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晴看着桌上用炭火咕噜咕噜煮着的的一锅腌笃鲜,咽了一下口水,又顺手用筷子敲了下野坂口水快要滴进锅里的脑袋,旁边的凌洲照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对面的萨叔则是大大咧咧的嘿嘿一笑,对着三人说道:“这头壳坏的朝廷,饷银有一茬没一茬的,还拿这些木炭充数,只好给你们炖些春菜吃,以后回了老家,,莫跟你老子说我招待不周啊。”
煮了小半个时辰的腌笃鲜的小锅的气孔滚出许多热气,萨叔揭开锅,鲜嫩的雷笋、山笋和莴笋,老家的腊肉和新鲜的排骨搭配百叶结,久煮慢炖之下,满屋弥漫的都是春天的气息和味道,野坂着急的盛了一碗,又是闻了一番,满脸陶醉的表情,不过转念一想,还是一脸傻笑的把这碗放到了雨晴面前。
雨晴倒也不客气,吹了吹,便开心拿起筷子吃了起来,边吃边用余光看着萨叔,萨叔看她吃的开心,也是一副“就知道你爱吃”的开心表情。雨晴心里知道,萨叔嘴上说着招待不周,可这惊蛰时节,老家的腌笃鲜最难将息,这些春季食材每年只出现这么一小会儿,过期不候,而这道由徽州传过来的改进的本帮菜,萨叔依然用的是徽菜的做法,用了徽州腊肉山笋搭配,鲜美绝伦,母亲婵娟这做饭手艺,萨叔吃了这么些年怕是也学了个七八成,算是给他们几个去了徽州却没吃上母亲做的菜的孩子,解了解乡愁。
雨晴跟着凌洲和野坂在上海呆了月余,凌洲找了鹤机关,安排了東亜同文书院旁边的两层小楼可以暂住,雨晴住楼上,凌洲和野坂住楼下,每日凌洲和野坂去鹤机关做事,雨晴待在家里。久而久之,闲着无聊的她就自己跑出去玩耍,凌洲倒也不拦着她,上海这十里洋场花花世界,女孩子独自出门出门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不似乡下对女孩子那版严苛,只是要她在外小心些。倒是野坂一副担心的样子,怕她在外面受了欺负,他不像一般的日本人那样刻板,但骨子里依然保有日本人对于女生应该矜持的看法,但鹤机关那边工作对俄情报工作最近又紧张了起来,野坂的俄语正好派上用场,故而也不能总是陪着雨晴,只好托关系给她办了一张日侨通行证让她带在身上,事急之时也许可堪一用。惊蛰前,凌洲似是记起之前与萨叔的约定,便领着大家拜访作为海军代表在江南制造局下属的江南船坞里监工的萨叔。
饭过三巡,雨晴把锅里最后剩的一些笋盛给野坂,坐着一边消食一边看着已经吃完的哥哥跟萨叔聊天,两人先是说起了当下波谲云诡的时局,帝国东北方向陆上的决战已见分晓,日本人以肉弹冲锋加上重炮洗地,最终赢得了旅顺、奉天等会战的胜利,但所有人认为可能是决定国运的海上的会战仍未到来,这一场海上的会战,将会是亚洲新兴国家与欧洲老版帝国的对决,帝王专治和君主立宪的对决,也将是白种人和黄种人的终极对决,这个地球上每一个已见开眼看世界的人,都在等着着这场海上会战的到来和结局,而大部分人认为,日本在陆上攻势的成就,不过是俄罗斯西伯利亚大铁路完全开通前不要命的一波拼命侥幸得来,而在海军上,无法自建主力军舰的日本海军必将败北。说到了海军,凌洲询问萨叔为何在江南船坞监军,是朝廷在这里建造什么要紧的船械么。萨叔似乎并不在乎凌洲是不是为鹤机关刺探军情,看几人吃完,嘴上说带你们开开眼,便大大咧咧的带着他们来到了干船坞。面对眼前正在改修的船舶,凌洲伸长了脖子看了半天,萨叔拍了拍他的脖子说道:“不用怀疑,这就是上次我们见面时候,我的座舰飞鹰号。”
雨晴也走上前来,眼前这艘船虽不大,倒是有两根桅杆四根烟囱,舰体也很瘦削,前后两门不大的克虏伯速射炮显得有些单薄,船壳上附着的水生物已经去除,露出了船头的撞角,让雨晴想起萨叔说起的北洋名将邓世昌“倭舰专恃吉野,苟沉此舰,足以夺其气而成事”舍命撞击最后功败垂成的致远舰,只不过,这艘船不比2000多吨的致远,一看便是那类轻巧的快船。萨叔也在旁像是自嘲般说道:“飞鹰飞鹰,难飞之鹰,到头来现在只是一只飞不出长江口的燕子,故而在这江南船坞里进行一些改修,加大煤仓,扩大一些航程。”雨晴看出趴在栏杆上的哥哥似乎有点失望,这样的舰船,即使改修一番,对于它可能面对的敌人来说,也似乎没有什么威胁,更不要说进行什么海上会战了。
“江南船坞马上要从江南制造局分离了。”萨叔走了过来,双手搭在船坞有些锈蚀的栏杆上,紧紧握住。“从破落的旧思维中分离出去,才能有新的发展,就像这个国家一样。”雨晴感觉到了萨叔的动情,也走上前去,萨叔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君主立宪,议会制.无论走哪条路,我们的国家终究会成为全体国民的国家,我们的军舰也不再是某个陛下的玩具!我们的军舰将会逡巡这个国家的海疆,保卫这个国家的侨民,向世界宣誓这个国家的威严!因此,我们需要更为新锐的军舰,不仅要从英格兰、法兰西或是美利坚等国外购,我们还要自己建设,虽然这个船坞现在只能维修这个千吨不到的炮艇,但我相信总有那么一天,这里会下水上万吨,甚至更加巨大的,让世界胆寒的大炮巨舰!”萨叔转过头来看着凌洲:“我知道你的能力,我也知道日本人很器重你,但是凌洲,你是中国人,你愿意在未来,为这个国家的尊严而战么?”
凌洲静静地看着前面这条削瘦的飞鹰,半晌,才缓缓说道:“中国太大,可它太小。”又抬头,盯着萨叔失望的眼神,说道:“我愿意,以我自己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