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斌与柳乘风寒暄了几句,才慢吞吞地旋身用眼角的余光瞥了陈让一眼,似笑非笑地道:“陈同知来这儿做什么?”
平素牟斌与陈让表面上还是维持着客气的,陈让称呼牟斌为大人,而牟斌则直接称呼他的表字,现在牟斌直呼陈让的官职,陈让的目光中掠过一丝疑惑,随即脸色沉重地朝牟斌行了个礼,道:“大人,下官听说内西城千户所里有一桩以下犯上的事……”
牟斌淡淡一笑,打断他道:“以下犯上的事不是南镇抚司来管的吗?”他值得玩味地朝陈让笑了笑,慢悠悠地道:“既然你要管,那么就继续审吧,我在旁看着。”说罢,叫人搬来了椅子,斟了茶,如山的肩膀松弛下来,抱着茶盏坐在一旁,催促道:“快审!”
陈让这一下糊涂了,一个小小校尉怎么劳动到这位素不管事的指挥使大人出马?而且指挥使大人进来,先是与柳乘风寒暄,又对自己冷言冷语,莫非……
陈让的额头上已是渗出冷汗来,牟斌又在那边催促,让他一时慌了神。
不对劲,不对劲……问题出在哪里?
陈让想不通,可是想不通,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想下去。
至于千户刘中夏,这时候也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方才的底气一下子没了,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才听到陈让喝道:“柳乘风……”
“且慢!”牟斌突然笑了笑,喝了口茶,道:“柳校尉虽是受审,可是没有定罪之前,毕竟是自家的兄弟,来人,给柳校尉搬个椅子来。”
“……”陈让呆了一下,牟指挥虽然没有明言,可是态度已经够明确了,又是寒暄又是请他坐下,这不是摆明了拆自己的台吗?姓牟的到底打什么算盘?
可是指挥使大人发话,两边的校尉无人敢违逆,立即有人搬来了长椅,柳乘风一点也不客气,大喇喇地坐下,道:“卑下在,不知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
陈让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审:“我只问你,当日国子监有人闹事,你为何不许刘千户入监,莫非是要包庇乱党?还有,你朝刘千户拔刀相向,这是不是以下犯上?”
柳乘风笑了,心里想,你既然问了,那也别怪我不客气了。
柳乘风朗声道:“国子监有人闹事,已经被卑下弹压,若说国子监里有乱党,那么敢问大人,这乱党是谁?国子监乃是我朝圣地,上至博士下至监生,都是我大明的栋梁,若大人说他们是乱党,那么天下还有谁不是乱党?”
陈让不禁语塞。
柳乘风冷笑道:“大人诬蔑我大明的士人是乱党,卑下也不与大人争辩。可是当日我已安抚住了愤怒的监生,千户刘中夏却借故带兵要入国子监中拿人,敢问大人,国子监这样的重地,是什么人都可以随意进出的吗?那国子监中供奉着孔庙,孔圣人也在那里,刘中夏身为天子亲军,却要提刀勒马进去,卑下要问,刘中夏到底想做什么?锦衣卫是天子亲军没有错,可正因为是亲军,一言一行也都与今上休戚相关,现在天子亲军要入文庙、进学堂,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天下人会怎样议论?今上乃是圣明之主,以礼法治天下,尊孔推儒,可谓殚心竭力,可是刘中夏却不体会圣意,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在卑下看来,与乱党无异,刘中夏这狗贼既是乱党,那么卑下身为天子亲军,莫说是对他拔刀相向,便是当即斩了他的脑袋,又何罪之有?而现在,大人不分青红皂白,反而包庇乱党刘中夏,要谋害忠良,治卑下的罪名,又到底有什么居心?今日趁着指挥使大人在,卑下就和大人与刘中夏这狗贼好好打一打官司,你要审问卑下,卑下倒也要审一审大人,看看谁才是乱党,谁才是以下犯上!”
“你……”陈让惊呆了,他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柳乘风方才还只是死不承认,等到牟斌一到,居然反客为主,直接审到自己头上了。
刘中夏更是吓得面如土色,自己好端端的,怎么成了乱党?可是柳乘风的理由又好像无懈可击一样,他一个武夫去和柳乘风辩论,这不是找死?
陈让怒道:“柳乘风,你还敢强辩?本大人忠于皇上,你便是有千张口,也污蔑不到我的头上。”
柳乘风淡淡一笑,道:“就算同知大人不是乱党……”
陈让拍案打断:“什么叫就算,不是就是不是。”
“可要是万一呢?”柳乘风表现出了书呆子纯情,很认真地反问。
陈让火冒三丈,道:“好,好,我不和你辨,现在是本大人审你,不是你审本大人。”
柳乘风却是笑了起来,道:“卫所里出了乱党,就要揪出来明正典刑,大人可以诬赖我,我也可以诬赖大人,大人说我以下犯上,那么我再问,刘中夏这乱党提着刀要进文庙,是孔圣人大还是刘中夏大?”
陈让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一旁笑着喝茶的牟斌道:“刘中夏一个小小的千户算是什么东西?自然是圣人大。”
柳乘风正色道:“那就是了,刘中夏一个小小千户,居然敢提刀在圣人面前耀武扬威,这是不是以下犯上?到底是谁以下犯上,谁是乱党,今日大人既然要审,那么这堂中在座的人就一起分辨个明白,卑下不过是个小小的校尉,身份低贱,可是揪出卫所里的乱党,人人有责,大人要卑下说清楚,那么索性大家就说个清楚。”
柳乘风摆出一副打擂台的架势,今日这出好戏,本就是他安排好的,自己的恩师王鳌只有自己这么个门生,若是就这么被人踩死,面子上说不过去,那屁股上的痔疮也别想治好了。所以王鳌今日廷议时一定会上书弹劾,只是弹劾的不是刘中夏,而是整个卫所。
一旦涉及到了锦衣卫,若弹劾奏疏让天子震怒,首当其冲要倒霉的也不是刘中夏,而是牟斌,柳乘风已经可以预料,牟斌收听到消息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来这内西城的千户所。
只要牟斌一到,柳乘风的反击也就随之而来,当然,现在还只是开胃的小菜,今日若是不拉下刘中夏来,他柳乘风就别想再在卫所里待下去。刘中夏要整倒自己,那么柳乘风也不介意让他滚蛋。
“游戏开始了……”柳乘风的心里不禁阴暗地冷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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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里。
太和殿的廷议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散朝之后,各部官员一哄而散,各回衙堂办公。如往日一样,弘治皇帝都会留下几个心腹大臣商讨政事,今日留下的除了内阁几位大学士,此外还有吏部侍郎王鳌、兵部尚书马文升二人。
弘治皇帝朱祐樘此时不过三旬,却因为勤政的缘故,双鬓早已花白了,他的背有些佝偻,眼袋漆黑,浑浊的眼睛只微微扫视了御案上的奏疏一眼,随即阖起眼来,很是疲倦地道:“王卿家,一件小事,怎么闹得这么大?你要弹劾牟斌,可是据朕所知,牟斌一向勤勉,为人小心谨慎,你这奏疏里处处针对他,针对锦衣卫所,是不是太不公允了?”
朱祐樘说话时语速很慢,他看上去像是一个油尽灯枯的老人,那种毫无生气的样子,让人看了忍不住生出怜悯之心。
不过他的声音却是中气十足,语气虽然和气,隐隐之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
王鳌不慌不忙地拜下,道:“臣该死。”
朱祐樘挥挥手,张开眸子,微微笑道:“不过朕也知道,你是个刚正的人,肯定不是无故放矢,既然你弹劾牟斌,就一定有弹劾牟斌的道理,方才廷议时,朕不方便问,你现在说吧。”
王鳌徐徐站起身,微微一笑,道:“臣遵旨。”
空旷的太和殿变得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王鳌身上。
王鳌捋着胡须,要说的话,他心中已经有了腹稿,不徐不慢地道:“老臣听说,三月初十那一日,国子监平白无故被锦衣卫千户刘中夏围了,而且还有人动了刀枪。陛下当政以来,曾连续颁布了四道优渥士人的旨意,可是现在国子监和文庙外头竟是有人如此肆无忌惮。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为人是宽厚,可是锦衣卫所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牟斌身为指挥使,负有提点督导亲军之责,老臣不弹劾他又弹劾谁?”
一旁的兵部尚书马文升趁机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平素那些校尉在京师里横行不法也就是了,现在居然动到了国子监的头上,请陛下明察秋毫,非要好好整治一下不可。”
这马文升说得冠冕堂皇,不过他站出来与王鳌一道弹劾锦衣卫所也是迫不得已,马文升如今已成了国子监里的过街老鼠,若是这个时候他要是再支持一下锦衣卫,说不准明天还有监生要来闹,那些监生闹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今日四处作诗斥骂你,明日就指使人到你家门口泼粪,是谁都受不了。
马文升此举,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向国子监示好,既表现自己有大度容人的气度,也希望能与监生化干戈为玉帛。所以王鳌虽然是领头要求惩办锦衣卫的,可是最起劲的却是马文升。
朱祐樘一听到国子监三个字,双眉不禁紧锁起来:“哦?原来还有这么一桩公案,为何此前无人报朕?涉及到国子监,这就不同了,牟斌是怎么办事的?难道当朕一而再再而三发出去的旨意当空话吗?”
“陛下……”坐在王鳌与马文升的对面却是三个阁臣,其中一个脸色有些涨红,不禁道:“老臣听说的却与王大人说的不同,锦衣卫无罪。”
朱祐樘目光落在声音的源头,开口的人乃是内阁学士谢迁,谢迁生仪表堂堂、相貌俊伟,身穿着一件大红的礼袍,头上的翅帽或许是因为激动的缘故而上下颤抖。
看到谢迁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朱祐樘不禁莞尔,内阁三驾马车之中,大学士刘健处事果断,而李东阳长于谋略,至于这谢迁却是口才了得、为人刚烈,最善于据理力争,往往遇到事时不管对方是谁,只要对方说的不对,便非要与别人辩一辩不可。
朱祐樘含笑着对谢迁道:“不知谢爱卿听到的是什么?”
谢迁昂首阔论道:“锦衣卫围国子监,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在此之前,国子监里有人鼓噪生事,眼下万国来朝,锦衣卫弹压骚乱也是责无旁贷的事。”
朱祐樘眼眸一闪,淡淡道:“如此说来,锦衣卫并没有过错。”
“有!”王鳌被谢迁反驳,倒也不生气,含笑道:“陛下,谢大人所说的并没有错,可是此事还有隐情。国子监虽然有人鼓噪,甚至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可是后来,坐堂的校尉柳乘风……”
王鳌不紧不慢,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朱祐樘听了,先是暗暗吃惊,这才知道原来竟是这样凶险,若是愤怒的监生当真跑到午门来闹事,这大明天朝的颜面就算是毁之殆尽了。等说到柳乘风安抚住了局面,朱祐樘眼眸一动,心中不禁想:“此人倒是果决,情急之下,既没有伤到监生,又顾全了朕的脸面,只是不知他拿刀刺自己伤得重不重。”
再听到刘中夏带兵赶到,将国子监团团围住,朱祐樘又是皱起眉头,觉得有些紧张,以他的心术当然知道监生一向吃软不吃硬,一旦见到了军马,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监生必然骚动,到了那时局面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直到王鳌说到柳乘风抽出刀来,要挟着刘中夏带着军马退出国子监,朱祐樘才长出了一口气,忍不住道:“此人胆子好大,以校尉的身份逼退千户,真真是胆大包天。”
王鳌最后道:“陛下,柳乘风安抚住了国子监,原本有功,可是那千户刘中夏却心怀不忿,要治柳乘风一个以下犯上之罪。孰是孰非,老臣不敢断言,可是锦衣卫赏罚不明,老臣深以为不然,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牟斌难辞其咎。”
朱祐樘颌首点头,浑浊的眼眸焕发出一些光亮,抚案道:“竟有这样的事?”
谢迁与牟斌是好友,王鳌翻这笔帐出来,让谢迁觉得王鳌有点向他发难的意思,谢迁是个急性子,不禁道:“王大人,老夫要问你,柳乘风可是你的门生吗?你处处袒护柳乘风,莫非是为了私情?为何老夫从外头听来的,却是柳乘风弹压了国子监,又为了抢功,向千户刘中夏拔刀相向?”
王鳌微微一笑,道:“我这儿,倒是有个证据,请陛下过目,陛下看过之后一切就明白了。”他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来,这纸正是柳乘风送给他的,朱祐樘叫太监接了过来过目一看,扬了扬手中的纸笑道:“王爱卿并没有徇私,这封书信,乃是国子监博士、监生总共七十三人的联名奏请,里头已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与王爱卿所说的分毫不差。”
谢迁不由微微一愣,便不再做声了。
王鳌所谓的东风,其实就是这一纸证词,身为吏部侍郎,王鳌要想将锦衣卫的事扩大化,必然会引起内阁的反弹,毕竟如今的锦衣卫一向老实听话,若是因为这种事而迁怒到牟斌头上,再换一个新的指挥使上来,人家未必会买内阁的帐。所以王鳌一将这件事公布于众,立即受到内阁反弹,若是没有真凭实据,王鳌岂敢无故放矢?到时候就算宫中有旨意要详查,也势必会有人从中阻挠,最后详查出来的结果会是什么结局也只有天知道。
这张纸,足以将事情澄清,任他谢迁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无可奈何。
王鳌微微一笑,随即道:“陛下,其实这件事也怪不到牟指挥头上,牟指挥使是忠厚之人,锦衣卫又是良莠不齐,偶尔有几个放肆不法的千户也是预料之中的事。只是那刘中夏不分青红皂白带兵围了国子监,此后又肆意报复柳乘风,陛下不得不明察秋毫,惩恶扬善,以儆效尤。”
朱祐樘沉吟了一下,道:“王爱卿说的有道理,柳乘风处置果断,颇有几分胆魄,这样吧,传朕的中旨出去,柳乘风有功于国,忠心耿耿,赏一个世袭百户,让他好好办差用命。”
“遵命。”边上的太监躬身朝朱祐樘行了个礼,下去传话了。
朱祐樘并没有说出对刘中夏的处理意见,王鳌却是微微一笑,已是心知肚明,随即道:“除此之外,柳乘风虽然暂时弹压住了叛乱,可是早晚有一日国子监还要滋事,治标不如治本,眼下当务之急,是拿出一个章程出来,不能再让监生们随意滋事了。”
马文升是这起事件的最大受害者,这时听了王鳌的话,连忙道:“王大人说的不错。”
刘健和李东阳两个阁老却只是坐在一旁含笑着不说话,一直到现在,他们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不到关键时刻,他们是从不发言的。
谢迁心里还有点儿怨气,忍不住道:“要治本谈何容易,监生闹事自成祖以来便从未停歇过,历代或弹压或安抚,可是那一次不是压了下去、安抚了下去?结果不出几日,又寻出别的事来闹?”
朱祐樘也觉得棘手,一方面他优渥士人,为了做这表率,是绝不可能轻易对监生们动怒的。可是另一方面,监生们闹一次,引发的震动也绝对不小,也不能一味地安抚。
王鳌慢吞吞地道:“那柳乘风倒是想了个主意。”
“哼,一个校尉也能参知政事吗?”谢迁的声音洪亮了几分,怒气更盛。
朱祐樘却是耐着性子,压压手道:“谢爱卿,听听也是无妨的。”
王鳌依然慢吞吞地道:“其实要治本也简单得很,所谓堵不如疏,何不如在国子监中设咨议局,任命朝廷官员每到月中让监生们去议论政事,再将要点摘抄下来呈送入宫,如此,监生有了上达天听的机会,自然也不会无事生非,而陛下广开言路,也可知悉监生们的想法,再对症下药,国子监自然就没有人再闹事了。”
王鳌的建议说出来,殿中的诸人都显得略略有些惊讶,身为内阁大学士的刘健眸光掠过一丝狐疑,心里忍不住想,这个方法,到底是那个校尉提出来的,还是这王鳌借着校尉之口说出来的?
刘健先是看了看王鳌,目光随即落在朱祐樘身上,他这时已经知道,若是换做其他的皇帝只怕是万万不肯的,偏偏当今皇上一向勤政,再加上更爱惜从谏如流、广开言路的美名,这个咨议局的章程,一定会对得上朱祐樘的胃口。
果不其然,朱祐樘听了,眼眸一亮,抚案道:“广开言路这个思路好,这才是谋国之策,设咨议局,一方面可以对监生的言论进行管束,又可以让朕知道监生的想法,可谓一举两得,只是这章程是一个校尉想出来的?这倒有些意思,此人看来不简单,来人,宣读圣旨的时候,赐他一件飞鱼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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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西城千户所里唇枪舌剑,柳乘风一改书呆子的形象,言辞激烈,咄咄逼人,一口咬死了刘中夏图谋不轨。陈让已是勃然大怒,拍着桌子与他对骂,只可惜边上坐着指挥使牟斌,牟斌虽然只是含笑着喝茶,可是有他在,陈让除了斗嘴,却对柳乘风无可奈何。
真正感到忐忑不安的是刘中夏,柳乘风一口咬定他以下犯上、图谋不轨,且字字有理有据,辩又辩不过,打又不能打,指挥使大人的心事更是让人猜不透,实在叫他心中不安。
不过刘中夏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心知若是不能将柳乘风整死,今日要倒下的就是他,这时也是拼命了,冷哼一声,道:“锦衣卫的规矩里,可有小小一个校尉对着同知和千户咆哮的吗?柳乘风,你太放肆了,有错在先却不思悔改,竟还敢出言顶撞上官,今日不给你一点颜色看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刘中夏一边说,一边看向陈让,陈让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样争下去非但不能整倒柳乘风,甚至可能会牵连到自己的身上,况且他堂堂指挥同知若是连个校尉都奈何不了,这张老脸怎么搁得下。
陈让森然冷笑一声,道:“不错,本大人也懒得和你争辩,事到如今,你顶撞本大人,就是死罪,来人啊……”
陈让的话音刚落,坐在一旁的牟斌目中闪过一丝寒光,他知道陈让这是要动真格的了,要当着自己的面收拾柳乘风。牟斌低不可闻地冷哼一声,却只是笑了笑,并不做声。
陈让拍案道:“将柳乘风拿下,打死!”
柳乘风发出一声冷笑,不惊不慌地坐在椅上,道:“打死不打死,也不是陈大人说的算的。”
柳乘风说的并没有错,陈让一声令下,两边的锦衣校尉却都是面面相觑,不少人看向牟斌。谁都知道,牟斌牟大人才是锦衣卫的首脑,现在他老人家不发话,态度暧昧,指挥使同知的命令到底要不要遵守?
牟斌慢吞吞地喝了口茶,见校尉们不敢乱动,这才满意地笑了笑,随即悠悠然地道:“陈让,你放肆了吧!”
陈让不由一惊,方才下这命令,不过是试探下牟斌对柳乘风有多维护,若是牟斌不肯拉下脸来与自己翻脸,那么索性今日先打死了柳乘风再说。可是谁曾想到,牟斌终于还是出来说话了。
“大人……难道卑下连处置一个校尉都不能?”陈让压住火气,平时对牟斌,他还算敬重,想不到今日这指挥使竟如此不给他面子。陈让这同知反正也不是牟斌给他争来的,靠的却是陈让在宫中的关系,如今事情闹僵了,陈让虽然觉得棘手,却也没有到惊慌不安的地步。
只是北镇抚司的一把手与二把手为了一个校尉闹僵,倒也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牟斌冷冷一笑,这位素来老实的指挥使抱着茶盏,正眼也不去看陈让,慢悠悠地道:“卫所自有卫所的规矩,有错要罚,有功要赏,陈同知要处置柳校尉,那么就拿出罪证来。若是没有罪证……”牟斌笑得更冷,接着道:“莫说你只是个同知,便是东厂的厂公亲自来,牟某也绝不容许你们胡作非为。”
牟斌的话语之中已是说得再明白不过,别以为你有东厂,宫里头有人做后台就在自己面前放肆,敢乱动,今日就收拾了你。
陈让呆住了,这个一向如沐春风的牟指挥使为了一个小小的校尉居然当众和自己翻脸,这……
正是这个时候,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大叫道:“全部滚开,杂家要进去,谁敢拦着?”
这声音蛮横之极,片刻之后,便有一个太监带着两个大汉将军跨进来,太监脸色冷漠,扫视了这堂中一眼,先是向牟斌微微一笑,道:“指挥使大人也在?”
牟斌和这太监点了点头。
陈让见了这太监,脸上却是露出喜色,忙不迭地走过去,道:“刘公公,我干爹……”
刘公公一张刻板的脸上露出冷漠的表情,森然一笑,随即扬起手,狠狠地一巴掌甩在陈让的脸上。
啪……刘公公的劲头不小,陈让又是猝然无备,一下子被打懵了,捂着脸期期艾艾地道:“刘公公……你这是……”
刘公公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这是你家干爹叫杂家打的,哪个是柳乘风?”
柳乘风从长椅上起来,笑吟吟地道:“我就是。”
刘公公上下打量了柳乘风一眼,微微一笑,道:“好一个少年,好得很,校尉柳乘风接旨意……”
旨意……
堂中所有人都露出惊诧之色,陈让和刘中夏已经懵了,还没有回过味来,便是牟斌也觉得有些意外。
只是这个结果早在柳乘风的预料之中,柳乘风心里想,有王鳌和马文升为我出头,又有秦博士为首的国子监为我辩护,再加上当今皇上最喜欢从谏如流的名声,自己那咨议局的办法正对皇帝老儿的胃口,这圣旨要是不来,那才怪了。
来到这个世界,柳乘风第一次有一种将一切掌握在手中的快感,他深吸口气,压抑住心中的激动,随即拜倒在地,道:“校尉柳乘风接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锦衣卫亲军校尉柳乘风,办事果断,勤于王事,有功,皇帝敕谕锦衣卫亲军校尉柳乘风为锦衣卫世袭百户,赐飞鱼服。”
“臣遵旨!”柳乘风心中激荡,弘治皇帝果然够给面子,先不说赏赐,圣旨之中虽然没有明言自己与刘中夏的纠纷,可是只一句有功二字,就已经对这件事做了定性,也就是说,柳乘风拿着刀对着刘中夏有功,那么刘中夏自然就是有过了,表面上一句都没有提及刘中夏,可是刘中夏此刻只怕要吓得魂飞魄散了。
至于世袭百户,对柳乘风一个小小校尉来说,可谓是连升三级,优渥到了极点,更何况锦衣卫创立百年来,从来没有一个百户是由圣旨来任命的,便是千户、佥事,也都是卫所内部拟定,所以柳乘风这百户含金量极高。
飞鱼服就更加了不得了,虽然寻常校尉的衣饰也是飞鱼服,但是大明的飞鱼服有两种,一种是笼统的锦衣卫制服,这种说法其实并没有得到官方的认可,只是寻常的百姓随口的称呼而已。真正的飞鱼服却是不一样,如后世满清鞑子的黄马褂一样,这飞鱼服是皇家赏赐给有功之臣的服饰,不到一定品级是绝不能穿戴的,便是二品的尚书也常常穿着钦赐的飞鱼服出入禁中,整个锦衣卫里头,能得到这种赏赐的人绝不会超过十个,至于朝廷里的诸多大员,也不是人人有份,所以这赐飞鱼服的赏赐可以算是优渥到了极点。也算是弘治皇帝对柳乘风在这次国子监事件之中的奖赏,说不准,和柳乘风上呈的那一个咨议局的章程也有关系。
其实柳乘风原来只是打着把这件事闹到上达天听的地步,让皇帝老儿给自己一个公道也就是了,不曾想到皇帝居然一下子给了他如此大的奖励,至少对一个小小的校尉来说,可谓是丰厚到了极点。
有了百户的世袭职位,柳乘风的事业算是有了起色。而穿了这飞鱼服,在卫所中也算是站住了脚,让人不敢小觑。
柳乘风行过大礼之后,站了起来接了圣旨,认真地看了圣旨一遍,而这厅堂的左右人等也都大吃一惊,尤其是陈让,脸色已是极速变幻,虽然含着笑,却是比哭还难看,好不容易回过神,再看向刘公公,刘公公已是如沐春风地挽住了柳乘风的手,笑吟吟地道:“陛下在禁中几次夸奖了你,说你识大体,有气魄,是个干练之人,将来要好好用命,切不可辜负了陛下的圣恩。”
柳乘风回答道:“我记住了。”
刘公公呵呵一笑,又四顾了堂中一眼,道:“一个千户所,怎么这么多人在?总不会是在审案吧?”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正是。”说罢指了指陈让道:“陈同知要揪出锦衣卫所里以下犯上、目无纲纪的害群之马来。”
刘公公冷漠地看了陈让一眼,道:“既然如此,那么杂家也凑个热闹,在边上听听。”刘公公皮笑肉不笑地向牟斌道:“牟大人不会嫌杂家多管闲事吧?”
牟斌呵呵一笑,道:“刘公公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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