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夫人当即喜滋滋地对女儿会心一笑。
宫卿微微低头,心里却不停地闪过另一个人的影子。
宫锦澜看了看夫人,道:“太子尚未大婚,明年选妃。”
宫夫人一听险些跳起来,“我可不想让卿儿去做什么太子妃。将来他登基为帝,后宫无数女人。我可不想卿儿与人共用一个夫君,那怕是皇帝。”
向太妃是宫夫人的姑母,那些皇家尊荣背地里的血泪她可是一清二楚。所以自小她便是个聪明务实的女人,知道什么样的幸福才是最实际的。再说,女儿的出身已经无需去攀龙附凤,她可不想宫卿去献身宫斗。
男人通常和女人的想法不同。宫锦澜默默地在心里说了一句妇人之见,闭目养神。
宫夫人拿起扇子噗嗤噗嗤猛扇,这会儿心里又暗自庆幸女儿今日打扮得极是素淡,但再一想,女儿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蛋,就算穿得再素淡,也是艳光四射,可千万别叫皇后惦记上了。
宫夫人的情绪就在这半喜半忧中来回翻滚,直到轿子停在了惠和苑东门,这里是官员和家眷的专属入口。
宫夫人一下轿子就踮着脚尖朝正门瞧去,那是进士们的入口。
宫卿也看了过去,隔得太远,只瞧见惠和苑门口一片红艳艳的红,简直就是一片火海。新科进士们身着宣文帝赏赐的大红色宫袍,手捧名帖,正依次有序地排着队进苑,各个俯首弯腰。她忍不住噗地一声就乐了:“好像一队锅里的大虾。”
宫锦澜忙喝住女儿的玩笑,“进了宫,少说话。”话刚说完,眼角便瞥见几个人走了过来,为首的一人蟒袍玉带,正是睿王殿下。
宫锦澜忙携夫人见礼,宫卿也随之道了个万福。
慕昭律扫了一眼低头的少女。
衣饰素净清雅,刘海盖住了眉,眉心的一点绿梅,和项圈上的绿蕊梅花上下呼应,好似风吹起了一朵,落在了眉心上,肌肤竟比项圈下的羊脂白玉更加莹洁,真是让人心动。
宫卿虽未抬眸,却感应到一道的犀利目光落在自己脸颊之上,她越发低垂眼帘,避开他的凝睇。
“王爷请。”宫锦澜弯腰请他先行。
慕昭律扫了一眼那群弯腰递名贴的进士,唇角似笑非笑地一勾,先走了。
宫夫人目送着这位朝中最神秘莫测的权贵,心里哼了一声:傲什么傲,不就是圣上的亲侄么。
苑内张灯结彩,火树银花,一派盛世繁华景象。
夜宴设在湖边临水的平台上,女眷另外成席,隔着一道珠帘,可看得见外头的景致,新人们的样貌,也大致看的清楚。
命妇们由宫娥安排入座,宫夫人身份高贵,坐在皇后下首的第二席,宫卿仪态娴雅地坐在母亲下首。
透过珠帘,临着湖水的平台上,真正是姹紫嫣红一片,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皆为紫色官袍,新晋进士们则是红袍,圆顶纱翅帽,上簪宫花。这身行头是宣文帝的赏赐。
年轻书生倒也罢了,顶多喜庆的像个新郎官。那些年老的进士们,鸡皮鹤发,满面褶子,这般打扮,真是叫人不忍卒看。但不管怎么说,大红大紫就对了,入仕为官可不就图着这些前程。
宫夫人顾盼生辉,和相熟的夫人们小姐们互道寒暄,左右逢源。
宫卿面前则比较冷场。原本她也是有很多闺蜜的,但自打她越长越美,两年前又得了个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之后,闺蜜们纷纷离她远去。谁都不想和她在一起,被比成歪瓜裂枣。
木秀于林的道理,她最是明白,是以年岁越长便越低调,今晚的琼林宴,她挑了一条最素淡的裙子,入席之后便安安静静地坐在宫夫人身侧。
过了片刻,皇帝的仪仗出现在水榭前。
众人离座跪拜,皇帝皇后分别落座之后,众人起身参拜。
御座前一位宦官出列,唱道:“入宴,就位。”
随之,雅乐响起。
这时,主考官大学士蒋同贞率领全体进士行三跪九叩大礼,然后由新科状元沈醉石代表所有进士向宣文帝敬献谢表。
透过珠帘,宫卿瞧见一名男子步出行列,行到御前。
丈高的红烛,映着一张剑眉星目的俊朗容颜。同是一袭红袍,他穿在身上却不显得俗艳,只衬得他风神秀美,落落大方。
这便是新科状元沈醉石了,宫卿暗赞了一声好。
此时,珠帘内外皆静,沈醉石长身玉立,琅琅而诵,声如珠玉落盘,风过静川。谢表内容,更是华美流畅,如行云流水,又有一番壮阔疏朗之气。
这的确是个让人惊采绝艳的男子。
帘内的闺秀们,纷纷被吸引住了目光,倾慕之色溢于言表,一时间帘内悄然无声,就连公主阿九,也一瞬不瞬地看着沈醉石。
宫卿端起酒杯,小小地抿了一口。
好东西总是很多人抢的。
所以才有那么多人争着去做那金銮宝座,因为只有坐在那里,全天下的好东西就都是你的,不用和别人抢,动动手指头,自然就乖乖地送上来了。
宫夫人无心听谢表,目光一直在珠帘外年轻男子们的脸上扫巡。宫卿自然知道母亲的目的,以她对母亲的了解,这场宴会,大约只有三个人能让颜控的宫夫人动心。
其一乃是新科状元沈醉石。
其二,是睿王慕昭律。
还有一个,便是东宫太子慕沉泓。
沈醉石自不必说。能入了陛下的青眼,自是人中龙凤。
而睿王,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可惜,也是皇室中人,更何况,那睿王之母江王妃,一直是宫夫人最最不喜的人。
至于太子慕沉泓,说他“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亦不为过。可是母亲最最不愿的就是她进入宫闱,那怕太子是仙人下凡,只怕她也是不肯的。
所以宫卿确信无疑,有了这三人珠玉在前,颜控的母亲再看其他人,必定会无一人入眼。
正如她所料,宫夫人的确是除了这三个人,一个都没看上,但这三人,除却沈醉石,其他两人都不是女儿的良配。于是,宫夫人的目光便牢牢地锁在了状元郎的身上。果然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满意,将来翁婿皆是状元郎,可真是京城的一桩佳话。
谢表诵读完毕,沈醉石回到了座位,宫夫人这才将目光投向珠帘内的女人,看看都有哪些竞争对手。
上首的独孤后一贯的端庄大方,仪容肃整,有柳下之风。坐在她身畔的九公主今日打扮的格外明艳照人。
不过宫夫人私心里认为,即便九公主盛妆华服,将那天上的云彩披在身上,也比不过自家女儿即使布衣荆钗也难掩天生丽质。
目光落在皇后下首时,宫夫人心里像是被猫爪挠了一下。
没想到她也来了。
让宫夫人心里不大舒服的这个女人,就是睿王的母亲,江王妃。
说起来,二十几年前两人还是闺蜜。当年的老睿王看上了宫夫人,谁知江氏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让老睿王改了主意,娶了她做王妃。虽然宫夫人没打算嫁给老睿王,但被人抢去却又是一说,伤自尊倒也罢了,抢人的还是她的闺蜜,小心脏不是一般的受伤。自此,两人的关系便渐渐疏远。
老睿王去世之后,江氏搬到了京郊别院,礼佛修行,几乎绝迹了京城贵妇圈,没想到今年她也出现在琼林宴上。
那边,沈醉石念完谢表,宣文帝开始讲话。无非是往年的老一套,告知新晋臣子们,要遵纪守法,恪守臣职,以后出将入相,为朝廷尽力,自然有你们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讲话完毕,宫宴正式开始。
先是皇帝赐酒,随后群臣谢恩,再赐酒,再谢恩。三赐三谢之后,大家这才可以拿起筷子,享用一下皇家的美食佳肴。
酒过三巡,月上柳梢,宣文帝命人在湖上放起了烟火。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烟花盛开在火树银花之下,倒映在粼粼水波中,美如仙境景致。
宫夫人余光一扫发现皇后和江氏正窃窃私语,且时不时地看看宫卿,显然,窃窃私语的话题,正是自己的女儿。她潜意识地觉察到一股危险的气息。没想到江氏居然端着酒杯过来了。
“好久不见,青舒妹妹一切都好吧?”
江氏为显亲热,特意唤了宫夫人的闺名。
宫夫人赔笑起身,客客气气地回应:“多谢王妃记挂。”
江氏好似没有感觉到宫夫人的冷淡疏远,自顾自坐在宫夫人身旁,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宫卿身上,情不自禁地赞道:“几年不见,卿卿就长成了倾城倾国的大美人啊,你看看这眉眼,这肌肤,啧啧……”
自小到大被人夸赞容貌已是家常便饭,对于已经千百次地碰见这种情况的宫卿来说,早已麻木无感,但听到赞美之词还必须低头装羞赧、装羞愧,其实这也是一件比较痛苦的事。
而坐在她身边的表姐向婉玉听到这句话,心里更是痛苦。每次和宫卿坐在一起,众人夸她的时候,就跟没看见自己似的,她已经受够了这种无视。可偏巧因为两家是亲戚每次安排席位还都凑在一起。
江氏夸过宫卿,凑近了些,关切地笑问:“亲事可曾定下?”
宫夫人心里咯噔一下,笑脸便僵了,你想怎样?
“唉,日子过得可真快,想当年……”江氏却话题一转,聊起了不相干的事。
宫夫人勉强和她应和,心里却起了戒心。不论是太子慕沉泓还是睿王慕昭律,她都没兴趣。
万一江氏要是看上了宫卿,请皇帝指婚,又或者,是皇后看上了卿儿,想到这儿,她坐不住了。
偏这时,九公主从皇后身边站起身,对宫卿招了招手,示意跟她出去。
宫卿心里一紧,依照多年和九公主打交道得出的经验,九公主找她绝不会安着好心。
宫卿对母亲耳语了一句,起身带着侍女云叶款款离席。
宫夫人心里越发的七上八下。
出了水榭,九公主像一只骄傲的孔雀,拖着长长的凤羽裙,走在前头。她和别的女子不同,她不介意自己会被宫卿的美色比下去,她反而喜欢和宫卿在一起。
她就喜欢看着这位京城第一美人在自己面前毕恭毕敬,陪着小心,让她东就不敢西,让她跪不敢坐,那感觉真是爽。
倾国倾城又如何,还不是臣服于我,任我拿捏。
想让你死,就是一句话。想让你过得凄惨,更是简单。
这份高高在上的得意,她素来毫不掩饰。
宫卿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于是在她面前也就格外地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来满足她的虚荣心和优越感。对于这种被惯坏了的幼稚骄傲又虚荣心强的小孩,偏偏还掌握着可以翻云覆雨的权势,真是让人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啊。
宫卿紧上两步,恭恭敬敬地请示:“公主有何吩咐?”
公主不答,不紧不慢地沿着水榭外的曲廊朝着湖中的一座小桥走去,宫女提着宫灯,前面引路。小桥的那头是一座观月亭,坐落在湖中央,此刻月色正好,那亭子倒映水中,仿佛是空中楼阁。平台上的乐声越发清越,袅袅飘在湖上,被水气润着,煞是好听。
宫卿静静地跟在九公主身后,心里猜不透她的用意,踏上小桥,九公主这才停下了脚步,扶着桥廊上的一只石狮子,看向对岸。
湖边的平台灯火通明,觥筹交错,正是宣文帝设宴的地方。人影憧憧,红彤彤的甚是喜庆。
“你说,沈醉石与太子相比如何?”
宫卿虽然一早就做好了接招的准备,但这一招的棘手程度却还是出乎她的意料。
一位是当今太子,一位是新科状元,按理说应该吹捧前者,但宫卿发现,刚才阿九一直看着念谢表的沈醉石,目色清亮绵绵,所以,难保这位九公主不会倾慕状元郎。
宫卿觉得还是谨慎些更好,于是便低头恭敬地回答:“臣女愚钝,不知道公主的意思。”
在九公主面前装傻充愣是比较好用的一招,她不喜欢别人比她聪明,特别是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九公主斜来一记眼光,“比如说才华,相貌,你觉得谁更胜一筹?”
“这……”
问题具体到这般,再装傻充愣是不成了,宫卿故意面露难色,显得不知所措。
九公主很享受这种折磨美人的乐趣,饶有兴趣地等她的回答,并做好了挑错找茬的准备。
宫卿诚恳又恭敬地回答:“太子殿下身份贵重,臣女卑微岂敢放肆观瞻圣颜。今日宴会,臣女的坐席前不巧挡着根柱子,外头的情景看得不清。”
言下之意,太子的相貌她从来都不敢细看,而沈醉石的相貌她也没看清。
九公主暗骂了一声奸猾,却又听宫卿斯斯文文地说道:“不过沈状元的那首谢表,真真是文采斐然,惊采绝艳,他的声音,也是极好听的,想必人更卓然。”
这几句话公主极是受用。
“这么说来,你觉得沈醉石比太子更胜一筹?”
九公主杀出第二招,很欣喜地看到京城第一美人的小脸蛋上露出了惊慌紧张的神色。这个问题,不管答是,还是不是,都是错。
“臣女的意思是,”宫卿正想着怎么绕开她的圈套,突然从桥那头传来一声清朗低沉的男音。
“阿九又在背后议人是非。”
宫卿闻言一怔,除却帝后和东宫太子慕沉泓,这世上大约再无人敢和九公主这般说话。
果然,九公主扭过头嗔道:“皇兄你悄无声息的吓死人了。”
太子慕沉泓踏上桥头。
恰这时,夜空中腾起一朵烟花。
宫卿眼前一亮。
方才对九公主的回话,她只说了一半真话,虽然每次见他都不敢放肆观看,但“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他,只是一眼,便已让人过目难忘。
他自然而然地看了过来,漫不经心的一眼,却仿佛能透人心脾。
宫卿忙弯腰见礼,避开了那一道让人心憷的目光。
“免礼。”慕沉泓款款走了过来。
烟花腾空而起,盛开在宫卿的身后。桥上的风吹开了她的裙子,将那褶皱里的绿纱吹了出来,摇曳如一汪碧波,衬着她纤腰一束,亭亭玉立如一朵出水的婉约青莲。
夜开的花总是格外美,美得想让人摘下来嗅一嗅她的芬芳。
但慕沉泓并无停留的意思,步伐轻快,从九公主身边走过,到了她身边。随着他脚步的临近,一股无形的压力逼迫而来,这是一种皇家特有的威仪,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气场。让人莫名的敬畏紧张。
宫卿不由自主地有点紧张。就在他擦身而过的那一刹,他的手,从她大腿上一触而过。
瞬间,她的头上仿佛一道天雷劈过,登时心跳就失了控,她还未来得及分辨他是无意碰到,还是有意去摸,只觉得裙子忽然一紧,像是被人扯了一把,然后就是嘶的一声轻响。
慕沉泓停住了步子。
宫卿低头一看,差点没昏过去。
裙子从皱褶处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内里的中裤都看得清清楚楚。
罪魁祸首是慕沉泓的白玉扳指,上面用细金丝缠了一个如意纹做点缀,偏巧那裙褶里薄如蝉翼的绿纱就给挂在了扳指的金丝上。
慕沉泓忍不住低笑出声。
他不笑倒好,这一笑让宫卿又羞又窘,于是便忍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含嗔带羞却又敢怒不敢言的凝睇让慕沉泓笑容一顿,没想到一个人的眼神可以如此灵动明媚,蕴含万千风韵,让人错不开眼。
宫卿见太子直直看着自己,眸光就像是这月下的湖水,看似清凌凌的却深不可测。她心里越发紧张,一急之下,用力将那缕挂住扳指的绿纱,拽了出来,这么一来,绿纱便彻底的烂了。
慕沉泓又是一声低笑,回头对身后的李万福道:“去找一乘肩舆,让宫小姐先回去,派几个宿卫跟着。”
说罢,他又对着宫卿吟吟一笑:“裙子回头我赔你。”
然后,就这么走了。
九公主早瞧见了宫卿的狼狈,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身,难得见到京城第一美人出糗,还真是爽快。
宫卿捂住破裙子气得暗自吐血——这兄妹俩都是什么人呐。一个扯破了人家裙子还笑得这么开心,另一个幸灾乐祸看热闹,笑得更开心!
宫卿深深觉得,人生就是一场修炼。对慕沉泓兄妹这种惹不起躲不起的生物,务必要尽快地修炼到忍气吞声的顶级境界才能全身而退。
于是,她压着心里的气恼,极有涵养地低声吩咐云叶,“你去告诉夫人,说我身体不适,要先回府。”
宫夫人听了云叶的禀告,立刻向皇后请辞,带着云卉云叶一起到了桥上。她就知道,一和九公主在一块就没好事,偏偏九公主的召唤,你还不得不随叫随到。
九公主扔下一串幸灾乐祸的笑声转身离去。
李万福动作迅速,手下的内侍不一会儿便安排好了肩舆。
宫卿侧身将破了的裙子挡着,昏暗之中,宫夫人并不了解情况,见到女儿安然无恙,心里大松了口气。
宫卿和母亲到了苑外,等上了马车,她这才将方才的一幕说了。自然,有个细节她省去了。
但宫夫人心细如发,听完之后,便疑问:“他的手怎么会碰到你的裙子?”
宫卿:“……”
作为一名已婚妇女,宫夫人非常敏感地猜到了一种可能。
“他摸你?”
宫卿扶额,嗯,说是“摸”,太过分了,应是“触碰”比较贴切。
宫夫人见她不答,顿时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八度:“他当真摸了?”
宫卿赶紧道:“母亲稍安勿躁,是触碰、触碰。”
她将触碰两个字咬得格外重,还着重重复了一次,但这也挡不住宫夫人瞬间就飙高的音,“那还不就是摸!”
宫卿默默扶额,咬文嚼字真的很重要啊。
宫夫人气道:“登徒子。”
“也许是无意,不小心。”
宫夫人恶狠狠哼了一声:“鬼才信。”
万万没想到一向不喜女色素有清名的东宫太子,居然会调戏女子,而且还是自己的女儿。宫夫人回到尚书府,气得在屋子里转圈。
宫卿宽慰她,“母亲,此事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桥上的事只有九公主看到。宫女自然不敢乱说,九公主么,事关太子声誉,她想必也不会说出去的。”
宫夫人气哼哼道:“他必定是故意的,仗着自己是太子,就算调戏你,谅你也不敢对他如何。”
“母亲,不是摸,是触碰,一触即离……严格来说,算不上调戏和非礼。”
宫卿解释的自己都窘了,其实她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事情总是要往好的想,不然这日子还怎么过?
宫夫人做不到女儿这般淡定豁达,继续在屋子里乱晃。
管家已经被她被派去接宫大人回来,这会儿真是度日如年。
宫卿被她晃得眼晕,先回了闺房睡觉,留下宫夫人一个人在屋子里抓心挠肺地等着宫锦澜回家拿主意。
此刻,宫大人正和独孤铎一起言笑晏晏地走出惠和苑。
独孤铎一心想取得未来丈人的好感,在宫大人面前做谦逊可爱状,赔笑了一个晚上。等到宫宴结束,他寸步不离地跟着宫锦澜一起出苑,心里暗喜一会儿就可以趁机见到宫小姐说上几句话,最好是能蹭人家的马车回家。
可惜走到苑外,宫府的管家宫福贵告知宫锦澜,小姐身体不适,已经和夫人先回府了。宫锦澜一听就急了,赶紧上了马车回府。
独孤铎一颗期盼了整晚的心,顿时啪叽一声掉到了地上。不仅是没有见到宫小姐,最最关键的是,他静候了多日,终于等来这一个绝妙的时机,等会儿,他要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
可是,美人不在,还救什么啊?春心白白澎湃了一个晚上。
他连忙吩咐手下人告知平安桥下等候宫家马车的一帮小无赖,今晚的碰瓷讹人计划取消。
宫大人回到房中,赶紧问夫人:“卿儿呢?”
“大事不好了。”
宫锦澜一听腿都软了,“快说,卿儿到底怎么了?”
宫夫人立刻将事情告知夫君,谁知宫锦澜听罢长舒一口气,“还当是多大事呢,这有什么。”
宫夫人被夫君的淡定弄得一头雾水。
“此事夫人多虑了。桥面狭窄,擦身而过时不留心挂住了裙子而已。这事不会传出去的,谁人敢论太子是非?”说罢,宫锦澜打了个呵欠,准备去睡觉。
宫夫人气得杏眼直翻,都火烧眉毛了,这爷俩还如此淡定,一个两个都去睡了,真不愧是亲爷俩。
慕沉泓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地摸了女儿的大腿,这个问题足足困扰了宫夫人一夜。
而宫卿,也被同样的问题困扰了半宿,最终决定,将其视为无心之举。
第二天,更大的困扰来了。
东宫大总管李万福一大早登门,给尚书府送来了一箱杭绸苏绣的贡品,说是太子爷赔给宫小姐的。
那一箱子贡品摆在眼前,就好似昨夜的情景又在眼前重演了一遍。宫卿窘迫之余,心里还有几丝不安。堂堂尚书府还缺绫罗绸缎么?他何必大张旗鼓地让人送来,弄得人尽皆知。
宫夫人自然也想到了这些,心里很是不悦,但又不敢拒绝赏赐,还得陪着笑脸连声道谢,再塞上银子将李总管毕恭毕敬送走。
从这件事上宫夫人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一等宫锦澜下朝回来,立刻吩咐他去请沈状元过府吃饭。
她决定以最快的速度将此事定下来,以免夜长梦多,昨夜女儿被摸了大腿,可真真是个不好的兆头。
宫锦澜虽然私心里更盼望着女儿能嫁给太子,但此事需等到明年,而且没有十成的把握,眼前的沈醉石才华出众,又深得圣上欢心,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于是他也就顺从了夫人的旨意,翌日便将沈醉石请到了府上。
说实话,能这么顺利地请到状元郎,还真是出乎宫锦澜夫妇的意料。年轻未婚又才貌双全的状元郎,不说百年难遇,那也是可遇而不可求,行情不知道有多紧俏,据说这几日,沈家的门槛都快要挤破了。
宫夫人喜滋滋地准备了一桌极其丰盛的酒宴。通常情况下,女眷不见外客,但宫夫人觉得竞争这么激烈的情况下,还是让女儿出来让状元郎惊艳一下比较好。宫夫人自信自己女儿只要一露面,可是比什么都更有说服力和吸引力。
于是,一向不见外客的宫卿也被叫到了前厅。
宫卿自然知道母亲的用意,踏进门槛的那一刻,真是有点让人相看的尴尬。但是她也知道,这会儿不是忸怩作态的时候,太子的行为,让她也有了危机感,迫切地想要将亲事定下来。
沈醉石起身和宫卿见礼,近看之下,更是俊美儒雅,风姿翩翩。宫卿抬起头来对他浅浅一笑,沈醉石怔了怔,转而又去看宫夫人,仔细端详了两眼,他便拱手问道:“夫人六年前,可去过洛县?”
“洛县,六年前?”宫夫人愣了一下。
宫锦澜笑道:“夫人这记性,那年河南饥荒,夫人随着我去赈灾。”
沈醉石当即对着宫夫人长鞠一礼:“夫人还记得我么?”
宫夫人彻底愣了:“沈状元这么俊美,我要是见过,定会过目不忘的。”
宫卿忍俊不住笑了。
宫锦澜一头黑线,夫人你能含蓄些么?
沈状元又对着宫卿弯腰长鞠一躬:“多谢小姐当年的救命之恩。”
宫卿也愣了。
沈醉石切切地望着她:“小姐可曾记得洛县的驿站吗?那里有个集市。”
宫卿这才恍然。
原来是他。
不光女大十八变,男大也有十八变。
六年前那个破衣烂衫的男孩儿,居然出落得这么英挺秀美。
那年河南灾荒,宫大人身为钦差大臣,前去赈灾。宫夫人带着女儿一同前往。到了洛县歇脚的时候,宫卿在驿站外看见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蹲在街边,头上插着几根草。
宫卿好奇,“娘,他头上插草做什么?”
她锦衣玉食,养在深闺,哪里知晓人间疾苦,长到十岁只在琼林宴上见过簪花的男人,插草的却是头一回见。
宫夫人道:“自卖自身。”
宫卿第一次听见这个词,看着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想到两人天壤之别的际遇,小小的心里,盛满了同情。
少年虽衣衫褴褛,面呈菜色,却看上去斯文清秀,身旁还有一个破竹筐,里面放着几本旧书。
“这书是你的吗?”
男孩抬起头,清亮的眼中满是惊诧。
他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姑娘。
她蹲在箩筐前,一双手乖乖地放在膝头,白得几乎透明,小小的指甲粉如樱花。
他忘了说话,放在箩筐上的手悄悄地掐了一下掌心,并非是梦。
“母亲,我想买下这些书。”
“这些破书买来作甚,你爹的书多得是。”
“这些都是孤本,爹看了必定喜欢。”
少年目光闪动,有话想说,宫卿对他挤了挤眼睛,俏皮的笑笑。
少年犹豫了一下,讪讪低头,咽下了唇边的话。
宫夫人最喜欢讨夫君喜欢,于是慷慨地留下二十两银子买下这些破书。
忆起往事,宫卿嫣然一笑:“沈公子是来要回那些孤本的么?”
一语玩笑话,让沈醉石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个顽皮可爱的小姑娘。只是她比当年更让人惊艳,一颦一笑无不让人……怦然心跳。
沈醉石面色微红,“多谢小姐当年仗义相助,那些书并非孤本,当年欺骗了夫人,在下心里愧疚难当,这些年来在下一直有个心愿,便是寻到夫人小姐,归还银两。”
宫夫人笑了:“沈状元太较真了,那点银子算什么。”说实话,花钱如流水的她,已然记不得当年到底花了几个银子,只隐约记得有这么回事。因为她拿出那些书献宝给丈夫的时候,才知上当受骗,印象格外深刻。不然时隔多年,她早就将此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沈醉石又长鞠一躬:“当年的二十两银子,救了我全家。这份恩情,在下没齿难忘,有生之年,必定结草衔环,以报恩人。”
宫锦澜心里十分高兴,万没想到,当年女儿的一个善举,今日换来了一个炙手可热的官场新贵。
宫夫人心里更是欢喜不已。这位才貌双全的状元郎本就是自己想要选为女婿的人,而且还有当年的救命之恩在,他对女儿必定会一辈子好。
“沈状元请坐,就当是自家人好了,不必客气,也别拘束。”
一听自家人三个人,宫卿赶紧暗暗在桌子下捏了一把宫夫人的手背,母亲大人,您好歹含蓄些。
宫夫人理都不理,转而抬脚去踢宫锦澜的小腿,意思是让他赶紧开口切入正题。
可是在官场浸淫多年的宫锦澜素来没有直入主题的习惯,给沈醉石倒了一杯酒,先闲聊了几句天气,又聊了几句京中风情,最后,这才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问道:“沈状元一表人才,高中状元之后,想必上门提亲的人都要踏破门槛了吧?”
沈醉石脸色一红:“尚书取笑了。”
“沈状元若是对那家闺秀有意,老夫愿意做媒。以沈状元这般品貌才学,没有不成的。”
宫锦澜实在拉不下脸来直说,他想以沈醉石的聪明,一定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多谢尚书大人。”沈醉石莫名地脸红了一下。
宫夫人以女人的第六直觉,深感这桩婚事,已经是十拿九稳。这真是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女儿的婚事,竟然在六年前就埋下了伏笔,如今水到渠成,上天将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婿送到了家门口,果然是好人有好报。
送走沈醉石,宫夫人娇嗔地埋怨丈夫,应该直接提出婚事,不该那么委婉。
宫锦澜道:“做事要留有余地,若是直说,万一他拒绝,传出去岂不是被人笑话?就算他答应,我们主动提亲,倒好似我们上赶着倒贴一般,将来卿儿嫁过去,可能会被沈家看轻。亲事总要男方来求,才显得女方金贵。我方才已经暗示过了,他那么聪明的人,怎能听不出我话里的意思,他若有意,必定会回去请媒人上门。他若无意,我们也不会丢了面子。”
宫夫人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便笑着道:“他一准愿意,没看他方才看着卿儿,脸都红了。我家女儿,便是女人看着也会爱的,何况是男人。夫君你就等着吧,这两日他一准儿请人来提亲。”
然后,她又凑到宫卿耳边,笑道:“他不是说要结草衔环报答你么,那就让他以身相报。”说着,意味深长地一笑。
宫卿捂住脸颊,母亲您能含蓄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