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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字的笔记

如果说青春是一场盛开的花季,那么,就让所有成长的少女展露红颜,在时光的流域中绽放吧!

1926年,阿季上高中一二年级时,振华女校教务长王佩诤先生办了个“平旦学社”,在暑假期间,每个星期都邀请名人讲学。有一次邀请章太炎先生到学校给学生讲述掌故。王佩诤先生让阿季做记录,阿季满口答应了,她以为做笔记就是做记录呢,再说听大学者讲学,不做笔记哪行?

好不容易等到那一天,阿季的大姐也要去,她换衣服打扮自己用了很长时间。阿季只能焦急地等待。姐妹俩赶到苏州青年会大礼堂,已经开讲了。里面挤满了人,连沿墙、座位空隙都临时加了板凳。阿季好不容易看见一个地方能容下一个人,打算厚着脸皮挤过去,坐在那儿好好听讲学。忽然,一位办事员喊阿季上台,说她的位置在台上。这时阿季往台上走,瞅到章太炎先生正侃侃而谈,位于他左侧端坐着王佩诤先生,紧挨着是教国文的马先生、金松岑先生,这三位元老级别的老师正在做记录。位于章太炎先生右侧坐着金松岑先生的亲戚,也是一位才貌双全的教师。阿季明白,靠右边空着的位置是留给自己的。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要上台做记录,还要跟那些高级别的教师同台记录。阿季面对台下乌压压的人又紧张又害怕又羞愧。想想事先答应教务长做记录,不能失信没有担当。阿季左思右想之后,还是坐在了属于自己的座位上。章太炎先生看到这样一个女孩子坐上来很是诧异,他看了阿季一眼,没有停顿继续讲掌故。阿季满怀羞愧地坐在记录席上,看到面前的小桌子上有一支毛笔、一方砚台和一叠毛边纸。

阿季看几位老师笔尖不停认真地做着记录,台下的听众也有做笔记的。想到自己还没练好毛笔字,字迹难看不说,握笔的姿势还像拿扫帚一样,这是老师比较贴切的比喻。其他老师潇洒自如,头都不抬奋笔疾书,想想自己坐在这里已经没有退路,只得磨墨、铺纸,提笔记录。

阿季拿起笔,才发现竟然听不懂先生说的杭州官话,这可是致命的问题。作为一个记录员听不懂主讲者说什么,这不是严重失职是什么?她不知章太炎先生谈掌故,说的是何人何事。她想自己坐在记录席上听不懂,不知从何处记,不会记,怎么办?难道假装在仔细记录?不如乱写吧,可写好交卷怎么交代呢?就算是乱写,也要写得很快才像在记录吧。又不能冒充张天师画符,她也没画过符啊。如果在台上画圈圈,画杠杠,万一给人识破岂不是更糟。于是,阿季考虑了很久,放下笔,开始静下心来听章太炎先生讲课。

阿季专心致志地听讲,还是听不懂一句,她只好眼睁睁看章太炎先生谈掌故。阿季使劲地看,恨不得把他讲的话都看进眼里,觉得这样才能把掌故记住。这样是徒劳的,虽然阿季距离章太炎先生很近,全场也许就她能看得最清楚,阿季看到章太炎先生鼻子里塞了一个小小的纸卷儿,想起别人说章太炎先生有“脑漏”病的事,难道脑子真的能从鼻子漏掉吗?从鼻子里塞纸卷儿能止住脑漏病,真是稀奇!阿季觉得不可能,也许先生流鼻血了,看看不像;也许流脓了,更不可能;也许是流鼻涕了,这点是可能的。看,阿季倒是看得仔细,唯一的缺点是不知所云。

章太炎个子不高,苍白的细长脸上戴一副老式眼镜,穿一件半旧的藕色绸长衫,面对听众侃侃而谈,同时还频频回头看那个一字不写的记录员。那位记录员是正值花季的15~16岁少女,脚穿一尘不染的白鞋子白袜子,身穿淡湖色纱衫,得体的白色长裤,漂亮的脸蛋上,点缀着茫然的大眼睛,一条又粗又短的辫子油光闪亮。这明明是标准的中学生,此刻正呆呆地、高高地坐在记录席上,多么奇怪啊!

台上的阿季只能假装认真听课,傻傻地看着章太炎先生,不敢往台下看,她知道台下的人肯定在看她,为什么傻坐着不写字、不记录。她内心焦躁不安、如坐针毡,表面却稳如泰山、面无表情。阿季觉得时间好漫长啊,一个小时这么难熬。一句都听不懂的阿季想,掌故岂是人人能懂的!如果在国文课上听老师讲典故,好好听足够学习了。现在才后悔上课的时候不好好听讲,挤在一起听章太炎先生谈掌故,竟然听不懂。那么,别的同学能听懂吗?阿季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头想不通,我听不懂,别的同学能听懂吗?看着大家认真的表情,阿季想,这难道真的是典型的名人崇拜?也算是无识学子的势利眼吧!

章太炎先生终于讲完了掌故,大家开始散去。办事人员来拿着阿季的空白记录纸,对阿季说:“你别忙着走,待会儿还有招待会。”阿季找不到大姐,一个人呆站在人群中,没人告诉她到哪里去,也没人来招呼她该怎么做。人走得差不多了,阿季一不做二不休,赶快溜之大吉,摆脱了这千年尴尬。

摆脱了暂时的尴尬,却摆脱不了媒体的报道。第二天,苏州报纸的新闻让阿季很委屈,报上说:章太炎先生谈掌故,有个女孩子上台记录,却一字没记。

不出阿季所料,等到开学,同学们把这个新闻当作笑料大谈特谈。马先生无奈地对阿季说:“杨季康,你真笨!你不能装样儿写写吗?”

多年以后,杨绛还是感到说不出的委屈,她在文章中为自己申冤:“我只好服笨。装样儿写写我又没演习过,敢在台上尝试吗!好在报上只说我一字未记,没说我一句也听不懂。我原是去听讲的,没想到我却是高高地坐在讲台上,看章太炎先生谈掌故。”

这就是杨绛,不做弄虚作假的事,不说虚情假意的话;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装腔作势,做事大大方方。

也许当年的教务长让阿季做记录,只是走个形式,没有指望她能记录什么。处在妙龄期的阿季哪能想到这些。“看”章太炎先生讲掌故,在年老的杨绛心中已经释怀。曾经的尴尬,如今想来只有坦然。

阿季在学校里锻炼了各种能力,成为“英文会”“演讲会”的会长。虽然担负两项职务,她的成绩依然稳打稳名列第一。6年的课程,阿季用5年修完,金陵大学以第一名的成绩录取了她。同时,东吴大学也准予她面试入学。

1928年,阿季在苏州振华女中毕业了。为了感谢母校的栽培,阿季班里的同学在校园西北角的梅岭上,建了一座己巳亭,这是毕业生献给母校的纪念物。从阿季这一届开始,班级毕业总会给母校留下感恩亭。 B1L1KiesT0sa+5XSCaChveUjSHmKa3ObEAg2ILTA5EkeqdhIhig9M/lvXdZwsMM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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