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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新官上任

葫县县令花晴风坐在上首,左边是县丞孟庆唯,右边是主簿王宁,三人一脸祥和地看着站在他们面前的叶小天,仿佛三清道君正满意地注视着他们共同的关门弟子。

虽说本县的人,尤其是本县的那些部落不大把县衙放在眼里,可它毕竟代表着朝廷,平时杵在那儿当神像供着,你可以不闻不问,它也不会找你的麻烦,但你直接冲撞县衙,那挑战的就是朝廷的权威了。

敢这样做的人不是没有,却也不多。至少,没有人为了这么一点小事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叶小天逃进县衙后,追兵便悻悻离去。

欣闻叶小天愿意冒充艾典史,孟县丞和王主簿也不急着去齐府赴宴了,马上把他带回二堂,请出傀儡县太爷花晴风,开始合力打造“艾典史”的计划。

李云聪捧着一袭官袍、腰刀和腰牌走上来。花晴风向叶小天一摆手,道:“一套官服、一口腰刀、一只腰牌,一会儿该换上的换上,该戴上的戴上,从现在起,你姓艾,你就是本县刚刚赴任的艾枫艾典史了。”

叶小天咳嗽一声,道:“大老爷,小民……”

孟县丞笑眯眯地道:“做戏就要做全套,从现在起,你要时刻都当自己是艾典史,忘记那个叶小天吧。你要自称下官。”

叶小天无奈地道:“是!县尊大人,下官……还有两个妹妹,这身份该如何解释啊?”

王主簿道:“艾典史赴任途中遇山贼劫道,护卫及家人拼死保护艾典史逃走,全部以身殉职。艾典史流落山中时,为一村姑所救,艾典史感恩图报,将这村姑姐妹带到县里。”

叶小天瞧了王主簿一眼,心道:“这厮编瞎话儿比我还要快上三分,一套瞎话说下来,眼都不眨。”

孟县丞拍手道:“说的好!听说县尊夫人身边正缺两个使唤人,你那两个妹子,就送到夫人身边去吧,你放心,不会真拿她们当下人使唤的。”

叶小天心中暗恨:“这是要留人质了。”

只是在人屋檐下,叶小天也无可奈何,只好又道:“下官已在本县住过几天,有不少人见过我。下官一旦上任,担负起本县治安之责,少不得要抛头露面,万一其中有人认出下官,岂不穿梆?”

孟县丞道:“这个你不用担心。艾典史路遇强梁,家人尽殁,痛定思痛,是以入城之后,先不到县衙报到,而是微服私访,探察民情,了解本县状况。一切胸有成竹后,这才向县尊大人报到。”

王主簿马上接口道:“明日,本县县衙、巡检司、税课司等各个衙署都会全力配合,为你大造声势,就说艾典史到了本县之后要大力整顿本县治安、严厉打击黑白两道各种犯罪行为。呵呵,如此一来,不怕那些刺客不知道你还活着。”

听这话音儿,这三位大人是打算把叶小天打造成一个罪恶克星,葫县法制社会的急先锋了。

花知县生怕叶小天听了这话害怕起来又打退堂鼓,忙道道:“你放心,三班衙役自然听你调遣,巡检司那里,本官也会招乎他们多加配合。平日里你身边自会有人保护,没有危险的。”

孟县丞微笑,心想:“这个声势自然造的越大越好,这样一来,有朝一日他‘病死’的时候,才更加没人怀疑。就算艾典史的家人来了,有这么多人知道艾典史的事迹,艾家的人也不会生疑,他们总不会无缘无故的画一副画像,满大街的询问本县艾典史是否与画中人长得一致吧。”

说来也巧,叶小天以艾典史的身份刚刚在葫县闪亮登场,邻县便发生了一桩轰动整个贵州的血案:邻县有位以驿路商运起家的豪商,满门上下三十七口被杀,家中金库被劫,消息一出,黔地震动。

这位豪商交游广阔,与贵州几位官居宣慰使的大土司关系都很密切,血案发生后,贵州几位宣慰使、宣抚使立即向各地土司下达了严缉凶手的命令,贵州布政使司也向流官管辖的几个州县下达了同样的命令。

叶小天上任后的第一桩任务,就是带着捕快们走街串巷,探访与此案有关的一切消息……

……

葫县,一处宅院深深处。

浓荫如盖,树下一座凉榭锦厅,厅中深处,光线昏暗。

八个人分坐别在长长的桌几两侧,有的正在啜茶,有的无聊地弹着手指,还有两人絮絮低语,声音压得极低,好象生怕吵到了别人。忽然,一个并不是很高,却给人一种极巍峨感觉的人从屏风后边走了出来。

八人不管正在做什么,几乎同一时间注意到了他的到来,八个人马上站起来,齐齐向他拱手。那人走到长几尽头,将手向下虚压了压,缓缓坐下去,待他坐定,八人才分别落座。

隐身在大厅尽头、长几之后的这个人,连面目都隐隐笼罩在昏暗之中,只有一双极锐利的眼睛,如同藏身暗处的凶兽,隐隐泛出狰狞的光来。他的左手盘着两枚核桃,房间里静谧之极,只有偶尔核桃碰撞的声音。

那人淡淡一笑,环顾左右道:“都回来了,手脚可干净么?”

坐在左侧上首的一人恭声道:“老大放心,我们做的很干净。事成之后,我们先把东西藏了,立即分赴各地,在外边躲了几天,又迂回几个府县这才回来,没人能盯我们的梢。”

右侧上首那人道:“老大,你也太谨慎了。这么些年来,咱们在官面上可一直都是手尾干净清清白白的人,官府纵然有所怀疑,也只能怀疑到同样是驿路大豪的齐木身上去,怎么会怀疑到咱们头上。”

老大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嗯!你们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这么多年,你们还没出过纰漏,我相信这一回也不会。不过,该谨慎的时候还是要谨慎,小心无大错。”

他顿了顿,忽又笑道:“好了,分东西吧!”这句话,他是带着笑音儿说的,这句话一出口,厅中本来极肃穆的气氛立即放松下来。八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坐姿和呼吸也从容多了。

左首那人笑道:“还照老规矩吧。老大拿三成,兄弟们平分剩下的七成。”

右首那人道:“二哥,你这么分,只怕是不合适啊。”

左首那人眉头一挑,道:“老三,你什么意思?”

老大平静地道:“让老三说。”

老三道:“老大,您拿三成,兄弟们当然没意见。不过,其它人平分,这可是二十多年的老皇历了,时移世易,这都二十多年过去了,有些规矩,也该变变了。”

老大微微一笑,道:“世间法,无不可变。问题是,该怎么变才合适,说说你的道理吧。”

老三欠了欠身子,道:“是!老大,二十多年前,咱们兄弟都刚出道,手底下的人马势力都差不多,稍许有些差异,均分了也没啥。可这二十多年来,兄弟们有的招兵买马,手底下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却是毫无进展,甚至打算收山了。

这一来,大家出的力也是不一样的,如今却要均分。均分,同样的一份钱,在有些人那里,他手下每个人都能分到一大笔,可在另一些人那里,往底下一摊,可就没剩什么了。”

老大目光微微一闪,道:“嗯,有道理。最近几年,都是兄弟们在外奔波,我这个大哥是坐享其成。我也知道,这些年,你的势力壮大的最快,现在比老二强出一倍不止,那就这样吧,我那三成只拿一成,另外两成给你。”

老三陡然直起了腰杆,道:“老大,这个……不妥吧。我们都是老大您一手带出来的人,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您都是我们的老大哥,小弟哪能从大哥那儿分成……”

老大抬手制止了他,微笑道:“老二手底下的人虽说少了些,可他维持这么一大摊子也不容易,难道从他那儿分?说起来,我这做老大的,这些年也有点收山的意思了,内外奔走全靠你,这是你应得的。”

老三迟疑道:“这……”

老大顿声道:“就这么定了吧!”

老三急忙拱手道:“那……老三就代弟兄们谢过大哥了。”

老大微笑,拍着他的肩膀道:“一世人,两兄弟,客气什么!”

老大说着,搭在他肩上的手便向颈下轻轻一滑,“咔”地一声,就像捏碎了一颗核桃。老三张着嘴,瞪着眼,惊骇地看着他,喉中咯咯连声,却已一句话也说不出。

老大收手,淡淡地道:“现在好分了。”

老三直勾勾地瞪着老大,身子向前一倾,额头重重地磕在长案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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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再见云飞

叶小天答应冒充艾典史的第二天,一向习惯于推诿扯皮的葫县官员便破天荒地携起手来,利用一切渠道向各界广泛宣传艾典史到任的消息。花知县甚至在城门口张贴了告示。

叶小天正式成了统领葫县皂、快、壮三班衙役的典史大人,孟县丞的直接属下。除了当日出现在县衙二堂的官员和他们极少数的心腹,整个葫县上下再无一人知道这个艾典史是个假货。

考虑到叶小天并不了解县衙的诸多规矩,孟县丞把李云聪调到他身边帮他处理杂务,以免这位典史大人露怯。同时,原为皂班班头儿的苏循天也被调到叶小天身边,成了他的副手。

苏循天是县尊夫人苏雅的弟弟,虽然出身诗书人家,却是不学无术,不得已便做了胥吏,跟着姐夫来了西南。胥史并非永远没有做官的机会,熬资历、攒政绩,偶尔会有极少的几个小官名额会留给他们,希望虽然渺茫,却也是个机会。

奈何在这葫县,就连苏循天的姐夫花晴风都只是个傀儡,哪还有他升官的机会。况且这苏循天也不争气,所精者唯有吃喝嫖赌,一开始时花知县还用心栽培他,现在早已对他大失所望,只盼他别给自己惹麻烦就知足了。

叶小天带着李云聪这个专门负责监视他的“左膀”和苏循天这个专门帮他找麻烦的“右臂”,开始了他在葫县的典史生涯。

叶小天很清楚自己只是个冒名顶替的官,艾枫有家人、有同年、有座师,有太多太多的社会关系,自己又没有和他孪生兄弟一般的相貌,即便当日在县衙二堂的所有官员一致同意让他永远冒充下去,那也是不可能的。

叶小天不相信孟县丞对艾典史之死的判断,艾典史之死分明就是谋财害命,吴县丞却偏说是蓄意谋杀。可吴县丞的判断如果真是正确的呢?他凭什么自置险地做诱饵?

如果艾典史的死真的只是一个意外,而葫县官员也清楚这一点,那么他们找自己冒充艾典史恐怕就是一个阴谋了,叶小天猜不出他们真正的打算,却能推测出如果是这种情况,他们对自己一定没安好心。

叶小天没有想到他们居然要“害命消灾”,当时县衙二堂上聚集了几乎整个葫县的官员,有哪个当官的敢如此肆无忌惮,可以把杀人灭口这种事也做得轰轰烈烈?

叶小天显然低估了葫县官员的胆量,但这并不怪他,他以前所接触的官员大多是京官,那些京官或许贪婪,或许奸诈,可他们在天子脚下,忌讳难免多些,又哪能像这些地方官们一样无法无天。

对叶小天这条游出刑部街的小杂鱼来说,他还需要对这个陌生的环境进行不断的摸索与适应,需要在一场场搏奕中不断成长,才有机会站到食物链的最顶端。

今天叶小天是去往施家探案的。

施必行,“集义店”粮行大掌柜,在附近几个州县都是排名第一的大粮绅,昨日在后花园松林中散步时,暴卒。叶小天昨天已经去过一趟,尸体抬回县衙,让忤作检验了一番,说是喉管被人捏碎而死。

施必行虽然死了,但家人俱都无恙,财产也没有丝毫损失,同邻县发生的血案大不相同,这让花知县、孟县丞等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万一真是邻县血案的煞星流窜到本县,那就麻烦了。

可是施必行作为一个极有影响的大粮绅,突然暴毙于自家的后花园,虽然现在有邻县血案比着,不算极轰动的案子,依旧是要查的,无论如何,总要给上边一个交待。

花知县作为本县正印固然焦头烂额,孟县丞作为主管治安的官儿,同样责无旁贷,可这种事儿,他们不可能亲自去查案问案,只能交待在叶小天身上。叶小天这个假典史在他们心中是假的,在葫县百姓心中可是真的,哪能把他丢在一边。

叶小天昨日率人去带走了尸体,勘察了现场,今天是带人去施家走访,询问细节,并拜访与施掌柜关系密切的一些朋友。

叶小天领着一群捕快,忽见前方路口有一群人围拢在那儿。正值邻县发生灭门血案、本县发生凶杀大案的关键时刻,捕快们不敢马虎,立即握紧武器,高声吆喝:“典史大人出行,闲杂人等回避。”

眼见那些人有几个苗彝两族的百姓,还有一个本县大豪齐木手下的兄弟,他们若是大剌剌的就是不回避,这些薪水经常被拖欠、巡检司的人他们不便得罪、齐木手下的人不敢得罪、苗彝两寨的人得罪不得的公差衙役只会当看不着,护着大人从道边过去。不过今天这一喊,围在路边的那群人却马上闪开了。

“本县这位新典史这么威风?大家都给面子啊。”

几个捕快先是有些惊奇,随即恍然,狐假虎威而已。

邻县那桩血案已然震动整个贵州官场,布政使司和各位大土司先后都下了指示,本县又突然发生了凶杀案,谁愿意这个时候生事。

众人闪开,就见路口站着一个少年,赤红的脸蛋、粗布衣衫,分明是个山中少年,很是质朴。但他虽然身居闹市,可是往那儿一站,却给人一种与其年龄和身份不相符的宁静。

叶小天马上认出了这个人,他甚至还记得这个人的名字:华云飞。

他平生头一回看见有人用长刀捕鱼,这个人还送了四条鱼给他,当时虽是晚上,也只见过一面,但熊熊火光下那张稚嫩而极显刚强个性的面孔,他记忆犹新。

叶小天微笑着向他走了过去,只走了三步,叶小天的目光就被吸引到了华云飞的脚下。华云飞的脚下放着几只猎物,几只褐冠鹃隼,几只锦鸡、野兔,这些猎物倒不稀奇,引起叶小天注意的是那只趴在华云飞脚下的斑斓猛虎。

那是一头真正的猛虎,头圆、耳短,粗大有力的四肢踞伏于地,长长的虎尾盘于身侧,全身橙黄色布满黑色条纹的皮毛在阳光下微微泛光,虎头上一个硕大的王字。

叶小天不由露出惊讶的神色,那天看到这少年时,他只当对方是个渔夫,一个会在山溪湍流中捕鱼的渔夫,可他没想到这人竟然还是一个猎虎的高明猎手。

“你……是……”华云飞分明已认出了叶小天,但叶小天此刻一身官袍,前呼后拥的与那晚的落魄模样判若两人,华云飞一时不能确认。又因他的排场而微显局促,再如何淡泊超然的人,也很难真的做到在一个上位者面前从容自若的。万事不羁于心,那需要何等的修练,而这少年只是一个山里的孩子。

叶小天笑道:“四鱼之恩,犹记在心,你不认得我了吗?”

华云飞惊道:“啊!果然是你!你……你怎么……”

叶小天道:“本官么,实乃是本县典史,赴任之初为了了解本县的情形,那几天正在微服私访,不想被偷儿摸走了我的盘缠,以致落到那步田地。”

华云飞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原来你……你就是县衙张榜公布的那位艾……艾大人。”

叶小天笑道:“你不用拘谨,我当你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不必论那官场中的身份。”

李云聪竖着耳朵,猎犬似的在一旁听着,虽见叶小天没说出什么出格的话,却不耐烦他和一个山里的穷猎户搭讪不休,李云聪马上上前,打岔道:“大人,眼看这时辰也早了,咱们还得去……”

“闭嘴!本官与人说话,哪里轮到你来插嘴,混帐东西!”

叶小天脸色一沉,根本不给李云聪好脸色。且不提两人之前那些过节,叶小天也没想给他留脸面,反正他这个典史是做不长的,早晚要拍拍屁股走人,跟这个小人客套什么。

李云聪脸色一变,却是无可奈何,只得面皮子发青地退到一边。

一旁苏循天笑嘻嘻地道:“不懂规矩,没上没下!”

李云聪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明知叶小天看他不顺眼,却不敢再生事端。

苏循天和叶小天处得极好,好到他那姐夫花晴天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浑球能耐没有,偏又仗着姐夫是本县县太爷,对谁都有点目中无人。可惜他的靠山也是无权无势的傀儡,他想狐假虎威,更加没人买帐,所以在县衙这三年,他跟谁都处不好。

然而他对叶小天却是毕恭毕敬,作为县太爷的小舅子,苏循天自然是知道叶小天真正身份的,何况叶小天就算真是典史,他也未必巴结,吴县丞、王主簿都是有实权的官儿,他还不是一样不放在眼里?偏偏一见叶小天就这么服气,确实令人费解。

花知县包括叶小天在内,自然不知道苏循天的这种态度,始自他去县衙后宅探望姐姐时,意外地见到了叶小天的“二妹”叶水舞。

叶小天训斥了李云聪,回过头来,和颜悦色地对华云飞道:“云飞兄弟,我还有公务在身,就不跟你多说了。”

“好!您……您请慢走!”

华云飞的脸庞有些涨红,县里一位典史大人跟他称兄道弟,回到山沟沟里一说,这可是叫村长都羡慕无比的事情。一向沉稳冷静的华云飞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叶小天转身要走,华云飞冲动之下,脱口道:“我捕了这头猛虎,卖掉后就有钱娶媳妇了。到时候,请大人你喝我的喜酒。”

华云飞这句话说完,马上就后悔了,人家是什么身份,跟他客气两句,还真拿人家当朋友了?

叶小天站住脚步,回身笑道:“要叫大哥,叫大人,我可不去。”

华云飞的脸胀得通红,眼睛却放出光来:“大哥!”

叶小天点点头,道:“你成亲的那天,我一定到!”

叶小天向他招招手,转身刚要走,就听街上一声尖叫:“快来人呐,打死人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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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书院之乱

几个捕快一听尖叫声,马上如临大敌地拔出刀来,叶小天诧然回望,就见一个青袍儒士站在一处台阶上声嘶力竭地高喊着。

叶小天隐约觉得此人有些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这时李云聪惊叫道:“黄训导!县学出什么事了?”

叶小天这才想起前方那个院落就是县学,站在台阶上“放声高歌”的这个人正是县学训导黄炫。

叶小天向黄炫迎去,一直为叶小天鞍前马后的苏循天主动抢在头里,高声问道:“典史大人在此,黄训导,县学里有什么麻烦了,快快讲来。”

黄炫道:“你们来的正好,快!快去阻止他们,里边打起来了,又打起来了,这一次打得尤其激烈。”

李云聪一听,拔腿就往县学跑,一边跑一边喊:“艾典史,快来,这可都是些小祖宗,出不得意外呀!”

叶小天职责所在,却也推脱不得,只好跟着李云聪跑进县学。

县学虽是朝廷的学府,却不一定要用公帑建造。以葫县来说,官员的俸禄都常常拖欠,拨款建县学就更不可能了。葫县县学是靠士绅名流捐资修建的,去年年尾才落成。

照理说,一家县学应该设教谕一名,训导两名,礼乐射御书数各科教习各一名。但葫县师资严重不足,教谕顾清歌兼了一科教习,训导黄炫兼了两科教习,此外只有三名教习。

叶小天等人冲进县学后,黄训导急吼吼地道:“快快快,他们在后厢。”

一群人拐过正房来到后院,马上就听到一阵叫骂咆哮声从书堂里传来。院子里站了四个人,其中三个是县学教习,五六十岁年纪,还有一人三旬上下,穿着一身县学生员的制服。

听到脚步声,四人回过头来,叶小天一眼就看清了那负手而立、满面鄙夷之色的书生模样,心中不由惊咦一声:“原来他在这里就学!”

这个青衫书生正是叶小天此前在晃县时见过的那位游学书生,被展凝儿倾心爱慕的徐伯夷。徐伯夷没认出他来,当时的叶小天破衣烂衫比乞丐也强不到哪儿去,他哪能正眼相看。

叶小天这时也顾不得理会徐公子,他跟着黄炫和李云聪跑进书堂,就见偌大一间书堂已经成了演武堂,桌案、蒲团、书本、笔墨,全都变成了武器,纸张漫天飞舞如雪片儿一般。

县学教谕顾清歌站在讲台上大声咆哮,吼的声音都已嘶哑了:“住手!统统住手!顽劣啊!野蛮啊!一群竖子,难成大器!老夫对你们真是太失望了,老夫真是失望透顶!”

顾清歌正在捶胸顿足,一见跑进一群捕快,大喜过望,道:“快,快分开他们。”

这些学子都是附近山中部落首领的子侄,还有周边县的一些部落首领子侄,因为去本县县学道路反而远些,所以也在葫县县学就读,这些人性情粗野,顽劣不堪,哪在乎什么师道尊严。

因为他们特殊身份,师长平素里打不得、骂不得,他们之间发生冲突时,又担心他们出问题,真要有人受了重伤,甚至残疾丧命,他们可承担不起。

李云聪一见这些人面红耳赤、叫骂连天,战况当真激烈无比,幸亏学堂里不许他们带刀进来,否则早不知躺下多少人,马上吆喝道:“住手!统统住手!”

李云聪喊的虽凶却并不上前,那些捕快也是有样学样,眼看这些学生凶狠若厮,他们连薪水都不能按时领的人,犯得着拼命吗?

叶小天头一回看读书人上演全武行,场面当真叹为观止。他眼神一闪,忽然发现一幕奇景,偌大一个书堂,几乎所有的几案都被掀翻了,但厅堂一角赫然还有一张书案完好无损。

书案后面盘膝坐着一个胖子,一个很魁梧的胖子,虽然一身是肉,可是因为他身形魁梧,所以并不显得累赘,这魁梧胖子正捧着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

身边就是呐喊声、厮杀声,拳来脚往,笔墨翻飞,那死胖子居然像是坐在点了安神香的书房里,读得如此入神,时不时还会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耳边眼前所有一切,于他而言仿佛浮云。

叶小天暗自惊讶,都说本县文教不好,不想竟有一个这样的书痴!

李云聪这等正经官差都不拼命,叶小天这个冒牌货自然没理由上前和这些野蛮人打交道,他像条黄花鱼儿似的,溜着墙边儿向那书痴走去。

一路躲避着书本笔墨各色暗器,在漫天飞舞的纸张书卷中,叶小天仿佛踏雪而行,走到那手不释卷的胖子身边,低头一看,不禁哑然失笑,这胖子看书是不假,可他看的那书有字有插图,插图上牙帐金钩、粉弯玉足,究竟是些什么内容可想而知。

顾教谕、李典吏那些人依旧在陡劳地试图阻止双方战斗,叶小天在那胖子身边蹲下,探着头津津有味地看起来。只看了片刻,那胖子蘸蘸唾沫,翻过了一页,叶小天急忙道:“你慢点翻。”

“啊!我的玛雅!”

胖子根本没发现旁边多了一个人,叶小天这一出声把他吓了一跳,只是他这句“我的妈呀”也不知是哪儿的口音,听起来总叫人感觉怪怪的。胖子定睛看看叶小天,得意地道:“好看吧?这可是孤本!”

胖子拍着手里的书,向叶小天得意地炫耀,那副架势,像极了叶小天童年时的玩伴,得到什么希罕物儿时的模样。叶小天笑道:“书堂里乱成这副模样,你还看得进去?”

胖子道:“他们经常这样,要是不打架,反倒成了怪事。一群无法无天的二世祖,管他们的闲事干嘛,他们就是人脑子打成狗脑子也跟我没相干不是?你是干什么的,看你这身穿戴,好像是官?”

叶小天耸耸肩道:“芝麻绿豆大的官儿,说出去不值一提。我姓……艾,你叫我艾枫就好。你叫什么名字?”

胖子道:“我叫罗远,字大亨。你比我年长,叫我大亨就好。”

叶小天道:“大亨?罗大亨?”

胖子道:“不错,大亨以正,天之道也!我爹说,这个字吉利,大运亨通,前途无限。不过那老头的话听听也就算了,他一门心思让我读书科举,你看我是读书的料么?我都当不了官,还亨什么通啊。不过老爹起的名字嘛,大亨就大亨吧,阿猫阿狗,叫啥不是叫,反正代表是我就行了。”

这胖子不说话则已,一说话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叶小天好奇地问道:“我听说这县学就读的都是山中部落首领的子侄,却不知你爹是哪个部落的首领?”

胖子挺起胸膛道:“你看我的长相,明明是炎黄之后,怎么会是部落中人?我爹洪百川,是本县商人。我也不是这县学的生员,只是我爹一心想让我读书,花了大笔的钱捐建县学,我就被特许旁听啦。

我爹就这样,有俩糟钱儿就不知道该怎么花,就为让我上学,捐了好大一笔钱建这所学校,我是一读书就头痛的人,你说建它干吗?而这班畜牲……,你看看,有哪个像读书人的样子?”

胖子说着向前一指,恰好有个同学摁住另一个学生,伸手抄起一方砚台就要砸,听到胖子这句话,登时大怒,喝道:“你说谁是畜牲?”

胖子把书往怀里一塞,昂昂然站起,凛然喝道:“你找碴是不?平时你们畜牲来畜牲去的,还说少了?我就这么随口一说,又不是特指是谁,你急着认什么认?

再说,你们平时互相骂来骂去的,又有谁往心里去了?我怎么就不能说,你不要因为我是旁听生就想欺负我。这县学是我老子花钱建的,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想找我碴?”

胖子这一站起来,身量显得颇高,再加上骨架够大,一身是肉,膀大腰圆的样子颇具威慑力,那同学却毫不畏惧,跳将起来道:“老子就找你碴,又如何?”

那人伸手一推,这看起来威风凛凛的胖子推金山、倒玉柱,轰隆一声就仰面摔倒,震得书堂地板一阵颤悠。瞧着如此强壮的一个人,豹头虎目,黏上胡子就是猛张飞,竟是外强中干,如此不禁打。

胖子被人一把推倒在地,摔得头晕眼花,他摇了摇头,清醒过来,就见叶小天的脸俯视下来,穷追不舍地问道:“好奇怪!你既然叫罗远,你爹怎么叫洪百川呢?”

胖子躺在那儿道:“你当我是领养的吗?非也非也。我也不是我爹的义子。我姓罗,我爹姓洪,只因我爹是入赘罗家的啊,他既然入赘罗家,我当然随我娘的姓。”

叶小天今天要去施家探访,之后就要去拜访洪百川,因为这洪百川和施必行是极要好的朋友,叶小天想从他那儿打听一下施必行是否得罪过什么人,叶小天欣然道:“我正好要找你爹问一件事,你带我去如何?只是这里这副模样,我身为典史倒不便走……,你有办法叫他们住手吗?”

罗大亨得意地道:“这有何难,你看我的!”说罢昂然站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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