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球队

“文老师，你必须服从学校的安排！”

明德小学的校长周书贤有点生气，他克制了一下，没有用手去拍桌子，当了十几年校长，其实他还是很愿意看到学校里多几个像文婉琳这样的年青人，看到他们，总会让他想起自己第一天当老师时的情形，做校长的时间越久，他就越觉得离当时的自己越远，这种念头偶尔也会出现在头脑中，但只要坐在校长室里，这种想法就没有了。

“可是周校长，”文婉琳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其实更像是跳起来的，“我是来当体育老师的，您把田径场拆了，我以后还怎么上课？”她今天一进校门，就看到那个小小的田径场已经被围挡拦了起来，几辆大型的车辆停在一旁伺机而动，宛如一个工地，心里一着急，便顾不上其他，直接找到了校长室里。

周校长挥了挥手请她坐回椅子，自己也冷静了一下，用这点时间打了一个腹稿，才说道：“文老师，我很明白你的心情，可是你未必能理解我，学校要发展，就必须在教学设施上进行投入，我打算利用这段时间，把田径场改成一个综合实验楼，这既是国家对办学条件的要求，也是学校自身发展的需要。再说，学校门口的路段实在是太拥挤了，不仅学生家长不方便，也影响到附近居民的出行，今后，把学校大门改在靠大路的一侧，这对谁都是有好处的嘛！”

文婉琳好不容易等他说完，便急着道：“可是校长，国家对学生的要求是全面发展，连体育课都上不了，怎么谈得上全面发展？除了学习，您做为校长，难道不应该关心一下孩子们的身心健康吗？”

周校长挥手道：“不重要、不重要，你以后带着孩子们做做课间操就可以了，何乐不为呢？要是真觉得无聊，我还可以给你安排其他课上上，总之，请你相信我，我是一校之长，就一定会对学生负起这个责任！”

文婉琳摇头道：“我并没有觉得你负起了校长的责任，市里年年都举办少年足球选拔赛，获胜队还可以参加全省少年足球比赛，可我们学校已经有多年没有组织球队参加了，如果田径场还在，我相信，我们学校就一定可以打到省里！”

周校长正要说话，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他伸出头去看，大声道：“谁呀，我有客人！”那人不回答，敲门声更加急促了，周书贤无奈只得叫他进来。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男老师，头发有点卷，步履匆匆，显得急不可耐，一进来就对周书贤说道：“校长，我都听到了，我、我同意文老师的意见！”他说着，用眼角扫了文婉琳一眼，婉琳认出他叫赵明哲，为人十分热情，从她第一天到学校，就不停地为她忙前忙后，她心中感激，冲他笑了一下，赵明哲显得更紧张了，说出来的话都在发抖。

周书贤皱眉道：“赵老师你进来做什么，先出去，我和文老师还是事要谈。”赵明哲还想再说什么，周书贤不客气地打断他，挥了挥手，看着他走出去，还不放心地走到门口去看，回来的时候，文婉琳笑道：“周校长，你也看到了，还是有人支持我的。”

周书贤也笑了一下，拈起茶杯的盖子，拂去水面上的浮沫，盖杯相碰，叮当作响，说道：“是呀，他是男老师，又没有结婚，当然是支持你的。”

文婉琳奇怪道：“这是为什么？”

周书贤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捂着嘴轻咳了两声，掩饰了过去，说道：“文老师，我看今天先说到这里吧，你可能还不太了解我，以后也许会知道的，但是学校目前的中心工作就是抓好学习，提高社会知名度，孩子们踢不踢足球，都会长大的，但我可不想他们在若干年之后，再来埋怨我周书贤！”

桌上的电话机响起，周校长拎起话筒听了一下，给文婉琳使了个眼色，把她请了出去，谨慎地带上门，才回来继续听电话——“喂……是我，局长您好、您好……嗯……嗯……”他好像忘记了刚才的小小不快，开始专心地应付起电话里的那个人。

到了下班的时间，文婉琳走下楼梯，听见后面有人叫她，原来就是赵明哲，她在拐角处等了他一下，一同下楼，路上问起周校长的为人，她说：“周校长总说我不理解他，我就是想不通，理解不理解他，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赵明哲也说不知道，一路上都低着头，仿佛怕见人，说出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文婉琳很有耐心地听他把话讲完，原来就是想送她回家，她感激赵明哲关键时刻能够站在她这一边，哪怕对方是校长，但又不是很喜欢他这种忸忸怩怩的样子，就找了个借口拒绝了，又请他在学校里帮忙找一个会颠球的孩子，把长相和身高等略说了一遍。赵明哲没有想到会被拒绝，有几秒钟时间不知道要做什么，神情萧索，文婉琳站在大楼底下，看着他一个人走出校门，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瘦小，有点明白了他的心思，心想要是他的帮忙，只是为了接近她的话，那么这个忙，宁愿不要帮的好。

文婉琳有意多等了一会儿，与赵明哲岔开时间，等到她快要走出校门的时候，有一个女老师拍她的肩膀，告诉她有人在后面叫她。文婉琳道了谢，疑惑这种事儿怎么会连串地来，回头去看，才明白原来是自己想错了，周校长在楼上对她打手势，叫她等一下一起走。

文婉琳等了几分钟，周书贤就推着一辆很旧的电动车急急忙忙地出来了，两人并肩走出学校，这里的人和车果然很多，混作一团，挤挤挨挨的，家长的脸上都很焦急，走出小巷子后，人便少了许多，周书贤随意问了几句工作的情况，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婉琳的回答，随即说道：“婉琳老师，后来我仔细地想了想，觉得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这几年学校的教学没抓好，吸引不到优质的生源，家长有意见，我心里也着急，因此说了一些过头的话，请你原谅……”

婉琳没想到校长会主动跟自己道歉，心里有些发慌，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周书贤扶着电动车，回头笑道：“怎么，不想再和我说话了？”

文婉琳摇了摇头，紧走几步，追上了他，她有点记不清下午自己都说了什么，只记得似乎有“你根本没有负起校长的责任”之类的话，想到这里，便觉得脸上微微地发烫，不敢把头抬起来，只盯着自己的足尖看，两旁林树参差，在人行道上投下影子，她不明白校长为什么突然对她说起这样的话，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想了想”？

他们走出校门没多远，不断地有学生从身边越过，向他们问好，周书贤一律微笑点头致意，一边对婉琳道：“我已经想过了，至少应该给你一次机会，市里要举办足球选拔赛的通知我已经收到了，就在三个月后，这样吧，这三个月，你可以去组织一支足球队，如果能代表我市去参加省里的比赛，那么我就同意把田径场保留下来，我虽然是校长，但毕竟还不能把学校都交给你，能够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真的吗？”文婉琳喜溢眉梢，整张脸蛋红扑扑的，周书贤郑重地点头，说道：“当然是真的！”婉琳高兴地跳了起来，跳得很高，引来一些路人的侧目。

周书贤待她平静了些，便与她告辞，推着电动车走开，才走了几步，就听见文婉琳在后面叫他，他一回头，婉琳还站在原地，问他道：“周校长，你为什么不骑着走呢？”

周书贤笑道：“车子坏了，我推去修！”他挥了挥手，告别了文婉琳，继续推着车往前走，这个时候倒是有点后悔起来，心中想道：“如果她知道我在骗她，那又会怎样责怪我呢？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