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春坊客栈。
某处马厩里,这里住着一个奇怪的读书人,因为贫寒,舍不得花钱住店,因而便在马厩的草料堆里住下。
这读书人叫高智周,他穿着儒衫,这儒衫早已洗的浆白,衣上的颜料已是被洗去了颜色,此刻,他对着马厩的矮墙,遥看着客栈的后院,后院有一道溪流蜿蜒而下,溪水潺潺,高智周一脸迷茫,此刻……陷入了沉思。
“我.....被举荐了....”
………
当然……这不过是平静安详的长安城些许的不谐之音。
大体上,大家还是保持了淡定的,虽是听说饭山县公等府邸气得到处要找姓陈的晦气,可人类的悲欢毕竟并不相通,大家伙儿,不过是看看热闹而已。
陈正泰听说有人要找自己麻烦,顿时觉得委屈。
自己哪里知道……这未来的九个进士,早就已经投书,而且早获得了举荐的资格了,早知道这样……我陈正泰凭着自己的良心,该更早一点举荐才是。
不过还好,捷足先登。
举荐这东西,就好像是抢注商标一样,先到先得,啪唧一下,举荐的名录送到了礼部,他们便算是我陈正泰的人了。
当然……好像更多的人在看陈家的笑话。
陈家蛰伏了这么多年,突然闹出大动静,一下子举荐了九个读书人,这是破天荒的事,自隋朝开科举以来,也没见有人这样漫天撒网了。
这陈家为了重振家业,真真是昏了头。
要知道……兵贵精不贵多啊。
对此,绝大多数人嗤之以鼻,这等漫天撒网的推举,实在是不登大雅之堂。
每一次的科举,被推举的举子有数千人之多,单单一个进士科,就有上千人,而能高中的,也不过寥寥数人罢了,你就算推举再多人,又如何,进士科的考试难度极高,绝无滥竽充数的可能。
就在此时……年中的钱粮核算已在民部展开。
这关系到了朝廷的岁入,事关重大,李世民已经连连过问了民部几次,而民部……也已忙得脚不沾地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民部尚书戴胄可谓是好几宿未睡,他所关心的,乃是今年的进项,这两年灾荒比较频繁,且还有对粱师都的用兵,所以朝廷的开销极大,可却又因为许多地方颗粒无收,收上来的税赋,却又大大的降低,当今皇帝欲图大治,国库的收益竟是不及隋炀帝时期的三成,倘若如此,那么……又如何称的上大治呢。
“戴公。”一个文吏匆匆而来。
戴胄抬头看了文吏一眼:“又出了什么事。”
这些天焦头烂额,令戴胄的脾气越来越糟糕。
“长安盐铁使司……”
“又是那个陈继业?”
民部尚书戴胄也算是服气了,有这么一个下属,他真的想把自己面前的红漆楠木案牍给啃了。
“是,他……”
“此败犬也。”戴胄咬牙:“民部的申饬发出去了没有。”
“已拟定了,就等……”文吏显得犹豫,这申饬一发出去,可就收不回来了,某官若是获得了部院的申饬,对于声誉有很大的影响,将来这个人……只怕再没有前途可言了。
所以发出申饬,对于人的影响太大,没有人愿意把事做绝。
“给我发!”戴胄咬牙切齿道:“戴某宦海数十年,不曾见这样的人,今日就当整肃吏治。”
文吏点头:“喏。”他随即拿着一封从长安盐铁使司的公文:“那么这公文。”
戴胄接过,丢到一边:“我公务繁忙,闲暇时自会看。”
文吏颔首点头,匆匆去了。
戴胄于是继续坐回案牍,看着一封封从各地送来的钱粮簿子,核实钱粮入库的情况。
“今岁河南道盐铁使司竟是收取了一万九千贯钱?”戴胄眯着眼,忍不住眉一挑。
大唐初立,朝廷待民以宽,以求能够使百姓们休养生息,所以税赋并不高,而盐铁税赋,本就是老大难的问题,其中牵涉到的利益极多,戴胄博闻强记,记得去岁的时候,河南道盐铁使司的税赋,不过区区一万三千贯,没想到,今岁竟是大增,这足见河南盐铁使司上下办事得利了。
看到此处,戴胄抬起头来,呼唤佐官们来见,民部当值的佐官都来了,垂手而立。
戴胄微笑道:“河南道盐铁使是国家栋梁啊,倘若各道盐铁使,都如他这般,未来何愁盐铁不兴,府库不丰呢?”
众佐官纷纷点头,有的道:“这都是戴公的功劳,戴公自执掌民部,整肃内外,官吏人等,无不尽心竭力。”
“是极,是极,今岁各道的盐铁使司,除长安还未报上钱粮,其他各道,税赋都有增长,可见戴公为国聚财,功不可没。”
戴胄知道他们不过是吹捧自己而已,毕竟……国家已经渐渐的稳定下来,随着休养生息的国策,朝廷的岁入本就在逐渐的增长,换做是谁为民部尚书,都会有此功劳。
他微笑捋须:“河南道盐铁使司增长近五成,大功于国,堪为天下盐铁使司表率,理当奏请陛下,彰显其功。”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戴胄心情极好,四顾左右:“为何长安盐铁使司还未送钱粮簿子来?”
“这……”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不作声。
其实盐铁税大家都心知肚明,长安盐铁使司所收取的税赋在各都道的盐铁使司里都是垫底,可有可无,其实大家都习惯了,至于原因,大家也是心知肚明,可今日戴尚书特意问起,显然……别有深意。
戴胄眯着眼,脸上带着微笑:“噢,我想起来啦,长安盐铁使上了一封公文来此,我还未看。”
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取了案牍上的公文,揭开火漆,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将公文打开,慢悠悠的念道:“某长安盐铁使陈继业告上部曰:今长安盐铁使司收取钱税,然所取钱财多不胜数,司中官吏三十余人,点验不及,恳请上部差文吏三十协助点验……”
念到这里,戴胄脸一沉,他的声音也嘎然而止。
他本来以为,这又是那陈继业各种撒泼打赖,诉说自己委屈的公文,既然那陈继业不要脸面,老夫也不给他脸了,索性当堂把他的丑态念出来,给大家听听。
可哪里想到……
这公文中所书的居然是:我这里收的税太多了,钱财堆积如山,数都数不过来,现在民部核算的日子要到了,数钱太费力,我这儿人手不够,请民部赶紧派人来数钱。
戴胄:“……”
佐官们一个个面面相觑。
这……这又是哪一出?
良久,戴胄冷哼:“岂有此理,这陈继业,又在此胡搅蛮缠,真是一点都不将民部放在眼里……”
戴胄第一个感觉,就是陈继业侮辱了自己的智商,自己作为民部尚书,下头各司各库,哪一个不是对民部敬若神明,唯有陈继业这个刺头,你一个小小的盐铁使,就你多事。
佐官们也愤慨起来:“戴公,陈继业无端滋事,这是在羞辱民部啊。”
“是啊,欺人太甚,再纵容下去便要上房揭瓦了。”
戴胄胸膛起伏,气得要呕血,随即冷然道:“好,好得很,他长安盐铁使司的钱数不过来,老夫亲去给他数,他一年得钱,不过千来贯而已,这千来贯钱……我要看看……怎么就数不来。”
戴胄动了真怒。
姓陈的真的一点不给自己这尚书面子啊。
你不给我面子,我就当众羞辱你。
民部上下,一下子沸腾了,高兴的像过年一样。
那陈继业来部堂,抠索的很,别的司来了,都会给点儿钱,就他最抠门,抠门也罢了,还就他话最多,今日部堂动怒,正好有乐子看。
于是……戴胄命人牵了马来,带着一队官吏出了民部,径直往盐铁使司去,到了盐铁使司,却见盐铁使司门前门可罗雀,连一个看门的人都没有。
戴胄对左右人道:“居然懈怠至此,哼。”
接着下马,突然……他停了步子,却见这衙前的影壁上竟是张挂了一张东西,细细一看……居然是民部申饬陈继业的文书。
这文书是一个时辰前送来的,谁知转过头,那陈继业就让人张贴到了盐铁使司衙前影壁……
戴胄不禁吹了吹胡子,这陈继业……还真不要脸了,别人都将旌表之类的东西贴在门前,脸上有光。这臭不要脸的东西,居然将申饬文书贴在上头,他还真……一点都不在乎啊。
后头都官吏们看着这一幕场景,也有点懵,他们对陈家人早有耳闻,今日见了影壁上张挂的申饬文书,方才知道,人家已到不知脸为何物的地步了。
“戴公,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哎。”
戴胄一脸正气:“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