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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上旬,伴随着帝都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APP内测顺利结束,综合了大家的体验报告后,“时恋”方修复了几个bug,加固了系统的稳定性,对各种细节做了更细腻的加工升华。年后还会陆续进行第二、第三轮内测,争取在世界读书日上架。
而高铭轩确实是平台运营的高手,不过数月时间,他赖于先前在朗文积攒下来的不少固有资源,又借力“十年九遇”优于同行的良好口碑和受众,再加之他那一套套层出不穷的运营策略,多维度发力之下,已经为“十年九遇”的APP上线积累了一大批种子客户,让这款尚未露面的APP俨然有了未出世而先扬名的趋势。
读者们都在期待这款掌上阅读APP,既然做的是掌上阅读,为什么又要为纸质服务?读者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而那些原本在前期还一派隔岸观火轻松状的同行们见高铭轩如此发力,也隐隐有了危机感。
“十年九遇”在业内风评向来不错,因专注打造爆品被市场捧吹已经成了习惯,倒不容易因一点尚无结果的好前兆而春风得意。况且前段时间抄袭事件带来的负面影响余音未消,门前雪还待清扫干净呢。
说起这件事,就得说起那九本图书的重新上架问题,其中大部分都已顺利上架或下厂,然而还有两个项目的封面……难产了。
原本封面难产个十天半月,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让人痛心疾首的是,它好巧不巧地耽误了大家的日本之行。
负责两本封面的编辑之一就是蒋邂,她很是着急,和李舒两人最近因此而加班不断,赶着在许时遇规定的最后期限之前好让封面顺利下厂。
放假时间在二月初,为了不耽误大家的日本旅程,两个难产项目最晚必须在一月二十五号前下厂。只剩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蒋邂恨不得一分钟拆成两分钟用,尤其是在一月十九号这天,李舒负责的那个项目的封面在许时遇那儿顺利拿到绿灯的时候,蒋邂感觉天都压到自己一个人身上了。
她可不想因为自己的问题而成为众矢之的。
于是,蒋邂开始了昏天黑地地忙碌。连许时遇约她吃饭,她也只能可怜巴巴地拒绝,拒绝了一次两次就算了,拒绝三次也算了,但拒绝三次都用一个表情包……是什么意思?!
这也太打发人了!
许时遇很生气,所以……约了第四次,当他再次收到同一个拒绝表情包的时候,实在是忍无可忍,冲出了办公室,直奔蒋邂的工位,然而,没见着人。
“她人呢?翘班了?”许时遇语气着实不是很好,旁边的喜宝和李舒皆是一愣。
喜宝说:“小邂今天去设计师家了。”说着还打开抽屉,抽出一张纸递给许时遇,“喏,她写了外出单给我签字的。”
单子上填写的外出理由是:和设计师小左沟通并定版某项目的封面设计。
许时遇问:“这个项目的封面不是毛恋恋在负责?”
喜宝说:“这么多个项目需要重新走设计,恋恋实在忙不过来,所以分出去了一部分,小邂现在的这本就找了外边的设计师。”
许时遇的脸色冷下来:“所以你就给她推荐了小左?”
喜宝不明所以:“小左有什么问题吗?”
小左,性别男,爱好女。“十年九遇”长期合作设计师,鬼才一个,“十年九遇”的logo就是他设计的。当毛恋恋忙不过来时,他就是“十年九遇”的御用NO.1。人嘛,除了举止轻浮一点,言语轻佻一点,也没别的毛病了。
喜宝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被老板用这种恨不能将自己挫骨扬灰的眼神直视着,但是从自己这些日子敏锐的嗅觉反馈来看,她好像又明白了些什么。
喜宝放在桌子下的手暗暗地搓了搓,决定套个准儿,给自己的猜测盖个戳儿:“老大,这您可不能怪我,恋恋分身乏术的时候,咱们用的都是小左,您以前也是绝无二话的啊。现在时间紧,任务重,免不了当面沟通,面对面和小左沟通,我和李舒也是经历过的。小左这人吧,顶多没事儿说几个荤段子,揩一下女生的油,不过也是仅此而已啦。小邂作为一个被我和李舒熏陶了大半年的新时代女性,能屈能伸,被吃这点小豆腐,还是能放得开的。”
一旁的李舒听了不免错愕,她向来情商不低,听完这么一席话,某些东西呼之欲出。
这一番“请君入瓮”之语,许时遇自然是秒悟,但他显然没打算避过,冷笑道:“他要真对小邂动手动脚了,以后凡是你负责的书,就都找小左吧。”
喜宝:“啊……”
许时遇说完便转身回办公室去拿外套,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经过喜宝他们的工位,见喜宝一脸发现了新大陆的惊世表情正在向李舒靠近,便说了一句:“没错,蒋邂现在就是我女朋友。”
说完,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徒留喜宝和李舒在原地面面相觑。
大雪如鹅毛,铺天盖地。千里冰封,车子不好上路,刚拐了个弯,不料轮胎一打滑,车子猛地往一侧的岔路口滑去,哐的一声撞上路口处笔挺静立的景观石雕。车身剧烈一晃,许时遇稳住惯性前倾的身体,迅速刹了车。周围没什么行人,没造成什么大损伤,但是这尊豆腐石雕被拦腰截斩,断成两截,中间还有个大豁口。车子也不怎么幸运,车前盖被剐蹭掉了一小块漆。
不远处的交警一边默记着他的车牌号,一边踏着冰小心翼翼地半滑半走过来,生怕车主在他眼皮子底下来一出肇事逃逸。
许时遇倚着车轻叹口气,抚了下额,觉得真是糟心透了。
不出所料,交警一来,就开始扯起了一系列的公物赔偿问题,要去交警大队开具价格鉴定委托书,还要到物价局进行物价评估,还要打电话给保险公司,许时遇难得地体会到,没有助理是一件多么让人心塞的事。
中途他拣着空给蒋邂打电话、发短信,但是电话没人接,短信没收到回复,这差点让他抓狂。等他好容易处理完一切,已经是傍晚了,外边的雪落得越发大了,四处都结满了冰凌子,看着剔透洁净,却是天寒地冻。
车送去了维修中心,许时遇坐地铁去找蒋邂。刚出地铁站,蒋邂的电话就打来了,开口便问:“许总,我才看到你的未接电话,你找我什么事呀?”
听见电话里传来呼呼的风声,许时遇就知道她已经完事儿了,不答反问:“你现在在哪儿?”
“哦,我刚从小左家出来,现在正往三洁村地铁站走呢。”
“我在西南出口等你,别走错了。”
那头明显愣了一秒:“你……”
许时遇很快道:“这不是怕你一个路痴迷路,我来接你回家。”
那头迅速辩解:“什么嘛,我哪里路痴了?!”
“别磨叽了,快点。”
蒋邂哼唧一声,挂了电话,在雪地里飞奔起来。
她本以为许时遇会在靠近西南出口的地铁站里面等她,谁知跑着跑着,远远便看见前方的地铁口处,漫天大雪里,一个身形颀长的黑色身影孤身而立,羽绒服的帽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双手插在及膝羽绒服的口袋里,略略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在雪地里轻轻辗转。
银白的雪花一瓣一瓣落在他的黑色帽子上,煞是扎眼。
蒋邂停止奔跑,放轻脚步,正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面前,他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似的,忽然抬头,望向她所在的方向。
他轻轻一笑,脚尖停止旋转,然后看着她走近。
这画面太温柔,那道黑色身影像极了电影里等待爱人的深情男主。
终于到了他面前,蒋邂抬手拍去他衣服、帽子上的雪花,心尖儿颤颤道:“你干吗站在这里等啊?走!进去!”说着就去挽他的手。
手刚触到他的袖子,整个人就被那只袖子里的胳膊紧紧箍住,蒋邂蓦地撞向他怀里。他怀里分明很凉,蒋邂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烧得浑身蹿火。
她脸贴着他的胸膛,想要问他怎么了,他却又将她箍紧了几分,轻轻说道:“真是奇怪,突然就很想你。”
蒋邂微微一滞,说:“我也想你。”
“那么,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这趁火打劫的真是时候……
“你还犹豫什么?”
怀里的女孩扭了扭身子,仿佛还是纠结了一阵,在下一句质问降临之前,终于妥协:“好。”
一路上,笑语欢声。
“小左那家伙有没有动手动脚?”
“我把他的想法扼杀在摇篮里了。”
“很好,还知道守身如玉。怎么个扼杀法?”
“碰一下,扣一千的稿费;碰两下,免全部的稿费;碰三下,买卖不成仁义也丢。”
“这么容易?我印象里,他可不在乎钱。”
“当然没这么容易。”
“哦?”
“有一个绝招。”她贼兮兮地冲他笑道。
“是什么?”
她钩钩手,让他伏低身子,嘴巴凑到他耳边说:“我跟他说,我男朋友是许时遇。”
说完出其不意地亲了一下他的耳朵。
许时遇摸了下被她偷袭的耳朵,笑着说:“这招确实不赖。”
两人一块吃的晚饭,其间蒋邂给他看了和小左一起碰撞出来的最后的几版封面,许时遇神色淡淡地看了一会儿,选了其中一版,提了几个修改的小意见,然后给她放了绿灯。
蒋邂有点怀疑:“这就定下了?没有故意放水吧?你是不是怕我自责?万一我因为没定下封面误了大家的日本之行,肯定会很难过,你担心我是不是呀?”
他敲一下她脑门:“不至于。”
“真的过了?”
“过了。”
“你觉得这版封面真心不错?”
“嗯。”见她不甚相信的样子,许时遇多说了几句,“在恪守科普类社科书封面的基本调性上,通过拟人化设计增强了它的通俗性,拉近了科学与普通读者之间的距离,很有特色,大众会眼前一亮。”
这个评价相当之高了,蒋邂一颗心彻底放下,也不枉她被小左掐了下脸蛋。
去日本之前,“十年九遇”年尾的所有项目都得以顺利完成,蒋邂却没因此眉飞色舞多长时间,因为那长了翅膀般飞出去的狗血八卦实在是让人欢喜不起来。
茶水间向来是八卦往来的驿站。
“听说新来的那个编辑和许总搞到一起去啦!”
“哎哟,不得了了,这个本事可大了!”
“我说呢,抄袭在这个圈子里也见怪不怪了,许总当初何至于大义灭亲呢,原因在这儿呢!”
“瞧见没有,人家为了勾搭上许总,下苦功夫减肥了呢,对自己也真够狠的。”
“还真是,我见她最近把外套一脱,身段可真不错。”
“你啊,不羡慕还不行,人家底子好啊。”
“你看过她简历不?我听说她家庭背景不太好,十八线小县城来的!”
“许总他爸妈能瞧得上?”
“我看悬,就连傅九昕他家都挑三拣四的。”
“迟早得分。”
“不见得吧,许总还是挺专一的,这么多年就傅九昕一个。”
“可要和傅九昕比,蒋邂差了还真不是一星半点,人好歹是知名插画师啊,她蒋邂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打工仔罢了。”
“和谁搞办公室恋情不好,非得和许总,这以后要是出现问题,‘十年九遇’怕是待不下去咯!”
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一句能入耳的。
蒋邂攥着手里的空杯子,从茶水间的门口默默走开。
“十年九遇”算不上是个多大的公司,但要每个人都认全,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好比刚才在茶水间里嗑八卦的仨人,她就叫不上名字。
为数不多的乐观因子告诉她,陌生人的闲言碎语不要太在意。
毕竟世人大多眼孔浅显,总见不得身边原本和自己差不多的人突然在某方面甩开自己一大截,于是只能靠在背后嚼些酸不溜秋的舌根图个爽快了。
喜宝知道了这件事的当天晚上,就一刻不停地发了一堆消息轰炸她。就喜宝那个大嘴巴子,要让她藏秘密,还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再者,据喜宝所言,许时遇口不择言说出那句“没错,蒋邂现在就是我女朋友”的时候,一来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二来没有规避员工,也难怪这消息会长翅膀。
最初的时候,蒋邂还不由自主地开启了“天要亡我,如何避险”的自我防御机制,当她把求救信号发送给许时遇时,他却见死不救、无动于衷、一脸云淡风轻地说:“这周末我过去帮你搬家。”
至此,蒋邂发现所有的自我挽救都徒劳无功,最终,也就只能听之任之,顺应天命了。
放假前的最后一个周末,蒋邂终于告别了自己半年多的合租生活,搬去和许时遇一起住,就在她认为自己要贞操不保时,有如佛光护体般,她的大姨妈来了。
蒋邂大大舒了一口气。
许时遇冷笑:“鼠目寸光。”
等到“大姨妈”一过,年底的日本之行却恰恰到了。
原本,此次去日本,许时遇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见日本著名的推理小说家佐藤青央。佐藤青央享有“世界级推理教父”的称号,他的作品凭借“奇讽”的独到风格,在全世界的推理文学版块上有着开创性的意义。这位声名显赫的老作家一直是许时遇十分敬仰的长辈,甚至可以说,他能在文学上有所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受了佐藤青央作品的熏陶。
许时遇提出要去一趟日本的时候,蒋邂就问了他此行的目的。当他告诉她要见佐藤青央时,无须他再多说,蒋邂就明白了这趟行程的必要。
一直以来,傅九昕抄袭事件都没有彻底翻篇,傅九昕的道歉也仅仅是从她个人角度给这件事画上了一个句号,余波尤在。贴着傅九昕名字的地方,下面还是骂声一片,毕竟是自食其果,道歉无法作为洗白的理由。有“十年九遇”的地方,也会掺杂着几句不大好听的言论,譬如用人不当一生黑之类。而许时遇出现的地方,也总有那么一波黑子不遗余力地引战,战术层出不穷,只为给他贴上“抄袭”的膏药,还是怎么撕都撕不下来的那种。
企业之间人才的争夺战无非就是这样,得不到的,必然打压,而这种虽不光明却低成本的打压方式,总是那些对手企业的首选之策。
所谓的清者自清,在这种低成本造谣面前,一文不值。
甚至这一盆脏水,已经喷溅到佐藤青央那儿了。只是因为千焜曾在一次语音访谈中谈到过佐藤对自己写作生涯的影响,黑子们便像抓住了他的小尾巴一样,声势浩荡地喊起了“千焜抄袭推理大师佐藤青央”的口号。
柴松杨先生作为许时遇的忘年好友,对此事是义愤填膺,愤懑不止,经他日本同学石田的引荐,愣是要安排许时遇和佐藤青央见上一面。佐藤先生是日本原创反抄袭协会的一员,对抄袭向来零容忍。据闻,老头子虽古稀之年,性子却是杠得不行,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
蒋邂心想,但愿别人眼里的沙子,这位老先生也愿意吹一吹。
“律师那边的进展怎么样啦?”蒋邂刚醒,从被子里探出一个脑袋。许时遇有早醒看书的习惯,搬过来和他住以后,蒋邂每天早上睁开双眼,身边的男人就已经摊着一本书坐在床头了。
见她醒了,许时遇低头,将她遮住眼睛的头发拨向一边,说:“取证差不多快结束了,如果佐藤先生那边顺利的话,大概两者可以同时发声明。”
“这么自信的吗?万一佐藤先生并没有看过你的作品,更不用说愿意为你发声了。”
他眼波闪闪,亮着光似的:“看过的。”
蒋邂细想一下:“也是。”他并非无名小辈,不然佐藤先生也不会答应见他了。
“也是什么?”他忽然俯下身子,凑近她,唇角斜斜地翘起。
故意的!
蒋邂迎上去啄了下他的嘴:“你最厉害啦,我超崇拜你的!”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把她本就乱糟糟的头发挠得更似鸡窝了:“再睡会儿,下午还要赶飞机。”
“好。”
蒋邂从回笼觉中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小时,身旁的许时遇早已不见了踪影。她骨碌一下从床上爬起来,跑去更衣室找他。
此刻他正在收拾行李,行李箱摊开平放在地上,里面除了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塞的都是书。
千焜的书本本都售出了日本版权,日语版肯定是有的,而如果要送佐藤先生的话,日文版肯定更方便阅读,但他还是坚持送中文简体版,并且要从中国带过去。
蒋邂走近,在行李箱边蹲下,翻开其中一本,果不其然,签了名,再打开一本,也签了名。又多翻了几本,在其中一本上,还看到他用日文写给佐藤先生的祝福,很简洁的一句话,大概是祝老人家身体康健的意思。
蒋邂说:“书太重了,带着多累啊,你也不怕被海关扣留。”
“不至于。”
蒋邂把自己的行李箱拖过来,打开后说:“摊一部分在我这儿吧,我帮你带点。”
他转过头来:“你们女孩子一个行李箱装衣服都不够,这么慷慨呢?”
“我没这么臭美吧?”
“难说。”
蒋邂怒瞪他一眼,去拿他行李箱里的书。
许时遇捉住她的手:“你别掺和了,我这箱子够放。”
“够放归够放,太重了。”
“要么放车上,要么托运,要么推,难不成我还扛肩上?”
“总之我不管,你让我帮你分担一部分吧。”
许时遇盯着她的脸看了一阵,不再坚持:“看在你这么恳切的分儿上,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