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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何方,扑朔迷离的顿丘城

公开的站队选择,使曹操和宦官集团决裂。但曹操是按律执法,做得光明磊落,宦官集团“咸疾之,然不能伤”。他们决定将曹操明升暗降,放为外官,礼送出京。这样做一来眼不见心不烦,二来可再等机会,抓住曹操一时之错,徐图之。于是宦官们异口同声在灵帝面前说曹操的好话,保奏曹操为“顿丘令”,也就是顿丘县的县令。这一年是灵帝熹平六年(177),曹操二十三岁。

顿丘是一个古老的地名。《尚书》载“贩于顿丘,就时负夏”,让我们知道了顿丘是一处繁荣发达的地方;《诗经》云“送子涉淇,至于顿丘”,让我们知道了顿丘曾发生过浪漫动人的故事。然而它在中原大地上忽东忽西,在历史长河中若隐若现,到北宋年间彻底消失了。它给今人留下了很多谜题,甚至它的具体方位何在都已经成了人们争论不休的话题。在今天的豫北一带,至少有三处顿丘遗址:其一位于濮阳市清丰县固城乡旧城村;其二位于安阳市内黄县梁庄镇西大城村;其三位于鹤壁市浚县屯子镇蒋村。

这三处顿丘遗址究竟是什么关系?究竟哪一处才是曹操任令守的东汉顿丘县呢?为了寻找答案,我对这三处遗址一一进行了探访。

在这三处遗址中,濮阳市清丰县的顿丘遗址是最有名的。据我所见,包括很多教科书、专著、论文等都将《诗经》中提到的顿丘和曹操所牧守的顿丘注释为“清丰县西南”。

清丰县因隋代顿丘孝子张清丰而得名。因县处顿丘故地,清丰一直称自己为“千年古顿丘”。我驾车来到清丰,最先驶入的道路便是顿丘大道。道旁多有“千年古顿丘,魅力新清丰”的宣传匾额。说也赶巧,我去时正值上元时节,清丰县正在举办元宵庙会,远远就望见临时搭建的写有“千年古顿丘庙会”的红色牌楼。走近一看,庙会广场上有一座临时搭建的“古城门”,上书“顿丘城”,城下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我心中暗喜,不管这里是不是东汉末年那座顿丘城,至少到处都是顿丘元素。既如此,顿丘遗址想必也会得到很好的保护。

清丰县庙会临时搭建的“顿丘城”城门

濮阳市清丰县固城乡旧城村

我无心贪恋庙会的繁华,驱车赶向固城乡旧城村。到了村西口,我下车向两位老乡询问顿丘遗址的具体方位。他们都摇头表示不知道。我又问村周围是否有高大的土墙?他们还是摇头。一般在村庄周围有古城的,都会残留高出地面的夯土,然而我举目四望,天地间一片寒冬的肃穆,确实没有什么遗迹。也许是我找寻的方位不对,于是我继续向村里走,边走边打听。

终于,有人告诉我,在村东口的路边,有一块黑色石碑,上面似乎有“顿丘”的字样。他说的应该就是顿丘遗址的文保碑。我立刻向村东头走去,果真在路旁见到了“顿丘城遗址”的文保碑。文保碑上面被人张贴了新春“福”字,周围满是生活垃圾,后面是一片灌木丛。

遗址东面为马颊河,西面为旧城村,看不到有古城的遗迹,也看不到有保护措施。想想一路走来看到的与顿丘有关的当代景观,看来这里的人们虽然对“千年古顿丘”的招牌情有独钟,却对顿丘遗址并不在意,真是只要精神,不要物质。

文保碑碑阴刻有关于此处顿丘城遗址的介绍。原来这一带曾出土过多块唐人墓志,墓志中有墓主人“终于顿丘县广孝场私第”的句子。在马颊河出土的一通墓志(墓主人名叫柳信)上明确记载着墓主人葬于顿丘城以东一里的“先世之旧茔”,并描述这里“东接古河,西临广陌,前望澶泉之邑,北临横路通堤”。

“东接古河,西临广陌”正和我所见到的地貌吻合。“澶泉之邑”即今天的濮阳。宋辽澶渊之盟即发生在濮阳西部的澶渊湖,该湖如今已因黄河洪泛而不复存在。而濮阳正在顿丘城遗址之南。

据此,唐代顿丘城在此无疑。然而,唐代顿丘在此,恰恰证明东汉顿丘不在此。

顿丘在东周时属卫国,是齐、晋、赵、卫等国间的交通重镇。西汉时设置了顿丘县,县治一直延续到东汉。三国以后至唐代的数百年间,战乱频仍,顿丘的县治经历了复杂的变动。大约在北魏景明年间(500—503),朝廷在原顿丘县的东面另置了一个顿丘县。新置的顿丘县属顿丘郡。原来的顿丘县则先属汲郡,后属黎阳郡。三十多年后,到东魏天平年间(534—537),黎阳郡的顿丘县被裁撤,便只剩下了顿丘郡的顿丘县——也就是后来隋唐的顿丘县。直到北宋熙宁六年(1073),顿丘县被并入清丰县,“顿丘”彻底成了历史名词。

眼前这座顿丘城遗址,就是北魏至宋代的顿丘县城,而不是东汉顿丘县。当然清丰称自己“千年古顿丘”也并非不妥,毕竟由北魏至今已有千余年。

离开清丰顿丘城遗址,我的下一站是内黄顿丘遗址。该遗址位于安阳市内黄县梁庄镇西大城村。沿着002县道向南行驶,路上几乎一辆车都没有,路两旁是曾经的黄泛区,黄沙遍地,一片苍凉。

到了西大城村,一进村口,我就看到一通文保碑,上书“古顿丘(帝丘)遗址”。原来这座顿丘遗址,实际上是“帝丘”遗址。帝丘是上古传说时代“三皇五帝”中颛顼、帝喾的都城,公元前629年,卫成公将都城迁至此处。《左传·昭公十七年》曰:“卫,颛顼之虚也,故为帝丘。”

在文保碑碑阴有关于这座遗址的简介,也说该处为颛顼、帝喾之都城;但是又说,村中原有一座城隍庙,庙中残留一通古碑,提到此处是卫邑顿丘。所以此处是顿丘还是帝丘,后人就搞不清楚了。人们干脆来个折中,直接写上“古顿丘(帝丘)遗址”。碑文说,在古城中曾出土仰韶、龙山文化时期的陶片、灰坑及烧结土等,但是并没有提及这里曾发现汉代遗存。看来不管这里是不是卫邑顿丘,至少不会是东汉顿丘县所在地。

安阳市内黄县梁庄镇西大城村古顿丘遗址文保碑

读罢了文保碑,我见不远处的民居前有几位老者正在一边晒太阳一边向我张望。我笑着走过去,询问古顿丘遗址的情况。他们说村后面原有一座城隍庙,于早年间已被拆毁。现在在原址上又建了一座新城隍庙,古顿丘遗址就在它的后边。几位老者反复强调,遗址只是一片沙丘而已,没有什么可看的。

我按照他们的指点,沿着村子一直往前走,直到眼前出现了一片树林。在树林中,我果然看到一座简陋的庙宇,这便是那座城隍庙了。林中通往城隍庙的小径上满是大红鞭炮的残衣,看来这里刚刚进行过祭祀活动。

庙无围墙,我来到主殿前,看到在被水泥抹过的墙上有很多用粉笔涂写的劝善言辞。殿门两侧是一对由玻璃钢铸造的狮子。二狮并无绣球,也难分雌雄,仅以扭头相视表示左右对应。两旁的配殿如农家的犬舍般大小,配殿内无神龛、神位,仅有水泥浇筑的钵盆,盆内装盛着黄沙。

藏书家韦力先生在《觅诗记》中曾提到这座顿丘遗址上的城隍庙。他说:“供桌上摆着三碗供品,近前一看全是清水,这是我所看到最穷的供神方式。”

“最穷的供神方式”让我印象深刻,我也想看个究竟。

我信步走进正殿,见供桌上确实只有三碗清水。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城隍庙虽然简陋,但从庙前的满地炮衣来看,这里的人侍神不可谓不虔诚。难道他们舍得如此放炮祭祀,却只肯给神祇供三碗清水吗?

西大城村古顿丘遗址上的城隍庙

我伸手进碗中轻轻蘸了一下,凑近鼻子一嗅,似乎有酒精的气味,再用舌尖一舔——果然是酒。原来这是三碗白酒,我心中油然生出了一分欣慰。

转过城隍庙主殿,便是一片起伏的黄沙堆,这里就是古顿丘(帝丘)遗址了。

站在沙堆上,我翻看着手中的地图,观察自己所在的位置。由此处向西北不远,就是颛顼与帝喾的二帝陵。二帝陵自汉代起就已经有了祭祀,唐代以后香火更盛。看来这处帝丘遗址确实符合“颛顼之虚”的说法。然而二帝处于传说时代,于史难考,所谓帝陵,纪念意义更强一些。这里真的会是卫国之邑顿丘吗?

春秋时期,黄河故渎经浚县东、清丰县西向北流去;而古淇河在黄河故渎以西,经浚县、内黄县向西北流去。此处遗址在黄河故渎以东,离古淇河有百里之遥,《诗经》云:“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女子与男子幽会,并将男子送过淇河,便到达顿丘,可见顿丘一定离古淇河不远。

如果这里是顿丘,女子送子涉河,需行百里。这怎么可能呢?看来这里虽然有可能是“颛顼之虚”或者帝丘,却绝无可能是卫邑顿丘,更不会是东汉的顿丘县。

那么,东汉的顿丘县到底在哪里呢? t83pIJ1gi8B3phdDcEHyq3yPrCXfFkCfQrTFcioR5OiclFCPVu5KRE90WcEe9tB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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