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酒走进电梯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心有点潮。没想到诚租女友的人,真的是商景天。
既然他那么激动的跑出来询问她的名字,看来他还没有忘记从前,不知道他会不会选她。
电梯停在一楼,门还未完全打开,突然从外面冲进来一个人。
温酒反应很快,急退两步才没有被来人撞到。冲进来的是个年轻人,按了二十六楼的按钮之后便狂按关门键,身体又挡在门口,还没等温酒走出去,电梯门就这样关上了。
大厦的最高楼层就是二十六楼。温酒只好随着电梯又朝着二十六楼而去。年轻人仰着脸直直地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左手握着一只手机,右手则不停地按着二十六楼的键,仿佛这样,电梯就能更快一些。他从头到尾都好像根本就没看见电梯里还有一个人。
电梯刚停,年轻人便往外冲去,手机碰到电梯门,啪嗒一声掉了下来,正好摔在电梯口,他连看都没看一眼,抬步就奔了出去。
这到底是有什么急事竟然慌张成这样?竟然连手机都不要了。
温酒叹了口气,弯腰拿起那个手机,走出电梯。
这时,楼梯里传来用大喇叭喊出来的叫骂声。
“林茂生你个王八蛋!不得好死!你有种出来,别当缩头乌龟。”
“林茂生,你不给钱,我就跳楼!”
年轻人已经不知去向,喊叫声从顶楼传下来的,一声接一声,声嘶力竭。
温酒看了看手中已经烂了屏幕的手机,有种直觉,刚才那个年轻人是上了顶楼,他一定是和这个喊叫的人有某种关系。
正在这时,另一部电梯的门开了。几个保安从里面冲出来,跑进了消防通道。楼梯间传来几人的对话:
“已经报警了,警察很快就会来。”
“叫救护车来吧。”
“没用,二十六楼跳下去还会有救?”
“赶紧派人去16楼找林茂生,叫他们公司的人赶紧过来处理。”
温酒迟疑了一下,顺着消防通道上了顶楼,还未走出去,就听见一声狂躁凄厉的大喊。
“别过来,都别过来,不然我就跳下去!”
温酒站在消防通道的出口,看见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坐在顶楼平台放置巨幅广告牌的铁架上,双腿悬空伸出了平台,情况十分危险,稍有不慎,便会跌落下去,这样的高度,绝不可能有一丝生还的机会。
几个保安不敢再往前走,立刻就停住了脚步。那个电梯里的年轻人,站在广告牌前十几米的距离,对着那个男人道:“二叔你别冲动,你快下来,有什么事我们一起解决。”
“陆冲你别过来,要不到钱我就跳楼。”陆平勇的眼睛被顶楼的风吹的赤红,情绪异常激动。
到了年关,农民工以极端方式追要欠薪的不少,电视上经常也会播放这样的新闻,温酒没想到今天自己也会碰上这样的一幕。
“二叔你别这样,我们去找律师,还有法律。”
“法律有个屁用,林茂生你个王八蛋,不给钱今天老子就死给你看!”陆平勇挥着手里的大喇叭嘶声大喊。
“二叔你别乱动!”那个名叫陆冲的年轻人,紧张的声音已经变了调。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声清灵而温柔的女声:“我是林茂生的妹妹,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对我说。”
陆冲回过头,这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竟然站着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羊绒大衣,头发简单地挽了一个发髻,顶楼上的风很大,吹起她两鬓的碎发,衬着一张眉目如画的面孔,清冷而明艳。
温酒慢慢走上前,“我哥出差了,他刚才给我打电话,让我来处理这件事。你先下来,我们好好谈谈,一切都可以商量。”
说话时,她一直看着要跳楼的陆平勇,刻意将语气放的轻柔谦逊,眼神平静温和。但是陆平勇并没有放下戒备,反而激动地大喊:“你别过来!不然我就跳下去!”
温酒在陆冲身前停住了脚步,将方才捡到的手机,递给他:“这是你的手机吧。”
陆冲接过手机,心情复杂地看着她。林茂生的妹妹,本该是敌对的一方,但此刻,只要二叔能安全地从广告牌上下来,那怕是林茂生的妹妹,他也会很感谢。
几个保安也不知道温酒的身份,还以为真的是林茂生的妹妹,便开始劝说:“这位兄弟,你先下来,有话好好说。”
“坐在那里太危险。你想要什么,只管和这位姑娘开口。”
陆平勇大声嘶喊:“没什么好谈的,先拿钱过来再说!二十万一分不能少。”
“没问题,你先下来,我这就陪你去银行取钱。”温酒从钱夹里抽出来一张银行卡,柔声道:“这里面有十六万,你先拿着,剩下的我哥明天亲自给你。”说着,她把卡给了陆冲。
陆冲立刻喊道:“二叔,你看,她把卡给我了,你快下来。”
“谁知道卡里有没有钱?”陆平勇根本不相信事情会这样好解决,林茂生拖欠工资死不露面,他手下的工友又急等钱回家过年,他像是被夹在风箱里的老鼠逼得走投无路才以这种方式来讨个公道。
“我用电话查一下余额,你稍等。”温酒拿出手机,打开免提,按着里面的语音提示,一步步输入卡号密码,直到手机里很清晰地报出余额:十六万三千……
陆冲喊道:“二叔你看这卡里有钱,你快下来。”
此刻,顶楼上已经被陆平勇的大喇叭喊声引上来不少群众,围着陆冲身后的众人纷纷喊道:“快下来吧,你看人家都把钱给你了。”
“别做傻事啊,命比钱重要,赶紧下来。”
陆平勇这才慢慢地从广告牌上往下挪。
顶楼上雪薄的地方结了冰,广告牌的铁架下挂着长短不一的冰凌,像是一把把晶莹的匕首,冒着冷冽的寒气。
温酒道了声:“小心。”快步朝着陆平勇走过去,陆冲也疾步上前。
陆平勇小心翼翼地跨下铁架,慢慢走回到平台上。
陆冲和温酒离他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陆平勇突然脚下一滑,脚下的薄冰咔的一声脆响,连带着众人的惊呼声,他连着往后滑了几步,眼看一脚就要从平台边沿滑下去。
陆冲吓得脸色剧变,急忙去抓陆平勇的手腕,可惜却没抓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温酒比他动作更快,抓住陆平勇的另一条胳臂。
陆冲根本没看清她如何动作,温酒已经将陆平勇整个人从肩头甩了过去。
砰地一声,陆平勇摔到平台下的雪地上,哎呦一声,疼的呲牙咧嘴。
众人再次惊呼,谁都无法想象这样一个纤纤弱质女子,能在顷刻之间,有如此敏锐的反应和爆发力。虽然陆平勇消瘦矮小,但也是个男人,竟然像是被扔东西一样被温酒甩到了地上。
而近在眼前的陆冲亲眼看见这一幕的发生,无法形容心里强烈的震撼,竟然呆呆的看着温酒,一时间忘了去扶起陆平勇。
温酒弯腰问道:“你没事吧。”
受了惊吓的陆平勇脸色苍白,根本说不出话来。
温酒直起腰来,揉了揉手腕,然后顺手将有点纷乱的头发理了一下,纤细雪白的手腕上,带着一个金色手链,微微闪光。
陆冲怔怔地看着她,惊涛骇浪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起伏。
躺在地上的陆平勇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他根本就不想死,当死亡真的和他一步之遥的时候,他才感到无比的恐惧。陆冲蹲下身子,抱住了他的肩膀安慰他。
这时,大厦的物业经理带着几位警察匆匆登上了顶楼,几位保安向警察讲述了方才的情况。
一位警察问温酒:“你是林茂生的妹妹?”
“我不是。”温酒拿出自己的身份证。
此时,陆冲才知道,温酒并非是林茂生的妹妹,而是一个路人。
他将银行卡还给温酒,感激地说:“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你能留个电话吗?”
“没什么。”温酒对陆冲和气而温柔的笑了笑,从他手中接过了银行卡放入包里。
人群中有人拿起手机拍照,方才那惊心动魄的气氛骤然松弛下来,议论声此起彼伏。
站在人群后的,只看到了最后一幕的晏律,转头对商景天道:“换成她。”
商景天却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出神地看着正在和警察说话的温酒,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一个人,会不会因为练柔道而变瘦,甚至气质改变?
晏律推了推他,“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魂不守舍的?”
商景天回过神来:“你刚才说什么?”
晏律的目光越过人群,看着那个清丽的身影,干脆利索的说道:“换成她。”
虽然高冷,虽然清傲,但气势绝对不遑多让郁芊芊。或许,这才是他需要的那个人。
温酒离开这座大厦之后并没有立刻开车回去,而是沿着还未融化的积雪,走到了金波湖边。厚厚的冰面像是一块儿巨大的镜子,一些跳跃的光点,亮晶晶的像是小水钻,温酒凝睇着那些光点,方才顶楼上惊心动魄的一幕,将七年前的惨烈往事,勾了起来。
她闭了闭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气白气:商景天,这七年来你过得好么?忆起故人的时候,心里有没有过一丝痛悔,或是忏悔?
她情不自禁地双手紧握,发出咔咔咔几声脆响。
寒风中,她站了一会儿,返身去车库取了车,然后驾车缓缓离开了市区,朝着西郊一个疗养院而去。
一辆黑色林肯悄无声息地跟在她后面。
一个小时后,温酒到了疗养院。快到春节,平时稀稀落落的疗养院,前来探望的人也多了起来,大都手里都带着鲜花和礼物。
温酒从后备箱里拿出早已备好的礼物,轻步走上二楼。
护工小刘和她很熟,见到她,主动接过她手里的礼盒,笑着说:“温小姐,唐姨最近身体还不错。”
“她最近吃饭还好吗?”
“挺好,血糖控制的也不错。”
“辛苦你了。”
“我们应该做的。”
说话间,小刘推开房门,轻声道:“唐姨,温小姐来看你了。”
轮椅上坐着一个体态臃肿的中年女人,齐耳短发,双目呆呆地看着窗外,听到小刘说话,半晌才把视线转到温酒的身上。没有神采的眼睛,在看到温酒的时候,好似一潭死水起了点点微澜。
温酒走上前,将她膝盖上的毯子整理好,然后握了握她略微浮肿的手。
唐君把手抽起来,摸了摸温酒的脸:“小糖,你又瘦了。压力别那么大,考不上大学没关系啊,妈妈养你。”
温酒浅浅笑着答了声好,拿起一个橘子剥开。她每次来,唐君说的都是这几句话,她的思维和时间都停留在七年前,浑浑噩噩的一直以为易糖尚在念高三。
温酒有时候觉得她这样也好,清醒对她来说,其实是件残忍的事。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温酒拿出手机,发现是通知她去面试的那个电话号码,不由得心里微微一动。
电话接通,里面传来许婷婷柔美的声音:“温小姐吗?恭喜你……
她被选中了。温酒一边接着电话,一边看着木呆呆的唐君,心里不胜唏嘘。
半个小时后,温酒开车离开了疗养院。
商景天坐在林肯车内,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白色小车滑入了街上的车流中,拿出手机拨给秘书王磊。
“她刚才去疗养院见的人是谁?”
“商总,是一个叫唐君的女人。”
手机从商景天的手里掉下来,落到他的腿上。他拿起来,手指微微颤抖,话筒里传来王磊的声音。
“商总?”
“你再去查一下她的来历,要尽可能的详细。”
商景天的声音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怎么可能,一个死了七年的人,竟然脱胎换骨一般出现在他面前。怎么可能。他捂住心口的位置,一种类似于窒息的感觉,慢慢氤氲了整个胸腔和血脉。
温酒的资料就放在商景天的膝头。他已经看了很多遍。
父亲许立伟,母亲温明月,弟弟许瓒。温酒本人,财经政法大学毕业,毕业后便一直在证券公司工作,三月前提拔为市场部经理。
在许婷婷通知应征者来面试的时候,应征者的真实身份都被王磊核查过,所以,这份资料,不会有假。但商景天依旧难以置信,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那么相像的人,而且那么巧,温酒去疗养院看望的人,是易糖的母亲。七年前易糖死后,她便精神失常,一直住在疗养院里。
这世上不会有这样的巧合。
司机轻声问道:“商总,现在去哪儿?”
“跟着那辆白车。”
温酒的车子并没有开回自己的居处绿茵阁,而是开到了东城的锦绣豪庭。在小区大门前,她摇下车窗,对保安晃了一下通行证,便径直把车子开了进去。显然,她应该是这里的住户。
商景天心里的疑惑越发浓重,这是东城比较高档的住宅小区,她若是有能力住在这里,又怎么会去为了钱而去应征晏律的临时女友?
温酒把车子停在地下车库,打开后备箱,取出在超市买的礼盒和一些年货,上了电梯。因为离单位远,每天把时间都耗在堵车上,温酒实在痛苦,便在单位不远的绿茵阁租赁了一套小居室,搬出来单住,不过每个周末都会回来陪陪父母。
打开房门,屋子里静悄悄的没人,不过,玄关处却放着一双许瓒的休闲鞋。温酒放下东西,轻轻喊了一声许瓒。没有人回答,温酒便换了拖鞋,上了楼。
二楼有三间大卧室和一间书房,许瓒的房间在最外面。房门关着,温酒一推开门,就怔住了。
许瓒果然在家,不,确定的说,是在卫生间。不巧的是,卫生间的门正对着房门,更不巧的是,卫生间没关门。
许瓒手里拿着一本书,英俊端庄地坐在马桶上。
温酒噗地一声便笑喷了。
许瓒那张清秀俊俏却又一本正经的脸,受到惊吓的表情实在是太好笑了。
“温酒!”许瓒恼羞成怒的爆发出一声霹雳吼,然后卫生间的门发生了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
温酒扶着墙,笑的直抽气。
还好,感谢那本书,挡住了许瓒的重要部位,她没有看见少儿不宜的画面。不过,他修长的大腿被她看到了,嗯……线条很不错嘛,怪不得那么多女孩儿喜欢他了。不仅长的帅,连上厕所的样子都那么帅啊。而且一点都不恶俗,人家拿的是一本英语书,不是什么八卦报纸,也不是什么色情杂志,连上厕所都这么有品味,哎呦,可真是太难得了。
温酒笑了半天,许瓒还没出来。
温酒揉着酸疼的脸皮,走过去敲了敲门,清了清嗓子:“咳咳,许先生,上厕所看书会得痔疮的。”
没声音。
“许先生,你是在生孩子吗?怎么这么久?”
还是没声音。
“哎呦,还害羞啊,我可什么也没看到。再说,你那里我没看过啊,上幼儿园的时候,姐还给你擦过屁股呢。”
砰一声,卫生间的门打开了,许瓒面红耳赤地瞪着她,恼羞成怒:“温酒你这么粗鲁,我看你将来怎么嫁的出去。”
温酒笑吟吟抱着胳臂,故意逗他:“咦,你不是说长大了娶我嘛,哎呦,这两年怎么没听你提啊,唉,男人的话果然都靠不住呢。”
许瓒俊秀的面孔,红的都快要滴血了。“你知不知道女人要矜持要文雅要高洁。”
温酒捏着他的脸:“嗯?我难道不就是这样的完美女人!”
许瓒欲哭无泪,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外表是个冰清玉洁的大美人,高洁完美的让人不敢生出什么非分之想,但实际上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小时候经常被她打,好不容易长大了,又被她调戏,说起来真是一把血泪啊……
“你怎么回来这么早?不是说最近很忙?”
许瓒窘着脸哼唧:“我拉肚子。”
这时,楼下传来温明月的声音。
“温酒?许瓒?”
温酒答应了一声,飞快下了楼,许瓒也随后下来。
温明月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站在玄关处。
温酒帮着她拿着东西进了厨房,一样一样地归置好。
“妈,有位朋友,约我春节去泰国旅游。”要去X城七天,温酒只能找个旅游的借口,这样才能不让温明月生疑。
“没良心的死丫头,也不陪着我过年。”
“妈,我每个周末都回来陪你,弄得都没时间去谈恋爱,好不容易有男生约我去旅游,发展一下可能,你还拈酸吃醋。要不,我不去了。”
温明月赶紧道:“哎呦,那你赶紧去吧。”
许瓒瞪大了眼睛,“她和一个男人单独去泰国旅游,妈,你确定?”
温明月哼道:“把男人打得满地找牙,我会担心她?我只会担心和她在一起的那个男人。”
温酒忍不住莞尔,还是老妈了解她。
吃过晚饭,温酒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行李,许婷婷在电话里通知她,明天早上八点去面试的会议厅签个协议,然后就出发去X城。
翌日,温酒赶到会议厅时,许婷婷已经等候在里面。见到温酒,她先笑盈盈道了声恭喜,然后将一张A4纸拿了过来,递给温酒。
“温小姐看一下协议,如无异议,签字之后,甲方便会支付二十万定金到温小姐银行账户。”
“好的,我先看看。”温酒接过来,发现协议条款大约有十几条。
第一条是,乙方从X月X日起,和甲方一同前往X城,没有甲方的同意不得提前离开。
商景天的老家X城,距离Z市不远,走高速一个半小时即到。温酒虽然没有去过,但也知道这是个风景秀美的小城,有山有水有温泉,还有一座千年古刹,是本省的一处旅游胜地。所以这个没问题,温酒就当自己是去旅游。
第二条是,乙方不得对任何人吐露甲方身份和本合同内容。
第三条:和甲方亲戚家人交谈时,不得套问甲方隐私,不得打听甲方的情况。
大条款之后,接下来的协议内容就比较零碎,比如:
“乙方饭后三分钟必须刷牙,一天至少三次。”
“乙方每天必须洗发、洗澡。”
再接着往下看,温酒就更是好气又好笑。
“在必要的时候,甲方可能被迫会和乙方有肢体接触,但仅限于牵手或是搂肩,且必须由甲方主动,在乙方单独和甲方相处时,乙方不得与甲方有任何肢体接触。”
风流倜傥花名在外的商公子,竟然立出这么“洁身自好”的条款,一副深怕女方要非礼他的架势,呵,还真是笑死人了。
这协议,活脱脱就是一份自恋龟毛的甲方使用说明书。温酒唇角微翘,一抹若隐若现的讽笑,淡淡的一闪即逝。
她抬起眼帘,不动声色地问许婷婷:“请问甲方是?”
协议上的乙方写的是温酒,但甲方暂时空白,并未填上名字。
许婷婷笑着回答:“温小姐签了字,收到定金之后,便会见到那位先生。”
温酒心道,商景天果然是商场上打滚历练的滴水不漏,这不到最后时刻,乙方不签了协议,就不会知道甲方是谁。不过,温酒已经从几个方面都确认这个幕后的甲方就是商景天。
给应征者留的是他的电子信箱,让许婷婷这位前女友来打掩护面试,他自己躲在套间里亲自过目应征者,老家在X城,除了他,还会有谁。
温酒又仔细看了一遍协议,便签了名字,把自己的银行卡号也添到了相应的地方。
许婷婷接过协议,便拨了个电话,柔色细气的说:“景天,温小姐已经签过字了。”
温酒听到“景天”两个字,心里越发确定无疑,这个甲方就是商景天。
许婷婷用手机对着那个银行账号拍了个照片发过去,然后抬起眼帘,对温酒嫣然一笑:“我已经把账号发过去了,请温小姐等下查看一下你的银行余额。”
“谢谢。”温酒话音落了没多久,就听见自己的手机响了一下,是一条银行的短信通知。
果然神速。
她确认了一下金额,抬眸盈盈一笑:“我已经收到了。”
二十万到账,温酒清丽的脸上依旧是淡淡的平静的笑容,没有一丝丝受宠若惊和欣喜若狂,淡定的简直让许婷婷都有些生气。
如果有人拿着七十万现金给她,她就算强忍着,也无法忍住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可是温酒,的的确确是没有欣喜若狂的表情,宁静淡泊的简直跟七十万不是钱似的。
可是不是为了钱,你来应征人家女友做什么?闲得无聊打发假期?还是好奇心作祟想要看看金主是谁?
许婷婷将一个密封的信封交给她,柔声笑道:“这是那位雇主先生的地址和电话,请温小姐现在就过去,祝温小姐一切顺利,春节快乐。”
“多谢。”
温酒在电梯里拆开了信封,里面一张便笺,写着一行刚劲有力的钢笔字,是一个地址和一个电话。
看到地址上“倾城府邸”几个字,温酒心道,住在这儿,商景天还蛮有钱的嘛。这是一处位于金波湖东侧的高档住宅,因为房产调控政策,市里不许再建这种豪奢的别墅。所以,这里的房价,高的离谱。
十五分钟后,温酒打车到了倾城府邸的大门口。保安虽然礼貌客气,但却很戒备,打电话给业主确认访客身份之后才放行。
温酒带着一个小巧的行李箱,按照信封里的地址,走到了第二排别墅的最东侧。
天气晴好,草坪上覆盖着尚未融化的雪,平坦的像是一条白绒毯,沿着铁艺栏杆,种了几棵高大的保加利亚玫瑰。在靠近屋檐的地方,竟然还种着一棵梅花树,雪地里开得遗世独立,极是风雅。
温酒推开铁门走进去,上到台阶上按门铃,一位年约四十岁的中年女人打开门,亲切地笑道:“温小姐请进。”
“你好。”温酒含笑致意,轻步迈入屋内。
“温小姐,请。”刘阿姨拿出一双崭新的软羊皮拖鞋,轻轻放在温酒的脚边。
温酒道了谢,在玄关处换了鞋子,把自己的小拉杆箱放在鞋柜的一侧,然后随着刘阿姨走进客厅。
整个房间的装潢摆设都是很传统的中式风格。屏风隔断,金丝楠木家具,墙上的字画,以及多宝格里的玉器瓷器,都透露出浓郁的古色古香气息。
看着这样的一个客厅,再想想时尚风流的商景天,温酒心中也不禁微微唏嘘,时间真是一把利斧,将商景天的喜好改变了这么多。
离经叛道,风流不羁的商景天,竟然会将家设计成这样,还真是让她想不到。
“温小姐请坐。欢欢,来客人了。”
温酒走到沙发前才发现,宽大如床的沙发上还躺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长的很漂亮,可惜却有点没礼貌。看见客人来访,也不知道起身打招呼,依旧躺在沙发上,自顾自地玩着手里的魔尺,仿佛没看见一样。
“欢欢乖,要对客人有礼貌。”刘阿姨不好意思地对温酒笑了笑:“小孩子刚起床,还在闹脾气呢。温小姐请坐,先生一会儿就下来。”
温酒看着小女孩儿,心里一动,莫非,这是商景天的女儿?
可貌似没听到他结婚的消息啊,难道这是个私生女?因为孩子妈妈见不得人,所以诚租一个女友带回老家交差?他今年二十八了,有个三四岁的女儿很正常,特别是像他这种风流成性的男人,拈花惹草还不是家常便饭。
刘阿姨从厨房端出来一个硕大的托盘,上面放着牛奶鸡蛋三明治豆浆小笼包蒸饺,足足有七八样早点,少而精致。
她将托盘放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先将一杯绿茶放在了温酒面前,笑着说:“温小姐请喝茶。”然后,对小姑娘笑盈盈道:“欢欢,该吃早饭了。”
小姑娘对这样丰盛的早饭却连看都没看一眼,撅着嘴说:“我不吃。”
刘阿姨好脾气地哄着:“欢欢最乖了,你看今天刘姨给你准备了这么多样,总有一样你喜欢的对不对?”
结果小姑娘板着脸冷冰冰道:“一样都不喜欢。”
刘阿姨无奈的陪着笑,继续哄。欢欢被说烦了,拿着魔尺竟然去敲刘阿姨的手背。
温酒都有点看不下去了,这要是她女儿,早一巴掌拍到了屁股上。不过,她自信自己也生不出这样骄纵的孩子。
她笑着问小姑娘:“我能把魔尺转成一个球,你要不要看?”
欢欢瞪着大眼睛:“真的?”
温酒点头:“当然,而且我变得特别快,不信咱俩比赛,我能在你吃完这个三明治之前,就变一个圆球出来。”
欢欢撇嘴:“吹牛吧你。”
“不信咱们打赌。你要一口一口地吃,不能呛住,不然犯规。”
“好。”小姑娘一口答应,立刻拿起了三明治。
温酒手指翻飞,动作快的让人眼花。欢欢一边吃着三明治一边紧紧盯着温酒的手。
温酒专心致志,没发现二楼的楼梯上,晏律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她低垂着眼帘,眼睫毛并不很长也不算卷翘,但那睫毛掩映之下的眼睛却是整张面孔中最为夺目的点睛之笔,明澈灵动。长发是天然的浅棕色,发质很好,很有光泽。没有化妆的皮肤,白里透红,细腻润泽。
拿着魔尺的手,纤巧白皙,更像是弹琴作画的一双手,没想到竟然也能在顷刻之间爆发出令人震撼的力量。随着她的动作,一条细细的金手链在她黑色的毛衣袖口间若隐若现,恍若一抹淡金色的流光。
总之,这是个身上隐隐带着点神秘感的女人,容貌气质都无可挑剔,而且看样子还精通柔道。
一向挑剔到让身边人炸毛的晏律,很难得很大度地给这个租赁女友打了个八十五分。对于视女人为麻烦的晏律来说,这个分数已经是史无前例的高。
欢欢手里的三明治吃的飞快,晏律站在楼梯上,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难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小丫头吃早饭可从来没这么爽利过。看来这次选温酒还真是选对了,对付小丫头有一套,那么对付郁芊芊,应该也有很大胜算。想到郁芊芊,他不自觉地抬手揉了揉眉心,抬步下了楼梯。
温酒把编成了圆球的魔尺放在了欢欢的眼前。
欢欢最后一口三明治鼓囊囊地塞在口中,激动地拿起那个圆球,露出敬佩的神色,“姐姐你教教我。”
既然是商景天的女儿,温酒自然不能做她的姐姐,于是便纠正道:“叫我阿姨吧。”
听到“阿姨”两个字,晏律眉头一蹙,抬步便往下走。
温酒听见回旋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抬起头,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正缓步走下楼梯。微微低垂的头,高挺的鼻梁,下颌微收,虽然只是一个侧面,英气漂亮的面部线条却显露无疑。
但并不是商景天。
他穿着黑色毛衣,浅驼色长裤,身材挺拔颀长,无论是长相与气质,都属于人群中鹤立鸡群的那类人。一张俊朗干净的面孔,浓黑的眉下,眼眸深邃明澈,仿佛夜幕上的星辰,清冷高远,隐隐带着一股倨傲之色。人还未近前,一股无形的冷冽之气悄然涌生。
他是谁?
温酒出于礼貌,起身对他微微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但沙发上的小姑娘却对这人视而不见,拿着魔尺问温酒,“阿姨,”
晏律直接打断她:“叫姐姐。”
欢欢对他翻了个白眼,不服气道:“是姐姐让我叫她阿姨的。”
温酒不明白为何这人要在一个称呼上如此计较,便含笑解释道:“我今年二十五岁。”
让一个五岁的小姑娘称呼二十五岁的她为阿姨也不算是占便宜吧,更何况是商景天的女儿。
晏律的目光从小姑娘身上,挪到温酒的脸上。
清冷犀利的眼神,瞬间便让温酒有一种强冷空气拂面而来的感觉。
“不好意思,她是我妹妹,你是打算让我也跟着叫你阿姨吗?”
温酒一愣,这小姑娘不是商景天的女儿,是他妹妹?
温酒为自己开得有点大的脑洞羞愧了一下,不好意思的笑笑:“当然不是。”
嗯,不笑的时候高冷的像个冰山美人,笑起来么……眉眼弯弯的还挺甜,像是脆生生的小果子。晏律心里又给她加了五分,语气也柔和了许多,“你跟我到书房来一下。”说着,便转身上了楼梯。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晏律是谁?商景天怎么还不露面?莫非是在楼上等着自己?温酒疑惑地跟在晏律的身后,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抬步走上楼梯。
这不经意地一眼看去,她便有点移不开目光。
晏律身高一米八五,身形挺拔倒是其次,一双腿真是极长。所以抬步的时候,那不紧不慢的步伐真是潇洒好看地叫人嫉妒。温酒看着那双腿,一边嫉妒,一边欣赏。总之,跟在他身后上楼梯的过程,还真是让人很享受。
沿着回旋楼梯走上去,晏律进了书房。
屋内采光极好,几乎半壁墙都是落地窗,透过窗户,刚好还能看见檐前的那树梅花。
阔大的书桌上放着电脑和打印机,另一旁放着一个甜白瓷的细口瓶,插着几枝梅花。本来略显得单调严肃的房间,顿时变得清雅幽香起来。
晏律在书桌前停住步子,回身,伸出手自我介绍:“晏律。”
这打招呼的方式真是简单而冷傲。还好,温酒这会儿心里正激动的“期盼”着和商景天的七天亲密接触,所以心情颇为爽快,对眼前这位莫名其妙出现的冷傲晏先生的冷傲招呼,也没多加计较,友好地伸出手,友好地说了声:“你好。”
就在握手的那一瞬间,突然间,一个不妙的念头后知后觉地冒出来,下意识地,温酒的手指就轻轻抖了一下。
晏律只是象征性地和她握了个手,力道不轻不重,拿捏的刚刚好,但肌肤相接,温酒指尖上的些微颤抖,他还是很敏感地感觉到了。
和他握手,居然激动到发抖?
虽然他不喜欢被女人花痴,但来自眼前的这个女人,他还挺受用,于是心里再次给她加了一分。
好了,不能再高了,九十一分已经是极限。
他松开手,语气不知不觉变得柔和,“一刻钟后我们出发,这里有份资料你熟悉一下。”
我们?!温酒心里的那个不妙的念头愈发强烈,忙问:“请问,雇用我的那位先生是?”
晏律望着她,微微蹙了蹙眉,怎么看着挺聪明的,竟然问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
他简单而肯定的说了两个字:“是我。”
温酒怔怔看着他,脸上立刻出现了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惊喜吧,惊艳吧,这么帅。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的晏先生,却又觉得那里有点不对。
这姑娘的表情,怎么看着不大像是惊艳或是惊喜,倒有点像是受了……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