强烈的感知能力,则让他们显得更为卓越,使他们的情感比普通人更为激烈。在一般情况下,这种人会比普通人更能感受到痛苦,对他们来说,世间的痛苦远甚于快乐。
最后,那些拥有超凡智力的人,也许会疏远其他人或他们所做的事。因为一个优秀的人,他拥有的越多,他从其他人身上发现或得到的就越少。在别人看来十分欢喜而有意义的事,在他眼里都是了无趣味、浅薄无知的。这也许是无处不在的“平衡法则”发挥作用的又一很好例证。人们常常热衷于一些似是而非的说法:思想狭隘的人其实是幸福的,虽然不会有人羡慕这种幸福,但实际上他们的确是最幸福的人。我不会在这一点上影响读者自己的判断,特别是在索福克勒斯就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作出评论时。索福克勒斯认为:第一,智慧的头脑是获得幸福的主要因素;第二,少去思考那些无用的事,是最愉快的生活模式。对此,先哲们在《旧约》里也有过不同的阐释,比如“愚蠢的人生生不如死”,同理,“一个人越聪明,他拥有的烦恼也就越多”。
在这里我还想说,有这样一类人,他们精神空虚,智力平平,思想很狭隘。在德语里,有一个独有的形容他们的词语“菲利斯特人”,这在大学校园里经常被用到。被指代为没有灵性,在利益面前斤斤计较,实际上就是指“庸人”。虽然后来这个词被赋予了更高一层的含义,即“不被缪斯女神眷顾的人”,但意思与原来基本一致。要我来说的话,我则倾向于一个更高级的观点,将“庸人”这个词语运用到现实生活中那些碌碌无为的人们身上,他们做事既呆板又毫无意义。但这种定义又太抽象,不好理解,与我写作中所倡导的浅显易懂的理念大相径庭。
除此之外,对“庸人”还有一种比较容易的阐述,充分道出了“庸人”性格中的本质和特性。按这种阐述,“庸人”就是一个没有精神需求的人。由此得出,“庸人”是没有精神乐趣的人。这和前面提出的“没有真正的需求就不会有真正的乐趣”是同一道理。也许在他的人生中,软弱的性格导致他没有获取更多知识的欲望,从而也不会获得对自己有力的思维方式的鼓舞,更不会体验到周围真正符合审美要求的乐趣。即使作为一种时尚和潮流,这种乐趣被强加于他们身上,他们也会迫使自己不去注意,因为他们对此毫无兴趣,甚至会认为是一件痛苦的事。
其实,“庸人”真正的乐趣是来自感官的,在他们看来,感官的乐趣可以弥补其他方面的不足。所以说,牡蛎和香槟,才是他们生活中的最高境界。他们的生活目标就是所有能让他们身体上获得安逸享受的舒适的东西,即使这些东西让他们忙得毫无闲暇,他们也乐此不疲,反倒觉得是一种幸福。如果他们出生于富贵之家,不需要靠自己去辛苦打拼,那么他们一开始就将陷入无聊当中。而为了摆脱这种无聊的缠绕,他们只能寻求各种办法去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如跳舞、打球、看戏、聚会、赌博、赛马、找女人、旅行等。但即便这样,也不代表他们就远离了无聊,因为没有真正的精神上的需求,就不会有真正的精神上的快乐。
“庸人”都是一副古板、愚钝的面孔,千篇一律的扑克脸与动物类似。生活没有重心让他们空虚麻木,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们真正感到愉悦或兴奋,也没有什么能引起他们的兴趣。因为感官的乐趣只是一时的、短暂的。同样,各种社会活动也会转瞬就变得毫无乐趣,让人心生厌烦,无法承受。如果以财富、社会地位、影响力和权力来论的话,他们往往高人一等,凭借这些,他们受到别人的尊敬。甚或与那些与他们有着同样显赫地位的人相互往来,在回忆他们的光辉历史中自娱自乐。英国人称这种人的行为是“附庸风雅”,他们飘浮在虚幻的世界里,靠回忆过去的辉煌来打发时间。
从“庸人”的这些特点中,我们得出结论:“庸人”天生不具备精神需求,他们只有生理需求;他们也不追求精神需求,而是倾向于寻找那些能够满足他们生理需求的人和事。他们也从不要求别人能给予他们精神上的快乐,获得思想上的力量。如果说恰巧遇到了,这些精神上的力量反倒会令他们生出反感或者憎恶。这种情绪由来,除令人不开心的自卑感作祟外,还应该有他们内心深处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愚昧和嫉妒。时间长了,这种嫉妒就会发酵变质,变成一种隐秘的愤恨情绪。
“庸人”不会想到去提升自身的价值,或者去尊重别人的思想,他们只追逐、重视地位与财富、权力和势力。对他们来说,这些才是世上最真实的好处,他们希望自己在这些方面有所建树,胜人一筹。而这一切产生的后果就是,他们成为没有精神需求的行尸走肉。对于“庸人”来说,这是一种悲哀。不能守护思想上的高贵,为了逃避无聊,他们只能不断地追求现实的东西。而现实的东西会消亡,会失去,一旦穷尽,人就会产生厌倦的情绪,这是相当危险的,可以说是后患无穷的。事实上,精神财富才是源源不断的乐趣之源,它平静如水,广袤无垠,不会给人带来任何伤害。
在所有对幸福有帮助的个人禀赋中,除了素质之外,最主要的因素还是智慧和能力。而关于道德能够让人感到幸福的方式,我在获奖论文《道德的基础》里有所描述,在这里,我把它推荐给读者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