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婉琳走在马路上,她要去市体委找赵主任谈一件重要的事,这件事情关系到她的未来,因此脚步中带着一些紧张和兴奋,有时候她会很期待地想到自己以后的样子,边想边出神。路上的车很多,一辆小汽车在路边的低洼处飞快地开过,溅起的水弄湿了她的裙子,婉琳抱怨着,掏出纸巾来擦,还好弄脏的地方是在侧面,水渍也不算多,一会儿干了就看不出来了,尽管如此,她的心里还是感到了一丝不快。
走进体委大门,婉琳看到墙壁上挂着她在全国运动会上夺冠时的照片,照片上的她,一身运动装扮,胸前挂着金灿灿的金牌,手捧鲜花,与二三名一同合影,笑靥如花,在许多张照片里面,她的这张也是最醒目的,不管是谁,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她。
她满意地看了又看,回忆起当时激动人心的时刻,至今想起,心绪还是如潮水般涌动,冷不防有人在身后叫了她一声:“这不是婉琳吗?”
她闻言转身,眼前一个已近老年的男人,衣着朴素,头发稀疏,手里捧着一本大大的本子和一堆文件,看上去是刚从会议室出来,上下打量她,惊喜地道:“真的是你,你看你一不穿运动服,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文婉琳拘谨地拉了拉身上那件连衣裙的领子,感觉到有点紧,面色微微地发红,说道:“赵主任,您就别说了,我还真的有些不习惯呢!”
体委赵主任点头道:“这样蛮好、蛮好,走吧,到我办公室去,咱们聊聊!”
文婉琳应了,顺手接过他手里的一大堆东西。
咖啡冲泡在白瓷杯里,热气氤氲,清香四溢,文婉琳闻着弥漫在空气中的味道,感觉到很舒适,赵主任和她闲话了几句,就沉默了下来,专心地抚摸起杯子的耳朵,他垂下头,便露出头顶心光秃秃的一块,正对着文婉琳,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道:“你退役之后,提过几次工作的事,我们研究了一下,觉得刚退下来就去省城有点……嗯,不太合适,我看还是先在这里给你安排个工作,等过上一两年,做出点成绩来,我才好向省城的体院推荐你,那时候顺理成章,你又是我市培养出来的全国冠军,应该问题不大。”
文婉琳明显地感觉到了沮丧,她低下头,一想到自己还要在这个既偏又远的小地方呆下去,就觉得身上的连衣裙更加紧了,牢牢地缚着她,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冷清,与赵主任刚见面时的喜悦似乎已经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她说道:“赵主任,你是看着我长大的,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非要离开这里不可。”
赵主任连连点头,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但是这份工作,你应该也会满意……怎么样,咖啡喝过了吗,味道怎么样?”
文婉琳端起杯子,动作有些木然,浅浅地啜上一口,却也品不出什么滋味来。
最终她还是同意了,赵主任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一高兴,就亲自出门给她开介绍信,让她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一会儿,看看报纸什么的。婉琳把几份报纸的体育版翻看了一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新闻,她无聊地坐下,环顾这间办公室,里面的陈设很简单,办公桌后面有一排大书橱,占据了一整个墙面,褐色的漆面闪着光,晃着她的眼睛,透过玻璃,可以看到整齐排列的大书,书脊向外,很多字体都是烫金的,她想不起来以前曾见过这个大书橱,应该是近期新添置的。
笃笃笃!
门虚掩着,从外面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文婉琳起来开门,门口站着一个挺斯文还戴着眼镜的小伙子,刚要开口,一见不是赵主任,便问道:“你是谁?赵主任在吗?”
文婉琳说了自己是来找赵主任办事的,他一会儿就回来,问他有什么事,那人支吾了几声,婉琳当运动员多年,不喜欢看到男人婆婆妈妈的样子,好在那人还是把手里的一份文件交给了她,说是请她转交赵主任,说了两遍才走。
文婉琳原是对文件提不起兴趣,以前运动队里每次组织学习她都是最差的,但这时忍不住好奇,瞄了一眼文件,咦了一声,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才把它放到赵主任的桌面上。
赵主任恰好推门进来,把开好的介绍信交给文婉琳,交代了几句,婉琳心不在焉,想起刚才那份文件,就告诉了他。
赵主任这才注意到桌面上多了一张红头的纸,他戴上老花镜仔细阅读,文婉琳趁他看的时候,问他道:“主任,省里是要开始选拔少年足球运动员了吗?”
赵主任一边看文件,嗯嗯了几声,随口答道:“是啊,省里要组织全省少年足球邀请赛,我们市也要派出一支代表队参加。”
赵主任看完了文件,摘下眼镜,在心中盘算,看见文婉琳还站在办公桌前,若有所思的样子,就对她说道:“婉琳,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市最好的球队,一向都是高新区各级足球队,他们已经连续拿了七届冠军了,你呀,先想想怎么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吧!”
文婉琳听他提到“高新区队”,隐约想到一个人,便问道:“他们的教练,是不是叫什么郑……郑什么来着?”
“郑俊龙!”赵主任替她说了出来,伸出一根手指在空气中指点着,不知道他在指谁,笑着说道,“就是他!这个人,不仅曾经是著名的足球运动员,没想到还是一个管理人才!”他看起来很高兴,连话也变得多了,文婉琳陪着笑了一下,可并不愉悦,她有自己的想法。
文婉琳出门的时候,顺手把办公室的门带上,走开几步又回头去看那扇门,足有几秒钟,嘟囔着道:“七届冠军,有什么了不起,我也是冠军,还是全国冠军!”
在公车站下车后,要穿过一条小胡同,才能看到明德小学不算大的校门,下午的阳光把墙壁照得上明下暗,还没到放学的时间,胡同里没有什么人,只有几个十一、二岁大的孩子,说是孩子,但是要比同龄人普遍高出半个头,他们有的斜倚着墙壁,有的干脆坐在了地上,齐刷刷地盯着中间正在颠球的一个少年,眼睛随着他脚下灵动翻飞的足球一上一下地动,整齐地为他数着数:“一百八十一、一百八十二、一百八十三、一百八十四……”
正在颠球的孩子身上穿着蓝黄色的校服,熟练地将皮球踢起,交替使用脚背、脚内侧、脚外侧,有时候也用大腿,那球就在他两脚之间来回,宛如是他身上的一部分,他是如此全神贯注,以至于不曾留意到靠在墙壁上的瘦高个正抬起下巴,悄悄地冲另一个人使了个眼色,那人正站在颠球孩子的身后,便往前走了几步,看准时机,用肩膀一拱,那孩子冷不防被他一顶,球正磕在膝盖上,弹了起来,他慌忙中用脚尖去勾,也没有勾着,那球擦着他的足尖掉落在地上,弹了几弹,顺着青石板的路面一路滚了下去。
那孩子顾不上捡球,气得要去推身后那个孩子,推了一下没能推动,他个头不高,把胳膊架在那人的胸口,脸都涨得红了,叫道:“你们故意捣乱!”
那人用力把他的手臂甩开,挺着胸膛道:“谁捣乱、谁捣乱!明明是你自己先撞到我的!”
颠球的孩子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不服气地道:“谁碰我谁就是乌龟!”
那人听了这话,瞪圆了眼睛,上来揪住他的衣领子要打,两人扭在一处,身上各挨了几下,原本靠在墙壁上的那孩子上来,一手一个,把他们分开,指着颠球的孩子说道:“你只颠了一百九十六下,没我颠得多,愿赌服输,你输了就赖账,算怎么回事?你说他先碰的你,可这里这么多人,哪个看到了?少废话,要么交钱,要么找你们老师去!”
“我看见了!”文婉琳换了一身运动服,将头发扎了起来,背着一个运动背包,干脆利落,手里托着皮球走了过来,看了一眼颠球孩子校服上的字,对他道:“你是明德小学的?那正好,我就是他们学校的老师,你们要找,那就找我好了!”
那几个大孩子作弊在先,既见了老师,毕竟不敢惹事生非,不知道谁说了一声“快走”,便哗的一下散了,那颠球的孩子还是不服输,想要把他们拦下来,被文婉琳拉住,把皮球还给他,说道:“等等,他们是哪里的?”
颠球的孩子斜了眼睛睨她,问道:“你真是我们学校的老师?”
文婉琳认真地道:“那当然,我像是开玩笑吗?我姓文,是你们学校新来的体育老师。”
那孩子咧开嘴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说道:“好了,你别瞎说了,什么体育老师,我都有好几年没上过体育课了,糟糕,又要迟到了!”上课铃声响起,他匆忙把地上的书包拎起,飞一样冲进了校门,文婉琳正想问他叫什么名字,没能拉住,只好对着他的背影苦笑,但模样儿倒是牢牢地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