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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口并没有对准我,只是在手里握着。那是外国制造的中等口径自动手枪,但不是柯尔特或萨维奇手枪。苍白的面色、脸上的伤疤、竖起的衣领和压低的帽檐,以及手里的枪,他简直就是从经典的动作警匪片走出来的人物。

“你得开车送我去蒂华纳,我要乘坐十点十五的飞机,”他说,“我的护照和签证都准备好了,现在就差交通工具了。出于某些原因,我不能在洛杉矶乘坐火车或公共汽车,也不能搭乘飞机。我付你五百元的车费可以吗?”

我一直站在门口,没有闪身让他进屋。“五百元加一把手枪?”

他心不在焉地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将手枪塞到了口袋里。

“这对你来说可能是一种保护,”他说,“不是为了我。”

“进来再说吧。”我站到一边,他疲惫地冲了进来,瘫坐在座椅上。

窗外的灌木丛长得很茂盛,房主没有及时修剪,现在已经把窗户遮住了,所以客厅里还是很暗。我打开一盏灯,顺手抽出一根香烟点燃,理了理凌乱的头发,低头看着他,脸上露出疲倦的笑容。

“我究竟怎么了,居然在这么美好的早晨睡懒觉?十点十五,对吧?时间还来得及,我们去厨房坐一会吧,我来煮点咖啡。”

“我惹上大麻烦了,大神探。”大神探,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称呼我。但考虑到他早上进门的方式、他的衣着、他手里的枪,这已经不新奇了。

“今天将是美好的一天。清风徐来,你可以听见街对面那些老尤加利树在悄悄耳语,诉说在澳大利亚时,小袋鼠在树下跳来跳去,考拉熊骑在彼此肩上的美好时光。是的,我知道你遇到麻烦了。让我先喝两杯咖啡,之后我们再谈。我刚起床的时候总是有点头晕。我们先与哈金斯先生和杨先生商量一下。”

“听我说,马洛,现在不是时候——”

“别害怕,老弟。哈金斯先生和杨先生是两位优秀的人物。他们创造了哈金斯—杨咖啡。这是他们毕生的事业,他们的骄傲与欢乐。总有一天,他们会得到应有的认可。到目前为止,他们获得的只有经济利益。这并不能让他们心满意足。”

说完这些闲话,我转身走到后面的厨房,开火烧点热水,然后把架子上的咖啡壶拿下来,沾湿标尺,量了一些咖啡放到咖啡壶上半部,这时,水壶开始冒出蒸汽了。我把咖啡壶的下半部装满热水,放在了炉火上,然后又把上半部放上去,拧紧。

他跟着我进了厨房,他在门口靠了一会,然后慢慢走到早餐桌前,安静地坐到座椅上。他还在微微颤抖。于是我从架子上拿了一瓶老祖父波本威士忌,给他倒了一大杯。我知道他此时需要用大杯。但就算这样,他还是得用双手才能将酒杯送到嘴边。他一饮而尽,将玻璃杯重重地放下,发出砰的一声,然后向后靠在椅背上。

“快要晕过去了,”他咕哝着说,“我好像一个星期没有休息了,昨天晚上根本没睡。”

咖啡壶的水就快要沸腾了,我把火关小,然后看着水慢慢升高,在玻璃管底部停留一段时间。之后,我将火调大,让水面刚好越过圆丘,然后快速将火调小。我搅了搅咖啡粉,然后盖上盖子,将定时器设为三分钟。马洛真的是一个有条理的家伙,什么也不能影响他煮咖啡的技术,即使是手里有枪的绝望之徒也不能影响。

我又给他倒了一杯酒。“在那坐会,”我说,“一个字也不要说,就坐会。”

他用一只手接过了第二杯酒。我在洗手间快速洗漱一番,等我回到厨房时,定时器的铃声刚好响起。我关火,将咖啡壶放在桌子上的草垫上。我为什么要说得这么详细呢?因为紧张的气氛会将每件小事凸显成为一种表演,一个独特而极其重要的行为。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时刻,每一个无意识的动作,无论之前多么熟悉,无论多么习惯,都会成为意图下的单独行为。那就像是患有小儿麻痹的人学习走路,没有什么事情是理所应当的,完全没有。

咖啡完全溶入到了水中,空气像往常一样快速涌入,咖啡翻起了一些水泡。最后,咖啡壶内终于安静了。我将咖啡壶的上半部分拿下,放在盖子凹槽中的滴水板上。

我倒了两杯咖啡,并在他的杯子里加了点酒。“特里,你的咖啡没有加奶油和糖。”说着,我在自己的咖啡里加了两块方糖和一些奶油。到现在我才清醒过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打开冰箱,拿出奶油盒的。

我在他对面坐下,他一动没动。他靠在早餐座的角落里,身体僵硬。突然,他毫无预兆地把头垂到桌子上,抽泣起来。

我把手伸过去,把枪从他的口袋里掏了出来,他完全没有理会。那是毛瑟7.65毫米自动手枪,非常精致。我闻了闻,然后把弹匣弹开,里面是满的,一颗子弹不少。

他抬起头来,看看面前的咖啡,慢慢喝了几口。他一直没有看我。“我没有向任何人开枪。”他说。

“嗯——至少最近没有。这把枪早就该擦了。我觉得你不会用这把枪杀死任何人。”

“我跟你说。”他说。

“先等一下。”我打断他。咖啡还有些烫,我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喝完,又给自己添了一杯。“是这样的,”我说,“你说话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如果你真的想让我开车送你去蒂华纳,你就不能向我说两件事。第一,——你在听吗?”

他微微点了点头,目光越过我的头顶,茫然地落在我后面的墙壁上。今天,他脸上的伤疤铁青,皮肤几乎死白,但伤疤却像往常一样显眼。

“第一,”我慢慢地重复道,“如果你犯了罪,或法律意义上的任何罪行——我是说,大罪——你不能告诉我。第二,如果你知道一件罪行的关键信息,你也不能告诉我。除非你不想让我开车送你去蒂华纳。明白吗?”

他看着我的眼睛,目光集中,却毫无生气。他端起咖啡,一饮而尽。他的面色依旧苍白,但他镇定了一些。我又给他倒了些咖啡,什么也没加。

“我告诉你了,我摊上麻烦了。”他说。

“我听见了。但我不想知道你惹上什么麻烦了。我还需要养家糊口,我还需要保住我的执照。”

“我可以用枪逼迫你服从。”他说。

我笑了笑,把桌子上的枪推到他面前。他低头看了看,但没有动。

“特里,你不可能一直用枪指着我,让我送你到蒂华纳。你这样不可能过得了边境,不可能登上飞机。我偶尔也会用枪的。所以,别再想枪的事情了。如果我要告诉警察我当时很害怕,只能按照你说的做,我也得装得像一些。当然,前提是我也不知道警察想要了解的情况。”

“听我说,”他说,“中午或更晚时候就会有人去敲门。她晚起的时候,那些仆人自然知道不去打扰她。但到了下午,女佣一定会敲门进去的。到时女佣就会发现她不在屋里。”

我小口喝着咖啡,未置一词。

“女佣会发现她的床没有睡过的痕迹,”他接着说道,“之后,她就会到其他地方看看。在距离主屋很远的地方有一栋客房。客房有单独的车道和车库。西尔维娅在那过的夜。女佣最终会在那里找到她的。”

我皱了皱眉。“特里,我得谨慎地问你一个问题,她有没有可能是在外面过夜呢?”

“她的衣服扔得满屋都是。她从来不知道将衣服挂起来。女佣会发现她只是在睡衣外面套了一件长袍就出去了。所以,她去的地方只能是客房。”

“不一定吧。”我说。

“一定是客房。绝对的,你以为他们不知道他们在客房里做了什么吗?那些仆人都知道。”

“算了吧。”我说。

他的手指用力划过没有伤疤的那侧脸颊,留下一道红印子。“到了客房,”他缓缓地继续说道,“女佣就会发现——”

“西尔维娅烂醉如泥,浑身麻痹无力,全身冰凉,样子很是狼狈。”我高声说道。

“嗯。”他想了想,想了很长时间。“当然,”他补充道,“就是这样。西尔维娅不经常喝醉。她喝多的时候样子很是狼狈。”

“事情到此就结束了,”我说,“差不多结束了。剩下的让我即兴发挥吧。你还记得吧,我们最后一次喝酒时,我对你的态度很不好,扔下你自己走了。那次你真的快把我气死了。事后冷静想了想,你或许只是想摆脱那种糟糕的感觉。你说你有护照和签证。墨西哥签证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申请下来,毕竟他们不会让任何人随便进入。所以,你已经计划很长一段时间了吧。我之前还好奇你能坚持多久。”

“我只是隐约觉得我需要陪在她身边。感觉她非常需要我,不仅仅是给她当个幌子,让她老爹不再调查她的事情。而且,我半夜给你打过一个电话。”

“我睡得很熟,没有听见。”

“之后我去了一家土耳其浴场。我在那里待了几个小时,做了蒸汽浴,泡澡,淋浴,还做了个按摩。我在那里打了几个电话。我把车停在了拉布雷亚大街和喷泉街街口,从那走过来的。没有人看到我拐到这里来了。”

“这些电话和我有关系吗?”

“一个是打给哈伦·波特的。老头子昨天飞到了帕萨迪纳市,去处理一些生意的事情。他从没有去过那栋房子。为了找到他,我费尽周折,但最终还是和他说上了话。我告诉他我很抱歉,但我要走了。”说这些的时候,他目光落在了水槽上方的窗户,以及窗外的黄钟花上。

“他当时什么反应?”

“他说他感到遗憾,并祝我好运。他还问我是否需要钱。”特里笑了笑,声音有点刺耳。“钱,他的眼里,钱永远是排第一位的。我说我有很多。然后,我给西尔维娅的姐姐打了个电话。差不多的对话。我就打了这两个电话。”

“我有个问题,”我说,“你之前抓住她和别的男人在客房鬼混了吗?”

他摇了摇头。“我没这么做过。但要想抓住他们并不难。这从来都不是什么难事。”

“你的咖啡要凉了。”

“我不想再喝了。”

“她有很多男人,嗯?但你还是和她复婚了。我知道她是一个美人,但尽管如此——”

“我告诉过你,我很没用。该死的,我第一次为什么要离开她?为什么离婚后我每次见到她都会喝得醉醺醺的?为什么我宁愿穷困潦倒也不愿意跟她要钱?除了我之外,她还结过五次婚。只要她勾勾手指头,她的前夫都愿意回到她身边。他们不仅仅是为了几百万的钱财。”

“她确实是一个绝色美人。”我看了看手表,问他,“为什么非要去蒂华纳搭乘十点十五的飞机?”

“只有那个航班一直有空位。人们可以搭乘康妮,七个小时就可以到达墨西哥城了,所以还有谁会搭乘DC-5翻山越岭呢。而且,康妮航班不在我想去的地方停靠。”

我站起身来,斜靠在水槽上。“现在我们来梳理一下,你别打断我。你今天早晨来找我,情绪非常激动,要求我开车送你去蒂华纳搭乘上午的航班。你的衣兜里揣着一把枪,但我不一定会看到。你告诉我你一直在忍耐,但昨天晚上你实在忍不了了。你发现你的妻子喝得烂醉如泥,并且还与一个男人在一起。你愤然离开,去了一家土耳其浴场。你在那里一直待到早晨,期间你给你妻子的两位亲属通了电话,告诉他们你在做什么。你去哪与我无关。你有去墨西哥所需的整套文件。你怎么去也和我无关。我们是朋友,我没有多想就按照你说的做了。我为什么没有多想?你没有付钱让我做什么。你有车,但你心情很糟,自己不能开车。这也是你自己的事情。你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你在战争中受了很重的伤。我想我应该把你的车取走,开到一个车库停着。”

他伸手从衣服里掏出一个皮钥匙扣,并把它推到了桌子对面。

“这套说辞听起来怎么样?”他问。

“这就看听众是谁了。我还没说完呢。除了身上的衣服和从你岳父那儿拿到的一些钱,你什么东西也没带。她给你买的东西你都没有带,包括你停在拉布雷亚大街与喷泉街交汇口的那辆跑车。你想走得干净利索,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好了,我觉得这套说辞可信。现在我去刮胡子换衣服。”

“马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去刮胡子,你自己喝点东西。”

我走出厨房,只留他一人坐在早餐座的角落里。他仍然戴着黑色的帽子,穿着轻便的夹大衣。但他看起来有了一些生气。

我走进浴室,开始刮胡子。当我回到卧室打领带时,他走过来站在门口。“我把杯子刷了,以防万一,”他说,“但我想了想,或许你现在报警会好一些。”

“要报警你自己报。我没有什么要和警察说的。”

“你希望我报警吗?”

我猛然转身,愤怒地看着他。“他妈的!”我差点就要冲他大喊起来,“看在上帝的分上,你能不能别再说了?”

“很抱歉。”

“你确实应该感到抱歉。你这种人总是说抱歉,但总是为时已晚。”

他转身,沿着门厅回到客厅。

我穿好衣服,锁好房屋的后门。当我来到客厅时,他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他的头歪向一边,脸色苍白,身子瘫软着。他看起来非常可怜。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慢慢醒来,好像他刚才去了很远的地方。

当他终于清醒过来,看着我时,我问他:“需要带个手提箱吗?那个白色的猪皮手提箱还在衣柜的最上层放着呢。”

“那个箱子是空的,”他说着,提不起一丝兴趣。“而且,带个手提箱太显眼了。”

“你不带手提箱才更引人注意呢。”

我回到卧室,爬上衣橱内的台阶,将那个白色的猪皮手提箱从上层取下。那个方形的天花板活动板就在我头顶上方,于是,我推开它,使劲把手伸进去,把他的钥匙扣扔进去,或许是扔到了满是灰尘的连接梁后面,或许是扔到了其他任何地方。

我拿着箱子爬了下来,掸去上面的灰尘,并在里面塞了一些东西:一身未穿过的睡衣、牙膏、牙刷、几条便宜的毛巾、一包棉质手帕、一管十五美分的剃须膏、一个剃须刀和赠送的一包刀片。这些东西都没有用过,也没有什么标记,也不引人注目,只是如果是他的东西,应该更好一些。我又在里面放了一品脱包装纸都未打开的波本威士忌。我锁上手提箱,将钥匙留在其中一个锁上,拿到前面。他又睡着了。我没有叫醒他,自己打开门,拎着手提箱走下台阶,来到车库,把箱子放在敞篷汽车的座椅后面。我将车子开出来,锁上车库门,然后返回房间叫醒了他。在关好所有门窗后,我们离开了。

我开得很快,但没有快到被开罚单的程度。一路上我们几乎没有说话,也没有停下来吃东西,因为时间并不充裕。

边境的人没有为难我们。在到达蒂华纳机场所在的多风场地后,我将车停在了机场办公室附近。坐在车里等着特里去买票。DC-3的螺旋桨已经开始缓慢转动,进行预热了。一个身穿灰色制服的飞行员正与其他四个人闲聊,他身材高大,应该是无数姑娘的梦中情人。而那四个人中,一个身高约六英尺四英寸,身上配着一把枪。他旁边有一位穿着宽松长裤的姑娘、一位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和一位灰色头发的女人,那女人身材高大,衬得旁边的中年男子愈发矮小。附近还站着三四个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墨西哥人。看起来似乎是可以登机了,梯子已经架在机门旁,但没有人着急登机。之后,一名墨西哥飞机乘务员顺着梯子走下来,站在旁边等候登机。他们好像没有配备扩音设备。那些墨西哥人先登上了飞机,但飞行员依旧在与那些美国人聊天。

我旁边停着一辆庞大的帕卡德汽车。我伸出头看了看车辆的牌照。或许有一天我也能学会不再多管闲事。在我伸出头看牌照的时候,那个高个子女人也在盯着我的方向看。

这是,特里穿过满是灰尘的碎石路走了过来。

“一切都准备好了,”他说,“我们就此别过吧。”

他伸出手来,我和他握了握。他现在看起来非常好,只是有些疲倦,极其疲倦。

我把猪皮手提箱从我的奥兹汽车中拎了出来,放在碎石路上。他气愤地盯着这个箱子。

“告诉过你了,我不想要这个箱子。”他愤怒地说道。

“特里,里面有一品脱的好酒。还有一些睡衣和日常用品。所有东西都没有标记。如果你不想要,你就把它寄存,或者扔了。”

“我有自己的原因。”他僵硬地说道。

“我也有自己的原因。”

他突然笑了。他弯腰提起手提箱,用空着的手拍了拍我的胳膊。“好吧,伙计。你说了算。不过记住,如果事态变得困难,你可以自己决定怎么做。你不欠我什么。我们在一起喝过几次酒,相处愉快,我说了很多我的事情。我在你的咖啡罐里留了五百元。别生我的气。”

“我宁愿你没有放。”

“我的钱一辈子都花不完。”

“祝你好运,特里。”

那两名美国人也顺着梯子登上了飞机。一名身材矮胖、脸庞宽大、面色黧黑的家伙从办公室走了出来,挥舞着手臂示意登机。

“去登机吧,”我说,“我知道你没有杀她,所以,我送你来这。”

他强打起精神,浑身变得僵硬。他慢慢转身,回头看了看我。

“对不起,”他平静地说道,“这次你错了。我会慢慢登机,你还有时间阻止我。”

他抬腿走向飞机,我看着他慢慢离开。站在办公室门口的那个家伙还在等着,并没有露出多少不耐。墨西哥人很少会失去耐心。他伸手拍了拍那个猪皮手提箱,对特里笑了笑,然后侧身让开,让特里进入门内。过了一会,特里从海关一侧的门口走了出来。他依旧慢吞吞地走着,穿过碎石路,到达梯子前。他站在那里,朝我这边看来。他没有任何表示,也没有挥手。我也没有。之后,他登上飞机,梯子被撤走。

我回到车里,发动车子,倒车,掉头,驶过停机场。那高个子女人和矮个子男人依旧站在外面,那个女人不停挥舞着一条手帕。飞机开始滑行出停机坪,扬起无数灰尘,然后在远处转弯,马达开始加速,发出轰鸣声。飞机开始向前移动,并不断加速。

飞机后面尘土飞扬,然后,飞机起飞了。我看着飞机在阵阵气流中慢慢升高,逐渐消失在东南方的蓝天中。

之后我就离开了。关卡处的人依旧没有看我一眼,仿佛我的脸和时钟上的指针一样平淡无奇。 93Okeqw6lgJnp32SIc7GMuofWWAnyWnAF+wDzmS6ZBJM1DUirnBoO8njTKs82e+d



从蒂华纳回去的路很漫长,而且,这也是本州最单调乏味的路段之一。蒂华纳什么也没有,那里的人只要钱。小孩子会走在你的车旁边,用充满渴望的眼睛看着你,说道:“给一分钱吧,行行好,先生。”接下来就会把他的姐姐或妹妹卖给你。蒂华纳不是墨西哥。边境城镇就只是边境城镇,就如同海滨就只是海滨一样。至于圣地亚哥?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港口之一,那里只有军舰和少许的渔船。在夜晚,那里简直就是一个仙境。海浪轻柔,就像唱着圣诗的老妇人一样。但马洛必须回家,弄清事情的前因后果。

北去的道路非常单调乏味,就如同水手的劳动号子一样。穿过一座城镇,驶下山坡,沿着海滩行驶,然后再穿过一座城镇,驶下山坡,沿着海滩行驶。

我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他们正在黑色轿车里等着,车上没有警察标识,没有红色警灯,只有一对天线。当然,不是只有警车才安装天线。我刚上了一半的台阶,他们就从车里下来,朝我吼了几句。他们就是普通的警察,穿着普通的警察制服,动作一贯地懒散,就好像全世界都静静地等着他们吩咐。

“你就是马洛?我们想找你了解情况。”

他亮了亮警徽,但我什么也没看清,就算把他当作害虫控制员也没有错。他是一位中年金发白人,看起来有些讨厌。他的同伴身材高大,长相俊美,衣着整洁,但却露出卑鄙猥琐的神情,像是受过教育的混蛋。他们的眼中带着观察与等待、耐心与警觉、冷酷与轻蔑,是警察独有的眼神。这种眼神自警校结业会操时就已经存在了。

“我是中心凶案调查组的格林警官。这是代顿警探。”

我走上台阶,打开房门。人们一般不与大城市的警察握手,那样显得过于亲密。

他们在客厅坐下,我打开窗户,微风袭来。那个叫格林的警察开始询问。

“有个叫特里·伦诺克斯人。你认识他吧?”

“我们有时会一起喝酒。他住在恩西诺,娶了个有钱人。我从来没去过他的住处。”

“有时,”格林说道,“多久一次?”

“这就是一个大概的表达。就是偶尔。一个星期一次或两个月一次。”

“见过他的妻子吗?”

“见过一次,非常短暂的见面,在他们结婚之前见的。”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我从桌子的另一边拿出一个烟斗,往里面填满烟丝。格林身体前倾,靠近我。那个高个子家伙坐在后面,手里拿着圆珠笔和红边记录簿等着记录。

“我现在是不是该问‘发生什么事了?’,然后你们告诉我‘我们就是问几个问题。’”

“所以,你只要回答问题就好了,明白吗?”

我点燃了烟斗。烟丝有点潮湿,我费了好大工夫,用了三根火柴才把它点燃。

“我有时间,”格林说道,“但光等你就已经用了很多时间。所以,赶快回答问题,先生。我们知道你是谁,想必你也知道我们来这不是为了活动一下,促进消化的。”

“我正在思考,”我说,“我们常去维克托酒吧,偶尔还去绿灯酒吧和公牛与熊酒吧,就是在日落大道区终点,模仿英国旅店风格的酒吧——”

“别再绕圈子了。”

“谁死了?”我问道。代顿警探用强硬、老练和“别想和我耍花样”的语气开口说道,“马洛,你只管回答问题。你需要知道的就是,我们在进行例行调查。”

或许是因为我比较疲惫和烦躁,或许是因为我感到一丝愧疚。我甚至都不认识他,就无比憎恨他,甚至隔着餐厅看他一眼都想狠狠地揍他一拳。

“闭嘴吧,伙计。”我说,“留着那套废话跟小孩子说吧。不过他们可能也会觉得可笑。”

格林轻笑了一声。代顿的脸上没有出现明显变化,但他突然看上去老了十岁,而且愈加险恶了。他的鼻息也变得粗重。

“他可是通过了律师资格考试,”格林说道,“你最好不要愚弄代顿。”

我慢慢站起来,走到书架前,从中抽出一本《加利福尼亚州刑事法典》,回身递给代顿。

“麻烦你找出我必须回答问题的条款来。”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们心里都清楚,他想狠狠地打我一顿。但他在等,这表明他根本不确定如果他做出出格的举动,格林会不会帮他。

他说:“每个公民都有义务配合警察进行调查。通过各种方法,甚至是以亲身行动配合,特别是回答警察认为有必要的任何非牵连性质的问题。”他说话的语气强硬、明亮、流畅。

“你们是这么做的,”我说,“大部分都是通过直接或间接恐吓进行的。但法律并没有规定这些义务。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没有人必须告诉警察所有事情。”

“闭嘴,”格林不耐烦地说道,“你自己很清楚,你就是在给自己找退路。坐下。伦诺克斯的妻子在位于恩西诺的住宅的客房里被杀害了。伦诺克斯在这个时候消失了,反正就是找不到他。所以,我们正在寻找一起谋杀案的犯罪嫌疑人。你满意了?”

我把书扔在椅子上,然后回到沙发处,与格林隔着桌子相对而坐。“那为什么来找我?”我问,“我告诉你了,我从来没去过他的住处。”

格林的手掌一下下地轻拍着大腿。他对我无声地笑了笑。代顿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狠狠地盯着我,恨不能用目光杀死我。

“因为我们在他房间的便签簿上发现了你的电话号码,号码是在二十四小时内写上的。”格林说道,“那是带日期的便签簿,昨天的那一页已经被撕掉了,但在今天那一页上可以看到印迹。我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给你打的电话。我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什么时候去的,为什么。所以我们前来询问。”

“为什么是在客房?”我问道,根本没指望他会回答。但他居然回答了。

他的脸色有点泛红。“看起来她晚上经常去客房会见客人。那些佣人可以透过树影看到。汽车来来往往,有时候很晚,有时候非常晚。告诉你的够多了吧?别再欺骗自己了。伦诺克斯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他大约在凌晨一点左右去过客房,管家碰巧看到了。他在那待了大约二十分钟才自己一个人回去。之后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房里的灯亮了一夜,早上却发现他不在房间内。管家去了客房,发现女主人像美人鱼一样,不着寸缕地躺在床上。他都认不出她来了,她的脸都没有了。她的脸被人用青铜猴子雕像砸得血肉模糊。”

“特里·伦诺克斯不会这么做的,”我说,“她确实背着他乱来,这已经不足为奇了。他们离过婚又复婚了。我想这肯定会让他不高兴,但他怎么会现在才爆发呢?”

“这谁知道,”格林耐着性子说道,“这是常有的事。男人和女人都有。有的人就是忍着、忍着,然后就不忍了。他估计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在那个时候生气爆发。但他确实做了,有人被杀死了。所以,我们就需要调查。所以,我们需要跟你了解情况。所以,别再胡闹了,不然我们只能把你抓起来。”

“他不会告诉你的,警官,”代顿刻薄地说道,“他读过那本法律。他和那些读过一两本法律的人一样,以为所有的法律都在那本书里。”

“你做好记录,”格林说道,“暂时别插嘴。如果你真的能行,我们会让你在警察吸烟室唱《圣母歌》。”

“去你的,警官,希望我这么说不会冒犯你的官职。”

“揍他一顿吧,”我对格林说,“我会在他摔倒时扶起他的。”

代顿将记录簿和圆珠笔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边,然后站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他走过来,站在我面前。

“站起来,小子。我上过大学,并不表示我得听你们这些废物胡说八道。”

我站起身来,但还没站稳,他就开始袭击我,利落地挥出一记左勾拳,打在我下巴上,打得我头向后仰去。铃声响了,当然不是晚饭铃声。我重重地坐下,摇了摇头。代顿依旧站在那里。现在,他嘴角挂着微笑。

“再来,”他说,“你方才没有准备好。我们还没有真的开始。”

我看了看格林。他正在看着他的拇指,好像正在研究手指上的肉刺。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等着他抬起头来。如果我再站起来,代顿还会对我出手的。无论如何,他都会给我一拳的。但如果我站起来,他给了我一拳,我会把他撕成碎片,刚才那一拳表明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拳击手。他可以把拳头落在正确的地方,但想要打倒我,他还得多出几拳。

格林心不在焉地说道:“干得漂亮,小子。你这么做正和他心意。”

之后,他抬起头来,温和地说道:“再正式问你一遍,马洛。你最后一次见到特里·伦诺克斯是在什么地方,怎么见面的,都说了什么,还有,你刚才是从什么地方回来的。回答——还是不回答?”

代顿随意地站在一旁,重心稳定。眼中有些许的得意之色。

“那另一个人呢?”我问,忽略了他的问题。“另一个人怎么处理?”

“躺在客房的床上,一丝不挂。你们总不能说她是去玩单人纸牌的吧。”

“这得之后处理,等我们找到她丈夫以后处理。”

“很好。等你们找到替罪羊了,这件事就不太麻烦了。”

“你不说,我们就得把你带走,马洛。”

“作为重要证人吗?”

“狗屁重要证人。犯罪嫌疑人。凶杀案的从犯,涉嫌在凶杀案后协助犯罪嫌疑人逃跑。我猜测是你把那个家伙藏到什么地方了。目前,我只需要猜测。队长这几天有点暴躁。他知道规定,但他最近有些心不在焉。你可能会吃很多苦。我们总有办法让你开口。答案越难得到,我们越确定答案的重要性。”

“别跟他废话了,”代顿说道,“他懂法律。”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废话,”格林平静地说道,“但依旧有效。好了,马洛。我现在要逮捕你。”

“好啊,”我说,“抓我啊。特里·伦诺克斯是我的朋友。我和他的感情不错,不会因为一个警察过来说几句话就毁了我们之间的友谊。或许除了你告诉我的那些,你还有其他理由指控他。动机、时机和他出逃的事实。那个动机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已经淡化,成为交易的一部分了。我并不支持那种交易,但他就是那种人——有点软弱,非常温柔。除了他是否知道她已经死了,知道他成了你们的追捕目标之外,剩下的两个理由没有任何意义。如果在审讯中他们想要知道,传唤我,我就会回答。我没有必要回答你们的问题。格林,看得出来,你是个好人。而你的同伴却是一个有着权利情结,爱亮警徽的混蛋。如果你真的想给我好看,让他再打我啊。我要把他那玩意打断。”

格林站了起来,满脸悲痛地看着我。代顿没有动。他是那种一次只能打一拳的家伙。他需要暂停,休息一会。

“借用一下电话,”格林说道,“但我知道结果是什么。你真是脑子有病,马洛。你肯定病得不轻。给我滚开。”最后一句话是对代顿说的。代顿转身回到沙发处,拿起记录簿。

格林从我们旁边走过,走到电话机旁边,缓缓拿起话筒。因为这漫长、缓慢、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他的脸上已经满是皱纹。这就是跟警察打交道的麻烦所在,在你开始憎恨他们的时候,你就会遇到一个有人性的警察。

那名队长吩咐逮捕我,并告诉他们不用对我客气。他们给我戴上手铐。但他们好像是疏忽了,没有搜查房子。或许他们认为我非常有经验,已经把不利的东西都处理了。在这一点,他们错了。如果他们进行搜查,他们就会找到特里·伦诺克斯的汽车钥匙,而等他们找到那辆车时——这是迟早的事情,他们就会发现车钥匙和车相配,就会知道他之前和我在一起。

然而,事实证明这毫无意义。警察再也没有找到那辆车。那辆车在那天晚上就被偷了。那辆车很有可能是被送到厄尔巴索,配上新的钥匙和伪造的文件,最后被送到墨西哥城卖给了其他人。他们通常都是这么处理赃物的。得来的钱一般会变成海洛因流回。在那些恶棍眼里,这也是睦邻政策的一部分。 93Okeqw6lgJnp32SIc7GMuofWWAnyWnAF+wDzmS6ZBJM1DUirnBoO8njTKs82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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