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5年西历2月1号,农历腊月二十七,凌洲一边望着圆形舷窗外的逐渐解冻的长江江水,一边吃着美味咖喱饭。吃完抹了抹嘴,提着早已收拾好的一个藤箱的行李,挥手告别了佐川舰长,不待宇治号停稳,就跳上了一座稍显破败的码头,来到了有江南四大米市之称的芜湖。
这一次,故伎重演乔装货船的宇治号,将上次事件中部分参与的学生兵接到上海,计划随后再坐船回日本本土,慰勉嘉奖的同时,也兑现了承诺,前往真正的江田岛海军学校本部受训。不过此时恰逢春节之前,财部先生便帮准了凌洲几日假期,让他回家从芜湖上岸回家省亲,当然,财部先生如此体贴,也并非完全出自于对凌洲的好心。
凌洲从码头先来到芜湖市区,发匪之乱后,曾经的富庶之地徽州皖南一带一片凋敝,芜湖作为长江的重要米市,当年率先重建开市,显示本朝重建南方的决心,故而本来应该是座有朝气的城市,可现在却又显得如此萧条破败,本来这时是春节前的大集开市之时,现在大部分门店都用木条封上了大门,开着的店面米铺也是顾客稀少,少有人气,凌洲满眼都是辛丑条约之后,整个帝国的人民的被列强和朝廷盘剥的走投无路。
凌洲来到芜湖著名的花街上,这里稍微显得有点繁华的模样,街上尽是竹篾匠人的铺子,此时匠人们正忙忙碌碌的把竹篾做的花灯挂上,准备庆祝新年的到来。当正月来临,这条不过半里长的小街上,将会是流光溢彩的景象。凌洲记得,小时候和弟妹们跟随父母来此,参加正月里的上元灯会。当时各家张灯结彩,街上灯火通明,宛如白昼,本地的,外地的都这里卖各式各样的花灯笼,少年们结伴而行,花街“为鱼龙曼衍之戏,或为秧歌、采茶词,悬火照耀,招摇而过市,肉薄如墙。而进漏三下未已也。”而元夕那天,他们四个人更是一直玩到天空泛起鱼肚白,想到此处,凌洲不禁更加惆怅起来,不知道现在,弟妹们怎么样了。
武汉事件之后,由于妹妹雨晴是女孩子家,并不是一个显眼的目标,凌洲便安排对妹妹颇有好感的野坂护送了雨晴去码头,先行坐船回到老家徽州,想来也是在芜湖上岸的。而潮平和沨正等几个同学则在萨叔等人的多方安排下以参加船舶驾驶和管轮两科的“舰上实操”为名,各自南下,计划到达广东,以逃避武汉方面的对袭击领事馆人员的抓捕行动—当然他两执意前往广东还有另一层用意,希望能与南方革命党人取得联系。
革命党人,对凌洲来说,并不算陌生。辛丑年的悲剧让很多海外中国人对朝廷彻底失望,为了帝国的未来,汇聚到那个曾经名不见经传却一直与保皇派论战的孙文之下,他组织的兴中会蓬勃发展也渐成气候,在日本与因为武汉事件而受到打压的拒俄义勇队合流壮大,同时也进入财部律掌控的鹤机关的情报视线之内。所以这一次,在财部先生的安排之下,凌洲被线人介绍为一个安庆当地同情革命的学生,混进一个刚成立的兴中会的外围组织—岳王会,希望借此了解情况。凌洲停下了脚步,前面正是他要去的岳王会联络点,芜湖花街62号,一个不起眼的篾匠铺。
凌洲朝里面望去,这是一个典型的前店后家布局的徽式建筑,小片的青砖,月牙形的灰瓦,中间用白灰砌的严丝合缝,堂屋里尽是些篾篓凉床之类,堂屋后面的小院子里摆着一个小煤炉烟雾绕绕,堂屋坐着的人一副账房模样,戴着一顶瓜皮帽,正在拨着算盘,看起来精明而世故。凌洲走了进去,那人抬头只看了一眼,见凌洲一身新式打扮,似乎就明白了,便低头继续拨算盘不再搭理。凌洲知道那人在等他开口确认,便上前拱手鞠了一躬,用皖南方言开口道:“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那瓜皮帽把算盘子往上一拨,同样拱手道:“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