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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途中生变

含光没想到他答应的如此爽快,惊喜之余颇有些意外。

霍宸拢了拢袖子,缓缓道:“其实,本王纳你为良娣,本是一番好意。你身为女子,一路与我朝夕相处,总是不妥,本王自然也要顾念你虞家的声誉,纳你为良娣,自然堵了众人的口。不过,你既然已有了意中人,本王成全你便是。”

“多谢殿下。”

“你去吧。”

含光飞快的出了营帐,夜风一吹,才感觉到后背一片凉意,竟是虚汗。

漫天星斗,唯有一轮明月悬于中天,正如大千世界之黎民草芥,俯首于王权之下。在霍宸面前几个回合,含光便彻底明白了父亲为何对权势如此百折不回。它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让你青云直上富贵无双,可让你身陷囹圄,粉身碎骨。

“含光。”虞虎臣疾步走过来。方才她冲进霍宸营帐,他便提心吊胆的等在外面,生怕含光逆了龙鳞,惹下大祸。

含光喊了声爹,抹了抹额头。

虞虎臣压低了声,紧张的问道:“殿下,他?”

“我对他说,我已经有了意中人。”

虞虎臣下意识的一愣:“是谁?”

“我胡说八道扯了一个人。”

虞虎臣又急又怕,“太子面前,你也敢胡扯?万一太子细究,看你如何收场,这可是欺君,其罪当诛!”

含光摇头:“他现今不过是想笼络你,再加上我功夫好,想让我时刻在他身边,护着他而已。回了京城,只怕忙得马不停蹄收拾乱局平定朝野,那里有空顾及这些芝麻小事,更不会闲的头疼去验证此事真伪。爹你不用担心。”

虞虎臣略一犹豫,又道:“含光,其实你嫁入东宫也不是件坏事,所谓患难见真情,翌日太子继位,念你今日护驾有功,必定宠信有加。”

“爹,我这性子进了宫,你是想逼死我么?”

虞虎臣叹了口气:“你去睡吧。”

含光这一晚真真是辗转了半夜无法安眠,原来这世间,并非只有真刀真枪才叫人心惊惧怕。

天光未明,城门一开,霍宸便下令拔营。一行人马进了同辉城,县令早早在驿站恭候,侍候众人用过早饭,众人朝着庆州城而去。一路上纵马疾驰,似是追日一般,渐渐天光大亮,远山葱翠,四野空阔,官道两侧农田渐有民户耕种,绿野无边,一派田园美景。不到一个时辰,大队人马到了庆州城外。含光远远看见庆州城门大开,一对人马侯在城外。

霍宸示意洛青城上前查看。洛青城一夹马腹,策马上前,过了片刻,回来禀告:“庆州刺史钱誉及州尉张英,恭迎太子殿下。”

霍宸这才带着人马过去。

钱誉与张英跪地恭迎,身后是身着戎装的州尉府亲兵,约莫百人。银甲长刀,英武不凡。

霍宸下了马,到了两人跟前,虚虚一扶:“二位爱卿,辛苦。”

两人谢恩起身,垂手恭立两侧。

钱誉年过不惑,相貌端庄清隽,张英年岁略长,身形魁伟。两人面上俱是恭谨之色,目光微微朝下,不敢直视太子。

钱誉躬身施礼:“殿下一路辛劳,微臣已备好歇息之所,请殿下入城。”

霍宸微一颔首,“预备些粮草及银两,本王稍作休息便要启程去维州。”

钱誉道:“微臣已经安排妥当。”

一众人马进了城,沿着州府大道直奔城东州尉营所在。道路两侧,已是一派繁华,人流熙攘。张英率人走在前面,霍宸与钱誉居中,洛青城一直紧随霍宸,大队人马气势宣扬,道旁众人纷纷侧目避让。

含光从见到钱誉起,便在他周围观看,却没发现承影的身影。他为何不在?含光心里隐隐忧虑,但人多又无法开口询问,心里便一直担心紧张。

转弯处是一栋酒楼,酒幡飘逸,上书三个字:醉太白。

含光抬目扫了一眼,心想也不知卖的什么酒,竟然口气如此之大。

突然砰砰几声,酒楼窗户大开,从楼上跳出几十个蒙面人,飞身跃下,横插进张英与霍宸之间,将队伍截为两段。含光一惊,立刻和虞虎臣冲到霍宸身侧。人马众多,霍宸身处中间,队伍方寸一乱,便被堵在街口,进退不得。

黑衣人直奔霍宸而来,身手矫捷,下手狠厉。

含光委实没想到庆州府城内还会遇见这么一出儿,持刀护在霍宸身边。

几十人对几百人,自然不是对手,但此处地势狭窄,人马纠结一团施展不开,如一条长蛇被拦腰切断,首尾无法顾及。

霍宸见状大喝:“后队人马后撤。”

人马一旦稀疏明朗,黑衣人便不再恋战,为首一人吹了一声呼哨,便望街边撤,飞身上了酒楼。

洛青城率人杀进酒楼,霍宸下令队伍急速前行,过了街口开阔之处,突然轰然一声巨响,含光回头,只见酒楼硝烟四起。

洛青城带着手下灰头土脸的从酒楼内撤出,上马到了霍宸跟前,启奏道:“殿下,那些人已经从密道逃走,密道被炸,是否带人挖开密道继续追?”

霍宸略一沉吟道:“正事要紧,这里交给州尉追查。”

洛青城悻悻的住手,重整队伍便快马朝着州尉营而去。

一刻之后,霍宸到了州尉府大营,进门便厉声道:“钱誉,将张英的兵符收了。”

张英大惊,怔了一刹之后,立刻屈身跪下。

“殿下,微臣不知何罪。”

“你身为州尉,统领庆州兵马,负责庆州府城防,竟然疏忽至此,让这些逆贼当街行刺。”

张英冷汗如瀑:“殿下,臣知罪,但微臣一向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疏忽,微臣这就命人去查这些人的来历。”

“庆州州尉一职暂由钱誉担任,等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再定你罪责。”

霍宸俊面含威,身侧站着洛青城和虞虎臣两员悍将,皆是英武勇猛,钱誉一脸冷凝,也端着几分厉色。

张英心知太子遇刺自己脱不了干系,但却没想到霍宸却是张口便有免他州尉之职的意思,他虽然心慌,却仍抖着嗓子道:“州尉之职任免,皆是圣上亲命。请殿下三思,不、不可僭越。”

霍宸笑了笑:“张爱卿可知行刺太子乃是诛九族之罪?此事便与你无关,渎职之罪难免,本王并未任命新州尉,只是让钱誉暂任,怎是僭越?若是查明与你无关,也是减一年俸禄或是官降一品,州尉之职自有圣上定夺。”

张英再无话可说,交出了兵符。

洛青城上前接过兵符,呈与霍宸。霍宸将兵符握在掌心,目光扫向钱誉。

钱誉立刻屈身跪下。

“钱誉,庆州安危,卿且代劳。此事查明,速报于圣上。”

“臣领旨。”

霍宸挥了挥手,“起来吧。”

含光默立一旁,眼见弹指之间,霍宸便将一人从云端打落尘埃,不由暗叹皇权的威慑。

霍宸留下钱誉,两人在密室中商议了一刻,之后便命人启程。

从东门出了庆州府,含光实在忍不住,策马到了霍宸身边,低声问道:“殿下,承影他?”

霍宸回眸看了她一眼。

含光见他不答,又问了一句:“承影他在何处?”

霍宸目不斜视,顿了顿,道:“生死不明。”

含光心里猛然一沉,顿时花容失色。霍宸侧目看了看她,一夹马腹,身下良驹瞬间将含光抛在后面。含光的目光紧随他的身影,心也被他牵着悬了起来,承影到底在哪儿?究竟出了什么事?

很快到了城郊,突然从官道旁的一条小路上跃马冲出两骑人马。为首一人,玄衣长剑,气宇轩昂,正是承影。

含光喜极,急忙催马上前。他身边还有一位男子,姿容清逸,气质温雅,一身白色长衫和承影一袭黑衣相映生辉,如乌金白玉,卓然并立,英姿俊朗。

两人翻身下马,参见霍宸。

霍宸抬手一挥:“起来吧。”而后对白衣男子道:“钱琛,你随我进京吧,你姐姐也念叨你多时了。”

钱琛神色一怔,当即便应了声是。

含光恍然,原来他是钱誉之子,霍宸口中的姐姐,应该就是东宫钱良娣了。怎么他会和承影在一起?

承影的目光和含光碰上,对她微微笑了笑。含光见他安然无恙,自是喜极,心中一众担忧烟消云散。

霍宸正巧转身,抬眼便见含光眉目如画,笑看承影,顿时眉头一蹙,然后目光移向虞虎臣道:“虎臣,派你手下去个人到城门处告知钱刺史一声,便说公子随我入京了。”

虞虎臣领命:“是。”

霍宸又扫了一眼含光,下令前行。

这一路马不停蹄行军一般紧迫,除了晌午时分歇脚用餐,略作休息,其余时间一直赶路,直到傍晚时分,到了桃花镇。

含光初初听见这个名字,还以为这里遍野桃花,美丽如画,等到了镇里,却发现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镇子,只因为出产桃花斩,而落了个桃花镇的美名。

霍宸照例吩咐众人在镇外扎营。安置妥当之后,天色昏黄,四处炊烟袅袅,平和宁静。

含光在帐中听见外面承影说话的声音,忙掀开帘子,走出帐外。一路上也没机会和他交谈,心里很多疑问。

钱琛站在承影身旁,对她笑了笑:“虞小姐。”

含光已有多年不曾听过这个称呼,顿时脸色一红,回之一笑:“钱公子。”

承影道:“含光,你这里可有伤药?”

含光当即问道:“你受伤了?”

承影摇头,指了指钱琛。

含光惊异的看着钱琛,暮色之中,他颀长俊逸,丝毫也不像是有伤的样子。“你伤在那儿了?”

钱琛低眉不语,似是羞涩。

含光第一次见到男子也有这般羞涩的模样,忍不住心里好笑,进帐内将随身带着的一盒伤药挑了一坨包在油纸上递给了钱琛。

“多谢虞小姐。”

“叫我含光便可,小姐两字我听着好生别扭。”

钱琛脸色又是一红,施了一礼便告辞了。

承影见他走出营帐,这才笑道:“他平素不怎么骑马,这一日颠簸,大腿内侧皮都破了。”

含光听到大腿二字,微微脸热,便问:“你今早去了那里?”

承影默然不语。

含光捶了他一拳,恼道:“快说,我担心了一天。”

承影抬起眼帘,眸中晃过一丝异色,但,欲言又止。

“你不说,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承影低声道:“到没人的地方,我再告诉你。”

含光这才欣然一笑,随着他出了营帐。

两人走出营地,到了镇外的一处小桥,此刻天已擦黑,桥下隐隐有流水之声。

承影双手一撑,坐在桥栏杆上,停了半晌才低声道:“酒楼偷袭的人,是我。”

含光一惊,急道:“你,你怎么敢?”

“是殿下的安排,写在信中,让钱刺史照做。钱琛在城外接应。”

含光震惊:“他为什么这样?”

“他信得过钱誉,却信不过张英。若是京城有变,这庆州兵马还是一支劲旅精兵,所以要交给钱誉统领,以备不测。”

“这么说,张英是冤枉的了。”

“未必。张英是不是康王的人,现在还说不了,殿下经历洛青穹一事,是谁也不敢信了。”

含光叹道:“看来,眼下就信任我爹和钱誉。”

承影顿了顿道:“依我看,钱大人他也防备着。让钱琛进京,不就是人质么?”

含光恍然道:“哥,这人心眼忒多,我们还是离得远远的为好。别到时候利用完了,一脚踢开,或是一刀咔嚓了。”

承影突然沉默下来,从桥上跳下,单膝跪地。

含光吓了一跳,起身就去拉承影:“哎,你对我下跪.....”话没说完,就听承影低声道:“殿下。”

含光背后一凉,回头一看,身后不远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夜色之中,也认得得出他的身影,正是霍宸。

“殿下。”含光忙屈身施礼,心里砰砰乱跳,也不知方才的那一句话他可听见。

霍宸走到近前,淡淡道:“免礼,方才你们聊些什么?”

夜色之中,看不见他的神色,只是一个颀长高挺的轮廓,沉稳莫测,渗出一股迫人的寒意,旋绕在含光周遭。

承影素来口拙,呐呐应对不上,含光急中生智道:“我们在说桃花镇上的桃花斩,可以防小人破坏姻缘,让小人离的远远的。”

霍宸似是不信,问道:“当真?”

含光道:“只是听闻。”

霍宸道:“去镇里看看。”

邵六立刻道:“殿下,我去叫些人来跟着。”说罢,转身往营地而去,倏忽间身影隐于夜色之中。

霍宸抬步跨上小桥。承影和含光随在他的身后。

“承影,张英之事,你怎么看?”

承影素来寡言,但霍宸问话又不能不答,一时间便有些拘谨,断断续续道:“殿下圣明,胸怀丘壑。行事谋虑,皆不是我等所能揣摩臆断,承影只知君命如天,凡事遵从殿下吩咐,不敢有半分质疑违背。”

霍宸听罢,笑道:“这不是什么都没说么?”

承影呐呐道:“承影口拙。”

霍宸默了半晌,道:“本王所作所为,众人眼中,或许只是为了保住皇位,其实不然。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是以,上自天子下至庶人,皆以修身为本。若是心术不正,又岂能仁爱治国,体恤黎明百姓,令天下河清海晏?梁国于我朝结好不过是去岁,天下太平修生养息不过年余,康王此举,轻则帝位更替,如是梁国居心不良,趁乱来袭,则有举国覆灭之险。君不肖,则国危而民乱,君圣贤,则国安而民治。似康王这等窃国之贼,处心积虑谋权篡位,置天下安定于不顾,可为圣贤之君?本王怎能将天下拱手相让?”

含光此刻听得霍宸一番话语,细想康王所为,的确不是明君仁主之举。这一番朝野动荡,实是为一己之私,置天下于不顾。一念之此,含光对霍宸今日所为,心里又有了另一种看法。

“夺了张英兵符,可震慑其他州府,警示那些暗含祸心之人不可轻举妄动,弃一人而安定大局,此为舍小取大。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赏一人儿万人悦者赏之,方可立威。”

言语之间,三人已经步入小镇街头,青石街上,寥寥无人。霍宸负手而立,月华如水,倾于两肩,说不出的清贵出尘,又带着王者霸气。含光从未见过一个人如此引经据典慷概而谈,如珠玉落盘,琳琅之声不绝而耳,让人心中神清气爽,通透明朗。

天地四野静谧空阔,万物有道,强者仁义。不知不觉间,她对他的敬慕之意油然而生,深感保护他并非只是保护他这个人,而是在保护天下人的一位明君。想起他的身份,思及他的将来,她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他明明就在她的身前,但她觉得离他很近,是一种无论如何都融不到一起的距离。

身后隐隐传来脚步之声,霍宸回身看了一眼。

邵六跟了上来,“殿下,人在后面。”

霍宸抬步沿着街道缓缓而行,一家铺子从门板里透出星点的光亮,霍宸停住步子,抬眼看看门框上的木匾,对邵六道:“你去叩门。”

邵六立刻上前敲门,一位年约六旬的老汉弓着身子开了门,见了邵六便问了句:“这位小哥,何事?”

霍宸上前,“店里是卖桃花斩的么?”

老者立刻笑道:“有的有的,还有桃木八卦龙凤镜。”

霍宸进了屋子,站在门槛处,对含光一颔首:“你过来。”

含光迟疑了一下,轻步走了进去。

承影微微一怔,和邵六一左一右守在门口。

店面极小,摆放着一些做好的和没做好的桃花斩,有大有小,有长有短,还有一些八卦镜等风水之物。

老汉见霍宸气宇不凡,知晓是个有钱人,便带了十二分的殷勤道:“开过光的桃花斩,更是灵验。就是价钱么,贵了一些。”

霍宸轻笑:“拿来我看看。”

“二位稍候,贵东西放在里面,东西精致,怕人摸,坏了风水。”

老汉喜滋滋的从后头捧了一个盒子,打开放在桌上。

霍宸随手拿起几个看了看,抬眼望着含光,“那个好看?”

含光随手指了指一柄小巧玲珑的桃花斩,却不知他究竟有何用意。

霍宸拿起来放在手里把玩,随口问道:“几个钱?”

老汉迟疑了一下,壮着胆子要了个“天价”。

霍宸将邵六叫进来,付了钱,然后拿着桃花斩起身出门。

含光心里又是纳罕又是好笑,却不知他突然心绪来潮买个桃花斩是何用意。走了两步,霍宸突然回身停住步子,将桃花斩递给含光。

“喏,送你。”

含光一愣。

霍宸似笑非笑:“替那闲云寺的木头送你,勿要乱惹桃花。”

含光红了脸,接过桃花斩,只觉得好生冤枉,自己何时惹过桃花了。

四人出了小镇,重又走到小桥之上。

霍宸突然停了步子,对邵六道:“你和承影先回,我和含光有话要说。”

含光立时心里一跳。

邵六应了一声:“殿下,我让人在远处守着。”

承影和邵六施礼告退,夜色中看不见承影的面容,但含光感觉到他的步子比平素迟缓。

霍宸也如承影一般,撑着桥栏杆坐了上去。

含光默立一旁,春风入夜,拂着她的衣角,她手里的桃花斩,微微沾了掌心的汗。

霍宸道:“我年少时,身边曾有个人,心地极是良善。一日,苍鹰扑雀,她便叫人射鹰救雀,被我阻止,她恼得三日不肯帮我抄书。我对她说,你救了雀一命,却害了鹰一命,难道鹰的命便不是命么?她说,雀弱小可怜。我反问她,那雏鹰在巢嗷嗷待哺,不可怜么?她便答不上来。”

含光恍然一怔,觉得此事怎么这般熟悉,犹如自身经历过一般。

“这世间,胜者为王败者寇,乃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若是一味良善,不仅自身难保,更别提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你若是早有这身功夫,或许那一日惊风城外,你母亲不至于跳崖而亡。”

含光心中一痛,低声道:“殿下说的极是。”

霍宸道:“你过来。”

含光走近了两步。

“再过来。”

她硬着头皮又走近了些。

“再近些。”

她隐隐不安,但又不得不从,再上前一步,快要碰着他的膝盖。他坐在桥栏上,比她高出半个身子。

他低笑道:“方才不是要离我远远的么,我偏要你离我近在咫尺。”

她知道自己那一句话他已听在了耳中,心跳不已,忙道:“含光口不择言,殿下恕罪。”

他沉默片刻,道:“我对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权谋心计并非都是为了害人,有时是为了自保。”

她低头不语,心里倒也认同他的意思。

蓦地,他的手抬起,放在了她的肩头,含光顿时肌肉一紧,像是一只竖起毛发的小猫,只听他轻声道:“含光,我不会算计你。”而后,他的手往怀里使力,似是想把她抱住。

她下意识的就是一掌推出。他不妨,身子往后一倾,眼看就要栽到桥下。

含光大惊,立刻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身。但她没想到他这样沉,虽然抱住了他的腰身,却无法将他拉回来,瞬间他又往下倒了倒,她又急又怕,越发使劲抱着他,使出了浑身的力道,胸脯悉数贴在了他的胸膛腰腹之上,情急之下,已然顾不得什么羞涩。

他忽地笑了,身子往前一起,将她抱住怀中,紧紧贴合在一起。她这才知道他是故意,又羞又气,从他怀里挣脱开,转身便走。

他在身后笑:“我让你走了么?”

她气恼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停住步子。他便是笑着说的,她也不能不从。

他走上两步,伸手握住她的手,道:“敢在我面前拂袖而去的,也就只有你了。”

她不敢甩开他的手掌,感受着他掌心里的温度,那股热力仿佛一股流动的真气,渐渐地竟然沿着手心一路蜿蜒向上,让她整个身子都觉得有些热腾腾的,心跳的不似平时,乱成一团而不知为何。

他紧握着她的手,一路无语却胜似有声。也许是夜色太过浓郁,也许是他的掌心太热,她竟然有一刹那间想道:若他只是个平常人家的男子多好。一念突起,她赫然一惊,心里越发的乱了。慌乱之间,她想挣脱他的手。

眼看营地就在眼前,他无声笑了笑,放开了她。

回到营帐,她一时间有些出神,被他握过的手,有一种奇怪的触感,仿佛留了他的气息,怎么都去不掉。

忽然帐上映出一个人影。

含光问道:“谁?”

“是我,你睡了么?”

含光听得是承影的声音,便道:“你进来吧。”

承影走了进来,神色有点局促。

“什么事?”含光盘膝坐在地上,仰脸望着他,一双眸子黝黑明亮,葡萄玛瑙一般,晶亮无邪。

承影席地坐下,看了含光一眼便不自觉的移开了目光,她越是眼神纯洁如水,他便越是觉得无法开口。心中闷了多年的一句话,如同蚌中的一颗沙粒,天长地久磨砺成珠,百转千回却又无怨无悔,无数次在唇边辗转却最终被她的眼神迫回心中,直到方才,听见霍宸的那一句话,他终于忍不住。

含光见他欲言又止,奇道:“哥,到底什么事?”

承影低声道:“木头,是谁?”

含光莞尔一笑:“我也不知道是谁?”

承影很是不解。

含光便把霍宸要纳她为良娣,她无奈推辞的事告诉了承影。

寥寥数语,听得承影脸色变了几变,最终终于说了一句:“你为何不说,我。”帐内一片昏黄的光,映着承影微微泛红的俊颜,一双眼眸亮如曙星,似是拼却了所有的力气,才问得出这样一句话。问完之后,目光便不敢看她,一副随时便要落荒而逃的样子。

含光心里一动,低垂了眼帘,他的心思她何尝不知,可是却不得不装作不知。

“哥,自惊风城外那一夜,你便是这个世上,除了爹之外,我最亲最敬的一个人。我不想连累你。况且,你在京城已经定过亲事,虽然时隔七年音信全无,却不知柳姐姐是否还在等着你。”

承影心里骤然一沉。柳湘君,他已经记不得她的容颜,只记得她比自己小两岁,今年已满二十,早是嫁为人妇的年纪。那一份六岁时父母做主定下的姻缘,还会存在么?他觉得几乎不可能。

含光柔声道:“哥,明日还要早起,你去休息吧。”

承影起身,走出了帐外。

含光抱膝坐在毡上,心里有点乱,忽然间,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立时心里一惊,砰然乱跳起来……

她立刻起身出了营帐。营地一片寂静,不远处是来来回回走动的巡夜士兵。含光快步走到钱琛的帐外。“钱公子,我是虞含光,想来请教一件事。”

里面传来钱琛略带慌乱的声音。

“虞小姐,请稍候。”

含光等了片刻,钱琛掀开帘子,腼腆的笑道:“虞小姐请。”

含光弯腰进了帐内,只见自己给的伤药放在一旁,想必他刚才正在上药。

“钱公子明日可多穿两条裤子。”

钱琛的脸唰的红透。

含光说者无心,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见他满面羞涩,顿时也有点窘迫起来。

“钱公子,以前可是住在京城的?”

“正是,父亲任了庆州刺史,才迁到庆州。”

“商朝素来重武,朝中王公大臣的子嗣几乎都自小习武,公子在京城的时候,没习过武么?”

钱琛微微红了脸:“惭愧,在下在国子监进学,不曾习武。”

含光迟疑了一下,问道:“太子殿下功夫甚好,公子可知道在那里学的么?”

“应是太子太傅杨大人。”

含光心里略略松了口气,应该不是他。

含光哦了一声,起身:“打扰公子了。”

“无妨无妨。”

钱琛将含光送出帐外,含光走了几步,便见邵六守在霍宸帐外,正笼着手面向她。

含光浅浅一笑:“邵公公。”

邵六鼻子里嗯了一声,跺了几步走到含光跟前。

“怎么虞姑娘大晚上的不睡,四处晃荡。”

含光很大度的没和他置气,只说了句:“邵公公辛苦。”便提步走了,走了几步,她又拐回来。

“邵公公,我这儿有个东西,孤陋寡闻不识货,想请公公给看看,是不是件宝贝。”

邵六又嗯了一声。

含光从腰里解下云舒刀,将穗上的玉璜递给邵六。

邵六拿着玉璜凑到灯下,看了看,突然脸色一板。

“你那儿来的?” yiPh0bm8tZoFb9wroo0j5QxfxgDBz5EwEUOmPN0TzcnsFRvFVoiUnPZx9fmAbaL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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