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作者在文中首先澄明了基督徒在国难过程中的几种态度及各自的理由,并阐明自己的非战主张,认为耶稣的唯爱精神正是基督教得以产生的根本,武力抵抗只会让仇恨加剧,不利于问题从根本上解决。主张根据基督教教义,找出一种足以代替战争,而能根本地解决国际纠纷的方案,是中国基督徒当时的唯一任务。
国难日急,榆关九门相继失陷,热河危在旦夕,平津恐亦不保。一般爱国志士,惧国亡之无日日阀之强暴,于是奔走呼号,从事抗日工作,人心不死,前途有望,于此可见一斑。
于是有一重要问题发生,即吾侪信仰耶稣基督者,当兹时会,对于国难之应付,应取何种态度,应负何种责任,并采何种方式是也。
此题答复极不易:一,国家意识,在近代生活中,已具无上威权,无论如何,断不许任何人对之有所怀疑或评论。加以此次中日事件,按照普通标准,是非曲直,不能立断。彼既得寸进尺,侵略无厌,现有各种国际机关及约章,复怯弱无力,不易强制执行。吾人为世界和平计,为保全国家人格计,唯有自卫与反抗之一途,此今日主张抗日者之言,而为一般基督徒所附和者。二,基督徒对于基督教教义之了解,极不一致。例如基督徒果可从事战争乎?对此问题,基督徒之意见,从古即不一致,今日情势,正复相同。基督教团体之主张非战论者,向来不过朋友会等少数宗派,迄今无大变迁。
至于基督徒主战与非战两派理论,大概不出下列诸点。主战者以为:基督徒固应主张和平,然抑制强暴,正是达到和平必由之途径。故耶稣曾在圣殿骗逐奸商,曾痛骂法利赛人。况战争本有侵略与自卫两种作用;侵略之战争,固为耶稣所不许,至于为自卫而战,则耶稣决不反对。故十二门徒之中,有锐党之西门。非战者则谓:基督教首重精神感化,一切教义,可以唯爱两字包括之。以武力者,暴力也,以武力抑制强暴,何啻以暴易暴,既背基督教唯爱之旨,又何能臻人类于大同?故虽自卫之战,亦必为耶稣所不许。耶稣时,犹太已为罗马属地,有时激烈主战者为锐党,实代表民众思想。主张屈服投降者,有为希律王党及撒都该人。依违两可,不敢有所主张者,则为法利赛人。独耶稣之眼光,卓绝超群,不与流俗同。试读福音中所记三次试探及登山宝训,可知耶稣所主张者,为上帝之爱,为精神之感化。谓耶稣为不爱国耶?则何以爱民如子,且曾对耶路撒冷痛哭?谓耶稣为爱国耶?则何以对于罗马帝国之统治,及一般民众复国之要求,曾无只字表示态度?推其原故,岂不因耶稣所主张之唯爱主义,精神感化主义,本为超国家,而又反武力者哉?
我对以上争论,十年前主张前者,十年来则主张后者。何以主张后者?在拙作“基督教对于今日中国应有之使命”一文中曾有:
为什么基督徒不应采取战争的途径呢?因为战争的途径,根本上与基督教唯爱的精神相背驰。战争的目的在力服,基督教则主感化。战争所用武器在毁灭,基督教则主救赎。战争时所用的宣传方法,往往是非颠倒,基督教则重真实。战争之结果,使仇恨报复的心理深刻化。基督教则重友爱,从根本上消弭战争的原因。两者的目的,方法,手段,及结果,既然这样不同,当然无调和之可能。……根据基督教教义,找出一种足以代表战争,而能根本地解决国际纠纷的方案,是中国基督徒当前的唯一任务。
以上,已经说明我之理由。而本文之所欲特别提出者,即如何始能不循战争之途径,且能从根本上解决国际间之纠纷是也。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故在非战之前提下,基督徒意见尽可不一致。就私见所及,颇以为今日国际间最大需要,不外两项,即事实真相之宣布,及国际合作之提倡是矣。请申说之。
何言乎事实真相之须宣布耶?旷观世界大势,军阀之所以得逞其暴,政客之所以得售其奸者,舆论之被利用受蒙蔽,实为主要原因。舆论何以能被利用耶?军阀及政客之操纵言论新闻机关,实有以致之。此种情形,各国皆然,而在日本,尤为显著。去年八月,记者由美返国,过横滨,登陆访青年会旧友,据谓:“自九一八及一二八事件发生,将近一年,日本民众,初不知本国政府,有何违反人道之举动。近顷由《改造》等左倾杂志中,字里行间,始得略知一二。”由是可知日本政府检查新闻政策之严厉。所怪者,何以国际间竟无发表正论,传布事实真相之团体,遂使日阀得以一手掩尽天下耳目;故我谓事实真相之宣布,实为目前要图之一端。真相既明,争端自息,日阀虽强,岂能永久蒙蔽其国人耶?
何言乎国际合作之须提倡耶?无论何国,其农学商学各界之中,岂无明达之士?所惜者,平日对于国际间之谅解及合作,既不提倡,一旦外交界风云紧急,爱国高潮,虽开明分子,亦鲜有能持冷静头脑,而不随从群众心理者。欧战时第二国际之失败,可谓殷鉴。为今之计,唯有急起直追,从速在国际间联合教内外开明分子,平时用国际通讯,友谊代表,圆桌会议种种方法,使两国人民得以信使往返,成立真正谅解。万一不幸,两国间发生战事,亦可共同派员,驰赴当地,调查事实真相,随时宣布,并可主持公道,提出解决方案,以备两国国民之采纳。如是做去,庶几可以不背唯爱之原则,从根本上解决国际间之纠纷。基督徒对于国难应尽之责任,斯其大要矣。
以上云云,言简而意或不赅,尚希教内外同志,有以进而教之。
一月二十日,于朗润园
(原载《唯爱》,1933年,第7—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