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几位哥哥在讨论着时事,雨晴也坐在一边翻着报纸,虽然她人最小,但打小好强的她识的字一点不比哥哥们少,报纸上北方的战事愈发激烈了,大沽炮台失守后,果然如萨叔所言,洋人兵舰再无阻碍,已经增兵万余人,据说日本的第五师团后续上万人的增援也是箭在弦上。自然的,聂公的武卫军愈发吃力,而义和团空有一身蛮勇,他们信仰的各路神仙也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益处—除了刀枪不入的幻觉。如果说先前在袭击洋人教堂租界时义和团尚能仗着些许人数优势,那么现在在真正的现代化成建制的洋人军队的面前,他们只能付出鲜血的代价。
一日望舒照例拿来报纸,给兄妹几人看,潮平看着看着,忽然大哭了起来,说“聂公殉国了”,雨晴接过报纸一看,原来是在天津附近的八里铺,武卫军力战不屈,聂公身先士卒身中数弹,犹挥军向前,最终中炮牺牲。雨晴看着痛哭失声的哥哥,虽然潮平经常欺负自己,但看着如此伤心,雨晴也难过了起来。晚上睡觉时,雨晴看潮平不在房间里,便悄悄出来,从窗户翻上屋檐,杭州的房子和徽州有些相似,没有雕龙画凤,只是简单地白墙灰瓦,今日月光大盛,屋脊上,落寞的少年果然坐在那望着北方的天空,雨晴轻巧的走过去坐下,月光下,少年回头看到她来了,有些惊讶,旋即又哀伤的望着月亮,说道:“萨叔曾说,英国皇家海军有一个规矩,怯战的将军回国后,将在自己旗舰的船尾被枪毙,行刑队举着枪,而将军则举着一方手帕,当他把手帕扔下的时候,行刑队就会开枪。所以皇家海军的军舰,无论对面的敌军有多少军舰,永远不退。而在天津外,那些临敌不战自溃的义和团,反诬说聂公临敌不甚一战,这样的国家,还有希望么?”雨晴听了,掏出手帕给潮平擦了擦满脸的泪水和鼻涕,看了看手帕,狠狠扔了出去,说道:“二哥,你说过,所谓一与一,勇者得前,别人退了,聂公冲上去了,有这样的人在,中国就还有希望。”
聂公战死后,武卫军失了领袖,义和团也作鸟兽散,不出一月,联军就攻进了北京,虽还有冬福祥的甘军在京城的胡同里拼死抵抗,但毕竟老佛爷都“西狩”去了,人心早就散了。与武人战死于沙场相比,雨晴更加揪心于北京这座华丽的城市生灵涂炭,雨晴一直觉得天子脚下的北京城是神圣的,妈妈曾随外公他们去过京城。她告诉雨晴,不同于江南的青砖灰瓦小家碧玉,皇城墙都是酱红色配着金黄色的瓦片,远远望去,里面的大殿气势恢宏,雨晴想,坐在这神圣的紫禁城里的人也应该是最英武睿智,就算不能退敌制胜,也应该在龙椅上指挥若定,为保卫皇室和国家的尊重流尽最后一滴血,倒在恢弘的大殿中,这是天子的责任,这是雨晴心中的英雄应该有的样子。而到头来,却听说了一个如此荒唐的“西狩”。虽然传说变法失败之后皇帝就被“亲爸爸”裹挟,但他的曾曾曾曾曾祖父,大清国第一巴图鲁康熙爷如果在世,不知道会不会一箭射死这些个放着敌人不打去“打猎”的脓包子孙。
因为江南各省并未奉诏抵抗,生活倒是如平常一般,隔了一日,早上雨晴缠着哥哥凌洲上街给她买定胜糕,雨晴知道大哥对她这个最小的妹妹分外照顾,当时在徽州族中长辈不让雨晴跟来杭州,凌洲也没少跟长辈说理求情。一路上报童叫卖着报纸,上面除了八国联军冲入紫禁城后踏着龙椅志得意满的照片,边角上还有些小道消息,传说李中堂要统揽南方全局,做大统领与朝廷各自为政云云,连日来各类惊悚消息不断,大家也就是只当是个传说。买过定胜糕,雨晴正开心的吃着,转过路来,在菜市口,看到几人被刽子手按跪着,雨晴斜眼一看不由得吃惊,这几人竟是当时在徽州叫嚣着设坛传艺的那几个大师兄,他们之前花哨的义和团服,已被剥下,换上了犯人的白色囚衣,听旁人说,朝廷最新敕令,义和团乱民误国,各地应禁谣拿匪,严厉痛剿。这几大师兄不明情况,还准备在临安设坛教拳,撞在枪口上,被抓了来,审都没审,便要在今日午时三刻问斩。按杭州这边规矩,临刑犯人不堵嘴,邢前任由高声叫骂或是失声哭嚎,以此断定此人是英雄还是脓包,而这几位“大师兄”似乎是傻了,既不叫骂也不哭嚎,只是呆呆跪着。雨晴想,也难怪,前日还是为国为民的义士,威风八面,今日便是祸国殃民的乱匪,午时处斩,任谁也接受不了这人生的大起大落。
此时第三声追魂炮响起,时辰已到,监斩官一声长喝,刽子手扬起鬼头大刀,一口酒喷在刀刃上,手起刀落,人头落地,旁人纷纷叫好,也不知,到底是因为义和团误国误民还是为刽子手的刀法叫好,无论如何,义和团当初残暴的杀戮终于迎来了残暴的终结。雨晴躲在凌洲的身后,从哥哥的胳膊肘后看着这一切,怔怔的说道:“虽然他们神功是假,但毕竟还有着一腔热血希望为国尽忠,这样的结局未免太不公平。”凌洲捂住妹妹的眼睛,但自己却依然看刑场,冷静地说道:“雨晴,要记住,这世上所有的不公平,都是因为当事人能力不足导致。”这时,刑场上尸体已被运走,有人用水桶撒水冲散血水,人群也渐渐散去,除了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一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凌洲牵着雨晴往家走去,家门口仓库外,又见几人在小心又紧张的搬着大箱,凌洲见怪不怪的进了家门,雨晴则趁着凌洲不注意,溜进去仓库—雨晴也发现这些人经常搬来的大箱子不正常,而且最近他们似乎愈发繁忙。雨晴蹑手蹑脚走到一堆箱子后面仔细的看着他们干活,不想后面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雨晴刚想大叫,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雨晴正要挣扎,定睛一看的竟是沨正和潮平,哥俩示意她不要喊叫,这才放开雨晴的嘴,雨晴小声说:“二哥三哥,你们是…也看出什么不对了么”,潮平和沨正互相望了一眼,朝雨晴点点头。三人等搬运的人走了,悄悄溜了过来,箱子平白无奇,没有任何记号却刷着上好的木漆,钉的严实,潮平拖来一根撬棍,三人一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了吃奶的劲,才把钉的死死的木箱盖撬开,沨正掀开里面的油布,竟是一排派包装整齐的步枪!潮平拿出一把比划了一下,这枪和萨叔钟爱的曼利夏步枪有些像,但似乎还长些,扳机前面有个筒子状的盒子,似乎是塞子弹的弹鼓,旁边油布里包的还有刺刀,这些步枪明显已经用了许久,护木都有些磨损,但看起来都上了油依然保养的很好,旁边还有一本小册子,雨晴拿起了一翻,除了“二十二年式村田銃”,剩下的文字雨晴都看得似懂非懂,沨正也翻了翻,说:“日语,好像是介绍这把步枪如何保养和使用的,是日本人寄存在这无疑了。”三人互相看着,眼中都满是震惊。雨晴思索了一会,忽然想起了什么:“二哥三哥,把箱子重新封上,我们去电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