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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讲
轮台罪己诏

选文

汉武帝太始三年(丁亥,前94)

是岁,皇子弗陵生。弗陵母曰河间赵倢伃 ,居钩弋宫,任身十四月而生 。上曰:“闻昔尧十四月而生,今钩弋亦然。”乃命其所生门曰尧母门。

臣光曰:为人君者,动静举措不可不慎,发于中必形于外,天下无不知之。当是时也,皇后、太子皆无恙,而命钩弋之门曰尧母,非名也。是以奸人逆探上意,知其奇爱少子,欲以为嗣,遂有危皇后、太子之心,卒成巫蛊之祸,悲夫!

赵人江充为水衡都尉 。初,充为赵敬肃王客 ,得罪于太子丹,亡逃;诣阙告赵太子阴事,太子坐废 。上召充入见。充容貌魁岸,被服轻靡,上奇之;与语政事,大悦,由是有宠,拜为直指绣衣使者 ,使督察贵戚、近臣逾侈者。充举劾无所避,上以为忠直,所言皆中意。尝从上甘泉,逢太子家使乘车马行驰道中 ,充以属吏。太子闻之,使人谢充曰:“非爱车马,诚不欲令上闻之,以教敕亡素者 ,唯江君宽之!”充不听,遂白奏,上曰:“人臣当如是矣!”大见信用,威震京师。

汉武帝征和元年(己丑,前92)

夏,大旱。

上居建章宫,见一男子带剑入中龙华门,疑其异人,命收之。男子捐剑走,逐之弗获。上怒,斩门候。冬,十一月,发三辅骑士大搜上林,闭长安城门索,十一日乃解。巫蛊始起。

丞相公孙贺夫人君孺,卫皇后姊也 ,贺由是有宠。贺子敬声代父为太仆,骄奢不奉法,擅用北军钱千九百万,发觉,下狱。是时诏捕阳陵大侠朱安世甚急 ,贺自请逐捕安世以赎敬声罪,上许之。后果得安世。安世笑曰:“丞相祸及宗矣!”遂从狱中上书,告“敬声与阳石公主私通 。上且上甘泉,使巫当驰道埋偶人 ,祝诅上,有恶言”。

征和二年(庚寅,前91)

春,正月,下贺狱,案验,父子死狱中,家族 。以涿郡太守刘屈氂为左丞相,封澎侯。屈氂,中山靖王子也。

闰月 ,诸邑公主、阳石公主及皇后弟子长平侯伉皆坐巫蛊诛。

初,上年二十九乃生戾太子,甚爱之。及长,性仁恕温谨,上嫌其材能少,不类己,而所幸王夫人生子闳,李姬生子旦、胥,李夫人生子髆,皇后、太子宠浸衰,常有不自安之意。上觉之,谓大将军青曰:“汉家庶事草创,加四夷侵陵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为此者不得不劳民。若后世又如朕所为,是袭亡秦之迹也。太子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忧。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闻皇后与太子有不安之意,岂有之邪?可以意晓之。”大将军顿首谢。皇后闻之,脱簪请罪。太子每谏征伐四夷,上笑曰:“吾当其劳,以逸遗汝,不亦可乎!”

上每行幸,常以后事付太子,宫内付皇后。有所平决,还,白其最,上亦无异,有时不省也。上用法严,多任深刻吏;太子宽厚,多所平反,虽得百姓心,而用法大臣皆不悦。皇后恐久获罪,每戒太子,宜留取上意,不应擅有所纵舍。上闻之,是太子而非皇后。群臣宽厚长者皆附太子,而深酷用法者皆毁之。邪臣多党与,故太子誉少而毁多。卫青薨后,臣下无复外家为据,竞欲构太子。

上与诸子疏,皇后希得见。太子尝谒皇后,移日乃出。黄门苏文告上曰:“太子与宫人戏。”上益太子宫人满二百人。太子后知之,心衔文。文与小黄门常融、王弼等常微伺太子过,辄增加白之。皇后切齿,使太子白诛文等。太子曰:“第勿为过,何畏文等!上聪明,不信邪佞,不足忧也!”上尝小不平 ,使常融召太子,融言“太子有喜色”,上嘿然。及太子至,上察其貌,有涕泣处,而佯语笑,上怪之,更微问,知其情,乃诛融。皇后亦善自防闲,避嫌疑,虽久无宠,尚被礼遇。

是时,方士及诸神巫多聚京师,率皆左道惑众,变幻无所不为。女巫往来宫中,教美人度厄,每屋辄埋木人祭祀之。因妒忌恚詈 ,更相告讦 ,以为祝诅上,无道。上怒,所杀后宫延及大臣,死者数百人。上心既以为疑,尝昼寝,梦木人数千持杖欲击上,上惊寤,因是体不平,遂苦忽忽善忘。江充自以与太子及卫氏有隙,见上年老,恐晏驾后为太子所诛,因是为奸,言上疾祟在巫蛊。于是上以充为使者,治巫蛊狱。充将胡巫掘地求偶人,捕蛊及夜祠、视鬼 ,染污令有处,辄收捕验治,烧铁钳灼,强服之。民转相诬以巫蛊,吏辄劾以为大逆无道。自京师、三辅连及郡、国,坐而死者前后数万人。

是时,上春秋高,疑左右皆为蛊祝诅;有与无,莫敢讼其冤者。充既知上意,因胡巫檀何言:“宫中有蛊气,不除之,上终不差。” 上乃使充入宫,至省中,坏御座,掘地求蛊;又使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等助充。充先治后宫希幸夫人,以次及皇后、太子宫,掘地纵横,太子、皇后无复施床处。充云:“于太子宫得木人尤多,又有帛书,所言不道,当奏闻。”太子惧,问少傅石德。德惧为师傅并诛,因谓太子曰:“前丞相父子、两公主及卫氏皆坐此,今巫与使者掘地得征验,不知巫置之邪,将实有也,无以自明。可矫以节收捕充等系狱,穷治其奸诈。且上疾在甘泉,皇后及家吏请问皆不报;上存亡未可知,而奸臣如此,太子将不念秦扶苏事邪!”太子曰:“吾人子,安得擅诛!不如归谢,幸得无罪。”太子将往之甘泉,而江充持太子甚急,太子计不知所出,遂从石德计。秋,七月,壬午,太子使客诈为使者,收捕充等。按道侯说疑使者有诈,不肯受诏,客格杀说。太子自临斩充,骂曰:“赵虏!前乱乃国王父子不足邪!乃复乱吾父子也!”又炙胡巫上林中。

太子使舍人无且持节夜入未央宫殿长秋门,因长御倚华具白皇后 ,发中厩车载射士,出武库兵,发长乐宫卫卒。长安扰乱,言太子反。苏文迸走,得亡归甘泉,说太子无状。上曰:“太子必惧,又忿充等,故有此变。”乃使使召太子。使者不敢进,归报云:“太子反已成,欲斩臣,臣逃归。”上大怒。丞相屈氂闻变,挺身逃,亡其印绶,使长史乘疾置以闻 。上问:“丞相何为?”对曰:“丞相秘之,未敢发兵。”上怒曰:“事籍籍如此 ,何谓秘也!丞相无周公之风矣,周公不诛管、蔡乎!” 乃赐丞相玺书曰:“捕斩反者,自有赏罚。以牛车为橹 ,毋接短兵,多杀伤士众!坚闭城门,毋令反者得出!”太子宣言告令百官云:“帝在甘泉病困,疑有变,奸臣欲作乱。”上于是从甘泉来,幸城西建章宫,诏发三辅近县兵,部中二千石以下,丞相兼将之。太子亦遣使者矫制赦长安中都官囚徒,命少傅石德及宾客张光等分将;使长安囚如侯持节发长水及宣曲胡骑 ,皆以装会。侍郎马通使长安,因追捕如侯,告胡人曰:“节有诈,勿听也!”遂斩如侯,引骑入长安;又发楫棹士以予大鸿胪商丘成 。初,汉节纯赤,以太子持赤节,故更为黄旄加上以相别。

太子立车北军南门外,召护北军使者任安,与节,令发兵。安拜受节;入,闭门不出。太子引兵去,驱四市人凡数万众,至长乐西阙下,逢丞相军,合战五日,死者数万人,血流入沟中。民间皆云“太子反”,以故众不附太子,丞相附兵浸多。

庚寅,太子兵败,南奔覆盎城门。司直田仁部闭城门,以为太子父子之亲,不欲急之,太子由是得出亡。丞相欲斩仁,御史大夫暴胜之谓丞相曰:“司直,吏二千石,当先请,奈何擅斩之!”丞相释仁。上闻而大怒,下吏责问御史大夫曰:“司直纵反者,丞相斩之,法也。大夫何以擅止之?”胜之惶恐,自杀。诏遣宗正刘长、执金吾刘敢奉策收皇后玺绶,后自杀。上以为任安老吏,见兵事起,欲坐观成败,见胜者合从之,有两心,与田仁皆要斩。上以马通获如侯,长安男子景建从通获石德,商丘成力战获张光,封通为重合侯,建为德侯,成为秺侯 。诸太子宾客尝出入宫门,皆坐诛;其随太子发兵,以反法族,吏士劫略者皆徙敦煌郡 。以太子在外,始置屯兵长安诸城门。

上怒甚,群下忧惧,不知所出。壶关三老茂上书曰 :“臣闻父者犹天,母者犹地,子犹万物也,故天平,地安,物乃茂成;父慈,母爱,子乃孝顺。今皇太子为汉適嗣 ,承万世之业,体祖宗之重,亲则皇帝之宗子也。江充,布衣之人,闾阎之隶臣耳;陛下显而用之,衔至尊之命以迫蹴皇太子,造饰奸诈,群邪错缪,是以亲戚之路鬲塞而不通。太子进则不得见上,退则困于乱臣,独冤结而无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杀充,恐惧逋逃,子盗父兵,以救难自免耳,臣窃以为无邪心。《诗》曰:‘营营青蝇,止于藩。恺悌君子,无信谗言。谗言罔极,交乱四国。’ 往者江充谗杀赵太子,天下莫不闻。陛下不省察,深过太子,发盛怒,举大兵而求之,三公自将。智者不敢言,辩士不敢说,臣窃痛之!唯陛下宽心慰意,少察所亲,毋患太子之非,亟罢甲兵,无令太子久亡!臣不胜惓惓,出一旦之命,待罪建章宫下。”书奏,天子感寤,然尚未敢显言赦之也。

太子亡,东至湖 ,藏匿泉鸠里。主人家贫,常卖屦以给太子。太子有故人在湖,闻其富赡,使人呼之而发觉。八月,辛亥,吏围捕太子。太子自度不得脱,即入室距户自经 。山阳男子张富昌为卒,足蹋开户 ,新安令史李寿趋抱解太子 ,主人公遂格斗死,皇孙二人并皆遇害。上既伤太子,乃封李寿为邘侯,张富昌为题侯。

征和三年(辛卯,前90)

春,正月,匈奴入五原 、酒泉 ,杀两都尉。三月,遣李广利将七万人出五原 ,商丘成将二万人出西河,马通将四万骑出酒泉,击匈奴。

夏,五月,贰师将军出塞,匈奴使右大都尉与卫律将五千骑要击汉军于夫羊句山狭 ,贰师击破之,乘胜追北至范夫人城 ,匈奴奔走,莫敢距敌。

初,贰师之出也,丞相刘屈氂为祖道 ,送至渭桥。广利曰:“愿君侯早请昌邑王为太子 ;如立为帝,君侯长何忧乎!”屈氂许诺。昌邑王者,贰师将军女弟李夫人子也;贰师女为屈氂子妻,故共欲立焉。会内者令郭穰告“丞相夫人祝诅上及与贰师共祷祠,欲令昌邑王为帝”,按验,罪至大逆不道。六月,诏载屈氂厨车以徇,要斩东市,妻子枭首华阳街;贰师妻子亦收。贰师闻之,忧惧,其掾胡亚夫亦避罪从军,说贰师曰:“夫人、室家皆在吏 ,若还,不称意适与狱会,郅居以北 ,可复得见乎!”贰师由是狐疑,深入要功,遂北至郅居水上。虏已去,贰师遣护军将二万骑度郅居之水,逢左贤王、左大将将二万骑,与汉兵合战一日,汉军杀左大将,虏死伤甚众。军长史与决眭都尉辉渠侯谋曰:“将军怀异心,欲危众求功,恐必败。”谋共执贰师。贰师闻之,斩长史,引兵还至燕然山 。单于知汉军劳倦,自将五万骑遮击贰师,相杀伤甚众。夜,堑汉军前,深数尺,从后急击之,军大乱败;贰师遂降。单于素知其汉大将,以女妻之,尊宠在卫律上。宗族遂灭。

九月,吏民以巫蛊相告言者,案验多不实。上颇知太子惶恐无他意,会高寝郎田千秋上急变 ,讼太子冤曰:“子弄父兵,罪当笞。天子之子过误杀人,当何罪哉!臣尝梦一白头翁教臣言。”上乃大感寤,召见千秋,谓曰:“父子之间,人所难言也,公独明其不然。此高庙神灵使公教我,公当遂为吾辅佐。”立拜千秋为大鸿胪,而族灭江充家,焚苏文于横桥上,及泉鸠里加兵刃于太子者,初为北地太守 ,后族。上怜太子无辜,乃作思子宫,为归来望思之台于湖,天下闻而悲之。

征和四年(壬辰,前89)

三月,上耕于巨定 。还,幸泰山,修封。庚寅,祀于明堂。癸巳,禅石闾,见群臣,上乃言曰:“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糜费天下者,悉罢之!”田千秋曰:“方士言神仙者甚众,而无显功,臣请皆罢斥遣之。”上曰:“大鸿胪言是也。”于是悉罢诸方士候神人者。是后上每对群臣自叹:“向时愚惑,为方士所欺。天下岂有仙人,尽妖妄耳!节食服药,差可少病而已。”夏,六月,还,幸甘泉。

丁巳,以大鸿胪田千秋为丞相,封富民侯。千秋无他材能术学,又无伐阅功劳,特以一言寤意,数月取宰相,封侯,世未尝有也。然为人敦厚有智,居位自称,逾于前后数公。

先是搜粟都尉桑弘羊与丞相、御史奏言 :“轮台东有溉田五千顷以上 ,可遣屯田卒,置校尉三人分护,益种五谷;张掖 、酒泉遣骑假司马为斥候 ;募民壮健敢徙者诣田所,益垦溉田,稍筑列亭,连城而西,以威西国,辅乌孙 。”上乃下诏,深陈既往之悔曰:“前有司奏欲益民赋三十,助边用,是重困老弱孤独也。而今又请遣卒田轮台。轮台西于车师千余里 ,前开陵侯击车师时 ,虽胜,降其王,以辽远乏食,道死者尚数千人,况益西乎!曩者朕之不明,以军候弘上书,言匈奴缚马前后足置城下,驰言‘秦人,我丐若马’ 。又,汉使者久留不还 ,故兴遣贰师将军,欲以为使者威重也。古者卿、大夫与谋,参以蓍、龟,不吉不行。乃者以缚马书遍视丞相、御史、二千石、诸大夫、郎、为文学者,乃至郡、属国都尉等,皆以‘虏自缚其马,不祥甚哉!’或以为‘欲以见强 ,夫不足者视人有余’。公车方士、太史、治星、望气及太卜龟蓍皆以为‘吉,匈奴必破,时不可再得也’。又曰:‘北伐行将,于鬴山必克。卦,诸将贰师最吉。’故朕亲发贰师下鬴山,诏之必毋深入。今计谋、卦兆皆反缪。重合侯得虏候者,乃言‘缚马者匈奴诅军事也’。匈奴常言‘汉极大,然不耐饥渴,失一狼,走千羊’。乃者贰师败,军士死略离散,悲痛常在朕心。今又请远田轮台,欲起亭隧,是扰劳天下,非所以优民也,朕不忍闻!大鸿胪等又议欲募囚徒送匈奴使者,明封侯之赏以报忿,此五伯所弗为也。且匈奴得汉降者常提掖搜索,问以所闻,岂得行其计乎!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 ,以补缺、毋乏武备而已。郡国二千石各上进畜马方略补边状,与计对。”

由是不复出军,而封田千秋为富民侯,以明休息,思富养民也。又以赵过为搜粟都尉。过能为代田 ,其耕耘田器皆有便巧,以教民,用力少而得谷多,民皆便之。

汉武帝后元元年(癸巳,前88)

春,正月,昌邑哀王髆薨。

夏,六月,商丘成坐祝诅自杀。

初,侍中仆射马何罗与江充相善。及卫太子起兵,何罗弟通以力战封重合侯。后上夷灭充宗族、党与,何罗兄弟惧及,遂谋为逆。侍中驸马都尉金日䃅视其志意有非常 ,心疑之,阴独察其动静,与俱上下。何罗亦觉日䃅意,以故久不得发。是时上行幸林光宫,日䃅小疾卧庐,何罗与通及小弟安成矫制夜出,共杀使者,发兵。明旦,上未起,何罗无何从外入。日䃅奏厕,心动,立入,坐内户下。须臾,何罗袖白刃从东厢上,见日䃅,色变;走趋卧内,欲入,行触宝瑟,僵。日䃅得抱何罗,因传曰:“马何罗反!”上惊起。左右拔刃欲格之,上恐并中日䃅,止勿格。日䃅投何罗殿下,得禽缚之。穷治,皆伏辜。

秋,七月,地震。燕王旦自以次第当为太子,上书求入宿卫。上怒,斩其使于北阙;又坐藏匿亡命,削良乡、安次、文安三县。上由是恶旦。旦辩慧博学,其弟广陵王胥,有勇力,而皆动作无法度,多过失,故上皆不立。

时钩弋夫人之子弗陵,年数岁,形体壮大,多知,上奇爱之,心欲立焉;以其年稚,母少,犹与久之。欲以大臣辅之,察群臣,唯奉车都尉、光禄大夫霍光,忠厚可任大事,上乃使黄门画周公负成王朝诸侯以赐光。后数日,帝谴责钩弋夫人;夫人脱簪珥,叩头。帝曰:“引持去,送掖庭狱!”夫人还顾,帝曰:“趣行,汝不得活!”卒赐死。顷之,帝闲居,问左右曰:“外人言云何?”左右对曰:“人言‘且立其子,何去其母乎?’”帝曰:“然,是非儿曹愚人之所知也。往古国家所以乱,由主少、母壮也。女主独居骄蹇,淫乱自恣,莫能禁也。汝不闻吕后邪!故不得不先去之也。”

后元二年(甲午,前87)

春,正月,上朝诸侯王于甘泉宫。二月,行幸盩厔五柞宫

上病笃,霍光涕泣问曰:“如有不讳,谁当嗣者?”上曰:“君未谕前画意邪?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光顿首让曰:“臣不如金日䃅!”日䃅亦曰:“臣,外国人,不如光;且使匈奴轻汉矣!”乙丑,诏立弗陵为皇太子,时年八岁。丙寅,以光为大司马、大将军,日䃅为车骑将军,太仆上官桀为左将军,受遗诏辅少主,又以搜粟都尉桑弘羊为御史大夫,皆拜卧内床下。光出入禁闼二十余年,出则奉车,入侍左右,小心谨慎,未尝有过。为人沉静详审,每出入、下殿门,止进有常处,郎、仆射窃识视之,不失尺寸。日䃅在上左右,目不忤视者数十年;赐出宫女,不敢近;上欲内其女后宫,不肯;其笃慎如此,上尤奇异之。日䃅长子为帝弄儿,帝甚爱之,其后弄儿壮大,不谨,自殿下与宫人戏;日䃅适见之,恶其淫乱,遂杀弄儿。上闻之,大怒,日䃅顿首谢,具言所以杀弄儿状。上甚哀,为之泣,已而心敬日䃅。上官桀始以材力得幸,为未央厩令。上尝体不安,及愈,见马,马多瘦,上大怒曰:“令以我不复见马邪!”欲下吏。桀顿首曰:“臣闻圣体不安,日夜忧惧,意诚不在马。”言未卒,泣数行下。上以为爱己,由是亲近,为侍中,稍迁至太仆。三人皆上素所爱信者,故特举之,授以后事。丁卯,帝崩于五柞宫,入殡未央宫前殿。

臣光曰:孝武穷奢极欲,繁刑重敛,内侈宫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游无度,使百姓疲敝,起为盗贼,其所以异于秦始皇者无几矣。然秦以之亡,汉以之兴者,孝武能尊先王之道,知所统守,受忠直之言,恶人欺蔽,好贤不倦,诛赏严明,晚而改过,顾托得人,此其所以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祸乎!

讲评

本篇选自《资治通鉴》卷二十二,《汉纪十四》,纪年自汉武帝太始三年(前94)至汉武帝后元二年(前87)。本篇描述汉武帝晚年因“巫蛊之祸”而引起的剧烈政治动荡的始末及其余波。

汉武帝在位五十余年,在他的统治下,西汉出现了鼎盛局面。但鼎盛之中孕育着严重的危机。他好大喜功,对外连年征伐,积极开拓疆土,对内重用酷吏,刑罚严苛,再加上他自奉奢侈,大兴土木,信用方士求仙及炼制不死之药,导致府库空虚,社会动荡。

随着社会矛盾的激化,上层统治集团也逐渐分裂。以皇太子刘据为核心,形成了一支与汉武帝开边兴利政策相左的力量。两派力量冲突的结果,就是“巫蛊之祸”。从征和二年(前91)到武帝去世,先后有三十多位有政治地位的人因牵涉巫蛊之狱而死,其中包括太子刘据、皇后卫子夫、丞相公孙贺及其继任者刘屈氂等,民众“死者数万人”。

当然,“巫蛊之祸”的发生原因非一。蒲慕洲认为:“巫蛊之祸,是由武帝个人的猜疑与迷信,臣子之间的恩怨,以及皇位继承问题(其中包括武帝与太子的不合,武帝立钩弋子的意图,和李氏立昌邑王的计划)所相互激荡而产生的。其中有偶然因素,也包含了当时政治社会所现有或潜存着的问题,一经引动,便爆发开来。它的起源是巫蛊的迷信,它的终结却是政治的整肃。”

“巫蛊之祸”是一场政治悲剧。卫太子死后,作为“巫蛊之祸”的余波,又有李广利投降匈奴事,这直接导致了汉武帝晚年政策的调整。汉武帝在痛加追悔、深刻反思之后,做出“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的检讨,并宣布“自今事有伤害百姓,糜费天下者,悉罢之”。其后,又以“扰劳天下”为由,否决了大臣们在西域轮台屯田的提议。在“轮台罪己诏”中,汉武帝痛陈己过,指出“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并封丞相田千秋为富民侯,以赵过为搜粟都尉,表明了他改变以往政策、将重点重新转向休养百姓的决心。

汉武帝晚年改弦更张的大举动,及其立太子时顾托得人,使岌岌可危的西汉王朝转危为安。对此,《资治通鉴》做出了十分精彩的评论。司马光认为在“穷奢极欲,繁刑重敛,内侈宫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游无度,使百姓疲敝,起为盗贼”方面,汉武帝和秦始皇相差无几,但汉武帝“能尊先王之道”,知为君大体,及时改过,再加上在立太子和选择辅政大臣方面举措得当,结果“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祸”。田余庆认为“轮台罪己诏”是中国古代帝王罪己以收民心的一次比较成功的尝试,它澄清了纷乱局面,稳定了统治秩序,导致了所谓“昭宣中兴”,使西汉统治得以再延续近百年之久。汉武帝作为早期的专制皇帝,实际上是在探索统治经验,既要尽可能地发展秦始皇创建的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统一国家,又要力图不蹈亡秦覆辙。在西汉国家大发展之后,继之以轮台罪己之诏,表明汉武帝的探索获得了相当的成功。当然,“轮台罪己诏”之所以能够奏效,是由于它颁行于局势有可挽回之际,而且有可挽回之方。

近年,有学者对《资治通鉴》关于汉武帝晚年史事的记载提出质疑,认为“轮台罪己诏”只是一次军事行动的战术调整,并非治国理民基本路线的更张,可备一说。

思考题

1.汉武帝是如何做到“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祸”的?

2.从“轮台罪己诏”看汉武帝的为君之道。

参考文献

蒲慕洲.巫蛊之祸的政治意义//“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五十七本:第三分.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87:511-537.

田余庆.论轮台诏//秦汉魏晋史探微:重订本.北京:中华书局,2004:30-62.

安作璋,刘德增.汉武帝大传.北京:中华书局,2005.

辛德勇.制造汉武帝:由汉武帝晚年政治形象的塑造看《资治通鉴》的历史构建:增订本.北京:三联书店,2018. nY6BE684IoW20IOmbkmCmRsovQjNrKmvOkX4pYvv6MKcBhK15y/2vjOnxgl+nqw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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