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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因 |

解体守护

“今天的诗学概论停课。”高濑千帆认出正凑近公告牌的朋友,向他打招呼道。

“是啊。”匠千晓像招财猫那样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打了个哈欠,“真遗憾。”

“可你的表情一点都不遗憾。”

“真的遗憾啊。”千晓心虚地擦着眼角的眼泪,“只有这门课还有点意思。”

“你是觉得诗人的落魄沉沦有意思吧?同性恋、酒精中毒、自杀癖。那个老师自己也好这口吧?总是跑题讲这些。”

“美国真是个有趣的地方啊。文学也好,其他的文化也好,总是用创新来弥补自身传统的不足。你不觉得作为创造热副产物的这种否定人性的潮流实在很有美国特色吗?约翰·贝里曼也好,西尔维娅·普拉斯也好。”

“我觉得文学家的落魄沉沦在哪个国家都一样。”千帆若无其事地说着狠话。

“但是换做在日本,就会被赋予一些奇怪的意义吧。明明就是单纯的堕落,却要自诩为‘污秽的美学’啊、‘思想哲学的升华’啊、‘爱与信赖的挫折’啊、‘理想的败北’啊之类的。相较而言,贝里曼沉迷于酒精,普拉斯投入自杀的深渊那种无意义——”

“匠仔竟然是虚无主义者啊,我都不知道。”

“也不是,高千,这和虚无主义没关系。”匠仔——也就是匠千晓急忙纠正,“我只是说能凭人力孕育出这种无意义的力量实在很有美国特色——”

“好、好。明白了、明白了。我明白了,请停止你的户外教学好吗?”高千——也就是高濑千帆,拉着千晓的胳膊离开公告牌,“停课的喜悦都被你弄没了。白井老师听见你那些高谈阔论一定会感动得痛哭流涕吧。‘这年头像这样值得教的学生再也没有了!’”

“会吗?”

“你看来很困啊,晚上出去玩了?”

“我在读《尤利西斯》。”

“乔伊斯那个?有什么课把它当教材了吗?”

“不,只是我个人的兴趣而已。只是想试试看,读完青年诗人主人公的一天是不是真需要二十四个小时。”

“哎?”高千目瞪口呆,“然后结果呢?”

“不行。”千晓又一次打了个极大的哈欠,“十一个小时就失败了。下次我准备试试伍尔夫的《达洛卫夫人》。”

“对了……”

在穿梭于其中的学生们已经换上秋装的校园内,高千和千晓慢悠悠地散着步。总是执著于展示自己美腿的高千,今天也是一身超短裙配彩色紧身袜的打扮,脚上却穿了一双平底胶鞋,这样不搭配的装扮,在她身上反而有种不可思议的美感。

“小漂呢?今天没在一起?”

“不在。”

“难不成又走了?这次去哪儿了?”

“不知道。但是他说过下次要去希腊。”

“我还以为他的活动范围仅限东南亚呢。”

“似乎不是。学长说那是极大的误解。还说:‘我可是被称做波边米亚的人。’”

“他说话还是那么有意思。”

小漂——也就是边见祐辅,是和匠仔、高千同一所大学的学生,是一个常年反复留学、休学,将放浪海外、尤其是东南亚地区作为生存意义的人,自称“波西米亚”。匠仔和其他学弟学妹们将他的自称和名字结合,称他为:漂边米亚,简称漂撇。高千更是进一步将之简化为小漂。

“他怎么那么喜欢到处游手好闲啊。”

“不知道。”高千用下巴指了指食堂,示意一同前往。千晓点头表示同意。“不过匠仔,你知道吗?”

“嗯?”

“听说小波其实考上了东京有名的私立大学。”

“哎——真的?”

“但是他的双亲却劝说他留下读国立学校。”

“前辈确实说过自己是独生子之类的话。”

“听说实际上还有一个弟弟,但是因为一些原因过继给了亲戚。”

“你知道的可真多啊。”千晓不由得佩服起来,“你直接从学长那里听来的?”

“不是,是杂七杂八的传言。大概都是他喝多了,自己说出去的吧,或者是泡妞的时候。”

“不会吧。”

“总之,他是独生子,所以从双亲的角度来看,就希望他尽可能留在身边。”

“这倒可以理解……然后呢?”

“所以啊……”高千买了清汤乌冬面的餐券,却拦住要买套餐餐券的千晓,“等一下。”

“嗯?”

“其实我有这个。”高千打开包,拿出一个大保鲜盒,掀开盖子给千晓看,“小豆饭。一起吃吧,你不会介意吧?”

“嗯。但是这是哪儿来的啊?”

“小宫山给我的。”小宫山是高千打工做家教的地方,“小宫山妈妈做了很多,就分给了我一些。”

于是千晓也点了清汤乌冬面,两人在角落里的桌子落座,先把高千带来的小豆饭当菜吃起来。

“所以说啊,”高千拿出橡皮筋,把一头波浪长发束在脑后,将椅子向后搬了搬,像要将交叉的双腿炫耀给坐在一旁的千晓看一样。接着她拿起筷子,像指挥家拿着指挥棒一样挥舞。“我觉得小波的这种放浪性情可能就源于此。”

“因为没能去东京上大学?”

“虽然他本人并没说过,但我觉得小波还是想去东京上大学,但最后被双亲说服,来到了这儿,所以——”

“所以为了泄愤才到处放浪?”

“他是想做一些若去了东京读大学就没有精力再做的事吧?当然是无意中的。如果独自一人在东京生活的话,就算去打零工也还是会手头比较紧吧。学费也比这里高,所以没办法像现在这样游手好闲。但他遵从了双亲的意愿,上了本地的国立大学,也就是所谓的自我牺牲。于是他就想至少让这种牺牲变得有意义一些。”

“变得有意义……”

“我也不是太明白。”高千耸了耸肩,马上又回到了平日里的轻浮语调,故意大声地吸起乌冬面来,“我就是突然想到,那个看起来无拘无束的小波也可能有这样一种心理呢。”

“原来如此。”歪着头的千晓注意到高千正在微笑,便收起了苦相,“这小豆饭很好吃啊。”

“是吧?”高千仿佛这是她自己做的一般得意起来,“小宫山妈妈很会做饭。”

“她常做给你吃吗?”

“家教每周两次,每次她都请我在她家吃晚饭。老实说,比起家教费,还是吃饭更有诱惑力。每一次都很好吃,样式又多——娶了她可真是幸福。”

“嘿。”千晓露出打心眼里羡慕的表情,“都有什么啊?”

“很多很多啊!”面对千晓那毫不掩饰的羡慕,高千觉得十分好笑,“有煮的,有炒的,他们家有三个小孩,有时还会做汉堡,豆腐的。对了对了,前不久还做过飞鱼刺身呢!上面涂了一层蒜末。”

“哇——哇——”

“好吃极了!”看着似乎马上就要流出口水的千晓,高千满足地坏笑起来,“没什么油脂,爱吃鱼的人可能觉得不够味,但是很有咬头,我很喜欢。真的,不能招待匠仔,在下感到万分遗憾!”

“可恶!”或许是食欲受到了刺激,转眼间千晓就风卷残云般扫光了乌冬面和小豆饭,“今晚要弄点好吃的吃。”

“不然我给你做吧。”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高千将送到嘴边的玻璃茶杯又放回桌上,“对了,看你的表现,请你吃饭也无妨。”

“真的?”千晓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过于积极,有点不好意思,又战战兢兢地说,“可是……好吗?”

“反正我刚拿到家教费。但是作为回报,你得和我一起想一件事。”

“一起想一件事?”

“小宫山家昨天和前天遇到小偷了。”

“小偷?”突然转变到如此危险的话题上,千晓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昨天和前天?连着两天?小偷偷了什么?”

“该怎么说呢,”高千的视线左右游移,“什么也没偷。”

“什么都没偷?”什么都没偷怎么能叫小偷呢?千晓想,但看到高千似乎在反省没能找到更合适的语言来表达,就没有把疑问说出口,“怎么回事?”

“从前天的事开始说吧。小宫山家有三个小孩:长女由江,我们都叫她小由,上中学二年级,就是我教的学生;次女沙贵,我们叫她沙沙,我猜大概小学四五年级;最小的男孩叫典行,我们称呼他为小典,现在四五岁吧,还没上小学。这个小典有个心爱的布偶玩具。”

“布偶玩具?什么样的?”

“小熊布偶,蓝灰色的。”高千用双手比划出一个和自己的头大小差不多的圆,“有这么大,抱着一个红色的心形坐垫,非常可爱。”

“抱着坐垫?是指连着的?”

“本来并没有这个坐垫,是后来小宫山妈妈手工做了一个缝上去的。小典非常珍惜这个小熊,睡觉和吃饭时都带在身边。还每天早上都问妈妈‘不可以带到幼儿园去吗’,简直喜欢到了让他妈妈不知如何是好的程度了。”

“那个小熊怎么了?”

“手臂被……”刚才还滔滔不绝的高千突然像吃了发霉的东西一样表情扭曲,“弄断了。”

“什么?”千晓也吃了一惊,仿佛在窥视自己手臂上新添的一道伤痕,“弄断了?怎么弄的?”

“抱着心形坐垫的左臂被连根弄断了。我前天没去小宫山家,是从小由那里听来的。小熊倒在浴室和厕所之间的走廊上,旁边放着剪刀。”

“那就是用剪刀剪的了?”

“小宫山爸爸看了切口认为很有可能。那把剪刀是小宫山妈妈的,平常应该是放在针线盒里的。”

“这是前天几点钟的事?”

“我们还是先换个地方吧。”高千将已经空了的保鲜盒收回包里,端着餐盘站了起来。差不多到了午餐时间,食堂里开始人头攒动。

“可以是可以,可是去哪儿啊?”千晓也跟着高千将餐盘放到回收窗口,走出了食堂。

“不如去街上转转?”

“哎?特意去市里吗?”

“今晚不是要请你吃饭嘛,你先想好吃什么。”

“可是我还没帮你解决问题呢。”

“废话,因为我还没展开说明。”

出了学校,两人走到电车乘车点。没过多久,去往市中心的电车就来了。车上人很少,只有老人优先座位上坐着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婆婆。

“可是……”千晓和高千并排坐着,又一次像查看伤势一样畏畏缩缩地说,“真有人下得了这种狠手啊。”

“就是呢。”高千用足以用来杀人的凶狠语气说,“小典真是可怜,哭个不停,摸着小熊的手臂反反复复地问妈妈:‘还出血吗?还出血吗?’”

“对小孩来说,玩偶也是有生命的,就像朋友受了伤一样。听着心里真是不舒服。”

“还有,有关前天的情况。”高千的身体随着电车晃动,就像跳舞一样,重新开始说明,“据小由说,那时家里只有沙沙和小典。大概是傍晚五点多,妈妈去买东西了。”

“大门的钥匙之类的呢?”

“似乎没锁。所以才想到可能是有人闯入家中。”

“小熊那时放在哪儿?”

“和平常一样被小典带在身边。似乎是上厕所时才放在了别处一小会儿。至于放在哪儿了,小典本人也记不清了。小由说大概是厨房的餐桌上或者客厅的沙发上吧。小典从厕所出来时,小熊的手臂就已经被剪断了。”

“小典和沙沙都没有看到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

“没有,小典看到小熊的惨状只顾着哭了,沙沙想到可能有陌生人潜入家中,吓得不行吧。听说她的样子很反常,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报警了吗?”

“小宫山爸爸回来后,全家商量了一下,最后没有报。因为警方大概不会因为玩偶坏了而出动吧。”

“这就是前天的事?”

“不止这些。”高千换了一下坐姿,“还有。”

“还有?”

“前天晚上,在玩偶小熊的事之后,小由的手帕不见了。”

“手帕?擦手的那个手帕?”

“手帕本身倒是普普通通,并不是什么名牌,但是对小由来说很有纪念意义。在她所上的初高中一体的女校里,有一个社团里的高中前辈,非常帅。”

“非常帅?不是女的吗?”

“是啊,情人节的时候,她从学妹们那里收到了一百多份巧克力哦。”

“哇——”别说一百份了,连“人情巧克力”都没收到过的千晓开始诅咒起这个世界的不合理来,“这世界也太混乱了!”

“小由也送了巧克力,而学姐也回赠了礼物。”

“那个手帕?”

“对。那个学姐不可能给所有人都回赠礼物,毕竟有一百多人,简直像偶像一样。”高千见千晓一副打心眼里羡慕的表情,不禁莞尔一笑,“但是小由和她是同一个社团的,而且她们的父亲不仅是同一个保险公司的同事,还在同一个部门。因为这层关系,那个学姐才回赠了小由礼物。小由以为只有自己收到了回礼,乐翻了天。”

“越来越混乱了!”

“别嫉妒,别嫉妒,匠仔不也收到过巧克力嘛。至少今年我送你了。”

“哼,送是送了。”千晓一脸不悦,“那个在白巧克力上面用黑巧克力写了大大的‘人情’两个字,而且嘴上说是给我的,最后自己全吃光了的人是谁啊?”

“哎呀,是这样吗?”高千笑着打哈哈,“总之,就是因为这样,那个手帕对小由来说就像宝贝一样,怎么说也是崇拜的学姐送的。手帕这一丢,又引得小宫山家一阵骚动。”

“丢之前放在哪儿了?”

“据说最后一次看见,是在放待洗衣物的篮子里。”

“那个篮子放在哪儿?”

“浴室。”

“如果是被偷了的话,犯人应该就是和剪断玩偶的是同一人吧。”

“还不好说。实际上关于这个手帕,后面还有很多事情。”

“嗯。”看起来千晓还没有从一百份巧克力的冲击中缓过神来。看他那努力装模作样的表情,高千觉得十分好笑。“那么昨天又发生了什么?”

“呃——”

百货公司进入视线,两人下了电车。百货公司前是最近刚刚改建的公园,千晓和高千在喷水池旁的长椅上坐下。刚才还阴沉沉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放晴。

“昨天是我去做家教的日子。我晚上六点到了小宫山家。”

高千用脚尖逗着摇摇晃晃凑过来的鸽子,但鸽子们毫不理睬,只顾着啄食石路上的饵。

“和平常一样,小宫山妈妈出来迎接,带我去了小由的房间。这时小由就压低声音告诉我,昨天发生了什么什么事。我这才知道玩偶的事,还附和着:‘哎——什么啊,真恶心。’小由又告诉我还不止这些,实际上当天也发生了怪事。因为没有社团活动,小由那天比平时早回家。小宫山妈妈去接小典了,家里没人。小由用钥匙开门进屋时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当她走进客厅之后,发现小熊坐在沙发上……”

“小熊是指那个玩偶吧?”

“嗯。断了一只手臂的。小由看了大吃一惊,因为小熊断了的左臂上竟然缠着她的手帕……”

“那手帕当然就是……”千晓觉得一一确认的自己有点像白痴,“前天丢失的、小由的宝贝吧。崇拜的学姐送的。”

“对。那手帕紧紧地缠着,像要把被剪断的左臂和身体连在一起似的。我说过小熊抱着一个心形的坐垫吧,小熊的手和身体也是通过坐垫连着的,所以被从肩部剪断的手臂还连在身上。手帕就缠在肩部,感觉就像绷带。而且更让小由吃惊的是,手帕上沾满黑色的污渍,而且是带深红色的黑,简直就像……”

“简直就像?喂!”看着高千脸上的表情像被涂了蜡一样越来越僵硬,千晓不自觉地发出了胆怯的声音,“不是吧,你不会是想说那是血吧……”

“没错。手帕似乎被洗过,但真是血的话,不会被轻易洗掉吧。但小由说怎么看那都是血痕。然后,她不经意间发现,冲着院子的窗户开着……”

“呃——”千晓从长椅上站起身,眺望着马路对面的大楼前的天桥,“昨天小典上幼儿园时,小熊玩偶放在哪儿了?”

“似乎在小典的房间。也就是这么回事:前天,一个神秘人物潜入小宫山家。虽然家里还有沙沙和小典,但那个人不以为意,趁小典上厕所时,用小宫山妈妈的裁缝剪刀剪断了放在门口的小熊的手臂,顺便还偷走了小由放在待洗衣物篮子里的手帕。接着,第二天——也就是昨天,那个人又从窗户再次潜入小宫山家,从二楼小典的房间里把受伤的小熊拿到楼下,再用昨天偷来的小由的手帕把小熊的手臂缠在肩上,放在沙发上后离去。这个人是谁?他的目的是什么?如果能把这两个谜解开,我今晚就如你所愿请你吃饭,寿司、牛排都行。”

“神秘人物?这种人真的存在吗?”

“什么意思?”

“我们暂且把剪断小熊手臂的目的放在一边。凶器才是重点。你说平常这把剪刀放在小宫山妈妈的针线盒里。我不知道那个针线盒放在哪里,但是放玩偶的地方也好,放手帕的地方也好,你不觉得这个人对小宫山家的情况很熟悉吗?熟悉得有点反常。”

“你是说……”高千猜到了千晓要说的话,叹了口气,也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是内贼?”

“就算玄关和起居室的窗户都开着,也不可能像空气一样自由进出于别人家,这种事太不自然了。与其说是神秘人物,不如说是家里的某个人做的更妥当。”

“小由担心的也是这一点,所以才找我商量。小由怀疑是沙沙。”

“沙沙?为什么?”

“前天晚上,小宫山妈妈出去买东西后,家里只剩下沙沙和小典吧?小由猜测他们俩可能大吵了一架。平时他们俩好得让小由直羡慕,但是关系再怎么要好也有吵架的时候。没准儿正因为关系太好了,吵起架来才更无所顾忌。那天沙沙样子奇怪,也许并不是像小宫山夫妇想象的那样,是因为家里有外人闯入而害怕,很有可能是因为她剪断了小典玩偶的手臂,小由是这么想的。”

“沙沙她……”

“但是沙沙后来后悔了。就算再怎么生气,那也是弟弟最心爱的小熊,于是她就偷用了小由的手帕来修复小熊。”

“那血痕呢?怎么解释?”

“剪断小熊时沙沙可能不小心受伤了……”

“原来如此。”

“匠仔你也这么认为?”

“不,”思考问题时的习惯促使千晓在公园里走了起来,同时也是为了驱赶艳阳天下不断袭来的睡意,“不是沙沙。”

“为什么?”高千连忙追上千晓。

“如果是沙沙做的,那无论她怎么瞄准小典上厕所的空当,小典也会发现。如果他们真的大吵了一架,而心爱的小熊又在自己上厕所的那段时间内被剪断了手臂,且家里除了自己只有二姐,那么小典肯定会认为是二姐为了泄愤而做的。比起陌生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闯入家中,这么想要自然得多吧。可是小典从来没有做过这种暗示。也就是说他们俩并没有吵架,自然,沙沙也就没有剪断小熊手臂的动机。”

“这样啊。”高千松了一口气,在走在前面的千晓背上狠狠地拍了一掌,“就是呢,说得没错,匠仔。”

“再说,”千晓疼得直耸肩,而刚刚散去的睡意又袭来,他拼命地眨眼,“用手帕来缠小熊,这做法不是很奇怪吗?如果真想修复小熊的话,没有必要非用手帕不可,用绷带就可以了。为什么一定要偷走放在待洗衣物篮子里的手帕呢?而且沙沙肯定知道那手帕是姐姐的宝贝吧?”

“应该知道吧。小由说她曾经高兴地在全家面前展示过。”

“嗯。”走到绿化带前的长椅旁,千晓不由得打了个哈欠,“什么来着……”

“嗯?”

“你好像曾经说过一个很重要的信息……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和这个事情有关系吗?”

“大概有。只要能想起来应该就都明白了……”

“那你就快点想起来!”

“嗯……总觉得脑袋运转得不太灵。”千晓的语尾紧连着又一个哈欠,看来熬夜连看十一个小时《尤利西斯》还是相当有影响的。千晓坐上长椅的动作看上去疲惫万分,简直像一个老人。“脑袋里面一团烂泥一样……”

“喂,我说匠仔——”高千刚下,千晓的身体就倒了过来,高千连忙躲开。“喂!”

千晓把头靠在高千肩上,已经熟睡过去。呼呼、呼呼地发出泥巴堵在水管似的不通畅的鼻息声。

“保持距离,喂!”高千粗暴地把千晓的头推回去,然而丝毫不起作用。

“真睡着了?不是装的?”

千晓没回答,还是发出泥巴堵塞水管似的呼呼声。没办法,只能让他先睡一会儿了,高千大发慈悲。当千晓犹如发条用尽的玩具一样痉挛着醒来时,太阳早就已经下山了。

“我想起来了。”一睁开眼睛千晓就跳了起来,“我明白了,高千,明白了……咦?”

大概是没发觉自己睡着了吧,突然看到繁华的街道上霓虹灯缤纷闪烁,千晓一下子呆住了。刚才天气还那么好……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穿越时空?

“高千?”

“知道这是什么吗?”坐在长椅上的高千用冷静得出奇的声音说,并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什么?”

“你的口水!”

“啊!”千晓急忙看向她外衣的肩部。在夜晚的街灯照射下,可以清楚地看到那里有一块水渍。千晓感到血液直冲头顶,像倒流的瀑布一般。

“不、不好意思。”只能赔礼道歉了。好像高千说过这件外衣她很喜欢……千晓感到后脑勺像是放了冰块一般寒冷,只能一个劲儿地道歉。“等我这次打工的钱发了,就给你付清洗费……”

“清洗?别开玩笑了!”高千耸了耸肩,哼了一声,声音还是异样地冷静,反而让人感到更加恐怖,“这种东西可不容易见识到。匠仔的口水痕迹,可以做纪念品了。一定要给大家都看看,小波看到了一定会笑疯。”

“别、别,”要是让她这么做了,那就成了一辈子的耻辱了,“实在抱歉。对不起。让我做什么都行,我什么都做。还是让我拿去清洗吧!”

“我可听见了。”高千的声调中突然带有恐吓的意味,“你什么都做。好,我知道了,那就走吧。”

“去、去哪儿?”

“你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我可是饿坏了。”高千也不回头看千晓,只顾向前走,“啊,肩酸。做枕头还真累啊,你知道吗?”

“对不起。”千晓看了一眼表,发现自己睡了五个多小时,在夜晚的寒风中,他却羞愧得几乎流下了一加仑的汗水,“你叫醒我就好了啊。”

“哎呀?你以为我没有叫你吗?亏我又打又踹,不知道是谁,还在那里呼呼呼地鼾声大作。”

“真是惭愧。”见高千快步钻进居酒屋的门帘,千晓也连忙跟上,嘴里还在嘟哝着不该说的话,“看来牛排和寿司都没了……”

“废话。亏你还好意思说。”高千坐在吧台前,迅速点好了自己想吃的菜,“但是看你似乎解开了谜题,我还是请你吧。想吃什么就点吧。”

“诚惶诚恐。”千晓看着菜单,眼睛瞧向价格便宜的。

“来点生鱼片吧?新子很好吃哦!”

“新子?咸菜吗?”

“笨蛋!”高千一气之下一把夺过菜单自己点了起来,“是鱼。怕你不知道,我先说好,这可不是鲭鱼的幼崽,而是鲔鱼的。”

“鲔鱼?”

“就是金枪鱼。”平心而论,千晓是个聪明伶俐的人,至少高千这么认为。可是他为何会无知到这种程度呢?越是人们共知的事他知道得越少,这一点总是让高千吃惊不已。“亏你还是本地人,连这都不知道?这个季节的新子最好吃。你加上腌黄瓜,蘸着酸橘和酱油吃着试试,好吃得能让人落泪。”

“哇……”

“那你就开始解谜吧。”看到千晓真心实意的佩服之情,高千连气都生不起来了。喝啤酒干杯时,她的一肚子愤懑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拿一些毫无说服力的胡诌来搪塞我,那这顿饭就AA制。”

“也没什么谜值得解,答案就在高千你的包里。”

“咦?”高千急忙把放在背后的包拿在手里。

“中午吃的小豆饭,你说这是小宫山妈妈给你的,那是什么时候?”

“就是昨天啊。我去做家教,要走时……”

“一般来说,做小豆饭都是有什么喜事的时候,也就是说昨天或者前天,小宫山家有什么喜事。”

“喜事?”

“次女沙沙上小学四五年级,对吧?高千是在那时候,还是之后?”

“啊!?”高千吃了一惊,杯中的啤酒差点儿洒出来,“……初潮?”

“对。前天沙沙月经初潮了。可能事先小宫山妈妈教了她许多应对方法,而且虽然是第一次,但也应该有些前兆吧,不过她还是因为事发突然而乱了手脚。这时她想去厕所,要是她去了厕所,就会使用卫生纸吧。可是月经突然来临时她人正在浴室前,眼前就是装着待洗衣物的篮子,最上面的是小由的手帕。为了不弄脏衣服或地板,情急之下,沙沙便使用了那条手帕。小学五年级就月经初潮应该算早的吧?而且第一次的话量也不会太多,其实当时完全没必要手忙脚乱。可能是性格问题吧——这都是我的想象。用完之后,她才发现那是姐姐最心爱的手帕,不知如何是好。当然,她想到了去洗,但是当时她正因为自己身上的异变,身子却手足无措,满脑子想着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而无法动弹。如果小宫山妈妈在,应该就没事了,但偏巧她不在。在家的只有弟弟小典……”

“那么……”高千张大了嘴,就像被车灯照到的猫,“前天沙沙样子反常是因为……”

“没错,就是因为月经初潮。小典虽然还是孩子,但也知道姐姐遇到了麻烦,肯定想要为姐姐做些什么。虽然他并不懂得是怎么回事,但毕竟见到了血,就以为一定很严重。而且那血还弄脏了大姐的宝贝。小由有多么爱惜那条手帕,小典也一清二楚。他一想到沙沙要被小由责骂,就从妈妈的针线盒里拿出了剪刀。”

“呃……”

“接着,剪断了小熊的手臂。他的想法是:这条手帕上的血迹是小熊受伤弄上去的,这样说的话,小由就不会生气了吧。”

“那……小典反复问还出血吗,其实那是……”

“对,不是说小熊,而是在担心沙沙。但是这时,发生了与小典的想法背道而驰的事情。对小典来说,小熊也会出血,因为它是有生命的朋友,所以会流血。可沙沙并未理解他的行为。对沙沙而言,玩偶就是普通的物体,没有生命,当然也不会流血。她一时无法理解弟弟为了包庇她而牺牲珍视的友人的行为。总之,不想被小由骂的她,将带着血的手帕在其他家人回来之前扔掉了……”

“这样啊……”高千的表情由哑然渐渐转变为陶然,“原来是这样啊……”

“我想,沙沙大概只向妈妈讲了实话,从初潮的事到手帕和小熊的事。小宫山妈妈一开始也没有理解小典的行为,但最后还是理解了。证据就是,她将手帕捡了回来缠在小熊身上,并将小熊放在了沙发上,之后才去幼儿园接小典。她这么做的目的是想让小典最先看到小熊的样子,让他知道,他的努力没有白费,是有意义的。可能是她没有想到什么更好的方法让小典的这种行为更有意义吧,总之,她就是不想让小典做出的那么大的牺牲白费。没想到那天小由没有社团活动,提前回家,她当然不知道详情,所以才会大吃一惊。下次你去家教时她应该也知道真相了,我想她一定会告诉你的。” EOZ1XXRtX1x86YBuD3hy2r/80u4yHX/26/RY3mAuI5rp6LH3gBWIa0V2jHmdeMf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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