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鸡的劲儿比家禽大,扑腾得俞婉不得不找个东西绑住它。
但俞婉找了半日,也没在篓子里找出什么工具,最后,她自怀里摸出了一根红头绳。
“我衣兜里还有这个呀。”俞婉挑挑眉,二话不说地拿红头绳去绑野鸡了。
俞婉哼着小曲儿,带着野鸡离开了菜地。
一路上,她试图回忆一下有关这个村子或者所处朝代的信息,却遗憾地什么都想不起来。
不过,看山脚几乎都是茅草屋,加起来也不过二三十户,俞婉就觉得这个村子是真穷。
村子坐落在两座山头之间,有大片大片的农田,越往西,越荒无人烟。而他们家便是住在村子的最西面——门前是一处还算平坦的空地。俞婉记得前世在乡下的老房子也有这么一块儿地,大家管它叫道场。不知这边叫什么,或许什么也不叫。
进屋时,小铁蛋已经醒了,正笨手笨脚地给自己穿着衣裳。
床上的女人还没醒,呼吸清浅,苍白的肤色比昨日看着更通透了些。
俞婉放下背篓,走进屋。
小铁蛋看见她,水汪汪的大眼睛一亮:“阿姐!”
俞婉看了一眼他鼓鼓囊囊的小身板,上前将他里头的裤子拉平,上衣扎进棉裤里,正想问他睡得好不好,堂屋便传来了一声嘹亮的鸡叫。
小铁蛋先是一愣,随即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阿姐!这是鸡吗?哪儿来的鸡呀?你去镇上了?你买鸡啦?”
小孩子兴奋起来可真聒噪啊。
“我没去镇上。”再说去了也没钱。
俞婉给床上的女人掖好被角,将野鸡带去了后院。
后院围了篱笆,前面连着房屋,后面连着猪圈与灶屋。
当然猪圈里并没有养猪。
“这是我在山上抓的。”俞婉说。
“山上抓的呀?阿姐你好厉害!”小铁蛋满眼崇拜。
俞婉拿了空碗出来,一刀给鸡放了血。
小铁蛋看到这一幕竟也不害怕,乖乖地蹲在地上,一眨不眨。
“是给我们吃的吗?”他问。
“当然了,不然要给谁吃?”俞婉说道。
小铁蛋欲言又止。
俞婉觉得弟弟有些怪,她忙着做菜,并没往心里去。
她把鸡放进热水泡了泡,开始拔毛,一边拔,一边想着配菜是什么。总不能又是萝卜,她本就不爱吃萝卜。
忽然,她扭过头,目光落在了灶屋后的一排排毛竹上。
毛竹的颜色青绿,竹干有不大明显的灰白色斑纹,应当是三到五年的竹子。这个年龄的竹子,最适合挖笋了。
“阿姐,你在看什么?”小铁蛋疑惑地问。
俞婉没说话,放下拔好毛的野鸡,找了一把铲子朝毛竹走去。
小铁蛋不知她要干什么,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俞婉在竹子地里走了一个来回,忽然蹲下身,用铲子在一棵毛竹下刨了刨,刨出一个尖尖的、红薯大小的东西。
“还真有。”俞婉笑了。
“阿姐,这是什么呀?”小铁蛋好奇地问。
俞婉心情愉悦地说道:“冬笋。”
“可以吃的吗?”小铁蛋又问。
俞婉弯了弯唇角:“当然。”
不仅可以吃,还十分好吃,营养价值也丰富。
俞婉挖了笋后,把土轻轻填上,以便它来年继续生长。
这儿的毛竹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也非每一棵都长出了笋芽。
俞婉挖了两棵后,在小铁蛋饿得咕咕叫的声音里收工了。
俞婉将冬笋去壳洗净,切成片,又将野鸡剁成块,内脏放一边。鸡块与冬笋以大火爆炒,再用小火慢炖。
俞婉很少下厨,老实说厨艺算不上高超。但架不住食材好,不过须臾功夫,浓郁的鸡肉香气夹杂着清新的笋香,层层叠叠地飘了出来,无孔不入地刺激着弟弟的感官。
小铁蛋馋得口水横流。
俞婉打开锅盖,舀了一块鸡肉想要递给他。
他忙摇头,咽了咽口水说:“我等阿娘和阿姐一起吃!”
“好。”俞婉没拒绝,盖上锅盖后对小铁蛋道,“蒜苗不大够,我去地里摘点来。”
“那我守着鸡!”小铁蛋一脸严肃地说。
俞婉轻笑:“好,你守着鸡,别让人偷吃了。”
这话是与小铁蛋玩笑说的,哪知她一出门,还真有人惦记上她锅里的鸡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赵恒的生母赵氏。
那日阿婉投湖后,赵恒立刻将她救了上来,对外称她是失足落水,就连赵氏这个亲娘都并不知道真相。
阿婉昏迷好几日,赵氏本以为她活不了了,哪知方才邻居说看见了阿婉。
“阿婉啊,你醒了吧?你也真是的!醒了也不去和我说一声,恒儿又要交束脩银子了,你快点把钱——”
赵氏进屋,话到一半,顿住。
这什么香气?
怎么这么好闻?!
赵氏火急火燎地冲进厨房。
小铁蛋看到她的一霎,小脸顿时黑下来了。
赵氏看也没看小铁蛋一眼,一把揭开锅盖。
当她看到那一大锅金黄的汤汁与炖鸡时,眼睛顿时放绿光了!
她已经不记得上次吃肉是什么时候了,十天前?半月前?阿婉这死丫头没本事,一个月只能让她吃上一两回肉,还全都少得可怜,天知道她馋肉都快馋死了!
这里有一大锅,一大锅啊!
赵氏激动地放下锅盖,拉开碗柜,拿出一个干净的瓦罐,理所当然地舀起了锅里的鸡肉。
小铁蛋气呼呼地抓住她的手:“阿姐说了,这是给我们吃的!不许你拿走!”
赵氏哼道:“你阿姐是我儿媳,她的就是我的!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吃了?”
死丫头!弄了这么好的东西也不知道拿去孝敬她,竟偷偷藏在屋里炖!幸好是她来了,不然这一大锅鸡肉就被这几个遭瘟的吃完了!
“起开!”赵氏呵斥。
“我不!”小铁蛋死死抱住赵氏不撒手。
赵氏怒了,用力地甩手一挥,将胳膊抽了出来,掐住小铁蛋的脸恶狠狠地说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管老娘的事?信不信我揍你?!”
小铁蛋半边脸都被掐红了,叉腰瞪着她:“你揍啊!你揍啊!”
“你、你这小子!”赵氏抬起巴掌。
若在平时,赵氏定把这讨人嫌的小畜生暴揍一顿了。但眼前的鸡肉实在太香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端回去跟儿子女儿一块儿吃了,于是一把将他丢出去,转身去舀锅里的鸡。
她把一锅鸡舀得干干净净,连个鸡脖子都没留下。
俞婉摘了蒜苗回到家时,赵氏已经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竹笋炖鸡端走了。
“恶婆娘!你把我家的鸡还回来!那不是给你吃的!是阿姐抓来给我们吃的!”
灶屋那头传来小铁蛋愤愤不平的声音。
俞婉快步走过穿堂,就见小铁蛋憋红了脸,叉腰站在空荡荡的猪圈里,气呼呼地叫嚷。
无奈他个子矮,怎么都爬不出来。
他们家早没养猪了,猪圈是干净的。可饶是如此,看见弟弟被关在这里,俞婉的眸光还是凉了凉。
俞婉拔掉木板上的插栓,将弟弟抱了出来,又走进厨房,揭开锅盖一瞧,就见满满的一锅冬笋炖鸡,已经被舀得渣都不剩了。
“怎么回事?谁干的?”她问。
小铁蛋把赵氏来过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听完小铁蛋的话,俞婉这才发现自己在古代竟然还有一门没履行的亲事。奇怪的是,这么重大的事,原主竟没保留在自己的记忆里。
那赵氏一口一个“我媳妇儿”,可瞧瞧她都做了些什么?昏迷时不来探望她,把鸡肉端走了连声招呼也不打,还掐了她的弟弟!
不怪原主临死前不想记得她,这种刁妇不忘了,留着过年啊?
“鸡没了……我没把鸡看好……”小铁蛋眼圈红了。
俞婉把蒜苗放在了洗菜的水盆里:“你在家等我,我很快回来。”
“阿姐你去哪儿?”小铁蛋不解地问。
俞婉没说话,只走进厨房拿了一把菜刀,神色冰冷地出去了。
……
却说赵氏从俞婉家出来后,一路小跑地回了家。半路上有乡亲与她打招呼,她理都没理。
浓郁的鸡汤香气飘了大半个村子。
赵氏原是西北一个叫做赵家村的农妇。战事爆发后,赵家村被敌兵攻占了。她与丈夫带着一双儿女逃了出来,半路她丈夫被乱箭射死。她与年幼的孩子几经辗转,最终流落到了莲花村。
孤儿寡母难度日,万幸的是,赵氏有个好儿子。
赵恒不仅天资聪颖,更勤奋上进,很快便考上了童生。因为这个,他们家才破例得了莲花村的户籍。
但他们家没有成年男丁,唯一的赵恒又是个读书的命,赵氏哪儿舍得让他下地劳作?赵氏自己是个懒的,养出来的女儿也没一双勤快手脚。这些年他们家全靠阿婉家接济,就连地也是阿婉帮着种的。
要说赵氏对这个准儿媳多不满意,也不尽然,可要说多感激,却又未必。
毕竟她儿子是村儿里唯一的秀才,阿婉那野丫头能搭上她儿子,是俞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赵氏跨进大门时,赵宝妹刚起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眼睛还没睁开便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鸡汤香气。
她唰的冲了出来:“娘!这是什么?”
她赶忙去揭被赵氏放在桌上的瓦罐盖子,却被赵氏一把拍开。
赵氏道:“你哥呢?”
赵宝妹瘪瘪嘴:“哥去书院了,才去的。”
赵氏看了看香气四溢的瓦罐,拼命咽下口水:“那应该没走远,我先舀些出来,你给你哥送去。”
赵宝妹虽不大乐意,却也知道整个家里她哥最为重要。
“知道了,娘。”她笑嘻嘻地说。
赵氏去灶屋找来两个空碗,正要给儿子舀些鸡肉,却哪知还没碰到瓦罐,便见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咚的剁在了她家的木桌上!
赵氏吓得浑身一颤!
“姓俞的,你什么意思!”站在一旁的赵宝妹率先回过神,看见了一脸杀气的俞婉,她的神色就是一愣。
俞婉懒得理她,目光落在赵氏惊吓得有些发白的脸上,带了一丝冷意:“方才去我家的人就是你?”
赵氏俨然也没料到一贯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的阿婉竟敢这般蛮横地与她说话,还把刀子给用上了!
到底欺压了阿婉多年,她心里是不惧怕阿婉的:“你想干什么呀?大清早的带把菜刀到我家里!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俞婉冷声道:“欺负了我弟弟,偷了我的鸡,还问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姓赵的,到底谁脑子进水了?”
姓、姓赵的?这死丫头叫她什么?!
赵氏瞬间就怒了,指着俞婉的鼻子道:“你还好意思说,你买了鸡,竟不拿来孝敬我!自己偷偷在屋里吃!你安的什么心?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
聒噪!
俞婉不胜其烦,不待赵氏把话说完,抄起桌上的菜刀,朝着赵氏挥了过去。
赵氏吓得上蹿下跳啊!
赵宝妹也没好到哪儿去。
她早被俞婉的气势吓傻了,惊恐地看着俞婉抓住赵氏的头发,像拖着一个麻袋似的,将赵氏拖去了堂屋后的猪圈。
她家的猪圈可是养了猪的!
“哎哟!”
赵氏被狠狠地摔进了猪食槽!
那之后的事,赵宝妹记不大清了,只知道等她回过神来时,散发着鸡汤香气的瓦罐已经被俞婉给端走了。
……
小铁蛋坐在堂屋的门槛上,神情沮丧。
他知道阿姐是去赵家了,可他不确定阿姐会把鸡肉给要回来。
阿姐就是这样的,什么好东西都先给赵家。赵家用过了,剩下的才是他们的。
他不讨厌阿姐。因为阿娘说,不能讨厌阿姐,要一辈子疼阿姐。
可是他偶尔,也希望阿姐能疼疼他呀……
鸡肉肯定是没了。
小铁蛋委屈地抹了抹发红的眼眶。
“大冷天的,坐门口做什么?”
一道熟悉的声音骤然响在小铁蛋的头顶。
小铁蛋茫然地抬起小脑袋,就见俞婉一手拎着菜刀,一手抱着瓦罐,神色恬淡地朝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