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沈傲很无耻,这观音像画锋欠了些苍劲,显然是女子所作。寻常的女子哪会画像送人,想必作画之人就在周府,不是夫人就是周小姐画的了。他故作不知,夸耀一番,夫人肯定喜欢。
不出沈傲所料,夫人笑面如靥的道:“这是若儿画的,难得你也喜欢。”
若儿便是周小姐,亲生女儿被人夸画作的好,做母亲的既自豪又欣慰。至始至终,夫人都觉得沈傲这个人嘴巴很甜,又不是寻常人那样刻意额度阿谀奉承,仿佛一切都是由心而发,很让人舒畅。
“这个孩子倒不像是寻常人,看来也是读过不少书的。”夫人越发觉得沈傲的好处不少,对他也更加和蔼了。
沈傲欣赏完了画,便道:“找一日功夫我也为夫人画一幅观音,夫人看看我和小姐哪一个画得好。”
夫人连声说好,于是便问沈傲的家世,在她看来,沈傲这样好‘教养’的人不该入府来做仆役的,想来必有缘由。
沈傲睁着眼睛说瞎话,编的故事声情并茂。说自己原也是读书人家,家境尚可,后来父亲去世,便被族中的亲戚们欺负,母亲受不了气很快也跟着去世了。
夫人听了,眼睛里便团团闪着泪花,女人心软,最听不得这种悲剧,对沈傲又多了几分同情。
沈傲继续瞎扯,说自己父母没了,世态炎凉,遭尽了族叔、族伯的白眼,只好流落到汴京。
到了汴京之后,又如何乞讨,如何受人欺负,最终签了卖身契进了周府。
夫人唏嘘感叹,抚慰道:“你进了周府,这即是佛主说的缘分,以后再没有人欺凌你了。”说着说着看沈傲那一副‘尽量很坚强’的样子,又忍不住疼爱起来。
沈傲连忙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磨其筋骨。有了这些经历,我才发现人世间的虽然灰暗,但是总有闪光的色泽。也更珍惜眼下的一切。”
夫人连连点头,心里说:“原来这孩子竟这样苦命,以后可不能慢待了他,他的家世不错,也不能将他当奴仆看待。”口里道:“你这话倒是没有错,恒儿自小就没有吃过什么苦,现在还是一个孩子脾气,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些。”
沈傲道:“周公子是贪玩一些,本心却是很好的。有这样的慈母庇护着,总是难免会有些小性子。”
这个时候,春儿上了糕点来,夫人叫沈傲吃。沈傲不客气,捏起一块蜜饯糕便塞入口里,狼吞虎咽,吃相有点难看。夫人不以为意,反而笑了起来:“慢点吃,往后要是喜欢,我教厨房每日送一些去。”
说完又教人给沈傲递茶,沈傲吞了茶。夫人心念一动,想起一件事来,便问沈傲:“赵主事待你如何?”
夫人提及赵主事,一旁的春儿有些发窘了,她不明白,为什么沈大哥让她对夫人说那些话,更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自己‘编排’了沈大哥,夫人对沈傲更热络,对赵主事有些冷落了。
沈傲放下茶盏,很真挚的回答:“赵主事人很好的,虽然为了竞争书童时抢了他的侄子的名额,但是我可以看出,这个人很和善,不会和我生出嫌隙。”
夫人颌首点头,那一双眼眸很值得玩味的深望了沈傲一眼。
赵主事教唆丫头编排沈傲,而沈傲却说赵主事人很好,两个人的言行高下立判。夫人心里想:“这个傻孩子,真不知人心险恶。”口里道:“这样就好,往后有什么事,便径直来和我说,我为你做主。”
沈傲很无耻的答应了,二人相谈甚欢,沈傲这个人见识多,说些前世套上后世背景的笑话给夫人听,夫人笑得连最后一点矜持也放不下了,上气不接下气的笑。
不多时,便有一人进来,披着一件轻盈的蓑衣,戴着斗笠,问:“母亲笑什么?”
沈傲瞥眼去看,只见周小姐在浑身湿沥沥的,在丫头的帮助下脱下蓑衣。因穿着这厚重之物,所以里头穿得不是衣裙,衣饰较为狭隘,凸显出姣好的身材。
原来这会功夫,外头已经下雨了。周小姐单名一个若字,原本看着母亲笑吟吟的,可是眼角的余光落在沈傲身上,眉头微微一蹙,那鹅蛋般的面容顿时冷下来。
沈傲觉得周小姐似乎并不欢迎他,也不知自己在周小姐的印象中为何这么差,好在他脸皮厚,向周若问好道:“周小姐好。”
“嗯。”周小姐冷着脸陪到母亲身边。
夫人看在眼里,便笑吟吟的对周小姐道:“若儿,不要轻慢。”
周小姐原本还对沈傲若有若无,最多只是有点儿不适罢了,可见母亲都护着这个嬉皮笑脸的小子,看沈傲的目光便多了一分不屑。
夫人见冷了场,便笑道:“若儿今日去了哪里?大雨天的真让为娘的担心。”
周小姐眼眶有些红了,一团泪水盈盈欲出,如出水的梨花,低声道:“母亲,我去看刘小姐了,她真可怜。”
夫人叹息:“这是运数,她父亲若是不犯事,何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周小姐咬着贝齿道:“她父亲犯了事与她何干?就算入了教坊,那教坊司的人也太可恶了,若不是他们做出这样的事,刘小姐何至于轻身?”
沈傲在一旁听,总算得知了一些原委,原来是周小姐的一个朋友因父亲犯事被充作了官妓。所谓教坊便是官妓的管理场所,谁知教坊的官吏与奸商合谋,将一些姿色上好的女子送至青楼调教。这本来就是一种潜规则,其实有点儿像军队里吃空饷的意思。官妓说白了是没有钱赚的,于是一些私妓的商人便送些银子去打点,再将一些官妓送到青楼去,这样一来,教坊司的人得了好处,青楼也能赚取更多的利润。
这赵小姐是个刚强的人,也不知进了青楼受了什么侮辱,便上吊了。
这种事也没人过问,就是国公,也绝不会为她出头,毕竟她的父亲是犯官,为她说话,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政治上去,成为政敌攻击的目标。
此时程朱理学还未传世,习俗上多少还继承了一些唐风,女子也没有太多的禁忌。
今日周小姐听闻噩耗,清早便出门,去送赵小姐最后一程。
周小姐道:“那个醉云楼的东家真是可恨,逼死了赵小姐,连治丧的钱都不肯出,母亲,这样的奸商是该治一治。”
夫人微微笑道:“无奸不商,我们的家世不比常人,去和一个老鸨治什么气?你这几日就呆在府里,这些事不要管。”
周若满不情愿的颌首点头。
听到这里,沈傲心念一动,望了周小姐一眼,心里说:“本书童做生意的本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