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兴奋又紧张,听着那木廊上响起吱吱呀呀的声音。看着他衣衫翩然,负手安然地走到了梅馆前。
一灯如豆,映着窗上一个剪影般的倩影。她一动不动地站在窗棂之下,隔着清辉看着自己一见钟情的男人。廊下风灯的光芒仿佛悉数融在他的眸中,越发勾人心魄。
她一时间朦朦胧胧地想,这不是梦吧。突然一阵风来,吹着那廊下的灯晃了晃,他眼中的光华也闪了闪。
“夫君。”慕容雪忽然间清醒过来,为自己的煞风景的嗓子懊恼不已,却也庆幸,正是因为这一把破锣嗓子,她才得以和他终成眷属。
耶律彦单手支着窗,抬腿一跃,从窗中跳了进来。桌上的灯猛地一晃,险些熄灭。她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两步。
他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挑起她的下颌,她被迫紧贴着他的身体,虽然和他共乘一骑,同床共枕,但这般紧密地被他抱在怀里,却是第一遭。
夜色中,他的广袖锦袍之下仿佛藏着无数的兽。她觉得脑中嗡嗡一片混乱,浑身都像是着了火,可是不敢说话,生怕自己的声音破了这一刻的美好。
风从窗户扑过来,一股浓烈的酒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她素来不喜欢闻酒气,但因为是他身上的,闻起来也格外清洌,丝毫不觉得讨厌,只觉得阳刚帅气。
微醺的他,眉目格外俊朗迷人,她如同沉迷在梦一般的镜像里,不知今夕何夕。
耶律彦捏着她的下颌,“是不是很高兴?”
慕容雪一下子羞红了脸。当然高兴,这一生一世都没有这样高兴过。
“你在轿子里,笑得眼珠子都看不见了。”耶律彦毫不客气地点破了她的心事,语气里满是揶揄和调侃,还有一丝嘲讽,被心细如发的她听出来了。
慕容雪羞窘地否认:“才没有。”
耶律彦啧啧了两声,调侃道:“终于死皮赖脸地嫁给我了,真不容易。”
面容冷漠的人,一笑起来便格外动人,眸光流转,风流无限。可是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好听,让人羞臊。
“难道我就那么不好么?”慕容雪委屈地噘起了嘴,大言不惭道,“论相貌论本领论人品,我都是万里,”万里挑一说了一半,她稍稍谦虚了一下,“好吧,至少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
“让我看看这脸皮有多厚。”耶律彦撇撇嘴,手指划过她的脸颊,捏住了她粉腮边的嫩软,使劲一捏。
新婚之夜,他居然还这样取笑她。慕容雪又羞又气,本来高高兴兴的一张小脸,顿时晴转阴了。
耶律彦将她打横一抱,几步走到床前。红绡帐上的小银钩被一阵疾风劲雨晃得脆响,藏在他锦衣下的兽悉数放了出来。
慕容雪无比紧张,她自幼丧母,对于接下来的事,脑子里根本就是一团迷雾,只觉得心都要跳出喉咙来。
嫁衣一去,剩下的衣衫便如一缕青烟,倏忽间灰飞烟灭在他的指尖。他的手从她的香肩一路往下,她像是被点了穴,不能动弹……
突如其来的一阵痛楚打断了所有旖旎,挣扎中,她咬住了他的手臂,呜呜咽咽哭出声来,“你欺负我。”
黑暗中,耶律彦的声音带着秋后算账的意味,“就欺负你怎么了。你这一路没少折腾我,我早就想着怎么收拾你呢,今日正好报仇雪恨。”
慕容雪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颇有些理亏,只得抓住床上的被角,忍耐他的胡作非为。
终于熬到云收雨歇,她悄然舒了口气,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欣慰。啊呸,什么欲仙欲死都是骗人的,根本是死去活来,痛不欲生。
耶律彦起身披了锦袍,打开房门,疏影和暗香低头候在门外,将早已备好的热水抬了进来,然后目不斜视地低头出去,将门悄无声息地掩好。两人轻车熟路,熟视无睹,却让慕容雪羞得无地自容,好似方才那一幕欢好被两人亲眼瞧见了一般。
她支撑着酸软的身子想要起来,谁知脚刚一落地,忍不住便蹙眉低吟了一声。
耶律彦调笑她:“你体力不是很好么,赤着脚都能在油菜地里狼奔豕突。”
他居然用了狼奔豕突这个词,把她比成什么?慕容雪又羞又气,低颤的睫毛像是蝶翼一般忽闪了几下,那眼泪便轰的一下又开了闸。
“好了好了,开几句玩笑都禁不住。”耶律彦抱着她放进浴桶里,捏着她的脸蛋,极认真地说道,“这世上最能哭的女人,就是你。水淹七军不在话下。”
“谁让你欺负我。”慕容雪呜呜咽咽哭得越发伤心。
耶律彦将胳臂伸到她的眼皮下,“你看看,是谁欺负谁?”那上面深深浅浅,三个牙印。
他正色道:“本王长这么大,还没被人咬过。除了狗。”
慕容雪又气到飙泪。
耶律彦倒是很受用她生气吃瘪的样子,讥讽道:“这会儿怎么就变成了受气的小绵羊?你不是很厉害么?连本王都敢要挟。”
慕容雪委委屈屈地噘着嘴,“难道你要一辈子记仇吗?”
“当然。”
慕容雪期期艾艾地道歉:“我是有不对的地方,可是我也是走投无路情非得已啊,以后我加倍补偿好不好?”
耶律彦不甚领情地“哼”了一声,“看你日后的表现吧。”
慕容雪立刻乖巧地点了点头,露出自信满满的笑,“我一定会表现得无懈可击,让夫君你挑不出一点毛病。”
耶律彦“敬佩”地看着她,完全被她的大言不惭给折服了。
“夫君你就拭目以待吧。我敢保证,夫君和我在一起日子一定会过得比蜜都甜。”
慕容雪信誓旦旦的憧憬,只是换来了耶律彦一个漠然而略带嘲讽的眼神,他翻身朝外摆出了一副准备睡觉的架势。
她还有满满的一肚子话要对他说呢,只可惜自己的嗓子实在是煞风景,于是又都放了回去,来日方长。
新婚之夜至少也应该相拥而眠吧,这样给个脊背,实在太冰冷了。
慕容雪很想抱着他的腰,却又不好意思,眼巴巴看着他的后背,用心声呼唤他转过身来抱着自己,可惜,灵犀一点通这种事没有发生,耶律彦很快便睡着了。
慕容雪只好在半是失落,半是甜蜜的困倦中睡了过去,再次睁眼已是日上三竿。身边早已人去床空,只有被子里那股男人独有的气息,提醒她昨夜并非一场春梦。
幸好,王府里没有正妃,除了耶律彦,她就算是主人。于是,也就毫无心理负担地继续赖了一会儿床。床上的喜帕被两人滚得早已不在原来的地方,她一坐起来,便看见了床脚上那一方铁证,上面点点红痕,一下子提醒了她,昨夜的荒唐迷乱。
她羞红着脸,将那喜帕收了起来,然后叫了疏影和暗香进来,重新洗了个澡,换了一身新衣服。
暗香侍候她梳妆,忍不住道:“恭喜夫人。”
本是好心好意的一句话,顿时让慕容雪面红过耳。
接着,疏影又赞了一句:“夫人今日气色真好。”
这句话更容易让人想歪,慕容雪有点不敢看镜中的自己。
因为已经时近中午,她稍稍吃了一点糕点,然后喝了一杯清茶,恢复了不少力气。
窗前是一幅吹面不寒杨柳风,小桃斜袅一枝红的三春胜景,乱花迷眼,草长莺飞。湖面上竟然飞来了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她一时性起,便起身走了出去。
湖水清波荡漾,中间还有一个亭子,她不禁想着,若是夏日,和耶律彦在那亭子里赏月听风,该是如何美妙。
沿着柳烟遍布的湖边走了一圈,慕容雪觉得有些寂寥,新婚第一日难道不该是夫君陪在自己身边,晨起画眉问夫婿,试问深浅入时无?可是一睁眼他却无了踪影。
她扭头问暗香:“王爷去了哪儿?”
“山东贼人作乱,皇上要派兵剿匪,让王爷在兵部挂了职。”
“中午也不回来么?”
“大约是的。”暗香顿了顿又小声道,“王爷不是经常来镜湖,大部分时间都在隐涛阁里。”
慕容雪一听,心里半忧半喜。忧的是,那她岂不是不能时时刻刻和他在一起?喜的是这说明他不好女色。
前面的兰馆里隐隐飘过来一股兰香,慕容雪便带着暗香、疏影走了进去。
庭院里的布局和梅馆很像,不过种的不是梅花,而是兰草。静悄悄的好似没人,廊下放着几盆兰草,其中两株开了鹅黄色的花,她轻步走过去,正欲低头深嗅一口那清幽的香气,忽听见窗子里头有人说话,声音很低,但很清脆,听上去不过十五六岁。
慕容雪现在最最羡慕的就是别人的好嗓子,忍不住就留意听了起来。
“你见了梅馆里的慕容侧妃吗?”
“没有,听绿溪说,相貌十分美丽,不过声音不好听。”
“怪不得昨夜梅馆里静悄悄的,可不像那位番邦美人,叫得连镜湖的水都荡了三尺的浪头。”
“你个没脸没皮的死丫头,这种话也敢说得出口。”
里头响起脆生生的笑闹之声。
慕容雪站在院子里,面色都变了。她心里还存着幻想,美人们他根本没碰,可是这几句话一下子就把她的美好幻想给打破了,他至少是碰了一位番邦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