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癸卯年,公历1903年夏末,庚子国难已经过去两年,凌洲也已经在日本海军幼年学校汉口特设分校学习了两年。杭州事件过去之后,财部律很快就登门道歉,财部律表现的非常诚恳,言说是货物是朋友所托,他也不知其详,闹出如此大动静,实非所愿,为了表示歉意,他愿意引荐凌洲去新开设的日本江田岛海军兵幼年学校汉口特设分校学习。甲午战后,日本在汉口设立日租界,经过数年建设已是初具规模,号称荆楚小东京,不少日本人生活于此地,时间一长子女教育很成问题。日本此时军国主义已然抬头,在东北又与俄国龌龊不断,便在日本幼年军校的基础上,在各地日本租界成立了陆军特设分校,招收日本人子女,以武士精神培养军国主义接班人,其他几处日租界学校皆是由陆军创建,日本海陆两军素来龌龊不断,海军亦不甘示弱,便在武汉这个新设的租界里争取到建设海军特设分校的权力。财部律跟望舒说,海军已游说日本政府同意,用一部分甲午和庚子赔款,招收一部分“亲善”的国人子弟,来此与日侨子弟一起学习,其中的佼佼者更会远赴东瀛,在江田岛海军兵学校本部接受最好的帝国教育,自己为了凌洲争取到这个机会,也是兑现之前的约定。望舒开始也是犹豫不决,但架不住凌洲听说后一再请求,便许了他去,一晃两年过去,除了过年,凌洲都在刻苦训练,绝少回家,最近因汉口这边有一笔生意要谈,望舒便顺道来看望儿子,虽然财部律也提出资助潮平和沨正,但两兄弟不约而同的拒绝了财部律的“好意”,哥俩这两天在参加武汉讲武堂少年预备班的招生考试――之所以报武汉不报浙江,是湖北的讲武堂有船舶驾驶和管轮两科――不用说,这又是萨叔的授意,婵娟则在家照顾哥俩吃喝,抽不出时间来看望凌洲,武备学堂自是不招女生,雨晴最近一直在家生闷气,父亲便招呼她一起来汉口找哥哥。
雨晴随父亲到了汉口时恰逢周六,汉口开埠较早又有租界,一星期七天,逢七休一已成惯例,特设学校教学管理严格,仅周日下午放假半天,望舒便带着雨晴,拿着托关系拿到的路条,先去了一趟法租界,给婵娟置办了些胭脂、腮红和兰花香水,杭州夏天蚊子多,还一并买了些南洋产的虎标万金油。一直逛到晚上,才去凌洲的特设学校旁边旅馆住下,预备第二天去看凌洲。
兴许是头天逛得太兴奋,第二天太阳当头,雨晴才起床,却发现父亲大清早出门了,桌上留下的便条上说,萨叔电报说有急事找他,他去去便来,让雨晴在房间里休息等他,雨晴老实呆了一会,看父亲还没回来,便蹑手蹑脚的去打开了昨天买的化妆品,现给自己喷了点香水,又用粉扑沾了点腮红给自己脸上涂了好些,正忙活着,外面传来一阵悠长的哨声,雨晴跑到窗口一看,哥哥的特设学校似乎今天提前下课了,很多穿着制服的学生鱼贯而出,和父母见面或是三三两两上街转悠。雨晴看着父亲似乎一时半会不会回不来了,便顾自跑出旅馆,她人小鬼大,乘着学校门卫没注意,便低头窜进了特设学校里。
雨晴没费多大劲就找到学生寮的位置,凌洲给家里写的信里提到过自己是二班,五号宿舍,雨晴便顺着宿舍的门牌一个一个找了过去,放学之后学校里非常安静,只有走廊上晾晒的衣服的滴水声,虽然衣服都洗的很干净,但雨晴还是能闻到其中细微的男生汗水混合的肥皂的独特味道,二班五号宿舍很快就找到了,雨晴兴高采烈的推开半掩的宿舍门,正看到哥哥站在宿舍窗口,正在脱身上的湿透的汗衫,雨晴想都没想,就冲上去一个熊抱把哥哥扑倒在地并骑在他身上:“哥哥,我来看你啦!”只听地上的“哥哥”传来痛苦的惨叫:“亚美爹库啦塞…”
雨晴拉下他套在头上的汗衫,一张陌生、消瘦亦有点英俊少年的脸正疑惑的盯着她,两人对视了五秒钟,这男生身上的汗水味又不合时宜的钻进了雨晴的鼻子,之前雨晴在家总嫌弃潮平锻炼完身上汗味重,臭气烘烘,但在这里,她第一次感觉男生的汗有种味咸咸的,大海的感觉,似乎还有些好闻…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地上的男生先说道:“阿纳答瓦…你是…胡君的妹妹吧。”雨晴这才想起,哥哥曾在信中提起的,他同一个宿舍的同学野坂多喜:“所以,你是爱去厨房偷吃做给教官鳗鱼饭的野坂同学喽?”地上男生顿时怒不可遏:“纳尼!胡君可是向我保证过,决不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的,他偷吃的时候我也有给他望风啊!桥豆麻袋…你是不是可以先起来一下…”
雨晴才发现自己还骑坐在野坂身上,脸顿时红了。野坂看到雨晴涂满腮红的脸上又红了一片,又羞又气的样子,着实可爱极了,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还没笑两声,他的脑门上忽然挨了一脚,接着雨晴也感觉自己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提了起来,身后传来怒吼:“野坂你这个马鹿到底在干些什么啊!我要杀了你啊!”雨晴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哥哥凌洲回来了。赶忙回身想拉住暴怒的哥哥,饶是如此,野坂还是又结结实实的挨了凌洲一拳,左眼眶顿时肿了起来。三人折腾了好一会,才明白是雨晴抱错了人。凌洲去看了一眼父亲还没回来,便拉着两人去租界附近著名的西京居酒屋吃寿喜烧,也算是给野坂赔礼道歉。
三人到店里坐定,凌洲去点菜,野坂坐在那里还在咿咿呀呀的喊疼,雨晴摆弄了窗边挂的纸鹤,一摸口袋,昨天买的万金油还带在身上,便拿出来用手沾了点,起身掰过野坂的脑袋,说了句别动,仔细的把药膏涂在他眼眶上。野坂龇牙咧嘴的表情顿时消失不见了,万金油的辛辣混合着带着雨晴体味的香水,随着雨晴的涂抹的小手扑面而来,野坂不禁吸了吸鼻子,他甚至觉得她的手有种魔力,直到雨晴涂完弹了一下他脑门:“这么大个子还怕疼”他才从魔怔中回到现实。雨晴一边拿出手帕把手上的的万金油擦掉一边问道:“野坂君,我哥哥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野坂歪了歪脑袋,说道:“凌洲君是学校第一批“中华队”成员,学习和训练非常优秀,让很多日本同学都很羡慕了…”雨晴听出他的画外音,抬头盯着野坂,野坂长这么大第一次被女生这样盯着,舌头不免有点打结:“但…但是,一班有位叫财部胜雄的同学一直跟凌洲同学针锋相对,处处事事要分个高下…上次野外急行军特训为了跟凌洲比试甚至摔伤了腿,还是被凌洲背回来的…”雨晴从凌洲的信里知道,这位财部胜雄是财部律哥哥家的大公子,但凌洲并没有在信里说起他们的不愉快。
野坂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只听见身后凌洲说道:“什么味道”,野坂顿时咽了一下口水坐直了身子,不再作声。凌洲走过来瞥了一眼他的眼眶,说道:“野坂君,点了你最爱吃的鳗鱼饭。”野坂顿时露出了陶醉幸福的表情,雨晴看着他傻傻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来。
寿喜锅,手卷和鳗鱼饭一样一样上到桌上,三个人都饿了,埋头吃了起来,雨晴说:“刚才我看到野坂君的…身材似乎很棒的样子,一定是因为学校训练很刻苦吧”。凌洲立刻摇着头说:“野坂君空有一副好身材,却不刻苦训练,还总是有很多奇怪的幻想,比如幻想着发明一种像鸟一样可以飞的机器。”野坂一听立刻放下手中的鳗鱼饭,正色道:“胡君,我说了多少次这不是幻想,我听说米国有人正在研制一种可以飞行的装置,如果真的发明出来,打仗时就可以在空中向下开枪,投掷炸弹,从空中摧毁大炮和军舰,到时候战场就会变的立体,即使弱小的一方也会拥有瞬间翻转战局的力量!”凌洲翻了个白眼:“月月火水木金金才能让你拥有翻转战局的力量,幻想可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