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们的根本是权贵,而权贵们都有一种近乎于病态的通病,那就是贪婪。
所以当少年听寇季讲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以后,眼中闪过一道贪婪。
“真是如此?”
少年舔了舔嘴角,目光灼灼的看向寇季。
寇季含笑,点点头。
少年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低声笑道:“我答应跟你合作,你要我怎么帮你?”
寇季道:“我需要一些底子清楚,能够掌握的住的人手,还有两刀澄心堂纸。”
底子清楚,能够掌握的住的人手,少年家里有不少,这对少年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澄心堂纸是当世最好的纸张,以前是南唐后主李煜的专用纸张,南唐被大宋诛灭以后,澄心堂纸就成了贡品。
因此市面上很少见到澄心堂纸出现,但是在宫里,以及一些官宦人家,却并不少见。
寇准手里就有不少宫里赏赐的澄心堂纸,少年家里也有不少宫里赏赐的澄心堂纸。
所以这个条件对于少年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
少年听到了寇季的两个条件以后,明显有些愕然,他瞪着眼睛,盯着寇季,询问道:“就这么简单?”
寇季笑着摇摇头,“当然不会那么简单,如果真有这么简单,我就不需要找你合作。”
顿了顿,寇季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补充道:“我还要借府上的那一幅《春嬉图》。”
少年闻言,目瞪口呆,半晌才急忙道:“那幅图可动不得,出了问题,我爹会打死我。”
少年有如此反应,在寇季意料之中。
寇季口中的《春嬉图》,可不是寻常的画作。
昔年,大宋剿灭南唐,南唐后主李煜,以及他的皇后小周后,一起被遣送到了汴京城。
小周后长相美艳,被誉为当世第一美女。
当时还是晋王的赵光义,对她垂涎三尺。
等到赵光义登基以后,立马在宫里举办了一场诰命夫人的宴会。
当时小周后也被邀请参加了这一场宴会。
在宴会结束以后,赵光义就强留下了小周后,宠幸了三日。、
不仅如此,他还让宫里的画师,画下了他当时的雄风。
这幅画,便被称之为《春嬉图》。
它在后世还有一个被广为传唱的名字,叫做《熙陵幸小周后图》。
有关于这幅画,在后世还衍生出了不少猜测和推断。
有人说这幅画是假的,是元朝人仿制的。
寇季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如果是赵光义命人画的画作,绝不可能出现‘熙陵’两个字,熙陵是赵光义的陵寝。
然而,让寇季改观的是,他在市井坊间打探消息的时候,探知到,这幅画在宋朝,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春嬉图》。
而这副《春嬉图》如今就藏在少年的家中。
讲到此处,就不得不说一说少年的来历。
少年名叫刘亨,刘家庶出次子。
其嫡长兄刘从美,官居六品,供职于将作监军器少监,加振威校尉。
其兄长刘从德,同六品,添为供备库使,是个只领俸禄,不需要供职的虚衔。
其父刘美,官居五品,授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领昭州防御使。官爵不高,但是权力却极大,统领着汴京城外十万禁军精锐。
更重要的是,刘家还是皇亲国戚。
刘亨的姑母,刘美的妹妹,就是当今皇后刘娥。
值得一提的是,刘家这个皇亲国戚,跟赵氏皇族,一点儿血缘关系也没有。
刘美和刘娥虽然互称兄妹,但二人并非血亲。
刘美原姓龚,叫做龚美,是蜀地的银匠。
刘娥祖籍太原,后家道中落,流落到了蜀地,成了一个歌女。并且在很小的时候就许给了龚美。
龚美在蜀地郁郁不得志,打算前往汴京城谋生,就带上了她。
龚美到了汴京城以后,因生计艰难,打算将刘娥卖掉,再嫁他人。
当时,赵恒尚是韩王,他的属臣张耆将刘娥推荐给了他。
赵恒一见刘娥,大为喜爱,收入房中。
等到赵恒登基以后,为了掩饰刘娥当年那一段不堪的岁月,就让刘娥、龚美二人结为兄妹,赐龚美姓刘。
龚美自此就变成了刘美。
在刘娥护持下,刘美一路平步青云,从一个银匠,蜕变成了一位掌握十万禁军精锐的五品大员。
汴京城里的权贵,因此也多了一家。
刘家!
《春嬉图》就是当年刘娥跟刘美结义的时候,刘娥亲手为刘美挑选的礼物。
刘娥挑选这幅《春嬉图》给刘美,到底有何用意,鲜有人知。
但是,刘美一直记得刘娥的叮嘱,小心翼翼的珍藏着此图。
刘亨正是知道这幅图的重要性,所以在寇季提出需要《春嬉图》的时候,才会表现的如此紧张。
寇季听到了刘亨的话,失声笑道:“你不用如此紧张,我又不需要那张图,更不可能在那张图上做手脚。我只是需要你把那张图请出来,让我一观。”
刘亨戚戚的道:“真的只是看看?”
旋即他似乎觉得自己心有所动,有些危险,赶忙又补充了一句,道:“其他的图不行吗?我家还有不少名人字画。”
寇季端起了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已经放置的变味了的茶水,淡然笑道:“非它不可……”
刘亨闻言,紧咬着牙关,垂着头,一言不发。
他似乎在那里权衡利弊。
寇季也没有催促,只是喝着茶,静静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半晌,刘亨抬起头,直愣愣的盯着寇季,再次确认道:“真的只是看看?”
寇季淡然笑道:“就只是看看,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去你们刘府看画。”
刘亨神色复杂的摇摇头,低声道:“那到不用,府对门有一家酒楼,是刘府的产业,也是我爹分给我唯一的产业,里面的人都是我的心腹,我们可以去那里看画。”
寇季乐了。
从刘亨的话里,他听出了刘亨已经答应了他的要求。
当利益远超他所要承担的风险的时候,他明显会选择利益。
寇季在找上刘亨求合作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个答案。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
刘亨当即起身,拉着寇季就往外走。
“不急,我还有几句话要对蝉儿姑娘说。”
寇季从刘亨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装,对着站在床边的苏蝉儿拱手一礼。
在苏蝉儿神色异样的回礼的时候。
寇季笑眯眯的道:“今晚我跟刘亨兄弟所谈的事情,还希望姑娘保密。汴京城虽大,路却不好走。”
苏蝉儿半蹲着的身子一僵,抬起头,脸上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小女子记下了。”
寇季的话,外柔内刚。
看似是在恳求苏蝉儿,实则是在威胁她。
‘汴京城虽大,路却不好走’这句话是在提醒苏蝉儿,只要她敢泄露今晚寇季跟刘亨商量的秘密,汴京城将再无她容身之地。
以寇、刘两家在汴京城的实力,碾死苏蝉儿,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蝉儿是我的人,你不用担心她会泄露我们之间的谋划。快些走,我爹今夜照例要去城外的军营巡视,刚好不在家。”
刘亨回护了苏蝉儿一句,拉着寇季就走。
寇季意味深长的瞥了苏蝉儿一眼,跟着刘亨出了苏蝉儿的闺房。
“少爷!”
“小少爷!”
“三爷!”
“……”
闺房外,二宝、寇府长随、刘亨的跟班,在看到他二人出现以后,立马迎了上来。
瞧二宝跟刘亨跟班横鼻子竖眼的,显然他们中间有些不对付。
寇季笑着冲二宝、寇府长随点了点头。
刘亨则挥着手,喊道:“打道,回府!”
“得嘞~”
那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们瞪了二宝一眼,答应了一声,如同螃蟹一样,横着下了楼,帮刘亨扫清了挡在楼道回廊里的人。
“小少爷……”
寇府长随凑到了寇季身边,低声轻呼了一声,似乎在提醒他什么。
寇季一愣,笑着对刘亨道:“现在出去,恐怕不合适吧?这个时辰,城里已经宵禁。”
刘亨闻言,不屑的撇撇嘴,“巡检司的人,都是我爹的属下,他们敢拦我?”
刘亨这话,纨绔本色暴露无遗。
寇季非但没有觉得讨厌,反而一脸欣赏的看着他。
有权不用,过时作废;有势不仰,过时作废。
似刘亨这种纨绔子弟的做派,是寇季最向往的。
可惜他空有一个天大的靠山,却仰仗不了。
在刘亨的引领下,寇季主仆三人跟着出了万花楼。
……
入夜的汴京城,静悄悄的。
白日里的喧嚣一扫而空。
远处河里的潺潺流水声,依稀可闻。
有文人墨客,躲在渔船的甲板上,吹着洞箫,空谷幽扬。
清风吹动着柳枝晃动,发出沙沙的声响,似乎在为洞箫伴奏。
“当当当……”
年迈的更夫,挑着灯笼,敲着木梆子,似乎在隔岸附和。
然而。
场面没有维持多久,就被一队披甲持刃的禁军将士们破坏了。
“什么人……城内已经宵禁,还敢在街上晃荡,给我拿下。”
刘亨、寇季一行明显被禁军将士们注意到了,在为首的都头吆喝下,一群禁军将士手持着长刀围了上来。
“嘭!”
刘亨拽着前襟,上去就是一脚。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小爷我是谁?”
刘家豪仆立马挑着灯笼,照亮了刘亨的面孔。
禁军都头生抗了刘亨一脚,眼看要生怒,可当他看到了刘亨的面孔以后,立马换了一张脸。
他一脸讨好的卑躬屈膝道:“哎呦喂,原来是将军府上的三公子,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差点大水冲了龙王庙,还望三公子勿怪。”
然后就见他转身,对身后的禁军将士们喊道:“你们这群狗才,围着三公子做什么,还不把路让开,让三公子过去。
要是三公子因为你们的疏忽,掉了一根头发,老子要了你们的脑袋。”
禁军将士们闻言,立马让开了道路。
刘亨不屑的又踹了禁军都头一脚,骂道:“你算什么大水,你只不过是一条乱吠的狗。”
禁军都头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一脸讨好的笑道:“三公子说的对,小人就是一条狗,公子府上养的狗。”
刘亨嫌弃的撇撇嘴,“找两个人头前开路,小爷我可不想再被人拦下了。”
“您请,小人亲自为您开道。”
“……”
禁军都头也不去巡逻了,他率领着手下的禁军将士,一路护送着刘亨、寇季到了刘府。
刘府在城西,距离金明池不远。
金明池边上,除了刘府,还有一座府邸。
天波杨府。
昔年,大同军节度使杨业,在雁门关一战成名,奠定了杨家在汴京城里的勋贵地位。
太宗皇帝赵光义赐给了杨家这一座府邸。
当时的杨家,可以说是汴京城里的新贵,门庭若市。
然而,随着杨业战死在宋辽战场上,杨府继任者杨昭英年早逝,杨府就开始没落了。
偌大的杨府内,燃起的灯火只有两三盏,门楣上挂着的灯笼,伴着清风摇曳,似乎随时都能被风吹灭。
相比而言。
刘府就显得贵气逼人。
万盏灯火齐燃,照耀的刘府金光璀璨。
房顶上的琉璃瓦,在灯光下都清晰可见。
刘亨到了刘府门前以后,并没有急着进府,而是到了府对面的酒楼前,敲开了紧闭的门户,请寇季主仆三人进去稍作歇息。
在刘亨回府前,寇季叫住了他,说道:“顺便将澄心堂纸、笔墨砚台备好。”
“明白……”
刘亨答应了一声就匆匆回府了。
寇季在酒楼掌柜的陪伴下,登上了酒楼的二楼,倚着栏杆,看着远处的刘府、杨府。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杨府上。
“杨家将……哎!”
看着没落的杨府,寇季心里五味杂陈。
从小他就是听着《杨家将》的故事长大的,对于杨家,他有特殊的感情。
有刘家做对比,他胸膛里的特殊感情就更浓烈。
满门忠烈,却不敌裙带关系!
一府热血,却不敌溜须拍马!
何其可悲,可叹!
他同情杨家,可却没办法给杨家应有的荣耀,至少现在没办法。
因为他那个便宜父亲惹出的烂摊子,他还没收拾完。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他现在自顾不暇,何谈帮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